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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侠玄幻] 永夜君王【作者:烟雨江南】(4月18日更新至 “章九十七 浴火之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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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八十四 胜败生死

  千夜像是要捡拾什么东西似的,慢慢弯下腰去。实际上,并不仅止于此,若是把他的动作分解成一秒数格,会发现千夜的身体以一种不规则的频率在轻轻摆动,弯腰的速度也忽快忽慢。

  这是极高明的闪避技艺,只在方寸之间就可摆脱锁定。然而远方的准星始终牢牢钉在千夜眉心,就象他根本没有移动过。

  千夜又缓缓站直身体,觉得掌心有点凉凉的湿意,居然出汗了。无论面对如何强大的敌人,千夜都有决死的勇气,但是这个帮他击杀了敌人的狙击手,却让他感到深入骨髓的寒意。

  千夜眼角余光扫到满地的黑暗种族尸体,突然明白了那名狙击手为何会出手击杀他们。

  那人想要一个干净的战场,一个只有猫和老鼠的战场。

  原初之翼的幻影消散,千夜双瞳再次泛起如深海般的湛蓝。在无处不在的黑暗原力中,氤氲的紫气醒目如旗帜。

  世界褪成灰色的真实视野里,那个狙击手再次现出形迹,就在打出一弹毙三敌的攻击后,他又变换过一次方位,这次接近到了八百米。

  千夜深吸一口气,不再管眉心针刺般的不适感觉,毫不掩饰地取出黑钛湮灭弹,慢慢压入威力最大的血腥曼陀罗。

  远方那团紫气十分罕见,但依然属于黎明原力一侧。只要是修炼黎明原力的生命,不管是什么形态,黑钛都有特殊杀伤效果。

  不过距离才是最大的障碍,双生花再强大也是手枪,即使合体成双管短枪,射程也不过两百米左右。

  但此刻千夜逃掉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个狙击手打中蛛魔子爵是在千米外,千夜就算瞬间爆发最高速度,也没有把握在对方充能击发的瞬间脱出射击距离。

  如是,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向前。

  千夜开始奔跑起来,近乎纵跃,落点完全没有规律,身体也同时轻轻摆动,这样的步伐虽然消耗极大,却是最有效的反狙击方式。

  果然被准星套住的感觉瞬间消失。

  八百米外,赵君度站在一棵参天大树的冠顶,脚下稳稳地如履平地。当千夜从瞄准镜中消失的时候,他只是挑了挑眉,身后一道紫气笔直如枪旗,冲天而起。

  千夜眼前亮起一片深邃青色,整个世界仿佛都变成了苍穹。他心中警兆大作,根本不及思索,只能凭本能陡然加速,全力冲刺!

  和顶级狙击手战斗,接近到一定距离后就会变得危险无比。以千夜此刻的瞬间反应,能够在百米外避开四级以下狙击枪的轰击,可是一旦进入百米,就没把握完全闪避。越是强大的狙击手,这个绝对危险区域的范围就会越大。

  千夜判断那个狙击手可能持有一把七级重狙,危险区域至少两百米。这正好也是双生花的射程。也就是说,千夜最多只有一枪的机会。中则生,不中即死,如此简单。

  全速冲刺中,真实视野又勾勒出原力弹射击轨迹线,这些轨迹线从远方延伸而来,竟有五条之多!

  千夜心中一凛,这当然不是说那个狙击手能够一枪射出五颗子弹,而是对方正在根据千夜的位置变化进行微调,这五条都是他有可能轰出的弹线。

  生死之际,千夜耳中一声轰鸣,刹那间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已消失,只有原力阵列充能的低沉尖啸回响。时间仿佛变慢了,千夜转身、跨步、侧跃,完全脱出了五条弹线覆盖的范围。

  远处,赵君度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眼底多了些许沉色。他伸手摘下眼镜,黝黑的双眸中燃起两道紫色天火,熊熊余焰过后,居然现出一对紫色深瞳。他没有再做刻意瞄准,只抬了抬枪口,就把扳机一扣到底。

  千夜从时间缓速的状态中脱离出来,有刹那虚弱的感觉,不等他调稳呼吸,蓦然发现尚未完全褪去的苍青天色中,浮现了一颗原力弹。没有丝毫轨迹,仿佛直接从虚空中凝结出来。

  它快到不可思议,几乎刚出枪口,就到了千夜面前。

  在这思想已经无法起作用的瞬间,千夜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那是传说中才会有的枪技:必中!

  原力弹继续以超乎想象的速度飞行,射入千夜的左腿,穿体而过,钻入红土地面,嘭的一声闷响,在地上炸出个小小浅坑。

  千夜左腿上的伤口飞溅出的却不是血肉,竟然是一缕缕光点,就象打碎了一个琉璃人偶。千夜的身体随之开始闪烁扭曲,也化作点点光雨,就此消失。

  十米外,千夜重新出现,背后双翼一闪即逝,他也一个踉跄,差点跪倒在地。

  虚空闪烁!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原初之翼竟然成功激发了虚空闪烁,然而千夜此时根本没有达到使用虚空闪烁的最低要求,只瞬移出数米距离,代价则是体内血气消耗大半。此时,除了暗金和紫色血气尚有活力,九道普通血气已彻底沉入心脏深处,变得极为萎靡。

  不过就是这数米的虚空闪烁,一举破了那传说中的枪技:必中。

  这时远方一道身影破空而来,缭绕的紫气拉出彗星般的尾雾,转眼就冲到百米之内。

  千夜本能地扬手,血腥曼陀罗的轰鸣声响彻天地。

  赵君度身形急停,直坠,以跪姿落地,手中端着一支长达两米的惊人重狙,同样轰出一枪。

  两颗原力弹竟在空中相撞!

  荒野上亮起一团夺目光芒,随即是惊天动地的爆炸。光芒辐射出方圆百米才开始削弱,如此威力,堪比黎明原力重炮轰击,别说直接打中,就是离落点近了都会致命。

  两人自然也同时被爆炸的冲击波掀飞。不过对于千夜和赵君度而言,应对这种程度的冲击显然不是太大问题,最多是尘埃中残余的黑钛让人有点不舒服。

  千夜闪电退后,安然从爆炸中脱出,只是身上沾了点尘土。而赵君度身周紫气闪现,竟然硬顶着冲击波笔直落地,视猛烈冲击于无物。

  千夜终于看到了对手的模样,那人出人意料的年轻,容貌俊美,龙章凤姿。最引人注目的是幽深的眼中一片暗紫,有紫烟升腾之象。

  相比之下,千夜的容貌受到血族体质影响,肤色带些许病态的苍白,俊美中混合着傲慢和刚硬。而对面的年轻人整体容貌比千夜还要胜出一分,只是偏向中性,望之如冰雪般有一种沁凉透心的感觉。

  两人相对而立,或许上苍的宠爱,已经被他们分去了大半。

  千夜的目光落在了那人手中的狙击枪上。这是一把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重狙,长达两米的青铜色枪身上缠绕着立体纹路,很像传说中奔腾于云端的上古异兽风骐,它的威力也完全配得上让人过目难忘的外表。

  和之相比,鹰击,哪怕是改装版并加装重击之拳的鹰击,都变成了小孩子的玩具。

  那人单手持着重狙,重量显然同样惊人的重狙在他手中,却是轻若无物。

  他看着千夜,忽然微微一笑,说:“赵阀,赵君度。”

  千夜蓦然一惊,这个名字他当然不会没有听说过,四大门阀年轻一代最著名的天才。这样一个人物,怎么会出现在称得上是不毛之地的寂火原?难道是为了黎滨城的那件事?

  千夜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黎滨城的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可是绝对不值得赵四公子亲自来跑一次。

  然而赵君度这个架势,又象是专程来杀他的。

  “为什么?”千夜问。

  赵君度道:“打倒我,或者被我打倒,然后你就知道了。”

  千夜皱了皱眉,两人相距十余米,正是双生花最佳射程,而赵君度手中的重狙却已不适用。他收起血腥曼陀罗,活动着十指,然后缓握成拳。

  赵君度微微一笑,把重狙往地上一插,然后双臂伸展如翼,赫然是翔空水鸟拳的起手势。

  面对赵又平的时候,千夜早就领教过翔空水鸟拳,当时他一击就轰散了赵又平的功架,随即以狂风暴雨般的攻势将其击杀,对方根本没有任何反击的机会。

  然而同样的翔空水鸟拳,在赵君度手中,会一样吗?

  千夜大步向赵君度走去,兵伐决瞬间推过三十五轮,潮音如雷。

  相距数米时,千夜吐气开声,骤然增至极速,一脚挟带风雷,横扫向赵君度。

  这一腿千夜全力而为,没有留下任何变化的余地,就是要以强横力量碾压对手。这样的攻击,才是对付以飘逸灵动见长的翔空水鸟拳的杀器。

  面对千夜可以拦腰踢断合抱大树的一腿,赵君度双手高举,在空中合而为一,就如水鸟双翼高举合拢。然而下一刻,赵君度握拳的双手如风雷乍地般砸下,竟是威猛无俦!

  拳腿相接,晴空中响起一声霹雳,两人全都向后弹飞。这记交手,居然是毫无花巧的硬拼力量。

  千夜在空中一个翻身,稳稳落地,下一刻双脚却突然深陷土中,余波全部传入地面,在身前犁出两道长长沟壑。而赵君度则是步步后退,连退了四五步才止住去势,每一步在地上留下如斧凿石刻般的脚印。

  这记硬拼的结果,显然大出双方意料。两人注视着对手,眼中冷芒闪动,杀气流溢。

  一只不知死活的飞鸟偏在这时从两人头顶天空掠过,结果飞过中线时,忽然一头从天上栽落,还没有落地就又爆成一团血雾,随即血雾半边燃起金色火焰,半边紫气缭绕,顷刻化为虚无。

  赵君度双眼紫意涌动,道:“很好,再来!”

  千夜也不多说,直冲向前,每一步都潮音起伏,他左手高举,绯色光芒缭绕前臂,挥手斩下,如斧如钺。赵君度则一掌横扫,如神鸟拍翼,一击引动万千气象,恍若玉山倾颓。

  两人再度交手,又是一声雷鸣!

  千夜出手全是军中格斗术,有时甚至完全舍弃招式,只是排山倒海般的攻击。而赵君度则还以翔空水鸟拳,可是这路赵阀核心子弟都能获传的秘拳到了他手上,却举手投足都有地动山崩般的大威力,大气势,不存半分空灵之意。

  两人的招式都是洗练清晰,可是每次拳脚交击,都有如山峦对撞,海升陆沉。越到后来,双方甚至不再拆招闪避,就是拳拳对击,合身冲撞。而每一次交击,都要消耗海量原力。

  越是简单粗暴,就越是威力巨大。

  不知战了多久,千夜突然一口气提不上来,被赵君度一拳生生砸退,终是忍不住喷出一口血来,轰然倒地。

  赵君度挥手一招,碧色苍穹离地而起,落入手中。他单手持枪,枪口抵上了千夜胸膛,“是你杀了赵又平吧?”

  千夜坦然道:“是我。”

  赵君度突然微微一笑,说:“若你肯磕头陪罪,再归我麾下,就留你一命,如何?”

  千夜闭上双眼淡淡道:“何必?技不如人,败即是死。”

  赵君度点了点头,扣下扳机。

  咔哒一声,是扳机扣到底碰上撞针的声音。

  千夜睁开眼睛,澄澈的双眸中缓缓升起怒色,冷冷道:“有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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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八十五 父子兄弟

  赵君度玩味地看着千夜,突然俯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说:“这是你的真面目吧,千晓夜?”

  千夜只觉得赵君度的举止说不出的诡异,随即愕然地听到那个令人郁闷的名字,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顿时无语。

  这位赵阀四公子难不成想给赵君弘找场子,才会关注到他这么一个小卒,顺便发现黎滨城杀人者也是他,所以才在这里追了上来?这还真他/妈/的巧合。

  千夜咬牙道:“我的名字是千夜。”

  赵君度的一双紫瞳中又有天火燃起,他慢条斯理地拿出眼镜戴上,遮住了眼中所有表情,又问:“为什么杀赵又平?”

  千夜冷笑,根本不答。

  “真该先让你吃点苦头!”

  就在赵君度要有所动作时,变故突起!

  他蓦然感觉到握枪的右手腕如被烧红铁钳夹住,剧痛之下,饶是以他的定力也差点松手。但移目看去,腕上空无一物,却有一圈两指宽的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肿起。

  与此同时,被枪口顶住的千夜也动了起来,一股大力由下至上掀起,碧色苍穹直欲脱手而出。

  赵君度镜片后的双眼寒光凛然,枪交左手,拎起,随意地又往旁边地上一插。

  他右手掌心出现一团紫雾,刹那间弥漫到肘部,“呼”地一声轻响,雾气居然燃烧起来,手腕上的红肿立刻被控制住,不再蔓延。那无形的束缚之力,更是在紫雾下直接溃散。

  赵君度随即出手如电,一掌向千夜拍去。

  千夜此时刚刚一个翻滚从枪口下脱离,正在跃起,忽然如被重击般闷哼一声,左边眼角挂下一条细细的血线。

  赵君度那充满炽烈火气的一掌已到了眼前。

  千夜横臂格挡,一触之下,全身剧震,摔飞出去,随即有什么沉重无比的东西压了上来,牢牢按住了他的身体。

  一个余火未歇的拳头紧贴着千夜的左耳落下,深深插入一旁的地面,燃烧的紫火把他的几根发丝都灼成了焦卷。

  千夜仰躺在地,眼前阵阵发黑,胸口如火灼般,每一次呼吸都要用尽全力。

  他之前被破开原力防御时,体内力量就已处于衰竭状态,极短时间里,又强行调动瞳术和黎明原力。此时瞳术反噬和原力透支的后果叠加,那种虚弱的感觉难受之极,就好像世界破了个大洞,连灵魂都要一同坠落下去。

  赵君度的声音近得拂动了千夜耳边的碎发,满溢着怒气,“我亲爱的弟弟,你真是欠教训!”

  千夜如被天雷轰中,陡然睁大双眼,思维瞬间中止。

  赵君度收回右手,伸手抓住千夜衣领,往下一沉,直接把他的前襟全部扯开,现出一道纵贯胸腹的巨大伤疤。

  那道伤痕在千夜获得血族体质后,实际上已经平复了不少,不再凹凸狰狞有如盘踞了一条多脚怪虫,但是从胸口直到腹下的创痕却无法缩小。

  赵君度的手微微一颤,脸色数变。他注视着千夜的眼睛,看到那双澄澈如水晶般的眸中,有着疑惑、茫然、不知所措、些许愤怒的种种情绪,就是没有喜悦。

  赵君度慢慢说:“果然......是你。”

  “千夜,我们有共同的父亲。”

  千夜停止了挣扎,他眼前还不是很看得清楚东西,时不时有破碎的黑白线条掠过,这是瞳术反噬没有完全消退,极度虚弱状态也仍然存在。

  然而此刻,千夜脑中比模糊的视线还要混乱。

  他对亲生父母从来没有期望。垃圾场的孩子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就算是有血缘的父母,在饥饿和生存面前,能做的也是极为有限。在极度恶劣的环境下,就是父母舍去一切,也很难换回子女生命的延续。

  所以,在垃圾场里,无所谓老幼,男女,亲缘,每一个人都仅仅是想要活下去的一个人而已。

  于是,没有期待就没有失望。

  实际上,在偶尔回想过去的时候,千夜都觉得自己无比幸运,在他生而黑暗的世界中,不断会在摸索前路时得到一缕微光。

  无论是把他带出垃圾场的林帅,黄泉训练营中友谊保存至今的宋子宁,新兵招募时碰到的魏破天,永夜之地上不断遇见又不断告别的那些人,甚至夜瞳、威廉那些敌我难分的黑暗之裔,都是如此。

  他珍惜所有得到的友情和善意,因为那并不是能够理所当然拿在手里的东西。在这战乱的大时代,在这朝不保夕的大地上,保护自己都是个艰难的任务,何况兼顾他人。

  然而,在这个时候,有人突然告诉他,人生原本可以是另外一个样子?

  千夜忽然觉得有些好笑,甚至笑出声来,说:“我不是。”

  赵君度看到他胸口伤疤的反应,让千夜想起宋子宁的叮嘱,他并不会天真地认为自己仅仅是赵阀走失的孩子。

  虽然在修炼兵伐决花了常人数倍努力,却始终无法冲破瓶颈时,他曾疯狂地想要一个答案。但此刻,千夜却忽然什么都不想知道了。

  “宋七给你做的身份还真是无懈可击,你说,他这么插手我赵阀内务,究竟知道了多少呢?”赵君度语气中有一股无法错认的寒意。

  千夜脸上闪过怒色,“你想说什么?”

  “跟我回去。”

  千夜笑了,带着说不出的讥讽之意,“你可以带我的尸体回去。”他顿了顿道:“你的弟弟在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只是一个在永夜大陆垃圾场上长大的孩子。我没有父母兄弟!”

  赵君度深吸一口气,抬起手似想打他,但看到千夜那双澄澈如初的眼睛,却怎么都挥不下去。他突然放开压制住千夜的手,站了起来。

  千夜立刻挣扎着爬起,虽然几次差点再次跌倒,但还是站稳了身体。

  赵君度看到千夜眼角边干涸的血痕,冷冷道:“我的‘西极紫气’已进入‘斗生天火’的境界,就你那点瞳术力量也敢直接撞上来。如果我全力反击的话,你现在就已经瞎了。”

  千夜冷笑不语。

  血族能力都要靠血气激发,起初那记虚空闪烁已经抽干了千夜大半血气,发动瞳术本来就是孤注一掷。千夜能够败,也能够死,但是绝不受辱。最后一搏本已无所谓生死,哪还管得了瞎不瞎。

  如果赵君度因此就轻视他的瞳术,下次若再有机会,恐怕会得到一个惊喜。

  赵君度忽然摘下眼镜,跳跃着紫火的双眼环顾四周,又把眼镜戴好。他略薄的唇抿出一道严厉的弧线,煞气一发即收。

  他拎起碧色苍穹背在身后,扔给千夜一面青铜为基座上有玉石浮雕的牌子,道:“黎滨城的事情我会处理。这个给你,这是我的信物,你拿着它可以直入西极城赵府,也可以通过赵阀渠道传信给我,或者调用我名下资源。”

  千夜抓住巴掌大的牌子看了看,玉石浮雕和重狙上的立体雕刻是同一种异兽,他把青铜玉石牌扔了回去,淡淡说:“我不觉得我有一个父亲,更不觉得我有一个兄弟。你如果想杀我,爽快点动手,否则我就走了。”

  赵君度这次没有生气,只是笑了笑,走到千夜身边,把牌子塞进他手里,道:“不管你有没有父亲,可你是我弟弟。而且,当年你的母亲曾经留给你一块水晶锁片,千夜这个名字就是由此而来。那是她的惟一遗物,现在存于赵府,你就真不想看一看?”

  千夜一怔,明知道赵君度在诱惑他,仍是微微流露出迟疑的神情。他犹豫片刻,终于问道:“我的母亲是谁?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赵君度笑吟吟地说:“哪天你回赵家,我就告诉你。否则的话,休想知道!”

  “你!!”千夜眼中杀气一闪,只觉得手指发痒,很想一拳砸到赵君度脸上。

  赵君度哈哈一笑,说:“你确实很强,但是想要打倒我总要再过几年。如果不服气的话,那就等你完全恢复后我们再打一场。如果你输了,那就跟我回赵家,敢吗?”

  “再见!”千夜哪会中他的激将法,转身就走,背后留下一串赵君度的笑声。

  当千夜身影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上后,赵君度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代之以无法形容的冷漠和傲慢。

  他缓缓转身,碧色苍穹直指身前,冷冷地说:“看够了吗?看够了就出来受死!”

  前方一阵骚动,数百米外的矮丘上影影绰绰出现许多影子,居然是两名狼人子爵带着上百名战士。其中有一个小队战士在一名男爵带领下朝着千夜离开的方向追下去。

  一名狼人子爵死盯着赵君度,目光中满是贪婪,狞笑着吼道:“你就是赵君度?很好,捉你回去,说不定亲王都会接见我们!”

  赵君度单手持枪,碧色苍穹直指那名狼人子爵,淡淡地说:“亲王接见?等下辈子吧!”

  碧色苍穹一声轰鸣,天地间瞬时只见一片青碧!当碧色散去,那名狼人子爵连同他背后整个卫队已经不见踪影。

  急于立功的狼人们忘记了一件事,碧色苍穹是七级重狙,而七级枪大多有范围攻击能力,虽然从理论上来说,只有伯爵级战将方能完全驱动。

  矮丘上一片骚动,剩余的狼人战士在惊慌过后,凶性大发,嚎叫着,飞跃着,向赵君度扑击过来。

  赵君度脸上一片冰雪之色,“铮”的一声,碧色苍穹枪口伸出一段寒光凛冽的利刃。他仍是单手提着重狙,轻若无物般在虚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一大片新月状碧色刀光飞了出去,把最先扑到的数名狼人拦腰斩开。

  这时空中突然传来轰隆隆的机械引擎声,一艘高速炮艇由远及近,正好迎头遇到那支前去追踪千夜的小队。炮艇下方的航炮不断喷吐火光,旷野上顿时响起轰鸣,各色原力光芒不时在大地上爆炸。那队狼人战士当场死伤惨重。

  赵君度看清了艇身标记,双眉微蹙。他一个侧跃,扶摇而上,如飞鸟般从三名狼人爵士头上跃过,手中重狙枪口的利刃再度拉出一片水幕般的碧光,当他落地时,身后只留下一地鲜血和尸块。

  此时,远处的小型炮艇已经结束了战斗,迅速飞来这边,数条绳索垂下,身手矫捷的护卫们纷纷攀援落地。片刻后战斗就结束了,只留下满地尸骸。

  赵君度登上小艇最顶端的瞭望台,看到赵君弘正负手而立,眺望着暮色中的寂火原。

  “二哥,你怎么会来这边?”

  “有人把你的行踪卖给了狼人的唐卡氏族。”

  赵君度点了点头,也不多问,他对这种事情已经习惯了,既然敢单身出战,当然不会害怕。

  他走到赵君弘身边,循着目光望去,心中微微一动,超远程狙击手的视野在这样的高度更加广阔,能够看到一个小小的黑点正在红土的荒野上踽踽而行,那是还没有走远的千夜。

  无论家族、国度还是种族,这是一个战斗无所不在,战争永无休止的年代。即使他们这样的天之骄子,能够做到的也只是守护触手可及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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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一 求援

  无论世界怎么改变,寂火原还是那个样子。

  风偶尔吹过,卷起一片如跳跃火焰般的细密红土,就像千夜凌乱的心情。

  他几乎是机械地向前走着,脑海中翻腾的却不仅仅是赵君度说过的话,更多的是往事,只属于他记忆中的往事。

  现在想来,千夜从宋子宁那里得知自己的伤痕是原力掠夺的结果后,就已经模模糊糊地预感到了什么。他在这样禁忌的事件中活下来,那绝非巧合与幸运能够解释的。

  所以,事实上千夜早就根本不想知道答案,除了更多的阴谋和死亡,痛苦和鲜血,他想不出还会有什么。

  千夜从未如这一刻般急切地想回到永夜大陆去,至少那里有他的小窝,还有等待他回去的人们,那才是真实存在的。

  直到狗爪小镇遥遥在望,他才惊觉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

  狗爪小镇还是那么简陋,大师也在他那间破烂铺子里忙碌个不停。任谁都不会把这间开在荒无人烟地区的小店,和那颗威力极度惊人的‘子弹’联系在一起。

  千夜推门而入时,大师正在那半手工半自动的机台上加工着什么东西。直到千夜站在他身后,大师依然毫无所觉。

  机台上加工的是一个精巧之极的银件,只有指甲盖大小,上面满是镂空花纹。千夜终于认出这是属于子弹的一个部件。大师所用的机床是很大路的货色,却没想到能够加工出这样精密的部件。

  等银件加工好,大师才长出一口气,抬头看了千夜一眼,说:“你又是为了‘子弹’而来的吧?”

  千夜恭敬地说:“没错。我带来了一些必须的原料。”

  大师一边擦拭着那片薄如蝉翼的银片,对着原力灯细细查看上面的纹路,一边慢吞吞地说:“我可只欠胡子老刀一个人情,上次那发子弹已经还了。”

  “我明白。”千夜在亲眼看到子弹发射后的惊人变化后,就知道那个百枚金币的价格便宜得离谱。

  大师问:“上次那颗东西用在哪里了啊?”

  “血族拜恩氏族的一个子爵。”

  大师点了点头,说:“这还差不多,我老人家的心血之作,用在一名子爵身上也算是马马虎虎了。把你的材料拿出来给我看看。”

  千夜拿出两个小盒子,一个里面是从郁金香集市交换来的两小块指甲盖大小的秘银,另外一个则装着四颗吸血獠牙。

  大师扫了眼秘银,说:“嗯,够做三颗子弹了。”

  他又拿起吸血獠牙仔细看了一会,道:“这是血族子爵的獠牙啊,这东西也可以做成子弹,不过只对黎明生物才有特效,用在黑暗种族身上就要差得多了。”

  大师收起材料,拿出两颗成品的秘银子弹,交给千夜。这次不算材料,光是手工费就要收取四百金币一颗,这才是‘子弹’真正的价格。

  千夜只在狗爪小镇停留半日功夫,就搭上了回返帝国的走私浮空艇。而大师用吸血獠牙制作的特殊原力弹完工后,则将通过胡子老刀交货。

  浮空艇在虚空中穿梭,然后跨越帝国本土,又经过数次飞行后,千夜才回到了黑流城。

  大战果然已经结束了,在渭阳城还能看到佩戴帝国主力军团标志的战士,黑流城这边则彻底恢复了正常秩序。

  虽然城外还残留着不少战斗的痕迹,但得益于魏柏年的龟缩防守策略,最终黑暗种族也没有对黑流城发起过大规模攻击。所以等黑暗种族一撤退,黑流城立刻恢复了生机。

  进入黑流城后,千夜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暗火佣兵团。当走近驻地时,他差点有些认不出来眼前这块热闹异常的地方了。

  暗火佣兵团原本盘下一处城角的废弃工厂作为驻地,面积很大,启用的地方却不多,显得非常空旷。但是现在千夜却看到了一个十分喧嚣的大工地。

  几座大型工程机械正在挖掘深沟,在已经完工的沟段,一辆重型吊车正吊载着一根粗如古树的钢管,缓缓放入沟内。

  千夜不禁吃了一惊,钢管上刻印着动力塔的图案,显然驻地内正在铺设一条专门输送动力蒸汽的能量管道。这可不是小工程,而且只有专业的大型军事营地才需要这种输能管道。

  他又环顾周围,工地上同时在建设的还有营房,堡垒式的复合围墙,以及两座警戒塔。看这工程规模,建成后的驻地都可以勉强塞得下一个师了。

  千夜虽然对暗火佣兵团的未来也有不可避免的野心,可是至少目前还没有膨胀到这种程度。

  这时宋虎得到千夜回来的消息,立刻赶来。他身后还跟着几个生面孔的佣兵,看样子是生意才谈到一半。

  那几位其他佣兵团的首领与千夜打过招呼后离去,千夜这才指了指眼前的大工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宋虎轻描淡写地道:“加快发展而已。”

  千夜当然知道这是在加快发展,问题是发展得未免太快了点。

  原来暗火佣兵团在战争中也有些损失,但就是那两场大战累积下来的战功就已经能够得到巨额奖赏,并且没有被远征军总部克扣多少,魏柏年更不会象远征军其它将军那样截流。

  于是这笔钱发放下来后,宋虎就毫不客气地开始大举扩张,目前佣兵团的人数已经扩充到了两千人,而这个营地更是按照一个整编轻装师的规格修建的。

  刚才与宋虎一起过来的几个佣兵首领,正是附近两个在大战中破防的城市,以及黑流城原有佣兵团的头儿,宋虎正与他们接洽,准备一起兼并过来,正式凑成三千人。

  然而,帝国封赏再厚,也没有高到这种程度。宋虎不光把赏金花得干干净净,还借了所有能借到的钱。因此现在千夜头上顶着的债务,已达五万之巨!

  千夜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宋虎看到千夜脸色难看,安慰道:“千夜大人,不必担心,现在我们帐上还有些钱,足够支付后面两个月的军饷流水。”

  千夜深深吐了口气,他现在倒不为债务担心,从安度亚空间里得到的珍稀材料,虽然不多,可仅一团高纯度的固态秘银估价就是三万,因此以往困扰着他的经费已经不成问题。

  只不过,宋虎的举措实在太过冒险了吧?如果他没有回来,或者并未得到安度亚空间的收获,那两个月后怎么办,难道把佣兵团解散?

  不等千夜想好措辞,宋虎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了过来,说:“这是子宁少爷给您的信,特别交待了要直接交到您手里。”

  千夜微微一怔,突然想起他和宋子宁之间还有一笔账要好好算算,他接过信拆开,结果看到开头第一句就是,“千夜救我!”

  千夜顿时被吓了一跳,哪怕当年在黄泉训练营生死一线的时候,宋子宁都不曾如此失态过!

  他立刻问:“这封信是什么时候到的?”

  宋虎看千夜脸色不对,也吃了一惊,道:“才两天。子宁少爷的信使说您大约这段时间也该回来了,我就没有到外面走动,专门在营地里等您。”

  千夜一边听着,一边匆匆往下扫去。信中并未提到危险来由,只说宋子宁在清河郡的冀城,让千夜接信即刻前去见他。

  千夜双手一搓,把信揉得粉碎,满脸阴霾地道:“帮我预定最近的一班浮空艇,我要去清河郡的冀城。这边还是由你全权负责,其他的事情也就算了,扩张暂时先这样,等我回来再说。”

  接下来的时间里,千夜极为忙碌,一刻都没停歇。他先去见了见魏柏年,了解一下最新的永夜大陆形势,还带回来一堆邸报,可没时间细看,最多浏览个标题。

  然后千夜去找了地下交易渠道,把那团在赵阀兴隆商行没能卖出去的秘银脱手,算是留给佣兵团的经费。

  当宋虎陡然看到这么一大笔钱,眼神顿时变得不一样起来,只可惜千夜已经明令限制他再行扩张。否则的话多出这么一笔本金,等千夜回来了,头上的债务肯定会不减反增。

  当然千夜也没有忘记安排人手前往大沼泽的黑泥镇暗访鲁建安的消息,最后当他晚上回到住处后,受到了阿七和阿九的热烈欢迎,千夜这才想起来,转眼居然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需要给她们饮下自己的血了。

  想到这对姐妹花的来路,千夜更是担心宋子宁的处境。那家伙连叛军都敢交易,还被人在赵阀的地盘上端掉了交易点,现在不知道又遇见了什么事情。然而有什么麻烦是千夜能帮他解决的呢?

  经过一个烦乱和激情交织的夜晚,当千夜在永夜大陆无光的清晨醒来时,阿九还蜷缩在他身边,阿七却已经起来,外间传来她极轻的脚步声和准备漱洗的水声。

  千夜拉了拉薄毯盖住阿九**的身体,然后无声地走出房门。忙碌的阿七恰好转过身,一眼看到千夜,微红的小脸上露出充满喜悦的笑容。

  千夜微笑着揉揉她的头顶,拿过一边椅子上叠放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开始穿戴起来。

  羁绊就是这样一层一层产生的,有些是他想要的,有些并非他的本心,有些是他的责任,有些却是他决定承担起来的。在不知道是否有明天的世界里,千夜越来越有种强烈感觉,想要靠自己建立起一处小小乐园,一片可以给身边人遮挡风雨的地方。

  上午,第一缕天光撒在黑流城外的飞艇起降场上,千夜登上了前往冀城的浮空艇。

  他的目的地位于清河郡,人族疆域腹地,少有战火,连这次永夜战争都没有被波及。那里才是宁远集团在永夜真正的总部所在地。

[ 本帖最后由 炒窃48 于 2014-9-11 18:4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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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二 大考

  如果不是手里有地址,千夜真想不到眼前这栋花里胡哨,每一块砖头上都刻着富豪两字的大楼就是宁远集团永夜总部所在地。

  虽然宋子宁在外人面前不遗余力地保持自己纨绔子弟的形象,但至少是有品位的纨绔子弟。可是这栋大楼和品位二字相去实在太远,倒是和暴发户牢牢地捆绑在一起。

  大楼下面八层是一家什么娱乐都包括的酒楼,千夜就在门口站了数秒,就差点被一个水蛇腰肢、胸大腿长,但是抹了一脸粉也遮不住皱纹的女人拉进喧闹的大厅。

  他绕着大楼转了半圈,在一侧找到了直接通向顶上两层宁远集团的楼梯,小小的门厅里有一名专司接待的少女,清秀高挑,总算没有太丢宋阀的脸。

  千夜通报身份后,少女立刻带着他直上最顶楼宋子宁专属的办公室。

  一出楼梯眼前豁然开朗,居然有空旷的感觉,顶层大半打通成为一个空间,布置出了几分山谷空幽的意境。宋阀虽然一直被认为是门阀中的暴发户,但暴发到了一定程度,也就有了品味。

  钱买不到风雅,那只是因为钱还不够多,再顶尖的大师级工匠也有一个价格,只不过很多时候,那个价格不是"chi luo"裸的金钱而已。

  不过这样的排场却不太合乎千夜的口味,他总觉得如此近乎奢靡的精致,与身处的这个随时随地会遇到一场血腥厮杀的世界,根本不应该平行存在于一个空间。

  宋子宁此刻正站在落地长窗前,面对落霞中的城景,静静沉思。

  “子宁。”

  宋子宁立刻转身,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大步走过去伸手拥抱他,“嗨,千夜你来了,看到你平安,真是太好了!”

  千夜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宋子宁被看得心底有点发毛,连笑容都变得不自然起来,心气颇为不足地叫了一声,“千夜?”

  看宋子宁的样子,怎么都找不到惊惧担忧,千夜挑了挑眉,说:“我收到了你的信,发生什么事了?”

  宋子宁干咳一声,笑道:“那封信啊……别太在意,我只是催你快点来而已。”

  千夜闻言轻轻吐出口气,随即就很想把眼前这个家伙揍一顿,然后他就顺从自己的心意,一拳挥出。

  “来晚了,说不定就赶不上了……啊……”宋子宁话没说完,后半句被堵了回去。他向后踉跄了足足七八步,撞到窗台上才止住退势。

  两人四目相对,全都愣了一下。

  千夜这一拳虽然不是全力,但也用了相当力道,想让这麻烦的家伙至少知道疼。不料宋子宁既没闪避也没格挡,硬生生吃了一记,还好千夜及时收住了最后几分力。

  宋子宁首先反应过来,按着腹部揉了好几下,才说出得话,“千夜,你的力量增加得可真快。”

  千夜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没好气地道:“恭喜你已经九级了。”

  宋子宁苦笑着说:“我倒是知道你八级了,只是没想到你的力量变得这么大。真是见鬼了,就是八级蛛魔也没这么生猛吧?”

  千夜是在西陆晋升到八级的,宋子宁能知道这件事,显然陈露已经把幽城和鬼索地区总部发生的事情报告给了他。

  千夜神色一冷,道:“你不觉得欠我一个解释?”

  宋子宁坦然说:“陈露已经告诉你了大部分。我确实是在为一名帝国军方的大人物效力,他对叛军有一个整体计划,而我和我的宁远重工只是中间小小的一环。”

  千夜沉默了。

  宋子宁现在的处境和潜伏于敌对阵营的密谍没什么两样,一旦出事,那位军方大人物并不会出来为他说话,而就算将来计划成功,也不知道他是否能够得到明面上的功勋。说不定在若干年后,反而还会因为这件事被安上通敌的罪名。

  宋子宁笑了笑,拍拍千夜的肩膀,道:“别担心,我也得到了足够的好处,宁远集团里重工部分发展得这么快,离不开这位大人物给我的各种方便。财自险中求,风险多大收获就多大。”

  在对武正南背后的交易渠道下手时,宋子宁也说过类似的话。千夜心里叹了口气,说:“如果有什么是我能做的,记得找我。”

  宋子宁眨眨眼道:“不问我那位军方大人物是谁?”

  千夜只是沉默。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开始逃避,总觉得还没有做好准备,去提起那个名字。

  宋子宁也不再说下去,只道:“不用担心我,任何贸易都有危险。嗯,至少不比我这次回宋阀给曾祖母祝寿的凶险更大。”

  千夜微微一怔,宋子宁也没让他多猜,直接道:“再过几天,就是我们老祖宗的百岁寿辰。”

  千夜一怔,道:“老人家如此高寿,是好事啊。”在战争年代,致命的意外无所不在,长寿需要很多很多的幸运。

  宋子宁笑了笑,说:“当然是好事,但对我来说,事情就不那么妙了。有人决心在老祖宗的寿辰上取我性命呢。”

  “是谁?”千夜的声音平静中透出一缕杀气。

  宋子宁摊手道:“还能有谁?自然是我那些亲爱的哥哥们。”

  千夜有些困惑,“在你们家老祖宗的寿辰上怎么能杀人?”

  世族为保持活力,或会鼓励子弟们内斗,却十分忌讳冲突上升到杀死血亲的地步。就算宋子宁在阀内有如此死敌,也不至于挑这种时候行凶。

  宋子宁叹了口气,道:“在这次寿辰上,却是可以杀人的。”

  原来这次宋阀安国公夫人的寿辰,恰逢十年一度的继承人大考。

  三十年前,安国公夫人痛感阀中子弟武力日渐孱弱,更加依赖经营权谋,被其它三阀逐渐拉开差距,故而订立了这样别具一格的大考制度。

  凡是大族考核子弟都有的经世和军略不去说它,武功一项却是别出枢机。

  这里的武功是指个体武力,内容就是擂台赛。参战的不仅是宋阀继承人,每人还可邀请两名客座武士助拳。宋阀子弟的等级没有限制,客座们则被限制在战将以下。

  这种规定颇有宋阀特色,既然不以武力见长,那就发挥交游的优势。那些参赛的外来人,事后都能够得到正式门客的待遇和资格,也算是宋阀吸收人才的一条途径。

  问题是这个有宋阀继承人参加的擂台赛,居然遵循血腥格斗的规则,也就是说生死自负,哪怕外人失手杀掉了宋阀子弟,事后都不会被追究。

  千夜早从饮马殷家的继承人考核中知道,世家大阀的继承人之争素来残酷,可是宋阀的表面风格一向温和,却不曾想它的考核方式竟是如此残酷直白。这等如是公然鼓励各个继承人不留情面,殊死搏杀。

  “这个规定,确实让人意外。”千夜愕然了一会儿才道。

  宋子宁却是不以为意地说:“老祖宗虽然终于痛下决心,用血来洗宋家子弟,以求得几个可造之材。但是积重难返,哪是如此容易打破?你看三十年了,前后两代人,宋阀却依旧积弱,哪里出过一个能和赵阀赵君度,白阀白凹凸相提并论的人。更不用说张伯谦这样的绝世之才,有他在,张阀至少可保五十年昌盛不衰。”

  千夜听到赵君度的名字微微一震,而宋子宁的话语中则充满暗流。他第一次看到,四大门阀之间的竞争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宋阀居然要这样用子弟的血去洗刷登天之梯。

  千夜吐了口气,问:“是谁要杀你?”

  “呵,自然是宋子齐那家伙,还有三四个和他联盟的人吧。”

  在端掉了鬼索地区总部时间,千夜就从陈露口中听到过宋子齐这个名字,不过他还不清楚结怨的缘由,于是问:“你究竟干了什么,让人家非杀你不可?”

  既然这样的血腥规则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经订下,宋阀却仍在外界保持了温和的形象,显见不管原因是什么,宋阀继承人的竞争至少表面上仍然没达到白热化程度。

  宋子宁进入继承人序列的时间很短,又一向极为低调,甚至于天玄春狩可以算是他第一次在公共场合正式面前亮相,又是怎么招惹到这样一个生死之敌的?

  宋子宁漫不经心地拨了拨手指,道:“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宁远重工最近发展得有点快,抢了他们几笔单子。嗯,单子好像有点大。另外在灰色地带,又一不小心端了他们两个商队。但那也是他们自己太弱,谁能想到打着打着他们人就死光了呢?哦,或许,天玄春狩我顶了他同胞弟弟的名额,这个也算?”

  千夜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或许站在宋子齐的角度,确实有必杀的理由。

  “那么,给我宋子齐的资料。”

  宋子宁摇了摇头,道:“宋子齐刚刚突破战将,他是我的对手。我只需要你帮我对付他的客座战士就行了。”

  千夜皱眉道:“还是我来吧。”他顿了顿,“你直接突破到九级,就是为了应对这次大考?”

  宋子宁笑笑说:“放心,我虽然晋级快,却并没有根基不牢的问题。只是若等级差太大,总会有点麻烦而已。”

  宋阀这一代继承人中,年龄最大的已近三十,其中有三人突破了战将,若同台竞技,宋子宁还停留在七级上的话,仅三级的阶差就会吃亏不少。

  虽然任何一种功法都会告诉修炼者,点燃原力节点后要耐心打磨,才能扎实基础。但这种规则并不适用于如宋子宁这样在秘传战技上学有所成的天才,他们在战将之下的阶段,什么时候突破,突破到哪个等级,并无太大干系。

  既然宋子宁这么说,千夜也就点了点头,心里还是准备到时候看情况再说。他已有对阵战将的经验,而宋子宁嘴上说得轻松,到时候也肯定是一场苦战。

  千夜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迟疑片刻,才问:“安国公夫人百岁寿辰,其他门阀世家应该有不少人前去祝寿吧?”

  “老祖宗很多年前就已经闭门谢客了,这种继承人大考更不会有外人在场。不过各家确实会派人来送寿礼和致意,虽然不统一开宴席,但是阀内会安排分头接待。”宋子宁反应何等之快,千夜就不像会想到这种细枝末节的人,不由问:“怎么?有什么不方便之处吗?”

  “我这次在西陆遇到赵君度了。”千夜连苦笑都笑不出来,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隐隐抽痛的额头。

  然而想起赵君度当时提到宋子宁名字时不容错认的杀意,千夜还是决定把此事告诉好友,以免日后两人相遇时发生不测。况且宋子宁应该是这个世界上,对他各种秘密知道得最多的人了。

  宋子宁吃了一惊,望向千夜的目光中却没有意外,反而有些许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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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三 狭路相逢

  宋子宁十分仔细地听千夜说完全部经过,沉思了一会儿,道:“如果你要去赵府,切记不要直接进去,先用信物联系赵君度,让他出来找你。”

  千夜没想到宋子宁会说这么一句话,呆了呆,“你认为他说的是真的?”

  宋子宁眼中闪过复杂之色,“赵阀那位四公子,虽然性格极为恶劣,却是一言九鼎的人。”况且以赵君度的地位和权柄,怎会莫名其妙地去认一个血缘兄弟。

  房间里一阵沉默。

  宋子宁最后道:“虽然各阀肯定是派小辈来为老祖宗祝寿,但是遇到赵君度的机会不大,他的身份已经有点高了。事实上,近年来,此类活动出面的一般都是老大赵君毅和老二赵君弘。”

  两人遂不再多说,开始准备出行。

  从永夜大陆到帝国本土,宋阀所在的高陵行省,有颇长一段航行旅程,而安国公夫人寿辰的正日子就在六天以后,时间已经相当紧张。

  大部分东西都提前准备好了,最麻烦的是千夜需要转换身份,其中包括整体易容。不过宋阀高手如云,过分的改装无法瞒过强者眼睛,他也只是用药物改变肤色,然后对眉眼鬓发做适当修饰,以改变属于千夜的气质而已。

  千夜的新身份名叫安人忆,确有其人,是宋子宁两年前收在麾下的一名管事,比千夜大三、四岁,难得的是两人身高体型相近。那人是宋子宁的暗子之一,在人前露面稀少,最近又将远行去执行完全没有身份的任务。

  原本千夜顶替此人去参加大考,事后成为宋阀门客,就能拥有一个能够光明正大在人前出现的身份。只是人算不由天算,谁知道会在西陆被赵君度撞个正着。

  第三天中午,宋子宁和千夜乘坐的浮空艇在商丘城外的飞艇基地降落。

  商丘城是高陵行省首府,也是宋阀主城,历经数百年精心经营,已是无比繁华。这里背靠云山,前临澜江,坐拥沧澜平原,城分八区,足有数百万人口,规模直逼帝都。

  这里也是整个行省交通要隘,和其它三阀不同,以商立族的宋阀由于封地在帝国腹地,因而只有一省,就算开疆拓土也是与本家无法相连的飞地。然而虽然土地面积有限,却是膏腴之乡,物产丰饶,数倍于边塞苦寒之地。

  浮空艇缓缓降低高度,千夜从舷窗向外看去,城市还在远处,眼前却是一座小型的飞艇城市。

  一直延伸向远方的停机场上竟然同时停泊着数十艘大型浮空艇,一字排开,几乎看不到尽头。天空中则有密密麻麻数十艘飞艇在盘旋,等待入港。而地面上整整十八座起降坪上,不断有浮空艇交替起飞降落。

  或许因为安国公夫人寿辰将近,许多中小型飞艇上都是不同门阀世家的标记,而带着宋阀家徽的浮空艇则尽显商族本色,货运艇的比例相当高。

  宋子宁留在本家的随从早就前来等候,他的车辆上有宋阀嫡系的徽记,仍然在出基地的时候排了近半小时队。

  千夜和宋子宁共乘一车,窗外景物飞快地向后倒去。

  他们的目的地不在商丘城内,而是位于西郊的“闻道庄园”,安国公夫人隐居之地。

  但是只看道路状况就知道“闻道庄园”虽名为避世之所,在宋阀中的地位并不亚于首府。那是一条可容八辆越野车并行的宏伟大道,并不比商丘城的环城公路规模小。

  刚上大道没有多久,千夜就看到了一座十八米高的单体动力塔。为一条道路建设专供灯光和防御设施使用的动力装置,那是帝国一级公路才有的配置。

  旁边车道有数辆越野车快速超了过去,两个车队交错之际,一辆越野车上突然响起‘咦’的一声,随即那几辆越野车猛然转向,强行插进宋子宁的车队中间。

  驾车司机一脚踩死刹车,轮胎和地面摩擦着,发出刺耳的声音。

  宋子宁的身体骤然变得轻若无物,伸手在前方车座上一扶,虚浮在空中。千夜则在一边车壁上撑了一把,钢板立刻嘎嘎吱吱的凹陷下去,不过他也稳稳地坐在了位置上一动不动。

  可是前排副座上的一名随从就没这个本事了,一头撞在车窗上,直接飞了出去,随后砰的一声摔在另一辆车身上,又被弹落在地。

  越野车疯狂般原地转了个圈,与插进来的车用力碰了一下,这才弹到路边停下。

  对面越野车的车门打开,跳下一个满脸笑容的年轻人。

  他张开双臂,用十分夸张的语气叫道:“啊!这不是我亲爱的七弟吗?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你。你不会知道,见不到你的日子,我有多辛苦!”

  他随即向身后打了个响指,怒道:“都下车,你们傻了不是!在七少面前,还敢大模大样地坐着,看我回去剁了你们的腿!”

  从七八辆越野车上跳下来几十条大汉,个个都是等级不低的战士。他们在年轻人身后站好,齐声道:“七少好!”

  宋子宁原本就没带多少人,三辆车上除他和千夜外,只有八名战士,此时也纷纷下车,只是和对方对峙起来,显得气势十分羸弱。

  千夜眼皮跳动了一下,轻声道:“很开眼界,我以为天蛇帮的那些家伙们又活过来了。”

  宋子宁略带好奇地问:“天蛇帮?”

  “永夜大陆上一个被我灭掉的三流帮派。”

  宋子宁轻咳了两声,拉开车门,下了车,微笑道:“子齐堂兄,在这里看见你,我也十分意外。这都是你招的新人吗?看着有点眼生。那些老人呢?”

  宋子齐眼中寒光一盛,说:“最近出了点意外,损失确实有些大。不过你也看到了,现在我已经补齐人手。当然,我的损失是一定能找回来的,你说是不是,小七?”

  宋子宁笑而不语。

  宋子齐向从车里摔到地上的那名随从看了一眼,说:“这不是已经收了点利息吗?哦,居然还能动,命倒是够硬的。”

  他话音刚落,旁边一辆越野车的司机猛地启动引擎,直接向那重伤的随从压了过去!

  宋子宁这方的战士们全都脸色大变,有人立刻冲出,一把抓起那名倒地的随从,向后疾退。可是他的动作还是略慢了一线,被越野车车身擦到,只听砰的一声,他连退了好几步,脸色闪过一丝苍白。

  当越野车发动时,千夜忽然感到一道凛冽杀机锁定了自己。他抬头望去,见宋子齐身后一名留着短须、面容阴沉的男人正冷笑着毫不掩饰地紧盯住自己。

  那是一个九级战士,身上时刻散发着硝烟和血腥的味道,一看就知道是个杀人如麻的精锐老兵。这样的人都很难缠,在那种不限生死的擂台战中,他们往往比等级更高的战士还要危险。

  千夜却是笑了笑,稍稍动动左手。宋子宁突然伸手过来,在他肩上按了按。于是千夜收敛了气息,仍是静静站在一旁。

  宋子宁淡淡道:“既然三哥这么着急想把利息全收了,那么就请便吧。”

  宋子齐向前走了两步,靠近宋子宁,轻声说:“你觉得我会上这么愚蠢的当吗?无故当街杀人,可是会被取消继承权的。呵呵,我刚才只是想要他两条腿而已。”

  宋子齐转头望了千夜一眼,感知肆无忌惮地刺向千夜,然后露出讥讽的笑容,道:“这就是你的客座武士,居然九级都没到。七弟,你的眼光怎么越来越差,还是说已经穷到连个九级战士都雇不起的地步了?实在没钱的话,告诉哥哥我啊,我给你出!啊哈哈哈!”

  宋子齐边笑边转向千夜,伸手就想拍他的头,就像对待家养宠物似的。

  宋子宁脸上微笑如故,右手指间却出现叶片状的寒光。

  然而千夜双眉微皱,突然一脚闪电般向宋子齐踹去!

  宋子齐根本没想到千夜会在这个时候动手,完全不及应变,被一脚结结实实地踹在肚子上。他的身体如炮弹般倒飞出去,连着撞开几名手下,重重砸在已方一辆越野车上,整个前引擎盖都塌了下去。

  变故突如其来,宋子齐一方的人全都愣了一愣,随即刀枪出鞘,喝骂纷纷。

  千夜却没理会那些叫嚣着就要围上来的人,目光越过人群,看着后方静立不动的几名大汉,他们身上才透着让千夜稍稍有些忌惮的气息。

  宋子宁声色不动,伸手把千夜挡在了身后。来势汹汹的战士们一窒,他们却没千夜的胆量,敢在光天化日下对宋家七少动手。

  那边宋子齐已经跳落地上,咬牙道:“小杂种,居然敢对老子动手,就算老七护着你,今天你也只能变成十七八块躺着出去!”

  宋子宁忽然笑了,“宋子齐,叫这么大声干什么,一个战将被八级战兵踢出去,很有面子吗?”

  这时,旁边突然有人说了声:“停车。”随着引擎震动和刹车声,一个车队停了下来。

  对峙的众人均惊讶地望过去。

  冲突开始以后,这条公路上并非没人路过,却全是自动绕道而行。

  宋阀的车辆当然认识两边车队徽记,无论是普通子弟还是其他继承人都恨不得没见过他们。而其他门阀世家就更不会这个时间来看宋阀的热闹了。

  千夜感到有人在看着自己,转头望去,从那个车队主车上下来的人居然是赵君弘。他的衣着颇正式,一身银黑两色为主基调的古服,显然这次赵阀来恭贺的代表应该就是他了。

  赵君弘的笑容一如既往,矜持中带些许不经意的傲慢,“宋三公子,子宁,很久不见。”

  宋子齐的脸色首先难看起来,赵君弘的这声招呼远近立现,偏偏他又不能为此发作,赵家人做人没眼色是出了名的,向来我行我素,骄矜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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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四 八方镇锁

  就像此刻,赵君弘很不合时宜地停下来打招呼,对其他贵族子弟而言可能就是来看笑话的,放到赵君弘身上,却不见得是故意给他俩难堪。

  宋子齐只能自己平了平气,换上一张笑脸,接过赵君弘的话头。而宋子宁本就长袖善舞,两句简短的问候更是令人如沐春风。

  于是拔剑张弩的群殴架势,瞬间转换成了贵胄公子久别重逢的寒暄场面。然而宋子齐刚刚吃了大亏,此刻不得不咽回肚子里去,个中心情,想必好不到哪里去。

  千夜在后面看着三人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不由十分佩服这些高门子弟表里不一的本事。即便一出场就恶形恶状的宋子齐,此时流气尽去,也颇有宋阀商族子弟之风,谈吐应对,言辞玲珑。

  千夜又感到有人在看自己,他抬头望去,忽然发现这一刻,在场众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都在看向同一个方向。

  不知何时,赵阀车队的中央座车边多了一个人。

  那人极为年轻,长身玉立。初看容色秀美如好女,明丽得似会透出光华,再看却似冰棱般冷冽,好像下一刻就要割伤人的眼睛。

  他朝着千夜这个方向笔直走过来,旁若无人,宋阀的战士们却不由自主地让出了通路。突然有人惨叫一声,是宋子齐一名手下,捂着眼睛滚倒在地上,指缝间渗出血来。

  谁也不知道那个战士是如何被伤到的,而旁边的两名战士分明已经认出年轻人的身份,一脸惧容,竟然不敢去扶人。

  宋子齐脸色一变,怎么会是这个煞星!

  这人长得比大多数女人都美丽,却最忌讳别人提起他的容貌,当年在帝都的太初学宫,就为着此事,几乎近半学员都被他揍过,哪怕宗室亲王之子也不曾幸免。宋子齐那手下肯定不知道他是谁,眼神露出了什么不对之处,现在一双眼睛肯定已经瞎了。

  宋子齐虽然突破了战将,却丝毫没有和此人一较长短的念头。他根本不敢!

  他心里暗骂了声自己那个没长眼睛的手下,正在想该说什么才好的时候,赵君弘却突然转过头来,气定神闲地道:“我四弟脾气有点急,他只是过来认识一下宋七公子而已。”

  赵君度走到十多步外站住,摘下眼镜,黑黝黝的双眸缓缓泛起一层紫烟,“宋子宁?”

  千夜脸色一沉,跨步向前,却被宋子宁一把拽回身后。

  一朵朵的紫火忽然自虚空中摇曳着出现,占定四隅方位,随即一分为二。每朵紫火化作一道紫气,扶摇直上,共是八根紫柱,将宋子宁围在当中。

  领域:八方封镇!

  那是“西极紫气”最强的一种领域,本是战将才能驱动的能力,当今赵阀,惟有赵君度一人练成。

  宋子宁一脸温润笑容没有丝毫变化,道:“我是。”

  只听见“伏”地一声闷响,方圆丈许有无数花叶从虚无中簌簌而下,恍若狂风骤雨袭来,飘落得又快又急,将八方紫气挡在外面。

  宋子齐刚被赵君弘的话噎了一下,就差点被眼前的一幕呛到,起手就动用领域,赵家兄弟确定他们不是来寻仇的?

  不过他反应也快,马上顺坡下驴,道:“君弘兄请便,我还约了人,先走一步。等君弘兄到了闻道庄园,请务必来云冠堂,让我略尽地主之谊。”交待完场面话,宋子齐毫不拖泥带水地招了手下立刻离开。

  赵君弘瞥了眼他的背影就不再关注,宋阀子弟果然是商人本色,大多很识时务,只是有时候未免太识时务,让人不齿。

  这时赵阀车队和宋子宁的战士们也全得了命令,一直退到百米之外,场中只剩下四人面面相对。

  赵君度伸出手,一片落叶的虚影被吸了过去,然后在他掌中凝结出实形,又被一把捏成碎末。他的面容如冰川岩石般清冷,语声也不带一点温度,“黄泉毕业生,就只会这种娘们的玩意?”

  宋子宁挑了挑眉,即使宋阀也没有几个人知道他去过黄泉训练营。赵君度这是在查谁?他,还是千夜?

  “黄泉,其实并不如外面传说那样可怕。”宋子宁终于收起了温润无害的表情,露出带着深深恶意的笑容,“如我这样的高门嫡子,身份就是活着走出来的保证。”

  他把高门嫡子四字说得极为清晰缓慢,赵君度眼中的紫意蓦然变深。

  帝国四大密训基地,黄泉的特色就是发挥到极致的丛林法则,据说每届学员损耗率为百分之九十九。那么千夜又是怎么走出来的?

  赵君度深吸一口气,不再做口舌之争,直接了当地说:“千夜不能替你去打生死擂台,你换人,所有损失我加倍补给你。如若不然,你就不用去参加什么大考了。”

  赵君度当然很清楚宋阀继承人大考的内容,所以一认出千夜立刻意识到,他这个时候出现在宋阀的领地上,除了充当客座武士,绝对不会有第二个原因。

  一直沉默不语的千夜突然开口,平静地说:“子宁是我兄弟,生死战场都一起上了,何况一个擂台。”他的语气毫无波动,也没有任何情绪,完全就是在陈述一项事实。

  赵君度在外人面前永远如冰雪般的神色有刹那改变,旁边的赵君弘叹了口气,想要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宋子宁这时微微一笑,道:“赵四公子,你的意思无非是想说我利用千夜。不过,当年的那个孩子只要少一点点幸运,早就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变成白骨。这么多年都过去了,现在才来说这些,真的没有半分利益在里面?”

  赵君度双眸中陡然杀机大盛,空中的紫火开始转动,缓缓向中间收拢。

  宋子宁脸上立时一阵苍白,他抬手在面前虚空中一抹,所经之处飞花落叶静止,边缘闪动利刃般的寒光。

  领域对杀最无虚假,高下分明,生死立判。

  然而此时千夜突然动了,简简单单一拳击向紫火。出拳之时,起初有刹那万物寂静无声,继而潮音突起,渐如轰雷,贯耳欲聋,最后竟如万马奔腾!

  千夜一拳轰出,赵君度的八方镇锁顿时摇曳不定。与此同时,宋子宁也抓住时机,所有落叶飘花全部旋转起来,聚成一道巨大的龙卷风,由内而外,轰向紫气。

  轰然巨响声中,一团原力风暴在空中对撞、翻腾、席卷,不时有漏网的落叶飞花和细小紫火如陨星般坠下。

  忽然清越的剑吟声响起,八道银色剑芒冲进风暴中,不分敌我地绞碎爆炸后余势未歇的原力光芒,那是赵君弘的流银剑指。直到第二波剑芒,才把残余原力一扫而空。

  四人全都踉跄后退。

  赵君度脸上有刹那间失了血色,随即恢复正常。而另外三人脸色就都有些缓不过来。赵君弘实际上是同时对双方出手,最后战局居然平分秋色。

  千夜静静地看了看赵君度,然后对赵君弘点头致谢,拉了宋子宁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目送他们两人上车离开后,赵君弘才轻声说:“四弟,你想过没有,他知道真相之后,不可能不恨我们。”

  赵君度沉默了很久,慢慢道:“但是,我更不允许其他人告诉他些不尽不实的事情。”

  赵君弘犹豫了一下,说:“宋子宁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宋子宁当然不可能知道赵阀当年的秘辛,事实上连他们兄弟自己都还有疑团未解,但同为门阀弟子,宋子宁可能多少猜到了些什么。不过千夜看见他俩的反应过于平静,不像听说了传言的样子。

  赵君弘也知道,四弟曾一度疑心千夜在黎滨城杀了城防军统领赵又平,背后是否会有向赵阀复仇的缘故。谁知调查之后,曝出来的居然是赵阀商行对客户杀人越货。

  此事让赵君度极为震怒。两个始作俑者虽然死在当场,但他们的亲族却事后仍被牵累,这算是相当严厉的惩罚了。只不过这样的误会,恐怕让赵君度的心绪受到了更大的扰动。

  赵君度缓缓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一双紫瞳恢复了黒沉沉的颜色。

  他取出眼镜戴上,再开口时,已经听不出情绪,“宋七在宋阀毫不起眼,但事实上,他现在手中的势力已渐成气候,却大半都游离于本家之外,沉在暗处。这人城府极深,心机难测,却刻意接近千夜,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赵君弘突然问:“当年,究竟是谁要杀他?”

  赵君度冷冷说:“无非是那些老家伙中的一个、几个、甚至全部。那些老东西,惟恐天下不乱!”他的话语中带着深深的痛恨和隐怒。

  赵君弘心中叹了口气,赵君度极为早慧,当时已经记事,于是日积月累就变成了执念。

  “四弟,无论如何,我总会站在你这边。”

  “谢谢二哥。”

  “自家兄弟,无须多说。”

  而这个时候,他们另外一个有一半血缘的兄弟也是满心困惑。千夜沉默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问道:“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

  宋子宁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脸上仍是毫无血色的苍白,他与赵君度的实力有差距,对峙这么久再加上最后一击,原力几乎消耗见底。

  他闻言睁开眼睛,虚弱地说:“这事就是在赵阀也极是隐密,我怎么可能知道其中详情?就是有所猜测,也不能随口就说,免得误导了你。”

  千夜苦笑道:“难道只能去问赵君度吗?”

  “这件事迟早是要面对的,早点迟点都没有分别。”宋子宁道:“至少赵四对你没有恶意,否则刚才我就不能站着从他的领域里走出来了。现在的你和我都不是他的对手。”

  千夜敏感地听出来宋子宁话中一丝暗意,皱了皱眉,道:“只是他?”

  “嗯,再加上赵二吧。在高门世族,血缘相系的父子兄弟都未必同心,没有十足把握,谁都不可相信。”宋子宁说这句话时,冷静得近乎冷酷。

  公路尽头已是云山脚下,当千夜下车时,看到眼前铺开了一副极为壮观的山水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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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五 东岳

  云山最外围的夕霞峰,坡度十分和缓,黛青色山体就在澜江中游的广阔平原上逶迤展开。

  众多精致的楼阁庭院依着山势而建,远观仿佛层层梯田,那些都是宋阀族人的别院。而“闻道庄园”占据了整座峰顶,大部分时间都在山雾中若隐若现。

  宋阀本家四代同堂,马上就要过百岁寿辰的安国公夫人仍是大权在握。闻道庄园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进去的,更不用说在里面居住,于是周围地界就成了抢手的风水宝地,历经数十年形成了如此奇观。其中,风景最好地势最佳的,自然属于嫡系各支。

  一路向山上行去,千夜深深地体会了何谓高台重宇,钟鸣鼎食之家,连偶尔匆匆走过的侍女都是着锦披霓,衣带生风。

  到处都是复古风格的建筑,永动塔和蒸汽管道不是煞费苦心地用特别设计的景致遮掩,就是在建设之初花了大工夫深埋地下,务求不破坏景观。

  千夜感概之余,依稀有些明白,宋阀那位老祖宗为何会在三十年前修改继承人大考规则。

  对比一下他曾见过的赵阀城市,宋阀如此追求华而不实的生活细节,在无谓的地方大量消耗资源,或许对于帝国上层来说,也是奢靡过费了。

  他们最后来到半山以上,这个高度在宋阀里算是相当有身份了。树木掩映间一排有七、八座院落,规模和风格都差别不大,显然是同时间的建筑。

  不过从每座院落的修缮维护以及仆役进出情况,还是能看得出,宋子宁进入的这座“云深堂”颇为寥落沉寂。

  千夜走进去后才发现,这种寂寥因何而来。原来这座院落大部分地方都关闭着,只收拾出了东侧一个小院,作为他们这几天的下榻之处。

  这座“云深堂”现在还属于宋子宁的父亲名下,但他早在宋子宁童年时期就因体弱退出宋阀权力中心,常年在“闻道庄园”内静养,已经很久不在人前露面,也从不来此居住。

  至于宋子宁自己,在山下的江边另有一处带花园的庭院,他的姬妾和大部分随从安置在那边。不过为了能够安静备战大考,这几天,宋子宁和千夜,以及另外一名客座武士都将住在这里。

  侧院不大,布置得清幽古韵。

  青石板铺满院子,只在四角留出泥地,分别栽了几丛碧竹,种了两株芭蕉,放了一块奇石,外加一眼古意盎然的八角井,望之有出尘之意。

  千夜就算不太喜欢这种风格,也不由得赞一声,“倒是个好地方。”

  宋子宁从留守的亲卫手里接过一大叠文件,招呼千夜走进正厅,说:“院子里的布置其实是一个原力法阵,每天黎明时刻能够加倍聚集自然原力,你明天就可以试试看效果。”

  千夜一愣,觉得十分无语。不知道该称赞设计者没有只顾艺术不忘实用呢?还是该叹气他们连一个聚能原力法阵都要搞出点意境来。

  宋子宁边走边把手上文件翻过一遍,拿出几页塞给千夜,是这次继承人大考的资料。

  他道:“你的客座身份已经登记好了,一会我安排人带你去挑装备。现在时间也不早了,藏书楼和修炼室明天再去。晚上等我一起吃饭。”

  说完,宋子宁回头又吩咐了亲卫几件事,包括安置先前的伤员,就匆匆离去。接下来,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不但要赶往“闻道庄园”给从安国公夫人开始到他父亲的一堆长辈问安,还要向几个大长老述职,报告近期分派下来的事务结果。

  千夜在安静下来的小厅中坐下,翻了翻宋子宁塞给他的资料,摇摇头。

  哪怕是他这个局外人,都看出来安国公夫人对于继承人考核的变革实际上是已经失败了。宋子宁的经历就是明证。

  宋阀由于嫡系子嗣不丰,排行方式向来和其他三阀不同,不分堂号或者房头,而是一个辈分的嫡系统一序齿。宋子宁是曾孙辈,排行第七,可见嫡系子弟人数之少。而宋阀又有嫡系压制旁支的传统,数百年来牢牢把握着族权。

  就在嫡系如此缺人的情况下,象宋子宁这样资质的子弟,居然会由于修炼潜力不够的原因,被指定为士族联姻对象。要知道,世族原力启蒙的年龄是六岁到八岁,完全有时间修正测试结果。

  但宋子宁却在八岁的时候自己选择进了黄泉训练营,可见他当时的处境。而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由于他的父亲不在权力中心,于是就连本应被重视的嫡系血脉也失去了保护作用。

  如果一个家族培养子弟已经狭隘到了这种地步,非当权者直系不能获得资源,必然会慢慢变成一潭死水。

  而宋阀以商立族的特性,没有保卫封地开拓疆土的需求,也就感受不到死亡和战火的威胁,很大程度上掩盖了这种狭隘的后果。以至于今天,不是改变一个制度就能扭转过来的,因为制度已经失去了实施的土壤。

  这个拥有最多财富的门阀,武力却最是羸弱,不知道它的当权者们,是否看到了鲜花着锦之盛背后的阴影。

  千夜看完资料后休息了一会儿,就有一名亲卫前来报道,开车送他前往宋阀外门武库。他从亲卫口中得知,宋子宁的另外一个客座武士要明天晚上才能赶到,所以明天去藏书楼也只有他一个人。

  宋阀这次为了继承人大考,投下了大量资源,尤其是给客座武士的好处极为丰厚,主要在武备和藏书楼开放上面。

  客座武士登记后,就可从外门武库里借出一套装备,只要在擂台赛中胜三场以上,即能以半价买下。若胜出五场,则完全免费赠送。

  这也相当于买命的钱了,虽然说是生死擂台,遇到宋阀子弟还是不可能下手毫无顾虑,但两个客座武士碰到一起,若各自一方又有旧怨的话,极大可能分出生死。

  而家族的藏书楼就更不用说了,平时几乎不会对外人开放。现在虽然既有开放书架限制,还只能当场阅读,也是极为难得的机会了。如果运气够好,看到一本正好适合自己的功法,那就等同于为世族效力十年的收获。

  当千夜到达之后才知道,这所谓的外门武库几乎相当于一个小镇的大小。他跟着宋子宁的亲卫跨过门槛,看到门侧两条案台隔出来的小空间里,一名老头正在昏昏欲睡。

  亲卫在登记簿上找到安人忆的名字,然后才毕恭毕敬地叫醒老头,道:“鲁老,这位是七少的客座武士,现在来挑选大考装备。”

  老头慢慢张开眼睛,看了千夜一眼。

  当他双眼张开时,千夜只觉得房间中如有一道电光闪过,一时竟什么都看不到了。而亮堂堂的感觉还存在于意识中,仿佛全身上下里里外外也都留在了电光中,纤毫毕现!

  千夜心中骇然,本能地运转宋氏古卷曜篇,精纯的黎明原力从节点中散发出来。他此时连血脉潜伏的能力都不敢激发,所有血气全部收缩起来,暗金血气首次窜回心脏,连同能力符文一起沉进深处。

  老人的目光在千夜身上来回扫了好几遍,“是七少的人啊,看着不错,进去吧!规矩你记得告诉他。”老人说着,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亲卫忙道:“您老放心。”

  说罢,两人就准备跨入前方那扇顶天立地的合金大门。

  鲁老忽然在他们身后道:“年轻人容易性子急。武库很大,里面东西很多,不要着急,慢慢挑。宋家这么大,好东西总是有的。”

  千夜闻言回过身,礼貌地点头行礼,道:“多谢鲁老指点。”

  鲁老挥了挥手,又开始打起瞌睡。

  外门武库向客座武士开放的是四级武具和五级原力枪区域。

  在擂台战的环境下原力枪发挥余地有限,只不过千夜总不能拿双生花出来,所以随意地选了一把中程手枪,然后把注意力放在了近战武器上。

  千夜一路走一路看,时时拿起一件武器掂掂份量,挥舞几下。他入手的武器越来越重,然而无论是战斧还是重锤,总感觉不是十分顺手。

  亲卫一路跟在千夜后边,面露疑惑,他和千夜一样都是八级,对这些武器基准重量多少有点了解,但看千夜入手轻如羽毛的样子,十分惊讶。

  他忍不住握住千夜刚放下的一柄长锤,一提之下竟是纹丝不动,不由大吃一惊。再看向千夜修长略显单薄的身形,已是满眼佩服。

  慢慢地千夜已经把这个区域转过了大半圈,忽然角落里一把斜靠在墙边的重剑落入他眼中。

  它比普通佩剑长出一半,已接近双手巨剑的长度,剑锋却只是略宽。剑身黑沉沉的,没有任何华丽装饰。可是千夜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

  他走过去,伸手握住剑柄,就想提起来看看,不料居然向下一坠,剑差点脱手而出。

  千夜吃了一惊,这比他之前试过的所有武器都要重了数倍。第二次他再不掉以轻心,拿捏准了力量,终于把长剑稳稳地提了起来,平放眼前,缓缓拉开剑鞘。

  剑锋黑沉沉的,毫不起眼,即不是特别锋利,也不是无锋那种奇葩的设计。

  剑脊上有数道原力纹路,简单而粗犷,有种原始的美感。然而那也意味着这个原力阵列不可能有多么复杂的功能,就象造诣再高的大家,也很难用寥寥几个字讲述一篇天花乱坠的故事。

  千夜反复看了几遍也无法确认剑的材质,若要说特殊之处,或许就在于那出奇沉重的份量上了。

  他越看越觉得这把长剑好像是未完成的作品,如同一块绝世好料,但雕匠只刻了寥寥几刀就随手放下了一般。

  千夜反转剑身,看到了两个字:东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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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六 嫁妆改变命运

  千夜走出武库,看见宋子宁正在门口和一个少女说话。

  案台后,鲁老歪靠在椅背上打着瞌睡,鼾声微起。然而千夜一步跨出合金门槛的刹那,鲁老的左眼突然睁开了一条细缝,第一眼就落在千夜手中的东岳上,一道微不可察的光芒闪过。

  这时亲卫快步走到台前,双手把两块牌子递过去,道:“鲁老,我们已经选好装备了,您请过目。”

  鲁老懒洋洋地换了个坐姿,这才把眼皮全部撑起来。他接过牌子扫了一眼,分别是一把五级枪和古剑东岳的铭牌,已经在取用信息栏里记载了安人忆的名字、取出日期和用途。

  鲁老好象有些老眼昏花,手抖了抖,把牌子又拿近了几分,几乎要贴上鼻尖。在这个动作中,他小手指不经意地轻轻一抹,“古剑东岳”的名称一栏字迹突然淡去,悄然变成了‘未完工重剑’。

  鲁老一抬手把两块牌子扔给旁边的武库管事归档,然后打了个哈欠,冲着正想说什么的宋子宁挥了挥手道:“行了,行了,你的人办事向来细致,可以走了。我老人家还得睡会,今晚有个通宵牌局,老夫非杀得付老头当裤子不可!”

  宋子宁笑嘻嘻地道:“我今晚要陪朋友喝酒,就不过来观战助威了,祝您老大杀三方。”

  鲁老双眼已经完全闭上,只摆了摆手,鼾声顿时又起。

  这时,宋子宁身边那个少女娇声娇气地道:“子宁哥哥,你都好久没有回来了,晚上喝什么酒,不是又要和小哥去鬼混了吧?”

  宋子宁笑容如春日暖风般轻柔,“我下午刚到,连致远的面都还没见呢!”

  他一抬头,看到千夜正站在对面好奇地看着他们,眼中突然闪过一丝不怀好意,招手道:“小安过来。”然后对少女说:“这是我的兄弟,安人忆。”

  少女转过身,一双秋波流盼的大眼睛盈盈看向千夜。她年龄约在十四、五岁左右,个头只到千夜胸口,身材娇小玲珑,面孔却是一种冶艳的美丽,这样的反差构成极为独特的美感。

  少女神态大方地叫道:“安家哥哥!”

  千夜一愣,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胡乱应了一声,只听见宋子宁声音中满是笑意地说:“云清是我族妹,崮勋伯的女儿。”

  这时,门口一队人好像已经等候了一些时间,其中有人叫少女的名字。宋子宁于是含笑与少女道别,一把勾住千夜肩背,将他拉出门去。

  那队人为首的竟是一名战将,他见宋子宁让出地方,这才走了上来,对着案台后双目紧闭的老头恭敬地道:“鲁老,山归堂致和公子、静楚小姐的客座武士前来领取装备,还有云清小姐要进三级武具区换装。”

  从战将所报名字来看,这队人都是宋阀的旁支子弟。宋阀目前的继承人名单上有二十多人,其中只有不到一半是嫡系,虽然几百年来还没有旁支坐上阀主大位的先例,但长老的位置却是那些庶出和旁支们可以争上一争的。

  此时鲁老鼾声不断,根本没有醒来的意思。那队长似是早知如此,也不以为意,自行打开案台上的本子找到客座武士的记录。一名管事闻声从后面走出来,把他们送进武库。

  队长没有跟进去,而是留在外面,跟管事低声说:“李管事,今天鲁老怎么出来了?”

  李管事也压低声音道:“鲁老行事均有深意,我又怎么知道?不过我观他老人家的意思,可能是想看看这次参加大考的年轻人,有没有什么可造之材能够提携提携吧?”

  队长双眼一亮,羡慕地道:“若真如此,那倒是一场造化了,就不知道哪个小子能有这么好的运气。”

  武库外的庭院里,千夜和宋子宁站在台阶下,等亲卫把车开过来。

  宋子宁仍然勾着千夜的肩膀,轻声笑道:“刚才那女孩如何?你若有意,我可以帮你做个大媒,大考结束就把她娶回家去。”

  千夜被吓了一跳,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他还从来没想到过娶妻这个词,更不用说对象还是这样的高门贵女。“她是伯爵之女吧?”

  “勋伯而已,说起来好听,又不能世袭,只要花钱向帝国捐赠足够军费就有了。”宋子宁不在意地摆摆手,开始不遗余力地陈述其中种种好处。

  用他的说法,那是一条少奋斗三十年的捷径。以这位云清族妹为例,她是崮勋伯惟一的女儿,嫁妆极为丰厚,至少是主力军团级别一个师的装备费用。

  这年头,有钱有装备就有人,大把不怕死的人。所以娶个老婆,千夜那营级规模的小小兵团一下子就能跃升到师级,在永夜大陆上至少是一城之主了。

  而且,以宋子宁那毫无节操的作风,立刻让千夜放心,老婆又不是只能娶一个。以后遇到喜欢的,或者是嫁妆丰厚的,再娶就是,帝国对平妻虽有严格规定,但在永夜大陆上可没有这么多讲究。

  至于原本妻族可能会找麻烦,更不是问题。只要千夜武力一直增长,等他少将、中,将一路上去,谁还敢在他面前抬起头来说话。所以,有多少实力,就能娶多少个老婆。

  宋子宁最后总结,这就是“嫁妆改变命运”。

  等宋子宁说完,千夜已经目瞪口呆,只觉得他这番话歪理之多,连反驳都无从驳起。偏偏宋子宁还一脸期待,等他回应,千夜头疼地道:“那女孩还未成年吧?”

  宋子宁愕然,“有没有成年和娶妻有什么关系?”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宋子宁恍然道:“你喜欢风情成熟的女人?也行,我倒还认识两三个。”

  千夜已经懒得理他。

  宋子宁犹自说:“难不成你现在就考虑到子嗣问题,那些女人你看着不怎么喜欢的就不要让她们生好了。让女人生孩子不容易,让她们生不出来还能难了?”

  他看了看千夜,狐疑地说:“你该不会连这个都不懂吧?隐泉商团的鲛奴最擅长房中术,你难道没有好好用过?这样吧,我手上又收了一对姊妹花,今晚分你一个。”

  千夜忍无可忍,一个不轻不重的肘击撞在宋子宁肋下,把他从自己肩膀上甩了开去,然后大步走向缓缓驶近的越野车。

  当千夜上车时,整个越野车突然一沉到底,车身发出轻微的嘎吱声。这辆车虽然以轻便速度为主,并不突出载重性能,可是能够把它压成这样,还是让人吃了一惊。

  宋子宁从后面赶过来,见状伸手去提“东岳”,一拎之下居然没能提起来,不由也现出意外的神色。他用上原力,掂了掂长剑的份量,讶然笑道:“好物,正适合擂台赛。”

  重兵器虽然极为消耗原力,但在闪避腾挪空间有限的擂台上,却是一件大杀器。只要使用者掌控得住局面,就能完美诠释一力降十会的战术。

  回程路上,千夜才知道宋子宁怎么会这么早就从闻道庄园中出来,他没见着负责家族事务的长老,据说有其他家族的贵客来,长老们都去接待了。此事虽然十分机密,但宋子宁自有渠道打听消息。

  说到这里,宋子宁不由嗤笑一声道:“什么贵客,就是赵君度,那些老头子们越发不着调了。”

  千夜也颇为意外,赵君度或许在权柄上能代表半个赵阀的阀主赵魏煌,但不管怎么样还是小辈,而且也尚未得到正式封爵,宋阀给他这种超等礼遇,实际上丢的是自己的面子。毕竟两家同列四阀,姿态太低非但不是礼节,而是生生表明自己退了一席之地。

  千夜想了想,问:“宋阀有求于赵阀?”

  宋子宁怔了怔,千夜心思纯正率直,虽不长于谋略,却也因此看事情通透,常常直击要害,在军略武功上皆是如此,不想于门阀政治上也有这样的敏锐。

  宋子宁道:“我大哥宋子承的正妻位置一直虚悬,有传言说他是在谋娶宗室之女。实际上,这不仅仅是因为他那一房要保住下一任阀主之位,这种向帝室靠拢的做法,或许已经得到了现在宋阀大多数长老的默认。而赵阀是铁杆的帝党。”所以那些长老们才对赵阀如此示好,而以赵君度的才能,很大可能性成为下任阀主。

  宋子宁所说的宋子承是他这一代的长子,现任阀主的嫡长孙,年近三十,早在三年前就已突破战将,并且参与家族事务多年。他无论年龄、武力、能力都是这一代的领头者,一直排在继承顺序的第一位。

  宋阀现在的情况,很有可能隔代传位,因此,宋子承就是下任阀主最热门的人选。

  千夜至此完全明白了前因后果。

  宋阀积弱已经到了危险的边缘,眼看三代中都没有能撑起大局的高手,对于一个拥有极大财富,连分支女儿嫁妆都能影响师级武装力量的庞大家族来说,犹如狼群中的羔羊。下面的世家们或许还不敢做什么,同为门阀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要知道,帝国门阀并非生来就有,也不是固定这几个姓氏。在帝国千年历史上,门阀最盛时期九姓并立,最少的时候却只有三家。

  而宋阀和张阀祖上实有宿怨,现在安国公夫人还在,张阀才没有什么大动作。但张伯谦如日中天,武道进境仍没到达尽头,将来一旦有变故,张阀恐怕会是首先向宋阀发难的。

  可是在千夜看来,宋阀现在向帝室靠拢,实在说不上是什么好选择。现在的宋阀和赵魏煌的情况并不相同,继承人娶了宗室之女甚至于帝室公主,能保住阀主和国公传承,但想进而保住宋阀在帝国的位置,一个女人,有这样大的作用吗?

  千夜只看宋子宁略带讥讽的表情,就知道他也对此不以为然。

  不过千夜也不想对宋阀内务多做评价,略有担忧,“赵君度会不会对你不利?”宋阀这样捧着赵阀,如果赵君度稍表微词,恐怕会给宋子宁造成很大麻烦。

  宋子宁摇头道:“这你不用担心,他直接杀了我是有可能,借宋阀之手施压这种事情倒是做不出来的。”

  千夜闻言不由皱眉。此时越野车停在云山脚下一处极大的庭院外,宋子宁笑道:“畅音阁到了,今晚不醉无归,其他烦心事情都留待明天吧!”

  眼前三阶基石上是一座金碧辉煌的殿堂,三面的门窗都是大开,歌舞乐声清越萦绕,这里是宋阀最上等的乐坊。由于生意大多是饮宴上谈成的,因此宋阀的歌舞姬和佳肴美酒向来极为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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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七 潜流

  殿内饮宴仿古制设席,分列厅堂左右两旁,中间的步道青玉铺就,不知弄了什么手段,在暮色中闪烁发光。一群二十多名舞姬,在钟、琴的乐音下翩翩而动,轻纱飞旋中,玲珑浮凸的曲线若隐若现,加上柔媚的表情,无歌胜有声。

  左边居首的席位上,坐着赵君弘。旁边是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三十岁不到,气度沉稳,眉目间与宋子宁有三分相似,赫然是他们刚才提到的宋子承。

  大殿里席位已满大半,看上去各色人等,别有亲疏。这里是乐坊表演的公众场合,并非某人包场,不过能坐进来的都是宋阀嫡系,最不济也是强有力的分支。

  宋七公子爱美人美酒极为出名,是各处乐坊的常客。早有仆役远远看见他,奔过来引路。

  这时,场中歌舞方歇,舞姬分成两边,同时向左右席行礼。厅内一片喝彩声,男人们都目光大亮地上下扫视着她们,评头品足。

  千夜和宋子宁走到一处空席上,根本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们。宋子宁向场中扫去,顿时眼睛一亮,道:“这就是致远训练的那批小美女?果然有趣。”

  带座的仆役正想说什么,转头看见门口又匆匆走进一人,立刻笑道:“七少目光如炬,您看,致远公子来了。”

  来人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明朗爽快,正是崮勋伯的小儿子,宋致远。而千夜在武库门口遇到的那个女孩,就是他的同胞亲妹。

  宋子宁为双方介绍后,三人一起坐下来。

  宋致远开口就把自己训练的那批舞姬大大推赞一番,还立刻招手叫过两人来执壶倒酒。他的态度十分热忱,并不因千夜仅仅是一名客座武士而有所疏忽,可见宋致远和宋子宁的私交应该相当不错。

  千夜觉得这场面有点吵,鼻端满是各种香气。宋阀歌舞姬使用的香料当然是上好的,无不清幽自然,渺渺动人,和永夜大陆上那些小酒馆里女人的廉价香水不可同日而语。闻得久了,那靡靡香气仿佛会深入骨髓,令人沉迷。

  一旁的宋子宁正兴致勃勃地和小美人调笑,随即几人就把起哄的对象转到千夜身上。

  那个发上簪了一朵紫色大丽菊的舞姬,背对着千夜站定,柔软的腰肢好像全无骨头般反折下来,她口中稳稳地衔着一樽酒盏,一直送到千夜嘴前。

  不但是宋子宁和宋致远,就连旁边席上的人也一同喝起采来。此时大殿里的气氛渐渐热烈,那批舞姬分散到各席执壶,正在各出手段劝酒,时时引起一阵哄笑。

  千夜笑了笑,伸手拿过舞姬口中的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宋子宁忍不住伸手扶额,道:“这是让你用手的吗?”

  递酒的舞姬还保持着那个姿势,此时却突然动了起来,纤腰轻巧地微侧伸展,居然吻上了近在咫尺的千夜的脸颊。

  宋子宁不由拍案大笑起来,伸手勾住千夜肩膀道:“好兄弟,勿要辜负美人恩。”

  这个舞姬的唇十分柔软,身上意外的没有太浓郁外来香气,扑鼻而来的首先是发鬓上那朵大丽菊的花香,缭绕着一缕酒气,被少女活泼的气息催动,混合成让人血流加速的基调。

  千夜并不讨厌这种类似于微醺的感觉,伸手捏住舞姬的下巴,直接吻了下去。舞姬嘤咛一声,柔软的腰肢再次向后一送,完全平放下来,竟然就势躺到了千夜的腿上,唇舌间极为热烈地对着他迎奉上去,瓜葛相连,香信暗哺。

  忽然,首位上座的赵君弘抬起头来,对着宋子宁举了举手中的酒杯。

  宋子宁目光一闪,欣然举杯,一饮而尽。

  赵君弘随即转开目光,与身旁的宋子承交谈起来。

  这个小动作实际上已经落入殿内很多人眼中。下午在前来闻道庄园的公路上,宋子宁和宋子齐以及赵家兄弟之间发生的那些事,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了。

  但就连当时留了人在远处观看全部经过的宋子齐,也说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名随从只看到赵君度和宋子宁没说几句话,宋子宁的客座武士就挥出了一拳,他们两人尚没有明显动作,就被赵君弘伸手拦了下来,然后宋子宁和他的客座武士转身离去。

  然而谁都不敢轻易据此判断敌友。赵阀那位四公子的性格出名恶劣,这么多年来,稍有耳闻的都知道,哪怕他正与人交锋,也最好不要凑上去,说不定他会先打了你再杀对手。赵君弘相比之下简直就是个好人,他最多就是目中无人而已。

  所以,宋子齐虽然在宋子宁那里找岔不成反吃了个明亏,却没人嘲笑他轻易退走,换了他们自己,也只有回避一途。虽然正常来说,高门世族的子弟们无论如何内斗,都应该同姓对外,可面对赵家兄弟,整个宋阀的年轻一代中,也没几人有此胆气。

  宋致远在宋子宁耳边极低地道:“赵二公子,对你另眼相看啊!”宋致远之前就目睹了赵君弘进来时的盛况,那位二公子能看你一眼就是荣幸,更不用说主动打招呼。

  宋子宁笑而不语,在宋阀当前形势下,这种另眼相看只能是福祸相依,不过把赵君度先前莫名其妙拦路的事情压下去而已,既没有给他造势,也不至于让他因此受到影响。

  赵君弘向来声名平庸,可几次接触下来,宋子宁却觉得这位赵阀二公子不容小觑,举止分寸拿捏极准,绝对是胸有丘壑之人。

  此时,赵君弘离席而起,独自一人从侧门走了出去。宋子宁也站起来,走出大殿。

  千夜放开怀中舞姬,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她丝缎般的长发,转头看去,若有所思。而那舞姬喘息着,双颊生火,如一汪春水般攀附在他身上。

  外面月色正好,原力灯点缀在花木精致的庭院里,濛濛柔光如轻纱垂地。

  宋子宁走到一条无人小径尽头,见赵君弘的身影出现,不由微微一笑道:“君弘兄,有话要对我说?”方圆之地,秋意忽起,数片落叶盘旋着缓缓落下,“三千飘叶诀”的领域隔绝了内外声音。

  赵君弘并不因为站在了别人的领域中有所不安,笑笑道:“子宁未到战将就有如此成就,说是宋阀本代第一人也不为过,只可惜,时间不在你这边。”

  宋子宁微微一怔,旋即一笑,道:“君弘兄,原来是要说我的事吗?”

  赵君弘道:“如果子宁你有意,赵阀旁支嫡女都可许你为妻,就连赵雨樱也不是全无可能。”赵雨樱出身赵阀旁支,天资据说只在赵阀四公子和赵若曦之下。

  宋子宁脊背上蓦然一阵寒意升起,手心竟渗出冷汗。这实际上已经是他今年以来收到的第三次联姻邀请,提议者全都漠视了他身上的士族婚约,然而那并非好事,意味着提议者同时无视了宋阀的意志。

  如果说几位独立公侯的态度还不能说明什么,那么赵君弘抛出此事的意义则完全不同。要知道赵雨樱如今在赵阀中的地位,比宋子宁在宋阀只高不低,拿她出来联姻,当然不是说要把她嫁入宋阀。赵君弘如此直接了当地断言他已经没有时间,必然话出有因。

  宋子宁沉默一会儿,才神色不动地道:“赵二公子真是厚爱。”

  “这也是四弟的意思。”赵君弘微笑如故,说:“家中事多,明天一早我们就会告辞,所以,和子宁之间的一点误会还是早些解开为好。”他顿了顿,眉间闪过一丝惆怅,道:“四弟其实只是希望千夜能够平安而已,若行事急躁了些,还请子宁谅解。”

  宋子宁突然笑起来,“我说个故事给君弘兄听吧。”

  “大约半年前,我帮千夜杀了他的一个仇敌,永夜远征军的一名少将师长。那是一个平民师长,当然军方档案里是这么记录的,实际上他是淮扬武家三房当家人的私生子。”

  说到这里,宋子宁和赵君弘突然一起转头,千夜正沿着小路走过来。

  宋子宁只对千夜点点头,放开领域让他进来,然后继续说下去。

  “那人一手建立了一座城市,可见颇有才华。后来他不知是何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又是何时与本家恢复了来往,反正在我们对他下手的时候,他辖下的部分交易与淮扬武家三房有了紧密联系。”

  千夜闻言一愣,宋子宁说的是武正南的事情。

  “然而,在他和黑暗种族的禁忌交易事败被调查的时候,当时形势实际上还没有到最坏的程度,可淮扬武家三房完全保持沉默,还以最快速度斩断了交易通道。”

  “最有意思的是,淮扬武家的秘传战技虽然不过如此,但好歹也属于世家之列。他却并没有得到本家传承,反而为了修复兵伐决的暗伤,向血族寻求血脉融合,最后彻底堕入了黑暗一侧。”

  宋子宁说完后,当场一阵压抑的沉默。

  赵君弘脸色数变后,终于苦笑道:“我想我明白子宁你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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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八 大道至简

  告别赵君弘后,宋子宁和千夜没再回大殿去,两人也不乘车,沿着上山的大道步行。站在半山腰回头望去,月色下的澜江波光粼粼,恍若舞姬的广袖起伏,云山直到水边都是星罗棋布的灯光,端的是一幅繁华盛景。

  忽然一道紫火在夜幕中连绵闪现,高速接近,连空气都翻腾起来,好像瓦片激打在水面上擦出的片片涟漪。

  千夜看到紫火,当即踏前一步,挡在宋子宁面前。

  赵君度在数步外笔直落地,完美的面容上一片冰雪之色,冷道:“区区一个宋七,何德何能,让你甘心为他驱使?”

  千夜皱了皱眉,缓缓道:“赵四公子,我不知道你误会了什么。我和子宁之间如果要细算利益得失的话,从第一条命开始,就是我欠他的。而且你以为,我会任由他人左右?”

  宋子宁叹了口气,忍不住说:“我听说赵阀族规,男子成年或是修炼有成后就必须上战场。就算将来千夜肯跟你回去,难道你就能够让他一辈子都不再与人生死搏杀?这究竟是保护,还是害他?”

  赵君度闻言不语,垂目静立片刻,然后方张开双眼,注视着千夜,道:“一年为期,你若不来,我会去找你。另外,若是过了一年,你就再也见不到那块水晶锁片了。”

  千夜深吸一口气,指尖微颤,却没有做声。

  赵君度也不等千夜回答,冷冽的目光扫向宋子宁,道:“宋子宁,有件事你应该还不知道,张伯谦即将挑战定玄王,一月之后,这消息就会传遍帝国。”

  宋子宁蓦然一震,脸色陡变。

  定玄王是帝室血脉,亦是人族四大天王之一。正是有四王坐镇,与黑暗诸大君遥相对峙,相互制衡,帝国才能维持大局不崩。

  现在张伯谦竟有意挑战定玄王,无论胜败,都是撼动帝国内部格局的大事。此战无论成败,只要张伯谦展现出足以和定玄王匹敌的战力,都能够成为第五位天王。而张伯谦一旦晋天王之位,那就算安国公夫人尚镇得住场面,宋阀的日子必然不会好过。

  这个消息可谓石破天惊,就是以宋子宁的城府,也为之变色,一时间竟是心中空白,完全没了想法。等他回过神来,赵君度早已远去。

  “......走吧。”宋子宁招呼一声,声音却突然变得十分干涩。

  于是千夜和宋子宁继续往山上走去。过了许久,宋子宁才打破了难堪的沉默。

  “千夜,你有没有想过今后的路怎么走?”

  “如果只有一条路,那就往前走,如果有几条路,那就选一条往前走。”

  “怎么选呢?”

  “通往结果的那条。”

  “如果分不出哪个才是想要的呢?”

  “最靠近脚边的那条。”

  结束了这段近乎废话的对话后,宋子宁忽然笑起来,“众生繁芜,而大道至简。路一直都在那里,是我多虑了。”现在想来,其实千夜的一生也并没有太多选择,那么他这个实际上一直有选择的人反而不会走路了吗?

  “千夜,你都这么说了,现在前面就有两个选择,挑一个吧!”宋子宁的声音又重新轻快起来。每当他这么说话的时候,千夜往往不会遇到什么好事。

  千夜一抬头发现已经走到“云深堂”的大门口,两个一模一样的美丽少女正从侧院里笑着推门而出,站在廊下对他们躬身行礼,乌鸦鸦长发垂落胸前,露出颈后一段白得令人目眩的细腻肌肤。

  这对少女的相似程度比阿七阿九还高,而且受过专门训练,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甚至说话的声音都出奇一致,宛若一人,就好像醉酒后看到的重影。

  千夜感到额角有点抽痛,这个家伙该不会真打算一人分一个吧?

  宋子宁坏笑道:“十六和十七我还没用过,不过隐泉的女师说,她们惟一不同的地方是在床上。”

  千夜突然有种危险临近的不妙感觉,还不等他侧移,背后一股大力推来,把他撞进一堆温香软玉。两名少女看到宋子宁的手势,嬉笑着攀上千夜身体,把他从前到后搂了个结结实实。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宋子宁是断不会容千夜退缩的。

  片刻后,正屋内间和外间,一帘之隔,全都响起战场之音。

  果然,十六和十七虽然连说话都没区别,此时妙音却有显著不同。一个如空谷黄莺,婉转清脆,偶尔声入云际。另一个却如丝竹绵绵,低沉逶迤,仿佛月夜春江之水拍岸,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就在这场混战激战未酣之时,西陆叛军盘踞的幽南行省千里疆域上,一座宏伟要塞矗立在夜幕中,指挥室的原力灯亮如白昼。

  林熙棠负手站在长桌前,注视着沙盘,正陷入长久的思考。

  长桌一角放着一个外观陈旧的木头盒子,手工颇为粗糙,木质却十分结实。这是林熙棠随身物件之一,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放置在案头上。有人曾偶尔瞥见,里面是一些破损的铭牌,很像军队的身份牌,每个都带着硝烟灼过的痕迹,很多已经残缺不全。

  林熙棠忽然神色一动,走过去推开通向露台的长窗,随即身形腾空而起,直升上月光流溢的苍青天穹,一头银发在夜色中飞扬起来。

  数百米高空中,一个笼罩了方圆百丈的云团在缓缓旋动。

  云团中央有一人正席地而坐,一腿平伸,一腿曲起,那自然的姿势仿佛身下不是虚空,而是真实的大地。那人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少许猩红酒液沿着下巴凌厉的轮廓滴落,姿态极为不羁,他突然把酒壶掷了出去。

  林熙棠凝立在云团外,伸手抓住迎面飞来的酒壶,并没有犹豫地仰头饮了一大口,然后把酒壶扔了回去。

  那人低低地笑起来,微沉的声音若有磁性,“吸血鬼没有别的好东西,但是历史够久,五百年的佳酿,除了帝宫,也只有他们那里才能够找得出来。”

  林熙棠淡淡一笑道:“恭贺张帅再建武功。”

  张伯谦缓缓站起。这位帝国双璧之一的传奇人物身量雄伟,容貌峻毅,每一根线条都有崖岸险峰的陡峭之意,尤使人印象深刻的是他一双凤目,神采飞扬,煌煌然有天地倒覆的可怕威压。

  “你在这个鬼地方已经待了两年。很有意思吗?”

  林熙棠目光平静,毫无波动,“战事颇有艰难之处,所幸在永夜战争中有了些进展。”

  张伯谦嘲意十足地笑起来,“一些蝼蚁,能有多艰难?给我一月时间,保证他们绝不会剩下一个。”

  林熙棠微微敛目,道:“这是我的战区,张帅若有想法,请先向帝国军部呈文,然后再议。”

  “林帅又何必如此藏头露尾?你赖在此地不走,还不就是为了避开未央宫那摊子烂事,储位……”

  林熙棠静若止水的双眼波澜陡起,厉声打断了张伯谦,“张帅!”

  张伯谦凤目中如有漫天电光闪过,他身周旋动的云团蓦然贲张,随即又缓缓平息,无趣地道:“算了,不说这个。我这次来,是给你送一份大礼。”

  林熙棠微微一怔。

  “宋阀在大漩涡的那个天孙草场,出产各种珍稀药物,你不是一直需求量很大吗?一个月后,去向他们索取,宋仲年绝对会双手奉上,他们的守卫力量马上就要不足以防守界外之地了。”

  宋仲年正是现下的宋阀阀主,而天孙草场所在的大漩涡与宋阀领地并不接壤,日常防务需要比本土更多的兵力。

  林熙棠双眉紧皱,安静等候。他知道张伯谦既这么说,必然还有下文。

  张伯谦道:“一个月后,我要挑战定玄王。”

  林熙棠沉默了一会儿,说:“恭喜张帅,突破天王之境。”

  张伯谦行事全无忌惮,连巍然朝堂也视同如入无人之境,只要决定之事,就会做到极致。如此性情,却养成了他舍我其谁的煌煌大势。就算修为略胜张伯谦的强者,真到生死决战,也往往败下阵来。

  是以张伯谦此去挑战定玄王,获胜可能很大。

  想到宋阀,林熙棠心中叹息一声,若张伯谦成为第五天王,宋阀或许真会向自己这个张伯谦最大的政敌靠拢。

  “你的大衍天机诀为什么会在星月齐辉之境止步不前?既然你当年就已能推演甲子流年,就应该知道,我的路才是正确的。”

  林熙棠淡笑,轻轻道:“我们的路本就不同。能够推衍天机,不就是为了逆天而行吗?如若不然,要这样的能力何用?做天道的傀儡吗?”

  张伯谦陡然一震,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昔年黄泉同窗,这个被誉为帝国天演之术第一的帝国元帅,居然走的是这样一条路。

  “为什么?!”

  “既然得蒙陛下信任,惟当为帝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你的帝国是什么?”张伯谦缓缓再问。

  他一挥袖,云团顿时被撕成片片飞絮,随即洇墨般迅速染上一层铅灰,这片高空都仿佛旋转起来,一个巨大阴沉的漩涡正在成型,把林熙棠一起卷了进去。

  林熙棠张开双手,阴暗的云层突然明亮了刹那,星芒点点闪烁,好像瞬间小行星带从世界顶端穿梭而下。

  有星坠如雨,在巨大漩涡中,林熙棠笔直屹立,锋锐如出鞘利剑,即使折断都不会稍有弯曲。

  张伯谦突然深吸一口气,挥手间,顿时云开月现,天地恢复了原有的宁静,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他的一双凤目中满是飞扬的桀骜,“我等着看你的帝国之道!”转身在虚空中渐行渐远。

  林熙棠目送他的身影远去,清澈的双眼倒映着天地星云,世相万物,惟独没有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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