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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望族【作者:雁九】(10月29日更新至“第四百六十三章 回肠九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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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六十七章 天威难测(四)




  “瑞也,玉为信为瑞,吉之兆为瑞,字可称‘恒云,”杨廷和摸着短须,微笑颔首道。

  沈瑞垂手听着,却是稀里糊涂。

  名字名字,字多为名的补充,他自己名“瑞”,字不应该是“景星”、“庆云”、“凤仪”之类的么?若是从美玉从璧,为“昆山”、“连城”之类的

  这“恒云”从哪里来的?

  不过糊涂归糊涂,他却不愿意在未来泰山面前露怯,恭恭敬敬道:“谢岳父赐字”

  妻子虽还没娶进门,不过从过帖开始,沈瑞已经换了称呼,礼数上更是当成亲爹似的恭敬。用姻亲血脉为纽带抱的大腿,心中踏实。

  “戒骄戒躁”杨廷和看着沈瑞,欣慰之余,不免劝诫道。

  沈瑞忙应了,杨慎在旁笑吟吟道:“看来以后称不了瑞哥,要叫恒云了

  沈瑞笑着看了杨慎一眼,想到杨慎的字“用修”,很为杨廷和的起字水平着急。这慎与修也是不搭界,自己这“恒云”天马行空也就不稀奇了。

  不过“恒云”也好,听着不拗口不张扬,平平常常。否则要是真起了“凤仪”、“连城”之类的字,可太招摇了些。

  高门嫁女,低门娶妇。

  对于沈瑞这个女婿,不管是家世,还是人品,杨廷和都甚为满意。加上女儿年岁还小,离及笄还有好几年,杨廷和没有嫁女之忧,便也不排斥沈瑞上门

  起字这样的大事,沈瑞能执了沈大老爷的手书过来,请自己起字,这其中也有沈大老爷对杨家的看重。

  眼见长子在旁等了半天,杨廷和便也不罗嗦,道:“你不是得了好茶,带恒云下去吃茶去吧……”

  杨慎应了,带沈瑞从杨家大书房出来,去了自己的院子。

  吃茶是托词,询问消息是真。

  “恒云可有了定夺,是回书院读书还是去官学?”杨慎道。

  沈瑞道:“想要去官学。”

  杨慎皱眉道:“官学教授教谕哪里比得上书院老师?岂不是得不偿失?”

  “旁人都是这样过来,到时且看看,若是官学老师有真才实学,就在官学;否则再说其他。”沈瑞道。

  他既有了主意,便也同沈大老爷说过春山书院的弊端。

  沈大老爷很惊讶沈瑞的防患于未然,可也晓得按照春山书院现下的势头发展,沈瑞所说的并不是妄想。

  三年一科,一科三百进士。

  只要一科出来一、两个春山书院的学生,几十年下来也是个惊人的数字。若是出来个有心人,将这书院同窗汇合起来,未必不能成势。

  换做其他人,发现这一点,说不定就要生出野心来;沈瑞却能不受诱惑,反而避之不及,这也符合沈家历代为官不党的传统。

  或许少了这份投机,沈瑞的仕途走的比旁人要慢些,可无疑会更平稳。

  身为沈家二房未来的当家人,沈大老爷觉得沈瑞这样求稳的性子很好。

  杨慎听了沈瑞的话,却是不以为然,道:“若有真才实学也不会落到官学去……恒云莫要抱太大希望……”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道:“你有没有想过出京游学?”

  沈瑞道:“大兄想要出京?”

  杨慎点头道:“确有此念,可是家父不允!”

  要是允了才怪,杨慎是家中长子,又是神童,杨家长辈肯定以功名为重。加上他还没成丁,怎么会放心他一个人出京?

  眼见杨慎目光烁烁地盯着自己,眼中满是期待,沈瑞只能抱歉道:“大兄,我打算参加岁试……”

  杨慎诧异道:“你是要参加后年的乡试不成?”

  沈瑞点点头,道:“虽有不足,可也想要试试”

  杨慎不解道:“作甚如此着急,多读几年书不好么?乡试不比童试,多准备几年没有坏处。”

  生员想要参加乡试,就要考岁试科试,过了岁科考试,位列前等,可以取得乡试下场资格,这个获得资格的人数与录取人数是三十比一。

  顺天府乡试每科取的人数是固定的,每科一百三十五人,如此一来有资格报名乡试的人数就在四千余人。

  即便每科有过了岁科试的生员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放弃乡试,可每科参加人数也有三千来人,想要考中举人谈何容易?

  沈瑞叹气道:“家父已过知天命之年……”

  杨慎听了,知晓沈瑞的难处了。

  两家既结姻亲,有了往来,他也见过沈大老爷两回,沈大老爷年过半百,看着身子骨不像结实的模样。沈瑞身为嗣子,要支撑门户,功名自然是越早越

  “你也不容易……”杨慎感慨道。

  沈瑞则是有些失望,他原以为杨慎专门拉了自己过来,另有其他“安排”,没想到还真是为了说话。

  杨慎不提,沈瑞就只能厚着面皮开口了:“恬姐可喜欢那套哈,?

  还是在玉姐过继前,沈瑞上街给玉姐买礼物,结果看到一套羊骨的哈,,是从关外传进来的闺阁玩具。

  这东西蒙古人那边或许寻常,京城却是少见。不过作为闺阁玩具,羊骨太粗糙,鹿骨的又少见。

  沈瑞就送到银楼,按照羊骨的样式,定制了两套小号玉质的,一套八只,一套给了玉姐,一套送到杨家给小未婚妻杨恬。

  杨慎没有作答,看着沈瑞面色有些古怪。

  沈瑞被盯的不自在,道:“大兄怎么了?”

  杨慎数着手指头,道:“打去年你们定亲到现下不过七、八个月的功夫,你都送了几回东西了?一个巴掌都数不过来…冬天送精巧手炉,随身的熏香球;过年送小狗样式的金银锞子,金银项圈;春日里送蜀锦松江布,入夏后送扇子,前些日子又送小玩意儿……”

  沈瑞讪笑道:“这不是想到恬姐了么……”

  杨恬这里投桃报李,也回送了自己歙砚、笔洗、荷包之类的。

  沈瑞现在挂腰间挂着的青缎如意纹的荷包,就是杨恬的回礼之一。

  如此礼送往来,并未是男女情炙,而是沈瑞对这门亲事的态度。

  说句实在话,要是可以,他也想要试试“养成”,可惜礼法所限,只是奢望。除非是穷的过不下去的人家,没有嫁妆,才会将女儿送人做童养媳。

  杨慎虽高兴沈瑞对胞妹的看重,可对于他这种“儿女情长”也有些看不过眼。

  “这也太频繁,年节还罢,非年非节的,让亲家老爷、亲家太太怎么看?”杨慎摇头道。

  沈瑞笑道:“大兄不用担心,家父家母那里都晓得……”

  杨慎想到胞妹收到礼物时的欢喜模样,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他也是有未婚妻之人,满周岁就订亲,如今已经十几年,可每年王家走礼都是长辈准备,他从没有想过给未婚妻预备一份礼。

  同沈瑞相比,他这个未婚夫是不是太粗心了?

  杨慎想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训丨沈瑞了。

  沈瑞带了几分好奇道:“恬姐个子高些没有?”

  杨慎虽是少年才子,却不是刻板之人,闻言一笑,叫来一个婢子吩咐道:“去禀告太太瑞哥来了,一会儿随我过去给太太请安……”

  婢子应声下去。

  沈瑞带了几分失望道:“不能请恬姐过来吃茶?”

  这大半年他来杨家,倒是见过杨恬两次,每次都是在俞氏房里。众目睽睽之下,想要单独说一句话也没机会。

  即便惦记一个十岁的小萝莉太过禽兽,可那是自己的未婚妻,见证她的成长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不是么?

  杨慎横了沈瑞一眼,道:“大家闺秀哪个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恬姐也不是孩子,怎么能随便跑到前院来见客?”

  两人年纪相仿,沈瑞便直言道:“可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到底是不足

  杨慎失笑道:“恒云想要同恬姐说甚?谁拦着你说话了不成?”

  沈瑞笑笑,没有应答。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去内院的婢子回来,杨慎便起身带沈瑞去了正院。

  俞氏对于杨沈两家的亲事,虽最初心里有些不喜欢,可也不是她能插手的,就任之由之。

  这大半年下来,两家走动的勤快,她与徐氏、小徐氏表姊妹之间走动的也频繁起来。对于娘家不显的俞氏来说,多了两门贵亲,绝不是坏事。

  沈瑞这个女婿,这半年来送给杨恬各色礼物,俞氏最初还有些多心,怕沈家怀疑自己对继女不好才送这送那,使得她自省不已,在徐氏跟前也陪了小心

  还是徐氏开解,劝她不用多想,两家依旧亲近,俞氏心里才踏实。

  沈瑞并不缺钱,又是个知礼的,每次送东西,并不单单送杨恬一个,旁人也多有准备。

  俞氏身为长辈,也得了不少孝敬。

  身为继母,能被如此尊重,俞氏投桃报李,对杨恬也多了几分真心亲近,将杨恬带在身边,教导她家事。杨慎、杨恬兄妹感念继母之恩,倒是多了几分敬重。

  杨家内宅本是“三足鼎立”的格局,如今阴错阳差之下,成了楚河汉界、泾渭分明。对于俞氏来说,身为继室,前面有发妻嫡子嫡女,又有宠妾出的庶子女,本是极尴尬的身份,借着此事却是得以立足,正式掌家。

  得了杨慎的消息,俞氏也知趣,吩咐人去请恬姐,自己也换了待客的衣裳

  杨恬则是意外之喜,一时之间只觉得怎么打扮都不合适,在养娘的催促下,才整理一新,带了几分忐忑到上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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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六十八章 天威难测(五)



  十岁的小姑娘,带了几分羞涩站在自己面前,沈瑞心中也软乎乎的,不过还生出几分道不明的尴尬。

  天府之国,人杰地灵,即便到了五百年后,川妹子的相貌也是屈指可数的。曾经有外国的选美机构,评点过各省美女资质,川籍排在第一位。

  沈瑞定亲前虽就见过杨恬,可当时守礼,不过看一眼,只晓得是个白白净净爱笑的小姑娘。

  定亲之后见的两回,也是客客气气地见个礼罢了。

  对于自己这个小未婚妻,沈瑞的印象颇佳。

  脸上总挂着笑模样,看着也比较讨喜。虽说现下还没张开,可眉眼之间已见秀丽。

  丧母嫡长女,上面又是继母、又是得宠的庶母,杨恬却能保持开心爽朗的性子,实是不容易。又能站在俞氏身边,得了俞氏教导,这其中固然有她成了徐氏未来媳妇的缘故,也说明这小姑娘是个机灵的。否则要是端着原配嫡长女的身份,对继母“相敬如冰”,那吃亏的就只有她自己了。

  想着杨家后院的格局,沈瑞对眼前的小未婚妻倒是多了几分心疼。他虽不会那么禽兽,对一个十岁大的孩子产生欲念,可却因姻缘已定的缘故,将杨恬看成自己人,当然乐意护着几分。

  “妹妹看着倒是清减,这是苦夏,坏了胃口?”沈瑞与杨恬见过后,看着她缩了一圈的苹果脸,带了几分关切问道。

  杨恬白嫩的脸上,立时晕染上桃花粉,小声道:“不是苦夏,是长个子了,比春日时长了一寸……”

  只不过是她年幼,身量原本就娇小,即便长了一寸,也比沈瑞矮了一头半,所以不明显。

  沈瑞看了旁边的杨慎一样,对于杨恬的身高实在有些忧心。

  杨廷和与杨慎父子身量都不算高,只能说勉强不算矮子,中等偏下。可见杨恬即便长大后,身量也高不到哪里去。

  不过她现下才十岁,离及笄出嫁还有好几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是能高些,对于下一代也是好事。

  对于这个小姑娘想到优生优育上,沈瑞心中暗骂自己一口,有些讪讪。

  落到俞氏与杨慎眼中,就是这未婚夫妻两个相对害羞无言。

  想着沈瑞这大半年的用心,杨慎就有心成全,可顾及俞氏,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俞氏抿嘴一笑道:“后院的杏子熟了,到底是自家的,大哥带了恬姐、瑞哥去摘杏子吧,只是不许多吃……”

  杨慎笑着应了,带了几分戏谑望向沈瑞。

  沈瑞是个厚脸皮的,不过还是在未来岳母与大舅哥跟前还是露出几分“腼腆”来。

  俞氏只当他臊了,反而不好意思打趣。

  杨恬站在杨慎身边,偷偷地伸着胳膊,轻轻地拉了拉杨慎的后衣襟。

  杨慎翻了个白眼,心中嘀咕一句“女生外向”,带了杨恬与沈瑞从正房出来。

  大家闺秀,无不是“一脚出、八脚迈”。

  杨恬身后,还跟出来一个养娘,一个年岁稍长的婢子,两个小婢。

  杨慎虽觉得人多,可规矩礼法如此,便也没有说什么。

  换做其他人,这么多碍眼的跟着,哪里好意思说话?

  沈瑞却是因心怀坦荡的缘故,并不觉得有什么可避讳的。

  “过两日家里要摆酒,你也随岳母来吧。”沈瑞道。

  杨恬闻言先是一喜,随后迟疑道:“怕是不便宜……”

  按照时下规矩,女子订婚后就该在家里绣嫁妆,贞静不出,不再参加社交往来。

  可杨恬才十岁,因早早订婚的缘故,杜绝一切社交往来,就这样关在家里,看着也可怜,沈瑞也有心让她与玉姐多往来往来,才这样提议。

  “我一会儿走时同岳母说……”沈瑞道。

  杨恬眼睛亮亮的,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软软糯糯模样,怎么看怎么可爱,苹果脸变着的包子脸也想要让人捏一下。沈瑞这样想的,鬼使神差也这样做的。

  杨恬显然是受了惊吓,呆呆地怔住。

  杨慎在旁,则是气炸了肺,一巴掌将沈瑞的胳膊打下来。

  杨恬也醒过神来,满脸绯红,不敢抬头看沈瑞与兄长,扶着养娘的手,落荒而逃。

  “沈瑞,你方才是作甚?”杨慎怒视沈瑞,一副问罪的模样。

  男女授受不亲,可不是说着玩的。即便是订了亲事,在洞房花烛之前,即便能见面,也是克制守礼。否则男子还好,不过一句“年少风流”;落到女子身上,就是轻浮不自重。

  沈瑞方才,显然是失礼。

  沈瑞满脸羞愧道:“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恬姐可爱捏了一下,这实是太失礼了……”

  他若是狡辩,说不得杨慎就会觉得他性子轻浮;可这样羞愧难安地认罪,杨慎恼虽恼,气却散了大半。

  在他心中,胞妹自是千好百好,沈瑞“情难自已”也说得过去。

  他却是不知道,沈瑞羞愧是羞愧,却不是为了捏杨恬一下,而是在心里算着杨恬的生日,算了下她及笄的倒计时。

  实际上,即便是五年后的杨恬,也不过是个大孩子。沈瑞却是雄性激素分泌使然,幻想起杨恬十五岁时的模样,盼着早成亲罢了。

  既是借口摘杏子出来,杨慎依旧带沈瑞到了花园,不过因方才的事情,两人都没有摘杏子的兴致,便招呼一个婆子拿着杆子打杏子。

  如今杏子才熟,只有在阳面数枝上才泛着点点金黄,挂着成熟的性子,阴面树枝上则依旧是青青的。

  沈瑞抬头看着,莫名地想起一句诗来“花褪残红青杏小”。

  随即,他又在心里唾了自己一口。真是魔怔了,满脑子想着什么乱七八糟,看来每天的补药得彻底停了,要不然说不得就要出“事故”。

  杨慎看他满脸晦涩,有心放过他一马,不过想到胞妹,又狠心道:“过两日你家请客,我们老爷、太太自然会过去,恬姐却是不宜过去,恒云你也别为难太太……”

  沈瑞转过头,道:“大兄,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让恬姐出去散散心…

  杨慎满脸不赞同道:“你虽是好意,可到底不好坏了规矩……”

  沈瑞见他防贼似的目光,倒是不好说什么了。

  不过想着杨恬方才退场的时候,因走的飞快扬起了裙角,沈瑞的脸就僵了

  再想想家里的徐氏、三太太、玉姐,沈瑞只觉得心里乱。

  这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身边总是养娘婢子跟着,是不是因她们“不良于行”?

  在沈宅时,除了二太太在时,露了娇弱之态,愿意扶着婢子走路之外,徐氏与三太太都没有那个习惯,沈瑞身为晚辈,也没有盯着长辈脚看的道理,而且因裙角遮住的缘故也看不到。

  方才杨恬退场时,身子颤悠悠的,就像走不稳的模样,鞋子也极为袖珍。

  想到这里,沈瑞怏怏。

  杨慎只当他不高兴了,讲了一堆闺阁礼法出来。

  他虽愿意让未来的妹婿与妹妹亲近,可也不愿意让妹妹担了轻浮之名,被看轻了。

  沈瑞强笑着听了,带了一提篮新杏从杨家出来。

  从杨家回来这一路上,沈瑞骑在马上,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落在街头上抛头露面的妇人身上,主要的目标是脚下。

  也有晃晃悠悠走路的小脚妇人,可到大多数还是天足。

  不过他依旧是神色一黯,百姓家的女儿可以不缠足,士人家的小姐却没有不缠足的,也是风气如此。

  等沈瑞到沈宅时,大老爷还没有落衙回来,沈瑞便去了正房见徐氏,告之杨廷和给自己起的字。

  “恒云,极好”徐氏倒是极高兴这个字。

  沈瑞不解道:“孩儿怎么不明白‘恒,字何来?”

  徐氏笑道:“恒也,德之固,又是《周易》中的吉卦,用来取字,很好很吉利。”

  沈瑞还是觉得这个字不够大气,听着更像是名字,不算文雅。不过徐氏满意,沈大老爷那边估计也会满意。

  沈瑞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今日过去见到恬姐,她正长个子,走路似也不稳……母亲,女子非要缠足么?若是放了缠足,行不行?”

  徐氏面上带了郑重,目光深邃道:“可是恬姐抱怨了?”

  沈瑞摇头道:“她哪里会说这个?是我瞧着不明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好好的缠足做甚?”

  徐氏叹气道:“我年幼被缠足之痛折磨时,也曾问过乳母同样话,可世道如此……儿女都是娘身上落下的肉,有心疼女儿不给缠足的,可说不得以后还要得了埋怨……别说是仕宦人家的小姐,就是百姓人家,稍富足些也会给女儿缠足……孝慈皇后贵为开国之后,却因天足被民间说道几十年……瑞哥,我晓得你是好意,不愿恬姐受缠足之苦,可你是你,代替不了她……她如今十岁,缠足也有六、七年,这些年的罪都受过来了,还是坚持到底得好,要不然以后交际说不得就要因此被人瞧不起……”

  沈瑞皱眉道:“可为了迎合世道,生生地将好好的脚弄的残疾了,从此‘不良于行,真的是好事?”

  徐氏闻言,却是一愣,道:“怎么就是残疾了?”

  沈瑞的身份压根没有机会看到真正的缠足,所有的了解都是后世看过的资料。想着那四根脚趾头折在脚心中,只留下一个大脚趾的“三寸金莲”,沈瑞只觉得恶心。

  “二婶走路不是扶着人么?今日恬姐也扶着?”沈瑞道。

  徐氏笑道:“恬姐这是因长身体的时候,脚下遭罪呢,才一时走不稳……等年岁大些,骨头长成了就好了,玉姐也缠足,也没见老扶人……”

  至于乔氏那个风摆杨柳似的美人灯做派,徐氏不好在晚辈面前点评,就略过不提。

  徐氏虽豁达,可也不愿意与沈瑞继续探讨缠足的话题,就岔开话去……

  紫禁城,乾清宫。

  听闻寿哥今日又从皇后宫气呼呼地出来,弘治皇帝不由抚额。

  自己是不是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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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六十九章 有心无力(一)



  回到九如居,沈瑞还有些闷闷的。

  听徐氏的意思,缠足并不是让脚骨致残。平素里看她与三太太行走之间,也确实没有不便之处。至于玉姐,不知私下里如何,在沈瑞面前也没有扶人走路的习惯。

  想想杨恬,要不是羞臊了跑步也不会去扶养娘。

  这缠足真不碍行走?

  沈瑞总觉得雾里看花似的,之所以念念不忘此事,一是觉得杨恬小姑娘没必要吃这个苦头,而是怕以后看到一双惊悚的“金莲”。看明清话本,都将“金莲”做为性器,助闺房之乐,后世之人只能理解不能。

  可徐氏说的清楚,世情如此,除了寒门百姓人家之外,仕宦人家女眷都缠足。

  世人眼中,“小脚是娘,大脚是婢”。谁家有放脚的女孩儿,以后说亲时会被挑剔,成亲后会被嫌弃,不管是婆家人还是外人。

  沈瑞即便看不惯,也没法同整个社会制度抗衡,写了二十张大字,将纷乱的心情平复一二,决定以后对杨恬与玉姐更好些。大明朝闺秀的成长历程,委实太不容易。

  转眼,到了六月二十八日。

  沈瑞早早起了,换上儒服儒巾,足上穿着官靴,一副新秀才装扮。今日学政在衙门为新秀才设宴饮酒,行簪花礼,拜孔子。今年的新秀才,过了今天,才正式成为孔子门生。

  刚摆上早饭,何泰之便来了。

  看着饭桌上摆着的包子与牛舌饼,还有沈瑞跟前的豆花,何泰之不客气地要了一碗豆花,也跟着吃起来。

  沈瑞笑道:“不会是为了等着中午吃席,空着肚子来吧?”

  何泰之打了个哈欠:“昨晚翻来覆去四更天才睡,早起就没胃口,胡乱吃了两口粥……”

  何泰之如今正是抽条的时候,分量大增。沈瑞见状,少不得叫人去厨房又取了两盘点心。

  用完早饭,两人去了主院。

  大老爷还没有去衙门,见两个新秀才过来,少不得又鼓励两句。

  徐氏则是预备了两个荷包,一人给了一个,道:“簪花宴后,说不得还有私下应酬。身为地主,勿要吝惜银钱。只是不许去肮脏地界,茶馆酒楼也要去挑于净人家,如今在夏日里,外食可要仔细,莫要坏了肠胃……”

  何泰之摆手道:“姨母给瑞表哥准备一份就行,我娘给我带银子了……”

  徐氏笑道:“你娘是你娘的,姨母是姨母的,几个零花钱姨母还给不得?

  何泰之这才双手接过。

  徐氏道:“对了,你父亲给你起了字没有?”

  何泰之道:“起了,字仲安,。”

  沈瑞在旁听了,觉得何泰之的字起的不错,通俗易懂,还点名了排行。

  徐氏点点头道:“往后不是孩子了,往来交际也要多几分稳重。”

  何泰之恭敬听了,徐氏吩咐沈瑞道:“今日人多,你多看顾你表弟一些。

  沈瑞应了,带何泰之沈宅出来。

  何泰之没有骑马,而是乘马车来的,沈瑞就直接同乘。

  到了官署就近,马路上行走已经是年纪不等的新秀才。还有不少看热闹的百姓,道路局促起来。两人就下了车,打发车夫随从们回去。

  似乎人人脸上都带了欢喜,沈瑞的心情也飞扬了几分。

  从弘治十年至今,已经将五年,收获的喜悦确实甘甜。

  沈瑞年纪虽不大,可因身量高,看着同十六、七岁的少年无差,在诸多新秀才中并不显眼。何泰之身量不足,满脸稚嫩,穿着簇新的儒服就分外惹眼,引来不少人的目光。

  何泰之开始还不知,带了好奇,四下眺望。

  待发现不少人盯着自己时,他难免惴惴,往沈瑞身边躲了躲,小声道:“瑞表哥,他们作甚都瞅我?”

  同那些胡子一把一辈子功名都止步生员的老秀才相比,何泰之这年岁实在太令人羡慕。

  何泰之问完,自己也反应不过,倒是不见得意,只怏怏道:“十二岁中生员又有甚了不起?只春山书院里的学生,年年就都有十一、二岁过童子试的,还真是少见多怪。”

  他已经同父亲问过是入官学还是继续在春山,何学士的意思是让他继续在春山。

  顺天府是京府,大兴县是京县,这两处的学宫学官应该都差不了。可是以何泰之现下的成绩,岁考考试进不了一等二等,廪生无望,不过是附生身份,学官也不会看重。还若是踏踏实实在春山书院再等几年,等成绩好了,想要过岁科考试也不难。否则在学宫里混日子,卡在岁科考试这里,以后想要下乡试也没资格。

  何泰之心中,隐隐地失望,还生出几分后悔来。

  他是四岁启蒙,至今读书八年,资质也不差,可院试却提心吊胆,差点名落孙山,想要随着沈瑞入学宫,却连廪生、增生也混不上,归根结底还是之前读书不努力的缘故。

  今年春山书院参加院试的学生有二十多人,过了的有十人。其中有四个籍贯是京县,其他是北直其他府县。

  在官署门外,还没有到进场的时候,大家少不得聚到一块。

  其中有戊字班的学生三个,丁字班的学生三人,丙字班的的学生六人。

  戊字班的学生是沈瑞的同窗,丙字班的同学是何泰之的同窗。至于丁字班的学生,则有的是沈瑞的同窗二月里初升上去的,有的是何泰之先前的同窗。

  如此一来,大家都认识。

  论起年纪来,众人中小的不过十一、二岁,大的不过十六、七。

  又因是官家子弟,收拾得白白净净,身上穿着样式差不多的儒服、儒巾,可是也能瞧出衣服料子质地更好。

  十个少年秀才站在这里,恁地惹眼。

  唯一与之能抗衡的,就是另外一队年轻秀才。

  也有七、八个人,虽说年纪长几岁,身上穿戴也不如春山书院这边的好,可都是浑身儒雅、潮气蓬勃的模样。

  其中有一人,不时地望向沈瑞,目光中隐有晦涩。

  沈瑞有所察觉,回望过去,认出那人那是县试时的前两场第一的那个考生,便点头致意。在剩下的南城书院秀才中也多看了两眼,那个姓王的山长弟子倒是并不在其中,应该是止步院试。

  那人愣了一下,也颔首回礼。

  何泰之见状,带了好奇问道:“那好像是南城书院的新秀才,瑞表哥认识

  沈瑞点头道:“县试提堂时挨着不远……”

  虽没有刻意留意,不过沈瑞对这个考生还真的很有印象。

  童子试时县试第二,府试时第二,院试第二。

  县城成绩出来时,沈瑞虽窃喜,也有些不自在,就是因为此人。

  南城书院的学生都是平民子弟,功名对于他们来说甚为重要。要是县令按照考试惯例的话,这第一场的第一就应该取为“案首”,而不是选沈瑞。

  沈瑞一场比一场用心,对于县试“案首”拿的并不心虚,不过想到第一场、第二场的第一名不是自己,多少会生出抢了旁人“第一”的感觉。

  不过这种不自在,在府试结果出来时就没了。

  因为府试成绩,依旧是沈瑞第一,那个人第二。

  这说明那人的文章还是有不如沈瑞的地方,否则县令或许会因私心取了沈瑞为“案首”,府试时却是糊名的。这个人要是真的比沈瑞文章做得好,也不会被埋没。

  等到院试结果出来,此人依旧是第二名时,沈瑞只能叹这个人运气不好了

  要是没有沈瑞,这个人岂不是妥妥的“小三元”?

  少一时,官署大门缓缓推开,出来几个青衣吏员,其中一人拿着卷抽,在门口唱名,新秀才依次进入学宫。

  沈瑞排在第一位,随后就是那第二人,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官署。

  官署院子里,放眼望去都是十人大圆桌,足摆了百十来桌。桌子上已经放了看碟与冷盘,还有两壶酒。

  有人领着,引众人入座。院试榜单的前十人,就在第一排正中间的圆桌入座。

  十人中,除了第二那个人,第九沈瑞也认识。正是春山书院丙字班的学生,与沈全关系不错,沈瑞也算相熟。只是两人座位隔得远,说话不便宜,便相视一笑,听旁人说话。

  其中第三那人,二十五、六岁年纪,倒是个能说会道的,对着说都称“兄”,一番恭维。其中主要的对象,就是沈瑞这个“案首”与那个第二名。

  沈瑞既打算入官学,座上众人若是籍贯在顺天府的说不得就要做同窗,便应答的十分客气谦逊。

  他身量高,说话又沉着稳重,虽是“案首”却无清高倨傲之态,一时之间,桌上诸人倒是对他好感大增。

  不过待叙了年齿,晓得他只有十四岁时,大家的笑容中就又添了些别的意味。

  沈瑞只做未见,要是因他年幼就记恨,那委实没有必要。

  说到底科举之路还是要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童子试不算什么,到了乡试的环节才是竞争惨烈。

  约莫过了将一个时辰,千余名新秀才都入了场。

  沈瑞回头眺望,在倒数第二桌找到何泰之。因距离太远,看的不真切,只因沈瑞知道他的名字,加上他身量小,才能辨别出与旁人不同来。

  这也是何泰之过了院试,欣喜之余还难掩难过的缘故,那就是因名次实在太低了,离“孙山”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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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八 双桂联芳(一)



  外头蒙蒙亮,零散雪花飘落,远处有炊烟缓缓升起,又是一日之晨。

  沈瑞穿着薄棉短打衣裳,在院子里练拳,只觉得浑身热腾腾的,倒是一点也不觉得冷。

  春燕打着哈欠,挑了厢房的门帘出来。

  堂屋已经点灯,柳芽在上房,两个粗使婢子在小厨房烧水。

  看到春燕,沈瑞收了拳:“去正房那边问太太一声,我想要带三哥过去与老爷、太太用朝食便宜不便宜?”

  春燕福身应了一声,离了九如居。

  两个粗婢端了热水出来,沈瑞回正房洗漱。

  柳芽早已准备好一叠衣裳出来,沈瑞望了卧房一眼,里面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动静。

  沈瑞站在卧房门口招呼了一声,里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不过直到沈瑞梳洗完毕,换好衣裳,还是不见里头有动静。

  昨日沈珏非要抵足而眠,拉着沈瑞聊到后半夜,这会儿还没起来。

  春燕已经从正房回来:“二哥,太太说便宜呢,已经吩咐人去厨房传话,叫直接将例菜送去,还特意叫人加了桂花糖年糕同鸡肉紫菜粥。”

  要赶在大老爷上衙前过去,总不能叫长辈们等着,沈瑞就投湿了一块毛巾,直接去了卧室。

  沈珏侧身躺着,打着小呼噜,睡的正香。

  沈瑞虽有一丝丝不忍,可还是想到做到,将湿毛巾盖在沈珏脸上。

  沈珏怪叫一声,挣开眼睛,鼓着腮帮子瞪着沈瑞。

  “快起,咱们去上房用朝食。”

  “二哥也太坏了,慢慢叫人不成么?”沈珏一边穿衣服,一边抱怨着。

  沈瑞翻了个白眼,能叫起来才怪。

  这种湿毛巾叫起大法,还是自己上辈子遭遇过的。

  沈瑞有些恍然,自己是五年前的冬天来到大明朝,不过五年时间,却像是过了好久似的,上辈子的事情竟有些模糊起来。

  两人收拾整齐,到了上房时,天色已经大亮。

  沈沧穿着冬官服、朝靴,坐在稍间榻上与徐氏在说话。见两人进来,徐氏就吩咐婢子摆饭。

  沈瑞与沈珏请了安后,婢子也摆好了饭。沈瑞跟前是鸡肉紫菜粥,沈珏眼前则是桂花糖年糕,这两样都是他们两个爱吃的,大家“食不言”地用了朝食

  等撤了碟碗,沈沧并未着急走。

  沈瑞虽平素也偶尔过来陪沈沧夫妇用朝食,可多是在沈沧休沐日,今日突然过来当是有事要说。

  沈瑞见时间不早,也不耽搁沈沧上衙,便就沈琰、沈兄弟随着乔三老爷进京的事情说了。

  沈沧面上看不出喜怒,徐氏却是有了恼色。

  沈沧仔细问了沈珏两句,听闻沈琰、沈兄弟一个举人、一个秀才,不禁摇头道:“既已得了功名,就当脚踏实地,未必不能成才。齐大非偶,借婚姻攀附乔家,未必是福。”

  徐氏的恼,不是见不得沈琰兄弟上京,而是觉得乔三老爷处置不当。

  近之不逊,乔家还真是亲近不得。要是沈琰兄弟自己过自己的还罢,从前年那次传话看他们依旧是念念不忘归宗之事。乔家将他们带到京中,说不得就是给这边找麻烦。

  沈珏犹豫了一下道:“侄儿瞧着乔三老爷似极看重沈琰,言下之意携他回京是想要为其寻名师教导,倒是没听乔三老爷说有让他们兄弟来寻亲的意思。

  沈琰不过弱冠之年,就有了举人功名,即便学问不足,埋头读几年书,再赴礼部会试也不晚。

  乔家小一辈到目前为止连个秀才也没有,乔三老爷想要提挈姑爷也是意料之中。

  金举人,银进士。

  秀才考举人,需要先参加岁科考试取得应试资格,随后按照三十取一、三十五取一的概率才能中举。等举人参加会试时,比例却增加到十五取一到十取

  即便考不上进士,也可以花银子补缺。

  沈沧闻言,眉头微微舒展,道:“不过两个不相于小辈,无需如临大敌。只要不来招惹沈家,由他们去。”说到这里,看了看沈瑞、沈珏道:“不管他们兄弟两人心中对二房有没有怨恨,有你们两个兄弟在,我不信你们会那么没出息被他们欺负了去”

  沈瑞心中也不怕,脸上笃定;沈珏听着这话,也颇有斗志的模样。

  时间差不多,沈沧没有再耽搁,穿戴好官帽,往衙门去了。

  沈瑞与沈珏两个,则是被徐氏留下说话。

  将婢子养娘都打发出去后,徐氏说的却不是沈琰兄弟,而是对沈珏正色道:“三哥既为二房之子,乔家就是你正经外家,那是你‘三舅,,怎么能一口一个‘乔三老爷,?叫人听了不像”

  沈珏起身听了,面色讪讪道:“是侄儿不好,只是心中对那边实亲近不起来”

  徐氏皱眉道:“三哥不是孩子,不管心中作何想,该有的礼数也要顾及到,否则落到外人眼中就是你的错处。不会有人去计较乔家长辈是否可亲可敬,只会觉得你性子孤拐,不亲近外家。二太太那边亦是,该尽的孝心定要尽到。世人重孝道,名声万万要紧,当谨之慎之”

  徐氏说的郑重,沈珏也正色听了,带了感激道:“侄儿谨记伯娘教导,以后再也不任性了……”

  因乔氏今日要回娘家,沈珏要随之同去,沈瑞则是代表沈家过去给乔三老爷问好。

  虽说乔氏是乔三老爷胞妹,哥哥带了出嫁的妹子与外甥同行本是便宜事,可乔氏毕竟是沈家妇、沈珏是沈家子,沈家这边也要人出面领这份人情。

  要是大老爷、三老爷出面,未免过于隆重,沈瑞这个小辈出面刚刚好。

  昨日乔氏进城前就同乔三老爷说了今日回娘家之事,沈家这边只要准备马车就好。

  乔氏一身素服,发髻上只别了两根白玉钗,脸色苍白。

  她本来面嫩又爱惜容貌,原本看着不过三十来许人的模样,不知是旅途劳乏还是丧母之痛,或是在外这一年操心事说,看起来老了好几岁,眼角都是细密鱼尾纹。不过说话依旧慢声细语,行动之间也是风摆杨柳似的。

  同去年出京的风韵犹存相比,乔氏如今看着就显得不庄重,即便打扮的跟少年妇人似的,年纪也是骗不了人的。

  沈瑞、沈珏两个都上了马,策马慢行,随着马车到了乔家。

  乔家这里,没有骨肉团聚之喜。

  前院书房,乔家几位老爷都在,乔大老爷与乔三老爷之间正是箭弩拔张,眼看就要动手。

  乔二老爷满脸羞愧地站在旁边,拉着三老爷的胳膊道:“三弟,莫要听风就是雨,大哥最是孝顺老太太不过……”

  三老爷一把抽出胳膊,瞪着乔二老爷道:“二哥敢发誓我说的是假话?”

  乔二老爷卡壳了。

  乔大老爷暴躁道:“老三你别阴阳怪气,有火冲我来我晓得你埋怨老太太走的不是时候,耽搁了你的前程,这喊打喊杀的,你到底要作甚?我与老二不是你的弟弟,是你的两个哥哥,你这般没上没下到底想要作甚?”

  家丑不可外扬,外头不知晓乔老太太的死因。

  乔三老爷也不知情,只当因家中的官非与大老爷的罢官之事,使得老太太伤心不支才就此去了。

  昨日兄弟相见,不管是乔大老爷也好,还是乔二老爷也好,都没有提这个话茬。

  乔二老爷行事厚道,乔二太太却是心中不忿。

  二房嫡子夭折,只有一年幼庶子养在她身边,也不甚亲近,乔二太太怕无人养老,唯一在意的就是钱财。

  乔老太太的嫁妆与私房,那是要传嫡子的,与二房并不相于,乔二太太也不惦记;可乔家公中产业,却是有二房的一份。

  如今乔老太太已经去世,乔三老爷回京,乔家眼看到了分家的时候。

  要是正常情况下,肯定是长房占大头,余下小部分是二房、三房的;如今却是大老爷有了过失,独占了乔老太太的私房不说,还生生气死了乔老太太,哪里有脸在家产上占大头?

  乔二老爷不想争,乔二太太却不甘心,就安排人往三房传了闲话。

  乔三老爷昨晚歇的早,乔三太太没来得及说,朝食时才对丈夫提起,结果三老爷立时恼了,赶到乔大老爷这边来求证,与乔大老爷呛呛起来。

  书房的小厮见两位老爷要动手,忙去请乔大太太。

  乔大太太出来劝了两句,两人依旧是乌鸡眼似的,就见使人请了乔二老爷救火。

  按照她的意思,婆母去世的详情本就瞒不住,当早日告知三老爷,好好解释解释,省的平地生波。

  当时情况紧急,罚银要十日交付,乔大老爷固然有错,也是情有可原。要是三老爷能早些送些银子到京,也不会有这样的事。

  自七月初锦衣卫抓人,乔大太太就安排家仆快马往南京送信,可是乔三老爷的回信却是九月初才到京,也没有送银子回来。

  乔大老爷心虚,想要瞒着胞弟,结果兄弟之间嫌隙越深。

  乔大太太避到厢房,听着正房的动静,面露冷笑。

  乔大老爷出狱将两个月来,不仅心中埋怨乔老太太,将她这个结发之妻也埋怨上了。

  借着守孝之名,乔大老爷搬到前院书房,夫妻两个三、五日见不到一次面

  对着乔二老爷,乔大老爷却是满心感激,当成同胞兄弟似的,越来越亲近

  因沈沧曾劝他重视子孙读香门第的传承,乔大老爷就专心关注起二房侄儿的功课来,嫡亲长孙因长得有几分像乔大太太,引得乔大老爷“恨屋及乌”,反而亲近不起来。

  乔大太太低声下气地过来哄了几回,乔大老爷依旧心意不改。

  乔大太太也恼了,只觉得自己儿孙俱全,已经到享儿孙福的时候,就懒得再搭理乔大老爷,只冷眼看着丈夫被二老爷哄得团团转。

  今早这一出,都不用去追查,她也能晓得是二房两口子在中间搞风搞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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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八十一章 双桂联芳(三)


  内院上房,乔氏被嫂子、弟媳们劝止了眼泪,问起乔老太太的后事。

  乔大太太满脸感激道:“当时家里乱糟糟的,你大哥刚罢了官,亲戚们都冷了下来,生怕拖累了他们似的,不过打发管事下人来吊孝。幸好你们家大伯两口子过来,又出人又出力撑场面,僧道尼都请全了,七七四十九天水陆道场,总算让老太太走的风风光光。”

  乔氏听着,却是蹙眉。

  这些年乔家本就日落西山,不如沈家,如今更是境况不堪。

  出京这一年,她好像不认识了丈夫一般。她被丈夫软禁了一年,出入不得自由,却连个抱委屈的人都没有。

  以前娘家还有个老太太在,多少能做她的倚靠;如今老太太去了,乔家上下要巴结沈家,连个护着她的人都没了。

  这般想着,她眼泪又下来了。

  乔二太太与乔三太太对视一。

  乔二太太是为丈夫抱屈,老太太停灵时,乔大老爷抱病,诸事不理,里里外外都是乔二老爷张罗,过后还病了一场,如今倒全成沈家的功劳?

  乔三太太则是想到昨晚听到的传言,乔老太太的私房被大房偷占了,老太太正是发现才是才被气死了。

  即便晓得乔老太太偏疼亲自抚养大的孙子五哥,以后老人家分私房大房肯定要占大头,可三老爷也是她亲生子,难道就半点不分?

  大老爷气死了老太太,断送了三老爷的前程,如今还跟没事人似的,怎么能这样无耻?

  妯娌几个心思各异,却都不约而同地在乔氏跟前瞒下此事。

  不管是后嫁进来的乔三太太,还是早先进门的乔大太太、乔二太太,都晓得自家这位姑奶奶看着柔柔弱弱、细声细语,可并不是知情达理、晓得轻重的

  真要让她晓得老太太去世隐情,说不得就要不管不顾闹起来。

  一上午的功夫,乔氏断断续续的哭了好几次。

  乔大太太还有耐心,每次都是软言温语地相劝,乔二太太与乔三太太心里惦记着分家的事,神色上带出几分不耐出来。

  落在乔氏眼中,越发觉得心凉。

  前院客厅,因“话不投机”,沈瑞就少了言辞。沈珏行动之间观望堂兄脸色,应答也含糊起来。

  沈三老爷从官场才下来,还带了几分官威,自觉得如此客气应付两个晚辈子侄,已经十分客气。

  沈瑞却是听到沈琰兄弟就在长辈面前撂脸子,委实不知礼;还有沈珏,平素带了清高,目中无人,在堂兄面前却如此服帖,丝毫没有因乔家是外家,就帮着乔家说话,远近亲疏可见一斑。

  沈三老爷心中也恼了,神色淡了下来,吩咐人去叫了子侄过来陪客,自己回房去了。

  乔家大哥出去访友,这个时候不在家;二哥是庶出,性子怯懦上不得台面;七哥年幼,被叫出来陪客的就是五哥乔永德与六哥乔永善。

  乔永德出京游历数月,自觉得长了见识城府,见到沈家兄弟,倒是没有再跟早先似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即便依旧有些冷淡,可是礼数还算周道。

  乔永善则同沈瑞、沈珏兄弟熟悉的多,言谈之间带了真心亲近。

  他已经听人提过沈家这几个月帮扶乔家的事,对于沈家人也是感激的。即便他不忿祖母偏心堂兄,可这只是小心思,对于祖母去世依旧哀痛。

  不过顾及到乔永德,怕触了他的逆鳞,乔永善还是避开科举,只提些长辈可安好、四哥抓周抓的什么之类的家常话。

  沈瑞能察觉到乔永善的亲近,一一地回了,对于乔永善倒是多看了两眼。

  与乔永德相比,乔永善为人处世要懂事的多,听说读书也算不错。乔家小一辈,说不得以后就要看此人成就。

  沈瑞的想法与沈沧一样,并不希望乔家从此一蹶不振,那样的话说不得会成为二房的负担。乔家自己能立起来,是最好不过。

  乔大老爷、乔二老爷两人,这两年亲戚往来,沈瑞见过多次,乔大老爷不过是大号纨绔,喜欢享乐,却平庸无才;乔二老爷有几分算计,可无心仕途。

  乔三老爷今日初见,到底是孔孟门生,乐意同人讲道理,行事却不干脆,首尾两端。想要面面俱到,去是顾此失彼。

  乔永善聊完几句家常,想到沈琰、沈兄弟。

  乔三老爷并没有跟家里人提沈琰、沈兄弟与松江沈氏的渊源,不过兄弟两个是松江府人氏,名字又是从玉字,使得乔永善、乔永德等人也好打听他们兄弟是否出身松江沈氏。

  乔三老爷否了此事,只说是同姓。

  乔永善没有多想,只是想着沈年纪与沈瑞、沈琰相仿,就道:“都说江南人杰地灵,苏松之地文风荟萃,果然不假。你们沈家各房头士人辈出不说,连寒门小姓也是读书种子频出……我家姐夫的兄弟沈,今年十六岁,早先也在松江府居住,你们听起来倒像是一族的,可认识?”

  沈瑞想了想,点头道:“倒是认识,只是不熟。”

  沈珏打趣道:“表姐还没出门,怎么现下就叫起姐夫来了?听说沈过了院试,不好生在南边参加岁科试,跑到京城作甚?功名不要了?”

  乔永善道:“婚期本定在这个月,六礼都走了大半,因赶上祖母西去才耽搁了。我之前也疑惑来着,听说是大姐夫的意思。大姐夫说沈学的功课不扎实,沉淀沉淀,踏实在京城学几年,等着五年后再下场也不迟。”

  沈珏挑眉道:“这番见识,倒是同我家五房大族兄的意思差不多。全三哥也在京中游学,明年才回去应院试。虽说岁科考试是今年算起,不过想要乡试,错过岁科试,乡试之前还有次补考,也不是只有参加岁科考试一条路。”

  乔永善犹豫了一下道:“全三哥不是比我们都要年长么?这明年才参加院试,他家里没觉得他晚?”

  沈珏道:“晚么?他们家大族兄当年早些,二族兄好像也都是二十来岁过的院试。”

  不仅乔永善暗暗松了一口,连乔永德心中也安定几分。

  实在是知晓的沈家人太过妖孽,沈珞当年十四岁过院试,十六岁中举;沈瑞十四岁过院试;沈家大老爷、二老爷当年也都是少年秀才、举人;沈家的状元公是弱冠之年中进士。

  就是沈琰、沈兄弟两个,虽不是沈氏族人,可沾了个“沈”字,也都是不俗,一个二十岁中举,一个十六岁过院试。往上论起来,已故祖父生员,已故父亲举人,也是拿得出手的书香子弟。

  即便性子高傲的乔永德,想到沈家人时,也隐隐地自惭形愧。

  实际上,十六岁能成为童生,还算是体面,不过是与沈家对比之下,相差太多,且两兄弟之前将目标定的太高,才使得堂兄弟两个失了平常心。

  厅上气氛的微妙变化,沈瑞有些察觉,微微挑了挑嘴角。

  乔永德年长一岁,学会克制,不错不错。

  毕竟是亲戚家,要是乔永德撕还是摆出熊孩子嘴脸,连面上情都不愿维持,那沈瑞也不会受着。那样的话,说不得会让沈珏为难。

  姑太太回门,沈瑞又是过来送谢礼,还有沈珏这个便宜“外甥”过来,乔家这边自然留饭。中午准备了丰厚席面,只是因孝期的缘故,没有上酒。

  内宅不必说,几位太太心中再是不乐意,也只能捏着鼻子好生哄着乔氏。

  患难见人心,不管分不分家,沈家这个靠山可不能丢了。

  前院这里,乔大老爷没有出面,乔二老爷出去应酬去了,乔三老爷倒是出来,带着两个子侄怕陪沈瑞兄弟用饭。

  客院,北房。

  白氏辗转一夜,没有睡好,精神就有些不足,只是想着客中,保不齐乔家几位太太有请,就早早起了。

  至于客居不安之事,沈琰倒是安抚了她一顿,只说是找个合适的书院后,会就近赁房而居,搬出乔家。

  白氏的心事去了一半,总算觉得松快许多。她拿了自己的首饰匣子,在里面挑拣了一番。

  昨日到乔家,因乔三老爷夫妇苦祭伤心,加上旅途劳乏,乔家并未举行接风宴。

  白氏母子,除了乔大老爷夫妇、乔二老爷夫妇之外,在京的其他的小辈都没有正式相见,到时候少不得要预备表礼。

  在来京途中,白氏就跟乔家的婆子打听清楚了各房头的人口,心中有数。

  东西都准备好,白氏自己也拾掇得清清爽爽,可直到中午,婆子们送来席面,却也没有提主家相互请给他们母子接风之事。

  怠慢到这个地步,白氏只觉得心口疼的厉害,可当着儿子的面,她却一个字都不敢说,怕说了使得儿子伤心。

  沈琰倒是没有多想,他之所以没有现下就出去找房子,就是想着乔三老爷刚回京,总要忙上几日,自家就不去捣乱了。

  至于沈,想着早上无意在书房外头听到的那一耳朵,对于乔家今日没个正经主人待客便也以为晓得内情。

  虽是满心好奇乔家几位老爷的纷争后续,可因沈琰教导在前,沈就也熄了八卦之心,一家三口用了饭后,就自觉地读书去了。

  虽说他如今算是游历在京,并不打算参加下一科的乡试,可如此一来,五年后那一科自然是更要有把握一些才好。

  沈不再是昔日那个在乎祖宗姓氏、满心怨愤的鲁莽少年,而是晓得功名仕途的重要。

  松江沈氏的发迹,源自于祖宗沈度、沈粲兄弟双学士,沈家二房如今在沈家九房中独占鳌头,源自于二房已故三太爷与两位老爷父子三进士。

  身为旁枝的沈理,早年连吃饭都要族亲接济,一朝成为状元,就能娶高门之女,入翰林为官。

  看着兄弟如此勤奋自觉,沈琰的脸上满是欣慰。

  少年丧父,沈琰亦父亦兄的地兄弟教导大,原还怕他性子倔、死钻牛角尖、偏了性情,如今看着他周身阴郁散尽,性子也越发开朗,沈琰也是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不过科举功名,都是以后的事,眼前却是要好生规划京中生活。

  他们母子三人离开松江时,家底积蓄就用的差不多,还是得了董夫子馈赠,在南京时才得以安顿下来。

  不过银钱有数,沈要上学,沈也要投文会友,为了防止坐吃山空,沈便给房东家的监生少爷做了帮闲,时而代笔润文之类。

  那房东家是商户人家,前头生了五、六个姑娘,人到中年才生了这一儿子,自是百般溺爱,身边请的伴当也都是顶着秀才功名的读书人,沈琰颇得看重,每月也能有几两银子进账。

  乡试时沈琰不过是抱着试试想法,没想到运气来了,出的题目正好是他之前曾做过的,顺顺当当地过了乡试。

  至于房东夫妇,见沈中了举人,则厚赠了一笔银子。

  等到沈琰与乔家长女的亲事定下,那房东更是拉着儿子,说什么也要让儿子拜在沈琰名下做弟子。

  说起来,那监生少爷不过比沈琰小三岁,不能说不学无术,可也不像是能走科举仕途的模样。

  沈琰自然不肯收,无奈房东却是心诚,两口子轮番上门,礼物一次比一次丰厚。

  沈琰被纠缠的实在无法,加上母子三人在南京这大半年多受这户人家照顾,说起来对方也有援手之恩,便勉勉强强地认了学生。

  这家的“拜师礼”倒是大方,除去贡院附近一座两进宅子外,还有白银五百两。

  沈琰推却几番,只得收了,却是心下难安,对于那便宜学生倒是生出几分认真来。想着总要教导处点成色来,也不枉师生一场。

  不过这边刚严厉管教半月,那边学生家长上门。

  两口子也知晓儿子的德行,实不是读书材料,并不勉强。就是两口子眼下这一摊商铺买卖,以后也没打算让儿子接手,已经买了几处庄子,只想要让儿子改换门庭,做个太平乡绅。

  夫妻两个死皮赖脸先前非要让儿子拜在沈琰门下,是想要求沈琰以后对自家儿子庇护一二。

  商户下贱,即便有几门姻亲,也都是看银钱办事。不防他们侵产就差不多了,遇到事情哪里能指得上?

  之所以如此信任沈琰,这是沈琰的行事为人都在夫妻两个眼中。

  身为儿子,侍母以孝;身为长兄,待兄弟耐心友爱;即便是读书人,也没有那些穷酸气,待他们商户人家也能客客气气的。接了他们家的聘请,陪着他们家儿子,不像旁的帮闲那些撺掇他们家儿子胡吃海喝、花天酒地,糊弄几个银钱,反而还有几次暗中提醒他们夫妻两个。

  这样的人品,就让夫妻两个生了指望。

  沈琰听了夫妻两个初衷,心下难安,自己不过是小小举人,庇护自身犹不足,哪里有能力庇护旁人?

  可是在房东夫妇眼中,举人就已经是官身,何况是做了提学女婿的少年举人?那定是如同旁人说的,前程锦绣,早晚进士及第。

  沈琰与他们说不通,只能苦笑,不过从此倒是不再勉强那监生少爷读书。

  反而在与家中南京的几个同年交际时,他都懈了这便宜弟子在侧,使得其与几位同年都混了个眼熟,师伯、师叔地认了好几个。

  这次沈琰随乔家人上京,房东夫妇又准备了丰厚的仪程,那便宜学生雇了船,送到了百里外,嚎啕相送,倒是真情实意地舍不得。

  这家的几次馈赠,加上沈琰跟在乔三老爷身边得的一些人情往来,一起也将千两银子。北上时,除了留下一百两花销外,其他的都让他换成了金子,便宜携带。

  除了需要赁房子之外,他们兄弟两个要需要预备束惰。

  他已经及冠之年,乔家娘子也十六岁,等一年孝满后,就该操办亲事,还是一笔开销。

  都说京城居、大不易,即便眼下有余钱,沈琰也不敢安心,乔父去世后,他们母子三人过了几年窘迫日子,他倒是不觉什么,可舍不得母亲与兄弟吃苦,已经再盘算有什么法子钱生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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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八十二章 双桂联芳(四)



  直到下午,乔氏带了沈瑞、沈珏离开,沈琰才知晓乔家今日有客至,而且还不是别人,正是沈家二太太与沈家两位少爷沈瑞、沈珏。

  他怔了一会儿,脑海出现两个少年的影子。

  将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于少年人来说变化十分明显。

  就像沈珏,就比前年族学时高了大半头。只是这一路北上,偶尔两次照面,沈珏的冷淡疏离挂在脸上,早已不是当年族学中那个意气风发的族中骄子。

  他缄默了许多,站在窗前看了眼正专心致志读书的沈,觉得与故人就这样断了往来也没什么不好。

  回到沈家,乔氏就带了疲色回了客房,沈珏随沈瑞去了正房。

  “伯娘,听着乔……三舅父的意思,是想要我们同沈琰兄弟多亲近呢,连师生之谊都抬出来了”沈珏带了几分抱怨道:“等过两日上门时,说不得就要为了沈琰兄弟开口央求大伯了。”

  沈琰是在沈氏族学里做过夫子不假,可其他有功名的族亲或姻亲也多带过春耕班、夏耘班的课,难道都要论师生辈分?

  那样的话,岂不是说沈琰的身份要凌驾于当年春耕班、夏耘班的所有学生之上?师生名分,可是比族兄弟名分要重的多。以后遇到,就要恭恭敬敬的,否则就要引人诟病。

  徐氏不以为然道:“不用放在心上,乔三老爷不过是想要试探咱们家的底线,不会真的那样不懂事。”

  沈珏不解道:“瞧着他的意思,可是很看重沈琰。沈琰兄弟又是为了求学才进京,乔家这个时候找不到旁人帮忙,说不得他真想要央求大伯帮忙寻访名师。”

  徐氏摇头道:“不会。女婿毕竟是女婿,要是沈琰是他儿子,他或许会厚着面皮开口。既是女婿,试探试探,晓得咱们家无心亲近,就会止步于此。”

  沈珏虽依旧有些不解,可见沈瑞在旁点头附和,显然心中有数,就没有再追问。

  等兄弟两个回到九如居,沈珏就问起此事:“乔三老爷既是要提挈沈琰做乔家助力,难道还不将他当成自己人?沈琰虽不是赘婿,可孤儿寡母,又无亲族倚靠,在乔家人眼中与无入赘也差不离了。”

  沈瑞也没卖官司:“虽说沈瑞两家是亲戚,可到底是两姓旁人,难道沈家会任由乔家索求不成?之前乔大老爷官非,是老爷出钱出力托的关系;乔老太太后事,又是这边帮忙张罗。{bixiage}这两份大人情,乔家还没有还上,如何敢轻易开口再求其他?更不要说,乔三老爷守制结束,起复时要指望的还是沈家……”

  沈珏嗤笑道:“原以为乔三老爷是真的看重沈琰,看来也不过如此。怪不得先前觉得怪异,沈琰少年举人,正是当一心备考准备春闺。即便今年会试落第,也是能得经验教训丨沈琰却连京城也没来,反而被乔三老爷留在身边打理庶务。换做是乔家子侄,只会被供起来读书,哪里舍得耽搁时光?还有这次打着求学的名号,携沈家兄弟上京,也是委实可笑。京城虽荟萃不少名儒,可南京也是学风鼎盛之地,怎么就不能好生学习?这是既想要提挈沈琰、沈兄弟两个,又生怕这两人出了掌控,才这般安排。”

  沈瑞并不觉得沈琰是个没有主意、全凭未来岳家摆布的人。

  大明重视读书人,举人身份已经是晋身士绅阶层。也就是沈琰在中举后滞留南京,没有回乡,否则四方来投,一下子就能从家无恒产,变身富裕地主。

  沈珏这样说,显然是不喜乔三老爷午饭前那似带威胁的口气,对其存了偏见,才将乔三老爷对沈琰兄弟的提挈看成是私心。

  沈瑞无心为乔三老爷分辨,以乔三老爷爱说教、爱用名分说事的性子,沈珏做个面上恭敬、心中有思量的外甥,总比被洗脑后做个真正服顺的晚辈要好

  等到用晚饭时,沈珏四下里望了望,察觉到不对来:“怎么就是这两个丫头服侍,冬喜呢?”

  沈瑞手中的筷子顿了顿,觉得眼前这道炸乳鸽没有那么诱人了。

  他将口中的饭菜吞咽尽,道:“八月初时嫁人给长寿了,如今两口子在后街住着。”

  沈珏听了,十分意外,看了眼侍立在旁的柳芽与春燕,欲言又止。

  沈瑞指了指他面前的盘子:“这道菜要趁热吃,凉了就不好了。”

  沈珏面前的白磁碟盘子中,金黄色的菱形方块上裹着糖稀。旁边放了一个小碗,装的清水。

  沈瑞夹了一筷子,在清水里沾了下,给沈珏做了示范。

  沈珏的注意力转移了,顾不得问,照猫画虎地跟着尝了一口,立时眉开眼笑起来。

  一口气吃了半盘子,剩下的因凉了多黏在一起,沈珏才撂了筷子。

  “这是什么?这算点心,还算是菜?家里来新厨子了?”沈珏眼睛闪光道

  “拔丝白果,算是菜中甜品吧。”沈瑞道。

  这道菜是他写了菜谱,专门吩咐厨房那边做的。虽说各处都送了,但是主要是为了沈珏。

  沈珏回京这两日,看似活泼依旧,可不时流露出迷茫感伤之意。沈瑞有些心疼,就想了这道后世常见的甜品来哄他。

  “白果?”沈珏听了,又夹了一块,细细地品了品道:“这是磨成粉了么?怎么一点也吃不出白果的味道,倒是有一股蛋香。”

  “真是馋人好舌头,这就是蛋皮做的,名为白果,实际同白果不相于。我从一本杂书上看的食谱,想着你估摸爱吃,就叫人试做了,味道倒是凑合。”沈瑞道。

  沈珏欢喜道:“哈哈,那以后不是能天天叫这道菜了……”

  沈瑞白了他一眼:“隔三差五尝一尝也就罢了,天天吃这个,你牙还要不要?真是不长记性,又忘了牙疼时遭的罪了……”

  沈珏左手摸了摸腮帮子,“嘿嘿”笑了两声。

  等兄弟两个撂下筷子,柳芽与春燕撤了桌子,屋子里只剩下兄弟两个,沈珏又想起冬喜,挤眉弄眼,俯身过来,道:“二哥怎么舍得将冬喜嫁出去?不说别的,就是二哥身边这几个婢子,柳芽不用说,算是清秀,可到底身体有残;那个春燕,手脚虽麻利,可长得也太寻常;倒是只有冬喜是个好颜色的。平素二哥不是最倚重她,怎么说放就放出去了?”

  沈瑞握拳,捶了他一下:“好好说话跟谁学的这般油嘴滑舌?”说到这里,上下打量他几眼道:“是你身边婢子淘气,引得你学坏了?”

  沈珏轻哼一声道:“行了,二哥别一脸说教,我就不信二哥没想过开荤…

  沈瑞皱眉道:“你真的收了通房?胡闹精血早泄,不利生长,小心你以后长不高”

  沈珏虽比去年走时高了小半头,可还是属于晚长那种,比同龄少年要略矮

  想着乔氏迎风流泪的小白花模样,真不像是能管教少年嗣子的慈母。江南又是富庶繁华之地,沈珏在那边是官家少爷,相貌又好,沈瑞是真有些不放心了。

  沈珏见沈瑞恼了,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就这么一提罢了。玲二哥也告诫过我,说不宜早近女色,最少也要等到二八年岁”

  沈瑞点头道:“玲二哥说的对,女子二七天葵至,丈夫二八肾气盛。鸿大婶子给全三哥通房时,全三哥已经十七岁。阳气憋着不好,散了早了也不好。

  这里就涉及道家养生论,沈瑞觉得其中不少言之有物。

  沈珏本想要打趣堂兄几句,没想到听到这番一杯正经的说教,使劲揉了揉耳朵,嘟囔道:“二哥到底是不是少年?这口气同几位老爷都一般无二了”

  沈珏不会无缘无故提及此事,想着他的公鸭嗓,还有脑门上鼓出的两个火疖子,这孩子多半是有了遗精,开始二次发育,才对男女之事好奇起来。

  后世这个年岁的少年,多半开始对着岛国偶像“自力更生”;如今大明朝,“教育”虽不如五百年后,可架不住人物分了等级尊卑,富贵人家的公子少爷身边都是妙龄婢子服侍,想要“学而时习之”极为便宜。

  “二婶是个不爱操心的,明儿我会同太太说,将你身边婢子都理一理。轻浮不懂事的,都换出去,省的带坏了你。”沈瑞皱眉道。

  沈珏瞪大了眼睛,忙恳求道:“二哥,千万别伯娘听了还以为我要使坏呢……我又不是不知好歹的傻子,就算有婢子想要引诱我,我就上钩不成?这哪里是能摆在台面上说的事?二哥就给弟弟留几分颜面……”

  沈瑞想了想,沈珏说的也有道理,便点头应了,也趁机教导他道:“食色性也。人长大了,对于鱼水之欢好奇向往,这是天性。就跟饿了就想吃饭,是一个道理。只是吃饭有个章程,鱼水之欢便也有规矩。克己复礼,方是君子。

  沈珏做头疼状:“我的二哥是圣人了”

  沈瑞白了他一眼,道:“以后你要走科举仕途,名声顶顶要紧,好色贪欢是好名声么?”

  沈珏叹气道:“有二哥您这位圣人模范在跟前,弟弟想要好色也难。”说到这里,带了沮丧:“不过一年功夫,二哥像是长成了大人似的,倒趁着我像是孩子了。”

  沈瑞摇头道:“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珏哥往返京城到南昌府一趟,行程数千里,比我多了一年的见识与阅历,这点我不如珏哥。”

  沈珏犹豫道:“二哥,既是回京了,明年我参加童试可好?”

  沈瑞笑道:“自然是好,你功课比我扎实,要是没出京,今年考也是差不离的,还犹豫什么?”

  沈珏这才笑了,道:“反正试试吧,总不能继续白身。连何泰之都是生员了,我怎么也要先混个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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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八十三章 双桂联芳(五)



  沈珏既要留京,少不得要找地方读书。

  按照沈沧之意,依旧是打算从翰林院那边寻关系,送沈珏去春山书院。

  不过沈瑞并不觉得沈珏现下应该去书院,眼下已经是冬月,离明年二月童子试就剩下四个月,中间还隔着一个除夕,即便是去了书院,也不过是三、四个月的功夫。

  就跟他似的,去年九月入学,今年二月应童子试,在书院读书的只有半年,可入学时沈家却欠了几处人情。

  能用银子办的事都是小事,偏偏春山书院的门路不是用银子就能撬开的。人情是负累,能少欠一份就是一份。

  加上沈瑞是主动离开春山书院,不要在自己身上打上书院印记,沈珏这里从一开始就不入也是好事。

  “父亲,还是等珏哥参加完童试再做打算。要是过了院试,就能直接进官学;要是卡在院试,再去书院好生读两年书也不迟。”沈瑞听闻沈沧的打算,直接说了自己的想法。

  沈沧听了,觉得沈瑞说的也有道理,可又怕二老爷夫妇多心,沈珏与沈瑞是堂兄弟,没有堂兄去得,堂弟去不得的道理。

  沈瑞道:“这是珏哥自己的前程,要不先问问珏哥?”

  沈沧问了沈珏,沈珏早先虽对春山书院有些兴趣,可那是因沈全、沈瑞、何泰之等人都在那里读书的缘故。如今大家都走的差不多,他倒是无所谓。

  沈瑞今年才参加完童子试,对于县府院三试流程依旧记忆犹新。他便将自己的笔记功课都整理出来,整整有四大箱子文稿。

  “我去年就是在家备考,珏哥都这些先看一遍,再给自己定个章程,在家努力几个月。”沈瑞劝勉道。

  沈珏咋舌道:“这么多稿子?这手腕不得累个好歹……早晓得二哥勤勉,没想到竟到了这个地步,看来这‘案首,真是不能靠运气来……”

  沈瑞能安静下来,沈珏却是爱动的性子,想着自己要闭门苦读,脸上不由露出烦操,迟疑道:“要不就再等两年?反正现下二哥也得了功名,我早几年晚几年也没事。”

  沈瑞挑眉道:“是苦读四个月,拿个秀才功名出来,被当成大人,痛快肆意地游乐;还是磨磨唧唧地再读三年书,十七、八岁依旧被当成孩子管东管西的,你自己看着办。”

  一边是四个月,一边是三年,这还用选么?

  再加上今日乔家几位老爷对沈瑞与沈珏的区别对别,是个人都晓得有个功名的好处。

  沈珏来了斗志,右手握拳,击打左掌道:“当然要选前者不过是四个月,又有何难?”

  沈瑞笑着点头,这般有朝气,这才是真正的少年。

  他没有提醒沈珏,这四个月是开始,正经要拿到秀才功名,需要熬到六月中旬,那就是八个月,哈哈……

  过了几日,沈沧休沐。{bIXiaGE}

  乔三老爷早已打听出来,提前递了帖子过来,这日就登门“致谢”。

  为人子女者,孝道是天大的事。且不说乔家惹上官非时沈沧的援手,就是沈沧夫妇帮忙发送乔老太太,乔三老爷也当感激涕零。

  正如徐氏所说,乔三老爷敢在沈瑞、沈珏面前试探,在沈沧这个向来严肃的大表哥面前却是老老实实的,从头到尾提也没有提沈琰、沈兄弟。

  沈沧便也只做不知。

  宗法姻亲向来以族亲为重,外亲次之,妻族最轻。

  乔家诸人,真正与沈家几位老爷有服的只有已故乔老太太与三位老爷。

  两下论起来是“从母之子”,两姨表兄弟,正服缌麻。

  到了沈瑞、沈珏兄弟这一辈,沈乔两家就是无服的远亲。

  沈沧看在亡母面上,虽不会对乔家人素手不理,可也要乔家人知趣。他本就上了年岁,能扶持沈瑞的时日有限,决不会因一时心软,给沈瑞留下什么负累。

  乔家兄弟之间闹了两回,乔三老爷知晓了当初隐情,对于胞兄埋怨中带了愤恨。不过也就如此了,家丑不可外扬,乔三老爷以后要继续走仕途,真要家中闹出忤逆案来,自己也要受到影响。

  不过因这个缘故,乔三老爷回京没几日,兄弟几个就分了家。

  乔家虽已经败落,几位老爷人前也不会少了教养,倒是做不出兄弟争产的嘴脸。请了几家族亲姻亲、各房太太的娘家做了见证,痛痛快快地分了家。

  只是如今在百日热孝中,加上寒冬腊月搬家不方便,几位老爷就分产不分居,议定好年后再搬家。

  乔三老爷料理完家事,便想起沈琰兄弟上学的事。之前他已经打听了一圈,最好的选择就是春山书院与南城书院,其他的书院就要次一等。

  春山书院需要的关系人情就大了,还是南城书院容易些。

  乔三老爷打算将沈琰、沈、乔永善三人都送到南城书院去,就给书院的老山长田老太爷下了拜帖,这一日要带几个孩子过去拜见。

  乔三老爷的授业恩师与田老太爷有旧,乔三老爷早年也常随恩师出入田家

  乔永德得了消息,匆匆赶来:“三叔,也带了侄儿去……”

  乔三老爷听了皱眉,之前没有将乔永德算在内,本是故意如此。

  乔大老爷偷拿私房,乔大太太分家前旁敲侧击三房家底,这兄嫂两人的贪婪嘴脸,已经使得乔三老爷不耐烦。

  乔永德这个侄子,仗着是长房幼子,打小被长辈们娇惯,行事也不像话。真要论起长幼来,他比乔永善还要大半岁,可说话行事没有半点让着堂弟的地方;对于二房庶出的七哥,更是鼻孔朝天,没有半点友爱。

  与兄长们在一起,乔永德要求哥哥们“兄友”;与堂弟们在一起,又要求堂弟们“弟恭”。他自己则是处处抢在头里,好像小一辈只显着他一个。

  乔三老爷看不惯侄儿的为人行事,怕将自己儿子拐带坏了,是打定主意要将两人分开。

  “我是去拜见长辈,不是去游玩,怎么好临时加人?五哥想要出去玩,去找大哥、二哥去”乔三老爷板着脸不客气地说道。

  乔永德满面赤红,望向乔永善的目光带了祈求。

  乔永善犹豫了一下,小声对三老爷道:“爹……”

  看在乔三老爷眼中,就是儿子没有主见,唯堂兄眼色事从。

  他神色更冷,只当没听见,招呼沈琰、沈一声,大踏步出门而去。

  见着乔永德失魂落魄模样,乔永善虽有些不忍,可也不敢忤逆父亲,跟在后边走了。

  到了田家,田家太爷精神矍铄,待晚辈们也温和。

  待乔三老爷表明来意,想要送几个少年来南城书院读书,田太爷却道:“老了,老了,如今那边都是老大在打理,你且与他说去……”

  田山长并未一口回绝,可也露了为难。南城书院毕竟是私家书院,课舍规模有限,学生人数都有限制。如今年底,又不是招生的时候。

  乔三老爷晓得这办书院的最爱才,就将沈琰、沈兄弟夸了又夸。这兄弟两个一个少年举人,一个少年秀才,确实拿得出手。加上这兄弟两人虽父祖早逝,无亲族倚靠,可却是书香子弟,父、祖、曾族三代都有功名,是科举考试时的“热籍”。

  田山长听了,亲自考校一番,倒是有几分意动,就打算收下这兄弟二人。至于乔永善,少不得做个搭头。不过听闻这兄弟两个是“松江府人氏”,嘴边的话就又咽下去,只说自己想想法子,请乔三老爷过几日听消息。

  对于这个结果,乔三老爷虽有些不高兴,可也晓得如今是有求于人,只能按照这边的规矩来。

  能在京城书院做山长,且将书院发展的蒸蒸日上,田山长可不是不通世事的腐儒。

  乔三老爷一行走后,田山长就打发人去请了妹婿沈三老爷过来。

  “这是你们哪一房的子弟?如今到了京中,怎么不是你们这些族亲照拂,反而投了岳家?”田山长直接说了沈琰、沈兄弟的事,问道。

  世人眼中,最重宗族。越是读书人,越是爱追根溯源。

  不管搁在什么人家,这少年举人、少年秀才都为族人看重。即便本是偏房庶支,这个时候也当开始好生关爱教养。要是一直不接纳,除非是父祖有过失,不为亲族相容。

  沈琰、沈兄弟的事,沈沧夫妇知晓,沈瑞兄弟知晓,可三老爷偏偏不晓得。

  他摇头道:“还是真没听过此人。老家那边有八个房头,嫡支小辈就有数十人,旁支庶房更是数以百计,谁能记得清都有哪个?”

  田山长虽起了爱才之心,可是又担心这沈琰、沈的来历不清白。

  沈三老爷道:“我虽不晓得,珏哥当是知道的。”

  沈珏本是族长之孙,宗子之子,打小在松江长大,这次又是同乔家三老爷一道上京,对于乔家三老爷这“女婿”应该也知晓。

  沈瑞去了官学,沈珏被叫到田家,听说问的是沈琰兄弟的事,就有些傻眼

  二房出妇是沈家祖辈阴私,不足为外人道。

  他就含糊道:“听说他们祖上是外室子,祖辈、父辈都不在松江居住,沈琰他们兄弟也是丧父后才回松江,一直没有上族谱。”

  田山长听了,倒是觉得与自己猜测的差不多。

  沈家是书香望族,不能上族谱的子孙,多半生母身份不体面。不过这都几代人过去,沈琰父祖两代都有功名,就说明这身份不碍律法。

  田山长放心了,觉得可以收学生。

  沈三老爷却是不好糊弄,叔侄两个离开田家,就问道:“方才问他们兄弟是哪个房头下的子弟,珏哥怎么避而不答?莫非是宗房或二房的庶支?”

  为尊者讳,能让沈珏为难的也只有这两个房头的事。

  沈珏就将沈琰兄弟的身份说了,听得沈三老爷睁目结舌。

  三太爷早年移了户籍、孤身进京之事,沈三老爷当然知晓。不管是与本家几十年不往来,还是三太爷对于孙太爷的感激,都是此事的后续。

  惊讶过后,沈三老爷就添了忧心。

  那兄弟俩本就比沈瑞、沈珏兄弟年长,如今又都有了功名,要是因祖辈之事敌视二房,也不无可能。

  田家收了他们做学生,定会用心教导,那不是给沈瑞、沈珏兄弟培养仇人

  沈三老爷道:“你大伯怎么说?”

  沈珏道:“大伯说无须如临大敌,只要不招惹沈家,且谁他们去”

  沈三老爷听了,晓得大哥用意,这是要留沈琰兄弟做沈瑞、沈珏的磨刀石

  他不由羞愧,方才想到沈琰兄弟或许会对自己有敌意时,他想的是遏制兄弟两个的发展,这点就比不上兄长了。

  他看了眼沈珏,决定对这个侄儿教导的更用心些。有备无患,同为沈家子弟,总不能让沈瑞一个人支撑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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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八十四章 较长絜短(一)



  没几日,南城书院的田山长派人给乔家送了手书过去,上面只有几句话,赞了沈琰兄弟资质颇佳,对于他们入学书院之事荣幸之至。

  至于南城书院束惰几何、生员是走读还是住宿之类,乔家这边早就使人打听好了。

  读书的地方有了着落,沈琰就同乔三老爷提了出去典屋而居之事。

  乔三老爷倒是没有拦着,沈琰要在京备考,沈要求学,明年老太太周年后,两家还要办亲事,即便现下不寻屋子,明年等三房搬出去也得与三房分开住。乔家是嫁女,不是招赘,没有留女婿在家住的道理。

  乔三老爷便应了,打发管事去南城寻空宅院,那边出城近,往来书院也便宜些。

  南城书院并不在城里,而是在南边城下坊。那边街坊住宅价格虽比城中要便宜一半,可没有城墙围护,住的人鱼龙混杂,并不宜长期居住。

  沈家若是只有兄弟两个,住在哪里都无所谓,如今带了寡母在身边,明年还要娶亲,当然要门户严谨的地方。

  因到年根底,离京归乡的人多,空宅院还算比较好打听,乔家管事出去打听两日,便寻了个妥当牙行,挑出三、四处空宅院出来。

  其中三处是三进院,只有一处是两进院。

  这管事既得乔三老爷看重,自然也全心为主家思量。

  沈家母子三人,带了几个下人,拢共不到十口人,按理来说,两进小院就能住的极宽敞。可是家里小姐明年年底就要嫁过去,要是只有两进院,这住着就不便宜了。

  不仅需要跟婆婆挤在一个院子里,还同将成年的小叔子抬头不见低头见,未免委屈。

  因此管事叫牙行寻宅子时,就提了要三进的宅子,至于那进两进院并不在南城,而是在东南方向,与乔三老爷名下一处宅子在一个胡同里,且不是典租而是对外出售,管事的才多问了两句。

  等到明年年初,乔三老爷一家要搬的新居就是那边。要是沈家能在一个胡同里住着,两家也有了照应。

  不想沈琰问了问典房价格,却是一处都没有看上,原因无他就是京城的房价太贵了了,以他的家底委实典不起。

  现下想要搬家,可以选择买房、租房、典房。京城房价畸高,就是低品级的京官也多是租房、典房的人多;租房的话,还要去打听房东家的人品底细,否则就容易纠缠不清,房屋损毁修缮之类也容易扯皮;同买房、租房相比,典房就省事的多,约定好期限,拿出“典金”来,住起来也稳定。

  乔家管事寻的那几处三进宅子,都在南城,比东城、西城的房价要低的多,不过因是三进宅院,最小的一处也要值七、八百两银子,其他两处房舍稍多些的,则都是房价在千两银子以上。典房的话,即便不用拿出全部房款,按约定俗成的规矩也要拿出六成以上。

  沈琰要是拿出这些“典金”,手中虽还剩下些,以后的日子就要拮据。

  三进宅子他是考虑也不考虑的,只能考虑二进小院。而管事提及的那处二进小院,因是出售,不是典屋,需要全价买下,加上位置好,就要六百两银子,已经超了沈琰预算。

  乔家管事傻眼了,他晓得未来的大姑爷是寒门子弟,家无恒产,不过是有了功名后才有几个积蓄。

  不过自己老爷吩咐找房时,只让找大的,他本没想着沈琰会自己“典房”,才寻的都是三进大宅。

  乔管事没法子,只能去寻乔三老爷拿主意。

  乔家分家各房头虽没分多少银钱产业,可三老爷在江南任官多年,手中不乏积蓄,千把来两银子实不算什么。

  乔三老爷的本意,寻到合适的宅子,或典或买,都是他这边出钱。毕竟女婿是随他到京,他花钱帮着安顿也是应有之义。要是能买下,明年就直接给女儿做嫁妆。即便女婿以后有了官身要外放,京城的宅子也是不怕空着,或典或租都是贴补。

  如今沈琰却是要“自力更生”,乔三老爷想了想,倒是没有去勉强沈琰接受乔家的好意,而是叫管事随沈琰吩咐。

  他虽有心提挈女婿,愿意对沈琰好些,可也要沈琰乐意领情。否则就不是施恩,而是挟恩了。

  年轻人都有好胜之心,让沈琰自己“扑腾”、“扑腾”也好,知晓了世道的艰难,才能更晓得有一门好姻亲的益处,知道好赖;否则“升米恩、斗米仇”,不是养助力,而是就养白眼狼了。

  管事无法,只好再去寻沈琰,细问典屋的条件。

  沈琰看来心中也早有打算,想了想,便道:“房舍无需太多,内外院分别就行,典银不超过三百两,典屋年限在三年以上。需僻静,不能离坊市太近。

  管事听得木了脸,沈琰却是只能心中叹气。

  他并不道京城的房价,可在南京时却打听过南京的房价。听说早年秦淮河畔一间屋子不过几十两银子,不过近几十年来,翻了十几倍,已经六百两一间。不过这是特例,不能算是常态,不过南京房间之高,也可见一斑,二进、三进的院子,稍好一些,价值千八百两都是寻常。

  要知道在松江府,五进大宅也不过一千二、三百两银子。

  就算是南直隶的官员,除非做到堂官,否则也没有几个能买得起宅子的,多是典房或租公房。

  南京尚且如此,京城即便繁华比不上南京,可到底是天子行在。

  即晓得京城居、大不易,沈琰就没想过打肿脸充胖子。

  虽说他现下的银钱,也能典一处大房住,可那样的话以后怎么办?明年没钱预备聘礼,以后的日常开销也不是小数目。

  他要是想要生活奢华,那接下来的日子就要为银钱发愁,哪里能安心读书

  是生活安逸重要,还是读书重要,这压根无需取舍。

  要不是明年要成亲,年轻叔嫂需避讳,沈琰连两进宅院都不会找,找个四合院就心满意足。

  沈琰拿出个二两小元宝,递给那管事道:“家资寒薄,只能请管事费心了

  那管事拿人手短,加上到底顾及沈琰的举人身份,不敢摆脸色,谢了赏,继续找房宅去了。

  过了三、五日,这管事还真的寻了两处二进小院,都在靠近崇文门的明时坊。

  一处在坊北,因空置了半年,有些破败,院落也小,不过因离贡院近,附近住的读书人多,价格居高不小,典房价格正好是三百两;另外一处则是在坊南,刚腾出屋子,里面收拾得整整齐齐,带了九成新的家具陈设,房舍厢房也多,典银二百六十两,不过就是附近住的都是商贾百姓,邻里杂乱了些。

  沈琰听了介绍,就已经有了倾向,亲自随着管事去转了一圈,就选择了与贡院一街之隔宅院。

  对于乔三老爷挑的这个女婿,各房本说什么话的都有。

  有瞧不起他们,觉得是外地乡巴佬,厚脸皮攀权乔家;也有觉得沈家兄弟年纪轻轻就有功名,前程可期。

  不过听说沈家连房子也买不起,只能典屋而居,轻鄙的就多了。

  举人是体面,可穷举人就谈不上体面了。不管沈家兄弟以后前程会如何,明年小乔氏嫁过去吃苦却是一定的。

  “怨不得说穷酸,就爱讲究那虚头巴脑的骨气。亲戚里外的,住就住了,非要着急忙慌地寻房搬家。搬了这里,靠的就不是乔家了不成?”乔大老爷私下跟乔二老爷抱怨道。

  乔二老爷道:“上面无父祖可依,支撑门户的长子长兄,到底比旁人想的多些。年轻人吃点苦,不是坏事。”

  乔大老爷叹气道:“老三也算有先见之明,儿子不争气,女婿找补……”

  到底是羡慕的,长房年长的女孩们都嫁到官宦人家,嫁妆也咬牙预备的体面,可婆家多是势利人家,遇到事了都跑得远远的,压根靠不上。若是跟三老爷似的,当年也寻两个举人中女婿,施了恩义,还能多两门助力,嫁妆也能硬撑了。

  乔二老爷心细如发,早在沈琰、沈兄弟到京,听到这兄弟名字就觉得古怪,就悄悄叫人打听了兄弟两个的底细,即便不知他们是二房没上族谱的血脉,可也晓得他们就是松江人氏,心下就狐疑不定。

  等到沈瑞、沈珏兄弟陪着乔氏过来时,乔二老爷虽后来出去了,可还是叫人盯着客院那边。等到晚上回来,知晓乔三老爷只叫乔永德兄弟出来陪客,沈琰兄弟提也没提,乔二老爷就晓得这其中说头。

  他虽有些好奇,可也没有细究,却是悄悄吩咐妻子对于白氏母子敬而远之,无需亲近。

  对于丈夫的吩咐,乔二太太倒是没有多想。见过白氏一面,瞧她言行做派与自家小姑差不多,乔二太太心中就腻歪的不行,巴不得不去应酬。

  乔家人都以为沈琰这样仓促找宅子,如今既找到定会迫不及待地搬走。

  不想这回沈琰倒是不着急,拿了银子雇人将那边里外收拾了半月,处处齐全了,才别了乔三老爷一家,母子三人带了几个下人搬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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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八十五章 较长絜短(二)



  在搬进新居之前,沈琰、沈兄弟俩也开始南城书院求学生涯。

  说起求学,也不算全对。因为听说南城书院有了功名的学生可以兼职做讲shi或是带shi弟上小课,沈琰就将自家兄弟俩报了名。

  讲shi按照讲课多少,书院这里有银钱薪酬;带学弟的话,收入能更高,不过需要双向选择。shi弟选择shi兄,shi兄也选择shi弟。课业的内容,也可以双方协商议定。

  南城书院之所以能留住不少寒门出身的举人与秀才,继续在这边求学,全赖这条规定。

  沈琰本就担心坐吃山空,早已打算搬完家后就想法子看能不能有赚钱的门路,让手中的银钱动起来,如今晓得书院这里可以兼职自然欣喜不已。

  至于沈,对于兄长的决定毫无异议。

  他虽没有赚过银钱,可并非是不知世事的富贵少爷。要是沈琰这几年不出去寻活儿,兄弟俩都闭门读书,一家人早就饿死了。

  大哥能做的,他这个当弟弟的怎么就做不得?

  等到他们兄弟搬家时,沈琰、沈已经在南城书院半工半读有阵日子,shi兄、shi弟们对这兄弟两个也渐熟起来。

  少年举人、少年秀才到哪里能会被人看重,听了兄弟俩几堂大课后,就有几个出身富裕的士绅子弟,报名了兄弟俩的小课……

  尚书府这边,沈沧也好,沈瑞也好,都有自己的生活节奏,早已经沈琰兄弟抛之脑后。

  倒是沈三老爷,因晓得沈琰兄弟就在南城书院,有意无意的就想要多打听打听兄弟两个的消息,想要看看兄弟两个品性如何。

  兄长豁达,沈瑞这个侄儿虽有功名,可年纪稚嫩,人心莫测,沈三老爷虽接触的阴谋诡计少,可奈何书中常见。

  待晓得兄弟两个已经搬出乔家,且在南城书院也是半工半读,甚至为了给学弟多上“小课”,时而留宿城外,读书也勤勉,沈三老爷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假若没有祖辈恩怨,大家都是近支堂亲,除了自家人是最亲的血脉。

  假若沈琰兄弟的祖父是真正的庶支或外室子,那二房这边为了沈瑞、沈珏兄弟多一份助力,别说是答应他们兄弟归宗,就是提挈资助他们兄弟读书也是乐不得。

  可惜了。

  不管他们兄弟多优秀,同二房也终不是也不能做一路人了。

  不知是为沈琰兄弟出现的缘故,还是因沈沧这两年的身体状况,沈三老爷不能再跟以前似的只拘在壳子里,生出几分忧患之心。

  沈珏的日子,可是“水深火热”。

  他是真正的十四岁少年,哪里有沈瑞的自制力?即便按照沈瑞教导的给自己弄了个读书计划表,可还是得需要人看着,否则能偷懒就偷懒。

  刚好沈三老爷被沈琰兄弟刺激到了,打定主要好生“敦促”沈珏,就开始盯着沈珏功课。

  不管是沈沧夫妇,还是三太太,本都担心沈三老爷因备考伤神,对于他重捡书本之事都是心情复杂。能求功名固然是好事,可身体却是顶顶要紧。否则功名到手了,人没了,才是得不偿失。

  沈三老爷为了儿子奋起,大家不好泼冷水,只能叮嘱再叮嘱,关切再关切

  如今沈三老爷自愿接手沈珏的功课,却是大家都巴不得的。大家并不怕教导沈珏会耽搁沈三老爷用功,反而觉得算是调节,让沈三老爷“劳逸结合”。

  至于二太太乔氏,从客房搬回西院后就告了病,闭门不出。

  徐氏请了太医过来,问诊以后,倒不是急症,不过是阴虚、血气不足、心思过滤等弱症,便开了滋补的方子,人参、燕窝不断顿的滋补。

  能用银钱解决的从不是问题,虽说从根本说两家早已分家,没有长房继续供着二房的道理,可徐氏却不会为这几个银钱计较。

  不过乔氏依旧是迅速地消瘦下去,茶不思饭不想,经常一顿饭一口也不动就撤了桌,精神也越来越不好。

  徐氏虽不喜乔氏,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妯娌有个三长两短,就过去开解:“二婶是不是放心不下二叔那边?要是实在不放心,等来年二月天气暖和了,就叫二哥送你去南昌府。”

  乔氏闻言,先是眼睛一亮,随即不知想到什么,眼中光彩又慢慢地湮灭。

  她神色哀婉,拉着徐氏的胳膊,露出几分恳求道:“大嫂,我不去南昌府,我就留在京里……我……我只是太想珞哥了,日日夜夜的想,想的心都碎了。珞哥这辈子是看不着了,我能偶尔见见璐哥么?璐哥长得同珞哥小时一般无二,恁地惹人心疼。弟妹却防我同防贼,多看一眼都不能我只是想要多看看璐哥,解解心里的念想……”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乔氏虽不说实话,可徐氏做了三十多年的长嫂,怎么不晓得沈洲的脾气。多情是他,无情也是他。

  风花雪月抵不过财迷油盐,这夫妻两个早就从“相敬如宾”到“相敬如冰

  不过早年有珞哥在,两人又是表兄妹,二、三十年的夫妻情分,前人后依旧是恩爱夫妻模样。

  自打珞哥去世,乔氏癫狂,沈洲也彻底冷了脸,夫妻两个连面上情也淡了

  要是乔氏是个懂事的,用心笼络,夫妻感情未必不能回转;可乔氏这些年只长了岁数,说话行事越来越没无理可笑,这夫妻两个也难说到一块。

  要是乔氏提的是别的事,徐氏为了开解她,多半会成全,可听提及三太太与沈璐,徐氏不由皱眉。

  沈璐才多大点儿孩子,小孩子魂魄都不稳,最是需小心的时候。乔氏见了沈璐却跟老鼠见了蜜糖似的,搂在怀里就不撒手,嘴里神神叨叨,又哭又笑。

  沈璐虽是个大方不挑人的孩子,可也受不了乔氏这一惊一乍的,吓得也抽抽泣泣。三太太视儿子如命根子,虽没有明着埋怨乔氏,却尽量避免带沈璐到乔氏跟前。

  “二婶这样说,置珏哥与何地?珞哥已经没了两年多,你这样自毁伤身,只会让孩子在地下也跟着不安生。若是真疼他,就不要再扰了他。如今珏哥也是你的儿子,以后要给你养老送终。你要是稀罕小孩子,那也不难,珏哥转年就十五,这娶妻生子不过是一眨眼的事。等生了孙子孙女出来,你想要不抱都不行。”徐氏按捺住不快,劝慰道。

  乔氏放下徐氏的胳膊,眼皮耷拉下来:“大嫂没开过怀,不晓得做娘的心……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儿,那是身上肉、骨中血,哪里是能说替就替?旁人的孩子再好,我也不稀罕,我只想我的珞哥”

  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

  徐氏本是好意过来开解,现下却被乔氏噎得胸口疼。

  乔氏又摆出这幅姿态,徐氏还能说什么?

  这乔氏挺脖子冷笑,虽说像是与谁置气似的,不过到底添了活气,添了精神,不再跟之前似的心灰意冷模样。

  徐氏气恼虽气恼,却也不再担心乔氏的“病”。

  直到回到正院,徐氏才开始发愁。

  沈珏是个懂事孝顺的好孩子,乔氏却不是个好嗣母,看来以后自己还是当多操点心,多看顾沈珏。

  沈珏本是宗房嫡孙,不低的身份,能过继到二房承嗣,就是二房的功臣,可不能委屈了孩子,叫他冷了心。

  “去厨房要道甜羹给三哥送过去,顺便看看三哥在做什么。要是读书读累了,就叫他歇一歇。”徐氏想到做到,吩咐红云道。

  红云应声去了,却是扑了个空。

  沈珏并不在自己房里,沈瑞回来了,沈珏去了九如居。

  九如居中,沈珏举着铜镜,摸着自己的下巴,唉声叹气:“这下巴尖的都能扎人了……”

  沈瑞闻言失笑:“真是夸张,不过是刚没了双下巴。”

  沈珏面带愁苦道:“二哥只顾着准备岁考,也不关心关心弟弟三叔最近是不是疯魔了?要我一日做三篇时文”

  沈瑞轻哼道:“没大没小,什么话都敢说三叔要不是疼你这个侄儿,用得着这般整日督促?我备考时不是也一日三篇时文?你就自觉些,做个孝顺的好侄儿,别累着三叔跟着费精神”

  沈珏想到三老爷,面色带了古怪道:“我在寻思三叔是不是靠训丨斥我下饭?这一个月下来,我每天被三叔念叨两回,弄得吃什么都不香,瘦了十来斤,三叔的脸盘子却大了一圈似的。”

  沈瑞是走读,每日都回家,与家人中日日见。沈珏不提没留意三老爷的变化,这么一提却是有些个意思。

  三老爷因身体不好,体态一直比较清瘦,脸颊也于枯无肉,这些日子脸上看着是圆润了些。

  三老爷是长辈,沈瑞总不能跟着沈珏一道浑说,摇头道:“这都哪儿跟哪儿?不过是因寒冬时节大家不爱动,身上长了肉膘。”

  沈珏丢开手中铜镜,往榻上一歪:“不管怎地,三叔精神渐好了是真,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二哥就帮我同长辈们求求情,放我两日假……再这样绷下去,我看到书就要吐了……”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

  眼见沈珏的耐性差不多到头,沈瑞也怕适得其反,便道:“等我考完岁试正好得闲,要不就请几个朋友到家里玩?何表弟、杨表哥他们也有些日子没见了。”

  沈珏听了,立时添了鲜活,坐直了身子:“二哥,叫人在花园泼冰吧,咱们到时候玩冰?”

  前年没到京城前,沈珏就听何泰之说过京城冬日冰嬉。不过阴错阳差的,沈珏一直没机会见识,这会儿读书读的狠了,不爱在屋子里闷着,只想要在屋外玩耍,就想起这个来。

  已经进了腊月,正是一年之中最冷时节,外头呵气成霜。

  泼水结冰本是容易事,沈珏又如此兴致勃勃的,沈瑞便点头道:“那就冰嬉,一会儿就跟母亲说去。到时再弄个汤锅,咱们刷羊肉吃……”

  “嗯,嗯”沈珏只想着,就笑得裂开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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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八十六章 较长絜短(三)



  沈瑞少年老成,一向懂事的不行;沈珏这些日子被三老爷盯着,每日做不完的功课。这兄弟两个携手过来,想要在家中请三五好友松快一日,徐氏哪里会拦着?

  徐氏点头道:“这几日正冷,能冻住冰。瑞哥、珏哥怎么想起冰嬉来?冰床还罢,要是滑冰你们可比不过泰之与杨家二哥……”

  沈瑞含笑不语,望向沈珏。

  沈珏“嘿嘿”一笑,道:“打小没见过,听着怪好玩的。这次回京,路过京郊时,也看到乡下顽童在冰上嬉闹。”

  徐氏打量他们兄弟一眼,道:“需叫人给你们做冰鞋,还要做一身厚棉衣裳,在冰上耍开头就要狠摔跤……”说到这里,看向沈珏,不免有些犹豫。

  沈瑞心思一动,明白徐氏顾虑。

  冰上玩耍极容易摔跤,摔到了肉只是疼,万一要是摔伤了骨头什么的,可就要耽搁沈珏童子试。

  沈瑞便道:“冰鞋就罢了,花园里拢共就能平整出六、七分大地方,想要溜冰也不爽快……孩儿早先在一本杂书上看过宋时冰嬉有一种冰壶的游戏。要不我们就请了人来尝试玩那个……”

  徐氏心中松了一口气,好奇道:“冰壶?倒是没听人说过过,想来民间早已失传了。”

  沈瑞不能说这是后世的冰雪竞技项目,源自万里之外的番邦,这才假托是杂书上看到的。

  冰壶的规则,沈瑞虽知道的差不多,可现下条件不够,也没必要弄的那么复杂,将精简了三言五语介绍了一下。

  “既然要分组,那就要比赛决胜负了”沈珏年轻好胜,摩拳擦掌模样:“到时可要寻些好东西做奖赏。”

  徐氏听着不过是投掷游戏,并不需要身体碰撞,不容易伤着,便也点头叫

  虽说沈瑞的介绍中,将冰壶游戏规则与游戏用具都精简了,可冰壶与冰刷这两个游戏道具是精简不了。沈瑞就要了纸笔,将冰壶与冰刷制作所需材质与大致规格写上了。

  徐氏看了一遍,道:“这是你们男子耍的,用的是大的。若是换做小壶,也可做闺中女儿戏。”

  沈珏点头附和道:“正好可以一道做出来,大伯娘没事也能三婶出去松松筋骨。”

  徐氏闻言失笑道:“我这个年岁,要是去玩,就要被笑为老不尊了。这是给玉姐预备的。冰场弄好了,等你们兄弟玩过,也让玉姐那丫头请几个闺中姊妹来耍。”

  九月初的时候毛迟离京回乡,在他走之前,依旧是何学士为大媒,沈毛两家正式过了婚书,定下了玉姐与毛迟的婚事。

  直到及笄前,玉姐都要在家备嫁。

  徐氏觉得她是个心中有数的孩子,不过行事太过拘谨,心思又敏感,少了几分大气。

  毛家虽是匠籍出身不假,可如今却是状元门第。

  毛迟之父现下品级不高,却是常出入禁中,为帝王看重,以后定会水涨船高。玉姐过去做长媳,当然不能小家子气。

  徐氏就想要让玉姐多露面交际,去了身上的拘谨劲。

  既然要请客,肯定要先预备帖子,总不能临时提溜人过来,那样也委实不恭敬。

  沈瑞与沈珏商量了一下,就拟了个名单出来。

  何泰之、杨仲言两个表亲是落不下的,沈全明年春直接去南京参加院试,现下还在京中,也要加上他。

  乔永德、乔永善堂兄弟两个不请,乔氏也挑不出理来,因这两人在孝中。

  杨慎年纪相仿,又是沈瑞未来的大舅子,还要算上他一个。他之前想要出京游学,最后也算得偿心愿,就是走的不远,只到了大名府,中秋节前就回来了。

  除了族亲姻亲,沈珏因在京城的时候没有出去读书,并没有结识外边的朋友,倒是沈瑞这边,外头的朋友有了好几个。

  人太多了乱,太少了冷清。

  沈瑞就在心中分了轻重,道:“上面就是四人,加上你我兄弟两个,我还结识了两个新朋友,都是相仿年纪,六月里也来过家里,这就八个人。小栋哥回乡去了,小林哥可是在,就再加一个小林哥……”

  旁人沈珏无异议,听提及小林哥不免犹豫道:“六族嫂一心望子成龙,咱们叫了小林哥来玩,六族嫂怕是不会放人。”

  沈瑞虽晓得正德初年几位阁老都被排挤出朝廷,尚书府这边与沈理之间也心照不宣地疏远了关系,可这并不代表他对沈理无情。

  三年庇护与授业的情份,沈瑞都记在心上。

  要不是沈理的身份既是谢迁门生,又是他女婿,委实是铁杆的谢党,撕脱不开关系,沈瑞早就想要劝他倒戈。

  早在六月里那次请客,沈瑞就想到过沈林。只是那时不清楚寿哥的脾气,沈林年岁又小,不如何泰之这样懂事,就没有叫他来。

  一般的男孩,都爱跟年长的哥哥玩,寿哥也有这个倾向;不过对于同龄或差不多的孩子,他也好奇观察中略为宽容。

  谢迁就罢了,已经是三朝元老、一代贤相,等到新旧交替时,即便被排挤回乡,权当退休好了,反正已经年过花甲。

  沈理却是正置盛年,要是因受岳父拖累,从此断了仕途,未免可惜。

  寿哥的性子,喜怒随心。要是与沈林有了交情,看在这份旧情上,即便罢黜了沈理,也不会彻底厌弃,总有起复之日。

  沈珏没想到沈瑞这是为三、五年后做打算,想着去年上半年这边与京城各房族亲其乐融融,不过等嗣子名分定下后,与沈理、沈械两家就渐渐淡了,只剩下五房沈瑛兄弟这边还算亲厚。

  倒不是说沈沧、徐氏夫妇防着嗣子嗣侄与原来的族亲亲近,而是沈理、沈械仿佛也像是避嫌似的,不再跟先前那样往来不忌。

  沈珏年岁小,想不到朝政时局上去,只当是人情避讳。

  嗣子与本家亲眷本就不宜太过亲近,否则到底算本家的儿子,还是嗣父母家的儿子?

  至于沈理,虽不是沈瑞的本家尊亲,可在之前却亦父亦兄的照顾沈瑞,如今退后一步,不再插手沈瑞的事,也是敬重沈沧夫妇。

  这样一来,沈瑞邀请小林哥是不是就不合时宜?

  沈珏想了想,还是劝道:“小林哥那边问一声就算了,能来就来,不能来也别勉强。不单单是耽搁他学习的事,到底是在外头玩,磕着碰着也不好同六族兄、六族嫂交代。”

  沈瑞听了,想到谢氏的为人行事,点头道:“咱们说的热闹,说不得六嫂压根就不让人来。罢了,递个帖子过去,顺其自然。”

  虽说徐氏安排了人手,并不需要他们兄弟两个做冰场,不过沈珏也每次往那边溜达一圈。帖子已经散出去,如今就等着请客了。

  等到沈瑞岁考完毕,徐氏这边也按照图纸叫人做出了“冰壶”与“冰刷”

  虽说比不上后世专业的冰壶,不过看起来也有模有样。

  冰壶分为两套,一套大的,每只冰壶将近三十斤;一套小的,则只有八斤,每套都是十六只。

  冰刷也分了两套,每套六支,都是马鬃做的,也分了大小号。游戏的时候,用四支冰刷,其他两支后备。

  东西做出来,不仅沈珏跃跃欲试,连三老爷都来了兴致。他这些年虽身体不好,可各项风雅玩乐都是精通的,如今遇到新游戏,也是十分好奇。

  不过冰场才结冰,还没有打磨平整,扔起冰壶来并不顺手。

  饶是如此,三老爷也察觉中这游戏的趣味来,追问沈瑞:“瑞哥是在哪本书上看来的?这游戏说的晚了,如今已经是腊月,要是冬月初就想起来,说不得现下就风靡京城。”

  沈瑞做沉思状,道:“是当年在开封的旧书铺看到的一本杂书,好像叫《汴京游记》还是《汴京札记》来着,有些记不清了……”

  弘治十一年沈瑞跟着王守仁曾随一位苦禅师徒步北上之事,这边长辈也是晓得的。

  听沈瑞这么一说,三老爷就晓得是那一回看到的了。

  开封府曾为宋京,在当地看到类似的笔记小说,也是寻常事。

  三老爷虽博览群书,可也不能说自己能知天下事,听着沈瑞的话,就晓得是偶读,只觉得可惜:“在京城倒是没见过着这本书,可惜了,有不少世情笔记,就被湮没了……”

  过了两日,岁考成绩下来,沈瑞毫无疑问地得了个“一等”。

  岁考与科考都一样,总共需做三篇文章,四书文两篇,经文一篇,文理非常通顺的为一等,一般通顺为二等,勉强通顺的为三等,有瑕疵较轻的为四等,有瑕疵严重的为五等,狗屁不通的为六等。

  如果是廪生,最差也要考到三等,四等的话停止补贴,五等取消廪生资格,六等的话生员功名也危险了。

  顺天府府学录取的生员,是一府之地的佼佼者,岁科考试鲜少出现六等,五等也少见,在生徒严重,四等就已经是极差的成绩了。对比之下,每年考过一等的人数就占了三、四成。

  沈瑞这个“一等”,虽不说泯灭众人,可也没有那么惹眼。

  不过沈瑞心满意足,空出了一日时间,准备次日在家中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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