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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武夫 【作者:特别白】(4月18日更新至 “第1530章 将来的君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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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八十九章 此处该有守备

  说到这里,赵进欲言又止,王兆靖脸上笑意更浓,轻松说道:“大哥的顾虑,小弟也想到了,再说,大哥和冰峰那边只有军户的身份,那百户、千户的位置还在伯父、叔父身上,求官又能有什么好位置,而且大哥一旦有官身,别的不说,那徐州参将就对大哥有了管辖之权,牵扯十分麻烦。”

  “那你”

  “咱们不方便,可伯父、叔父那边方便,而且父是父,子是子,在公务上可以撇清,然后又可以把咱们不方便召集的力量塞到伯父、叔父那边。”王兆靖沉声说道。

  这次愣住的变成了赵进,忍不住低头走动几步,抬头时候眉头已经皱紧,迟疑了下说道“这法子可行,但能有什么位置?”

  “伯父这边是萧县守备,董家叔父那边是砀山守备,这事现在已经有九成的把握,银子也已经送出去,不然小弟不会来说。”

  赵字营的根基在徐州,准确的说实在徐州南部,徐州被黄河分开的南岸部分,大营在这里,要紧的庄园在这里,集市也在这里,萧县和砀山两县也在黄河南岸,砀山紧邻河南归德府,而萧县在徐州州城西南之地,恰好将何家庄夹在其中,说是在两翼掩护也很恰当。

  因为徐州州城是徐州参将驻扎之地,所以徐州全境都是参将直辖,为便于指挥,徐州境内四县只设千总,而不设自成一体的守备、都司等低品统兵将,但邳州那边就有守备的设置了。

  换做别人或许不清楚,觉得一万几千两这等巨款砸下去,才得了两个无关紧要的守备位置,中间不知道贪墨了多少。

  可赵进却知道这银子花费的值得,因为这两个守备位置是无中生有,要让京师相关衙门先做出,弄出来之后,还要保证落在固定人选的头上,这一系列操作下来,从上到下不知道要打通多少关节,一万几千两银子撒下去,肯定花到了该花的地方。

  这两个位置的好处自然不必多说,拿下两县的守备,等于在官方层面上控制了徐州黄河南岸的防务,等于赵字营处于这两处守备和官兵的庇护之下,再有什么人想来查,这两处就是第一道防线。

  无论锦衣卫还是东厂,有时候对文官会如狼似虎,但面对手里有刀有人的武将时候,总是慎重异常。

  更妙的是,彼此间又不会扯上什么关系,孩子大了,有自己的生意和场面,当爹的管不了,父亲那边是公务,身为儿辈,不能乱去于涉,彼此都有个推诿的手段。

  即便赵字营自己的家丁看来,先有赵字营,然后这两位才有了官职,等于是借助赵字营的势力上位,而不会有什么别的念头。

  “这法子不错,两全其美。”赵进前前后后想了一通,想不出这有什么问题。

  听到赵进的肯定,王兆靖脸上露出了笑容,这么多年做事赵进主导太多,难得自己策动还被肯定,心里实在是高兴。

  “这是家父的主意,家父一直挂念着徐州这边,那次南京番子来过之后,家父想着能用什么法子规避”王兆靖说得很明白。

  运作官位的事情,又是这等无中生有的勾当,必须要保证消息不外泄,如果消息外漏,这位置被人半路抢了,哭都没处哭去。

  王兆靖只是给京城那边送银子,这件事只有他和父亲两人书信中才会提起,就是为了做到保密。

  让王兆靖很意外的是,他这么没什么理由的提取银子,频繁的书信往来,兄弟们却没什么质疑,这份信任本身就让人觉得敢动

  “你这件事应该是从去年十一月开始,到现在是四月,差不多六个月的时间,可这六个月的时间用在这桩事上却不长,到底是怎么办下来的,仔细说说

  确定这件事可行,意识到这件事的益处,赵进开始对办理这桩事的过程感兴趣起来,如果能知晓明白,那么对官场上的很多程序和关切也会了解清楚。

  听到赵进这番话,王兆靖忍不住失笑,摇头说道:“就知道大哥想要了解,所以小弟问的很清楚。”

  赵进对各项事务的过程和细节都有兴趣,往往会仔细询问,加以记录,从官场和武事,一直到百工杂务,他都是如此,久而久之,身边的伙伴和亲信业都知道这个习惯,都会和赵进仔细分说。

  “其实,也没大哥想的那么神奇,兵部职方司郎中张清海和家父”

  兵部职方司郎中是正五品,比起都察院的御史来说,足足高了四级,不过这郎中位置忙碌实务,算不得清流,比不得御史可以任意大言弹劾,清流名望,所以品级虽然悬殊,地位却差不多。

  张清海进士出身,当年名次还不算差,只不过靠山无力,五十多岁年纪才到这个郎中的位置上,五十多岁做到六部郎中,在官场中人看来,此人前途已经黯淡无光,并不值得下什么本钱力气,好在职方司掌管天下武将的考核升迁,尽管大部分的认命和奖惩都是在这边走个手续,他们决定不了太多,可权力就是权力,有这个在,上上下下多少要给面子,好处也是少不了的,而且武夫们手里有钱,出手也大方,任上几年,张清海前途黯淡,身家却丰厚起来。

  王友山和这张清海相识,却因为二人都和宫里某位有些渊源,从另一层意义上来讲,也算是同门,彼此关系还不错。

  当时王友山找上门来,也没有什么遮掩弯绕,直截了当的说出自己的想法,张清海还以为对方在说笑,想要打个哈哈过去,宦海沉浮几十年,推搪的本事还是有的。

  不过王友山接下来的举动更奇怪,没有继续深谈,反而指着多宝格上一个摆件说,这个摆件是汉时古物,价值纹银三千两,不知道能不能割爱。

  汉时古物那就是个笑话,张清海以为王友山疯了,这个摆件是自己在南门外的集市上看那匠人现做的,觉得好玩才带回来,而且这式样纹路都是当今的,那里能看出什么西汉的韵味。

  张清海只当王友山异想天开不成,做另外一件异想天开之事遮掩,无非一个十几文钱的摆件,拿去也就拿去了,那三千两纹银的价钱就当成是玩笑了,不过王友山丝毫没有装疯卖傻的意思,也没有异想天开被挡回去的沮丧,笑嘻嘻的拿着东西回去了。

  到了第二天,张清海下值之后,一到家就目瞪口呆,三千两成色十足的白银,王友山真的送到家里来了,早就听说这王友山在徐州有很大的生意,日进斗金什么的,没想到真的如此,什么都能骗人,这白花花的银子却骗不了人。

  当晚,王友山又是登门拜访,这次又把昨晚的话重提,无中生有,在徐州增设两个守备,并且由指定的人担任。

  “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何处要花销,张兄尽管开口,友山一力承担”

  这话若是昨天说,张清海不会相信,可现在谈起,有那三千两白银做证,这言语也变得十分可信了。

  张清海知道自己仕途上没什么上进的可能了,平平稳稳致仕回乡,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但想要回乡享享清福,还要荫蔽子孙,那就要有足够的银子,所以他想得很明白,然后问的也很直接。

  “事成能有多少?”

  “一万两,我先付五千两。”王友山也是于脆利索,官场上最重成例,这等无中生有的事情做起来一定不容易,所以一开始就要下重注,价钱不够,对方可能会畏难退缩,只有价钱足够,才能打动对方的心思。

  张清海这么多年下来,也算见过银子的人了,可听到这个数目之后,还是被震动了下,知道这王友山豪富,谁能想到会富贵成这个样子,这桩事林林总总算起来自己这边最少能拿到一万三千两,那上上下下打点的自己也能捞到好

  “什么人来做这个守备,白身为官,闹出来是要杀头的”

  “怎么会害张兄,二人皆是世官,一人千户,一人百户,世代军籍。”

  确认了这个之后,张清海知道可行了,卫所里出身的世官来做武将,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程序上不会有任何的麻烦。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道理在这边也说得通,庸庸碌碌的张清海立刻就操持起来。

  在徐州之地设两个守备,说起来是无中生有,在官场上是难事,可一做起来,发现也不是那么麻烦。

  首先流民围困徐州州城,说明此地防务有空隙,如果在各县有方面军将,或许就能挡住,最起码可以提前预警,说明此地有设置守备的必要。

  再者,徐州参将掌天下枢纽,河南、山东、南直隶的要紧地方都在其手,一人握大军,掌三省要害之地,未免权重,从大小制衡和分权的角度来讲,此处也该设守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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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九十章 酒后闲谈议辽东

  这两个理由拿出来,已经有足够实行的必要了,真正关键的一点,区区一个守备,掌握一县之地,手里几百近千的人马,这点人,这点地盘,这点军饷和武备,实在是看不在朝野各位大佬的眼中。

  既然相关的职方司郎中推动,这其中又有银子开路,自然一切顺利,种种冠冕堂皇的文书下达,很快就是水到渠成。

  事先张清海最担心的不是兵部方面,在这里,上上下下他面子还好用,真正麻烦的是徐州参将那边,那可是坐镇一方的大将,从兵部到御马监,都是能找到关系说话的,尽管王友山说办事的时候可以提到自己的名字,可堂堂参将眼里怎么会有一个七品御史,可没曾想,还就是这边顺利,没有受到一点阻碍

  徐州参将周宝禄当然懂做,就算开始不知道,等清楚这件事背后是王友山推动后,更能猜到来龙去脉,无非两个守备,又不用自己操心粮饷,也不会短少自家的好处,没准还因为关系近了,以后在赵字营这边拿的好处更多。

  在京城的兵部职方司郎中张清海一定想不到,如今在徐州的参将周宝禄和他有一样的念头,那就是太太平平的回家养老,张清海是因为年纪大了,上进无望,而周参将则是心惊胆战,身边有赵字营这样的大虫,天知道什么时候会出大事,早些交卸了职司,出什么祸事就和自家没于系了。

  无中生有,徐州增设萧县守备、砀山守备,而且还制定徐州卫两人担任,这件看起来大难的勾当,实际上没花什么力气就做成了,耗费时间都是因为公文往来和各处的手续,甚至连上下打点的银子也才花费了六千不到。

  林林总总算起来,张清海已经到手差不多七千两,这事办的简便迅捷,张清海又是个知道分寸的老成角色,就商量着不要后续的五千两银子,只需要把“上下打点”的两千余两补齐就是。

  对人心世故,王友山把握的更加精到,只是把五千两银子送了过去。

  事情办到这般,那就是皆大欢喜了,张清海和王友山从原来比点头之交稍好,变成了无话不谈的至交好友,时常饮宴相聚。

  不过两人走得近,也有些无奈之处,因为二人都和宫中有关系,这“阉党”的污名隐隐约约总是挂在身上,也没有太多的人可以交往。

  已经是五月了,即便是在北方的京师,天气也变得舒服起来,只是偶尔风沙大些,天色未黑,张清海就在自家府上置办了些时鲜菜肴,又把王友山送来的汉井名酒打开一坛,在客厅摆下私宴,和王友山两人对酌谈天,都觉得惬意轻松。

  “再过两月,贤弟就要高升了,从此前途无量”酒到酣处,话也就多起来。

  京师官场,谁不知道王友山起复在御史位置上熬一年就要被超拔,张清海酒醉心明,也是借此奉承几句。

  没曾想说起这个,王友山脸上却有苦笑,只是摆手说道:“官场如天色,晴雨无常,去年张兄这么说,小弟还要自谦几句,今年这么讲,小弟却不敢应承喽”

  “哦?这些日子忙碌那桩事,外事真就没怎么知道,不瞒贤弟,我这个糟老头子过气了,旁人也不会和我说什么消息,有变数,大中丞那边?”

  所谓大中丞就是说都察院左都御史,那是和六部尚书并立的大佬,也是王友山这一党的魁首。

  王友山扶住右手的袖子,抬手向上指指,轻声说道:“更上面那个。”

  同在京师,有些话是一点就透,张清海登时恍然大悟,脸上也有苦笑,摇头感慨说道:“宦海无常,今朝得势,明日失势,贤弟也不必太过在意,家中有金山在,何必在这里苦熬,回去过神仙日子岂不是更好。”

  王友山出手豪阔,让张清海印象深刻,所以才有此安慰,说完之后,张清海转了正题,压低声音说道:“那位身子不太好的消息看来是真的了,在位四十多年,二十多年不露面,也到了今天啊”

  能在都察院左都御史上面的,也就是内阁首辅方从哲了,可万历少时受张居正挟制,在位这么多年一直在削弱内阁的权柄,如今内阁时常不满额,往往从首辅到大学士只有一人,软弱无力的很,张清海自然听得明白,这在上的是说谁。

  如今已经是万历四十六年,万历皇帝在位四十六年,但他不上朝也已经二十几年了,虽然不上朝,但不代表朝政不受控制,他不过问往往代表着一种默许,王友山所在这一党就是靠着这默许上位。

  现在万历皇帝身体不好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城,被浙、楚、齐各党罢黜的东林党人因为和太子朱常洛一系亲近,最近纷纷复起。

  天子并没有明确说什么,那身体好坏的消息也是风传,可谁都知道大势所在,新旧更迭,就不能死死抱着原来那棵大树了,也要给自己留条后路才好。

  话说到这里,就不能继续说下去了,两人沉默了一会,张清海却是端起酒碗喝了口,酒水滴在胡须上,他也浑不在意,伸手捋了把,莫名的却有些颓唐之态。

  “这京城又有什么好呆的,回去也好,回去也好,如今各处千疮百孔,下一任有的辛苦,不知道要背上多少错处骂名,早回去,早逍遥。”张清海笑着说道,他这下一任不知是说自己,还是说万历天子。

  尽管是说自己仕途上的灰暗前景,可王友山自己却不在意,只是笑着说道:“千疮百孔这么多年了,还不是这么过来,过几年,没准又是天下太平。”

  王友山不在意,那张清海却被他的话牵动心事,喝酒也急了些,听到王友山的说法却嗤笑了声:“西边东边都彻底烂掉了,天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打进来,你不在兵部不知道,这大明各处,哪还有什么能战的兵,谁又舍得拿出能战的兵来,看着就和自家银子一样珍贵。”

  兵为将有,各级军将克扣军饷用来养自己的家丁亲兵,这些家丁亲卫只听他一人指挥,而不受上司和国家控制,等若是武将们的私产。

  这个局面自正德年间开始加剧,历代想要改变都无能为力,到现在也只能坐视放纵,这些王友山也是知道的,这话题稍知兵事的人都会谈,不过这个话题一起,王友山却有了别的心思,顺势问道:“张兄这话过了,不说别处,那东边辽镇就是定海神针,那李家练出强兵无数,又有悍将过百,三大征他们李家占了两次,朝鲜倭寇、宁夏哮拜,有这样的队伍在,还用担心什么?”

  “辽镇?李家?”张清海反问两句,随即笑了出来。

  王友山眉头皱起,莫名的想到和家中的通信,想到王兆靖说赵进对女真的关心,在王友山想来,这就是年轻人异想天开,大言惊人,东夷女真有什么可注意的,没听说他们怎么麻烦,每年朝贡互市,恭谨的很,大明的大害仍在北方,土默特、察哈尔、喀尔喀等等蒙古大部才是心腹之患。

  那赵进喜欢武事,喜欢兵法,自然也愿意谈这等军国大事,但在这件事上却显得没有什么眼光,也证明此人胸无大局,看着精明强于,只怕有些糊涂。

  在京师这么久,王友山的见闻愈发证明他对赵进的判断,所以也比别人更加注意这个话题,今日正好谈起。

  张清海已经有些酒意,话也跟着多了不少。

  “辽镇那边早就烂透了,李成梁练出那些兵早就死光了,他手里面那些悍将都是笑话,恐怕比咱们在行的也就是种地做生意了。”

  没等王友山开口,张清海又是说道:“宽甸撤守那桩事你记得吧?”

  王友山点点头,宽甸是辽镇边境之地,那边筑有堡垒,有边民近六万户,开垦耕种,和女真以及蒙古贸易,也算是富庶兴旺之地,在万历三十四年的时候,李成梁说此处孤悬辽镇之外,不利防卫,要撤掉宽甸等六处堡垒,将百姓迁回辽镇腹地。

  辽镇地方,一贯是李成梁一言而决,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再者,边陲荒远之地那就不是大明,有什么变动没人关心。

  撤守这件事做成之后,朝中还有不少人称赞李成梁老成谋国,撤守宽甸让辽镇的防御更加周全,没有破绽。

  都察院各道御史消息最为灵通,王友山当然知道这件事,却没怎么放在心上,那边张清海摇头晃脑的继续说了下去:“宽甸那边五万多户百姓,上万顷良田,花了那么多银子修起来的城堡,说丢就丢了,奏章文书上说得轻巧,什么百姓乐于迁居内地,感恩戴德,你知道有多惨吗?”

  王友山神色凝重,张清海却不怎么在意,只在那里自问自答的说道:“说走就走,百姓刚刚安家扎根,如何舍得,辽镇军兵下手驱赶,借此收罗财货,外面的女真人跟在后面抢掠,抓人回去为奴,这一路上多少家破人亡的,多少人死在路上,他奏章上一句感恩戴德,真真是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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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九十一章 急报急报

  “就没有人管吗?”王友山沉声问道,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妥,自己也在京师官场沉浮这么久,居然问出这么幼稚的问题。

  “管,谁能管得了,朝廷什么时候敢管,那辽镇除了没封给他李家,还有什么不是他李家的,这桩事后续你也知道,他李成梁还因为收拢流民难民有功,得了封赏,爵位又是向上两级,你看看。”张清海语气里全是讥嘲。

  “兵为将有,辽镇强兵悍将都是出自他李家门下,朝廷怕啊”王友山感叹说道。

  这道理挑明了却也简单,辽镇是北直隶侧翼最强大的武力,固然是拱卫京畿要地,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京师的威胁,罢黜戚继光之后,朝廷就拿不出抗衡李家的实力了,尽管想法子在各次征战中消耗,可还是奈何不得,即便是朝鲜抗倭,宁夏平乱,甚至李如松战死在草原上,李家的武力精华快要丧失殆尽,朝廷依旧忌惮这个外强中于的大物。

  朝廷害怕李家造反,意思是这个意思,王友山和张清海谁也不会明白说出来。

  “朝廷怕他们李家,他们李家怕女真人,你以为他们为什么要从宽甸撤走,这帮领兵将各个钻进钱眼里的,那边又有良田,又有边市,这么大利,为什么舍得放下,还不是因为怕女真人,我听辽镇那边回来的人讲,从前女真人没聚起来的时候,李成梁是在养狼,等那什么奴酋把女真人聚在一起,李成梁就怕被狼吃了”

  “辽镇李家也怕女真?”王友山不能置信的询问说道,辽镇如此强兵,居然还这么惧怕女真人,甚至放弃那么多,那建州女真强到了什么地步?

  “怕,怕得很,所以说这千疮百孔的局面,谁上来,谁能维持住,没准就受了牵连,早回去享清福多好。”张清海感慨几句就转了话题,他根本没注意到王友山关注的就是女真相关。

  张清海酒喝急了,加上方才牵动心事,在那里自斟自饮喝个不停,那汉井名酒是烈酒,那经得住这么喝,这等模样,更顾不上王友山在那里神色肃重。

  他那里清楚王友山此时所受的震撼,晚辈赵进那些看起来可笑荒诞的举动言语,居然并不是妄想?

  那东夷东虏居然这么可怕,他赵进不到二十的年纪,连徐州都未曾离开过,怎么能知道这些事,一定是他二叔赵振兴告诉的,赵家的二叔赵振兴当年为了博取出身,游历大江南北,很是打过几场,这样的人见多识广,难道是他的推测?一个军户出身的武夫,居然能有这样的见识,实在是了不起。

  王友山脑子转的飞快,很快就找出了合适的解释。

  说完刚才那些,眼前的美酒佳肴突然都好像没了味道,张清海在那里一杯接着一杯,下颌胡须已经显得杂乱,这位兵部职方司郎中,当年以美髯闻名官场,还有相师说他要显贵,谁想到会蹉跎至今,王友山摇摇头,想着自己是不是也喝几杯,一醉方休,何苦发这等无用的愁。

  刚拿起酒壶,却听到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屋门直接被推开,王友山一惊,张家的仆役肯定没有这么大的胆子,难道是至亲,那边张清海也是怒了,将酒杯朝着桌上重重一放,含糊不清的说道:“谁这么大胆子懂不懂”

  王友山却借着灯火认出了来人的身份,这人一袭青绸长衫,带着小帽,却穿着官靴,这等打扮,却是京城各处衙门的书办文吏。

  六部都察院,即便是都察院这样的大衙门,在京办公,有品级的官员不超过二百人,而他们肩负整个大明的纠察职责,这怎么可能处理的过来,至于六部那边就更不必说了,想要维持运转,就需要大批书办吏目负责事务细务。

  这等规制说白了和下面的府县衙门没什么区别,科举出身的抓总,世袭的吏目书办管事做事。

  别看没有品级,这等人在京城的地位可不低,因为他们把持实务,各级官员若是得罪他们,很容易就被坑害诬陷,万劫不复,所以官员和文吏们彼此各行其事,相互维持着上下的体面,这也是一种默契。

  所以这样的人急匆匆登堂闯入,肯定是有紧急公务,这文吏也知道能和张清海对坐的人身份不低,但也只是点头为礼,这让王友山更是诧异,这等各部司衙门做事的文吏,礼节最是周全,见人三分笑,今日为何不顾了。

  “张大人,急报,急报”

  文吏走到跟前沉声低喝,可张清海已经喝得晕了,在那里迷糊着说道:“城门都关了,能有什么急报,明日再说,你也坐下喝几杯。”

  “就是城门关前送进来的急报。”那文吏很是急躁,瞥了眼坐在那里的王友山,弯腰凑在张清海耳边开始说话。

  王友山倒是没指望听到什么,他还特意向后靠了靠,避嫌不听,只见到随着那文吏的述说,只看到张清海脸上的酒意渐渐消退,汗水却不住的涌出来,脸色从酒醉的晕红变得煞白一片,身子都在那里抖个不停。

  那文吏脸色也极为难看,等他说完,张清海转头看向他,颤抖着声音问道:“真的?”

  “确认无疑,薛老大人已经去了部里,赵大人也去了,现在各处找人,御马监那边也惊动了”

  王友山轻捋胡须,他神色不动,心中却震惊好奇,这薛老大人想必是兵部尚书薛三才,赵大人想必是兵科都给事中赵兴邦,御马监等若是内廷的兵部,到底出了什么大事,居然让大明武事的中枢要连夜开始运转,而且核心人物都被惊动。

  “张大人速去,小的还有一处要走。”那文吏来得快,走得也快。

  屋中很快又剩下张、王二人,张清海坐在那里发了一会呆,突然长吐了口气,闷声说道:“搞不好这次就背上于系了。”

  说完这句,他也没对边上的赵进解释,只是扯着嗓子大喊道:“准备官袍,准备车轿,预备解酒药。”

  喊完之后,张清海才算镇定了些许,苦笑着对王友山说道:“贤弟且回吧,改日再聚。”

  王友山笑着点点头,顺理成章的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女真大军攻入辽镇,抚顺陷落,守将战死”张清海用平静的语气说了两句,说着说着,语气里突然带了哭音。

  “这天下有大麻烦了”

  “张兄宽心,再难还能难过嘉靖爷的时候,北有俺答,东南倭寇,还不是过来了,天佑大明。“

  临走前不知所谓的安慰了句,王友山魂不守舍的回到了住处,他比那些只知道大言欺人的清流同僚聪明,因为王友山清楚世情典故,他更知道张清海那些话和那些情绪的份量,张清海人或许庸碌贪财,可他在兵部做了这么久,对边镇细处,对大明军务,都是了解无比,张清海的悲观或许代表着真该悲观了

  赵家叔侄怎么就有这样的见识,他们怎么就知道女真会是大明的大患,别人不知道,王友山知道自己恐怕也就是今夜才觉得女真是大麻烦,如果不和这张清海谈这一次,恐怕还是懵懂。

  从王兆靖的家信上能看出,他们一帮小兄弟在徐州和淮北甚至江北一带大展拳脚的,蓄养人口,训练丁壮,兴贸易,恳荒田,进取各处,甚至折腾到他必须要参与进去才能维持的地步。

  有时候王友山也在想,赵进做到这个地步已经过了,已经给自己打下了富贵几代的局面,可贪心不知足,再这么下去,那就是取祸之道,王友山已经想过让王兆靖到京师这边,和自己一起住。

  可今晚这么一说,再回想赵进在徐州的作为,难不成这赵进在准备着什么

  想到这里,王友山浑身剧烈的一颤,下意识的四下看看,发现周围安静才放下心来,沉定心神,王友山禁不住哑然失笑,今晚和张清海饮酒对谈,被张清海所说的那些事撼动了心神,自己钻了牛角尖,自己吓了自己。

  现在官军糜烂,难道嘉靖时候就好了?土默特的那位俺答汗几次把边镇打穿,山陕和北直隶任他来去纵横,东南倭寇,几十人就吓得南京闭门不开,流窜各处,荼毒万民,那时候官兵何尝顶用,东南各处州府都是招募民壮抵抗。

  京师枢纽之地被鞑虏大军威胁,大明财税要地东南被祸乱糜烂,那时才是真正的危急,甚至有人以为大明要亡了,可还不是顶过来了,俺答天夺其魄,迷信神佛,沉迷酒色,东南一个个名将涌现,彻底灭除倭寇之害,大明中兴,眼下才不过是一个边镇被攻破,当年还有天子被掳走的事情,自己在这里惊慌什么,疑神疑鬼,白读了那么多圣贤文章,心志不坚。

  把来龙去脉想清楚,王友山总算平静了下来,洗漱睡下,只是这一夜不知为何,几次被噩梦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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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九十二章 这一败

  这一夜过去,消息逐渐在京师流传开来,王友山和其他人一样知道了辽镇的败局,蓟辽总督汪可受、辽东巡抚李维翰上奏朝廷,辽镇告急

  建州女真自称大金,征伐吞并海西、北山女真各部,酋长努尔哈赤自称可汗,于四月十三跨过边墙,四月十六围攻抚顺城。

  抚顺城守备王命印力战而死,游击将军李永芳战死,全城陷落,抚顺城周围十余小城,上百村落,都被攻下,军民合计三十多万全部被俘虏,带回建州

  距离边境二十里的时候,辽东总兵张承胤、副将颇廷相、参将蒲世芳、游击梁汝贵领兵万余追击来到。

  女真金军和明军大战,总兵张承胤、副将颇廷相战死,参将蒲世芳、游击梁汝贵战死,全军陷没,仅有千余被俘。

  合计下来,大明辽镇损失兵马近两万,人口近四十万,将领数十,八十年来,大明从未有这样的惨败,从没有死过这么多的将领,京师震动,天下震骇

  王友山和张清海已经没机会见面了,兵部上下都开始紧张忙碌,不过,辽镇那边各种各样的消息也开始传来,都察院各处彼此交流交换,就是为了有话要说,在这样的大事中知道要说什么。

  御史张铨上奏,弹劾战死的总兵张承胤“夫承胤不知敌诱,轻进取败,是谓无谋。猝与敌遇,行列错乱,是谓无法。率万余之众,不能死战,是谓无勇”,所谓无勇、无谋、无法,必败无疑。

  这封奏疏传扬最多,大体是三词排比,读起来很有气势,可辽镇军报上都没有对战情战况有太明确的描述,这御史如何知道女真诱敌,官军战死近万,这御史不知如何得知不能死战

  更有传闻,说努尔哈赤曾经派儿子在总兵张承胤这边为人质,喝酒的时候曾说我父亲有意南向,不知道将军如何应对,然后总兵张承胤不以为然,说朝廷恩德四方,怎么会有人心存反意等等,反正种种处处,都是打死老虎,没有人会为战死的将领辩驳。

  都察院的御史,六部的主事、翰林院的亲贵们,纷纷上疏谏言,提出自己对战事的看法,对错不论,一定要证明自己有高见。

  辽镇那边和京师的联系方方面面,在急报进京的时候,各处的消息也渐渐来到了。

  原本以为与城同殉的游击李永芳据说没有战死,而是直接投降,据说还很得重用,壮烈战死的参将蒲世芳、游击梁汝贵,据说遇敌先逃,等看到主将总兵张承胤和副将颇廷相战死,他们知道逃脱不了责任,回身激战,然后才被敌军所杀。

  这投降的消息一回来,很多御史都忍不住大骂,这夸赞祭奠忠烈的奏折不能送上去,白写了。

  兵部尚书薛三才面奏天子,说从去年秋季至今,辽镇军饷已经拖欠三季,合计五十五万余两,但如今国库空虚,请拨内帑,也就是内库银子,皇帝和内廷自己的金库。

  不知从何时起,万历天子绝不会拿一分一毫的内帑银子贴补国用,回答也是和从前一样,内帑空虚,请户部筹措饷银拨付。

  得到了旨意的兵部立刻去催户部,但户部那边却是大怒,上次拨付军饷,你们兵部自己吞了五成要多,但答应分过来的至今一文未到,还想要银子那是没门,谁不知道饷银发出去,你们兵部先把自己那份落足了,然后再跟下面克扣。

  军饷是一回事,辽东总兵官战死,必须要补一个新的上去,这也是当务之急,连万历皇帝都不停的下旨催促。

  按例兵部尚书薛三才主持推举,可实际上无人可选,没有发生战事之前,辽东也不是什么好去处,你不是李家一门出来的,在那边领兵会被架得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现在都已经大敌在侧,去了就有可能战死,不然就会背上罪责,谁还愿意去趟这个浑水。

  但这个无人可选很值得商榷,因为对李成梁一系的提防,辽镇总兵尽可能不用李家一门,但现在这个局面,已经顾不得这些了,闲居在家的李成梁二子李如柏被推举为辽东总兵。

  这武将要久经沙场才算堪用,而这李如柏在家闲居已经足足二十多年,就算是一把利刃也该早就生锈变钝了,何况这李如柏不过是个富家公子而已,还是被娇惯坏了的那一种。

  李如柏最开始在官场上的前程是锦衣卫千户,这是勋贵子弟应有的荫庇,然后因为饮酒误事被解职,然后就是不断重复类似的事情,靠着父兄步步高升,从游击到总兵,什么位置都坐过,从平宁夏哮拜到入朝鲜抗倭,什么大战都打过,每次李家大举出动的时候,李如柏就有赫赫战功,每到自己做官的时候,就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去职,有被弹劾,有自己生病,总归是做不长久。

  表面上看战功赫赫,可懂行的人都看得明白,李如柏自己没有本事,全靠父亲兄弟来支撑,当李成梁老朽,李如松战死在草原上之后,李如柏就立刻庸碌起来,甚至不敢去带兵坐镇,只能呆在家里赋闲。

  有人讲李成梁是头老虎,李如松是乳虎,而这李如柏就是条狗,这个狗还是贬低人的那个意思。

  不过朝廷上下对启用李如柏没有什么异议,已经有御史上奏,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道理是冠冕堂皇,意思是说朝廷莫要猜忌李家,和这个奏折呼应的是,京师有关于辽镇的传闻,说辽镇边军本可以轻易击败来自建州的女真军队,只不过因为朝廷一直猜忌李家,所以上下都不肯尽心出力。

  在这样的局面下,用一个李家将门的嫡系子弟做辽东总兵,也就是应有之意了。但还有传闻,说是启用李如柏做总兵的旨意到了李家,李如柏不肯接旨,只是大哭磕头

  辽镇紧邻北直隶,辽镇动荡,直隶京畿重地也是不安,为求完全,朝廷在山海关又设立一镇,设山海关总兵镇守,做山海关总兵的则是同样赋闲在家的杜松。

  和庸碌无能的李如柏不同,杜松算得上一员虎将,也曾做过辽镇总兵的位置,但因为下面的辽镇军将阴奉阳违,没有做多久就被贬归家。

  杜松被贬的原因,朝廷上下也都是心知肚明,可为了迁就安抚辽镇将门,也只能委屈出身陕西三边之地的杜松了,到了现在,自然就顾不上那么多了,毕竟熟悉辽东局面的军将并不是太多。

  有心思的人还能想得更深一层,既然辽东又让李家将门的子弟抓总,那辽镇和京师之间就要多设屏障,除了蓟镇之外,山海关那边也要加强武备。

  调集军资,征伐老卒,补充辽镇,完善山海关,上上下下手忙脚乱,好在辽镇那边早就有最新的消息传过来,说是女真军队退回建州休整,暂时没有重新出动的意思,随着这个消息过来的,还有努尔哈赤攻明的七大恨文书。

  大明无故杀害努尔哈赤父、祖;大明偏袒女真叶赫部、哈达部,欺压建州女真;大明不顾双方划定的边界,强令努尔哈赤抵偿所杀越境人命;大明派兵支援叶赫部,对抗建州;女真叶赫部因大明支持,背弃盟誓,将其“老女”转嫁蒙古;大明逼迫建州女真退出已垦种之柴河、三岔、抚安之地,不许收获庄稼;大明辽镇派遣守备尚伯芝赴建州,作威作福。

  这七件事就是所谓的七大恨,无非是大明从不偏向建州女真,大明对建州女真作威作福

  大明从不把女真放在眼里,居高临下做事,自然就不会考虑边鄙之地一个小部落的感受,然后大明还要维持边疆的平衡,不能放纵一家独大,不能坐视彼此的吞并,自然要派兵支持于涉,在大明眼中,这都是小事,甚至不需要中枢决断,只不过做完之后奏报就可以了。

  但这些小事却成了建州女真的大恨,当建州女真蓄力隐忍的时候,这些都不是什么仇恨,他们依旧可以笑着去京师进攻人参和貂皮,但当他们觉得自己足够强大的时候,这就是七大恨了。

  让有识之士担忧的是,建州女真这个做法和从前的蛮夷鞑虏颇为不同,从瓦剌到俺答,这些草原上的强大势力从不讲什么理由,杀进来就是抢掠烧杀,而这建州女真知道师出有名,还知道给自己建立国号,据说这什么大金也有一套制度在,这样的势力,就和草原上那些好似盗匪的蒙古部落有区别了。

  抚顺陷落,明军大败的消息,五月便已经传遍京师,但直到六月初,王友山才给家里去信,他知道自己绝大部分信笺,王兆靖都会去给伙伴们看,因为上面说的家事并不多,大部分都是朝廷决策和天下大势,赵进很需要知道这个

  而赵进对女真有特别的关注,这次的事情肯定会引起他们的震动,赵字营如今这么大的局面,怎么给出详实的消息要好好斟酌,免得让年轻人有什么盲动冲动,所以要处处求真,查问的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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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九十三章 李永芳

  “你是说那女真虏寇一下子出动了六万大军?”王友山坐在书案前,一张张写满了字的信纸叠放在一边,他笔下又有一张信纸写了不少字。

  他询问的对象就是那位出身军伍的河叔,河叔垂手站在一边,点头答应说道:“兵部那边的消息可靠,说是女真一次就有六万,而就义的张总兵一共带着万余兵马,还是几路分兵,抚顺那边守军不足四千,早早就降了。”

  听到这个,满脸肃重的王友山禁不住松了口气,脸上竟然有了轻松的神情,连连点头说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六万对一万,还是分散四处的兵力,焉有不胜之理,那张承胤果真是无勇无谋,这女真看来也是倚多为胜,算不得什么精强。”

  这些日子河叔都不得闲,每天早晨就去兵部那边守着,这个行为也不出奇,都察院的御史们为了得到消息,为了在奏章上有话可说,都安排下人伴当去兵部那边守着,通过关系打听消息。

  王家和其他处不太一样,每次都能得到张清海亲信传递出来的军情,还有辽镇那边的种种情况,反正两家关系亲厚,这些事不过举手之劳。

  “老爷,听说女真那边这次也是倾巢而出,丁壮几乎全部上阵,这才凑起了六万多的数目。”河叔补充说道。

  听到这个说法,王友山居然笑出声来,边笑边摇头说道:“蕞尔小邦,也就是这么点人手了,这次占了便宜,竭力而战才有这样的结果,倾巢而出才六万而已,真是不值一提,想我大明兵丁足有数百万,要是倚多为胜,堆也堆死他们了。”

  河叔看了看王友山的神色,他觉得有点奇怪,这些日子的老爷忧心忡忡的,为何就这么简单几句话,让自家老爷就轻松起来,对王友山的看法,曾在军伍之中历练过的河叔感觉又有不同,不过他想了想还是欲言又止。

  只见王友山运笔如飞,很快就将信笺写完,这已经不是一封家信了,看着更像是一本书,厚厚的一叠信纸,王友山将信封好,递给河叔说道:“快马送回徐州,这个是要紧大事,你去跑一趟。”

  万历四十六年四月十七,辽东抚顺城头。

  “老爷,除除了咱们自家的亲卫,好多人都都不来。”一名青衣小帽的伴当战战兢兢的说道。

  “这帮狼心狗肺的混账。”被称作老爷的那名大汉恨恨骂道。

  这大汉身材魁梧归魁梧,却已经有些发福了,腰腹肥胖,身上没有披甲,穿着一身红色官袍,老虎补子,倒是撑得很合身。

  此人正是镇守抚顺的辽镇游击李永芳,如果不看他的补子,没什么人会以为这是一位高品武将,这李永芳裸露在外的头脸和手都白皙的很,很是养尊处优的模样。

  这李永芳眼神飘忽,额头上全是汗水,可也顾不得去擦,建州女真这么大的声势过来,没可能兵临城下才发现,实际上天一亮,城头的守卒就看到了地平线上的大股兵马,急忙示警,城门关闭,全城戒备。

  看着城下的各色旗帜,还有正在伐木准备的各式攻城器械,李永芳在城墙垛口后就是一个趔趄,若没有亲信搀扶,就直接跌坐在那里了。

  “老爷,和他们拼了”李永芳身边一名护卫粗声说道。

  身为游击,又是执掌一城要地,李永芳的亲卫家丁足有四百出头,也就是辽地军将才能有这么多,要是在南直隶,一个游击手里有个二百亲卫已经算出挑了。

  这些亲卫家丁正围在李永芳身边,听到那护卫说话,李永芳缓缓转过头看着那人,咬牙问道:“你说什么?”

  “老爷,咱们和鞑子拼了”那家丁大声说道,家丁亲卫都是主家用银子喂饱了的,讲究的是生死与共,眼下女真大军围城,身为守将肯定要与城同殉,家丁护卫们自然也要跟着一块战死了。

  在城墙下的四百多名亲卫中,神色坚定的只有少数几个,其余也都是慌张的很。

  李永芳盯着那护卫看了一会,那护卫被看得有些不知所措,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李永芳抬脚就踹了过去,直接把人踹翻在地上,指着怒骂说道:“你就这么想死吗?别拖着老子一块去死”

  周围一安静,李永芳压抑的情绪却好像找到了个宣泄的口子,不管不顾的指着咆哮说道:“你没看到人都不来吗?城外那是几万人十万人啊,老子手里就你们这点能打的人,可城外那些女真蛮子,各个都是能打,让老子领着你们这几百号去对城外的几万,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就你们这些整日里喝酒玩女人的货色,还想和外面那些女真人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猎是怎么回事,那一次不是在集市上抢回来的,就你们这些孬货,还想着拼了”李永芳大吼大叫。

  好不容易等他怒气平息了些,一名亲信小声问道:“将主爷,现在出去恐怕也麻烦了,就算兄弟们护着冲,只怕逃不掉,女真人手里搞不好还有骑马的蒙古人”

  “老子怎么不知道这个,要你呱噪。”李永芳烦躁的摆摆手。

  正在这时候,从城头有一名把总快步跑过来,到跟前气喘吁吁的说道:“将爷,外面鞑子喊话,说是让咱们投降,说投降之后,一切照旧,不然就鸡犬不留。”

  一听投降这话,有亲卫当即就要发作,可还没有动手,却看到李永芳沉默不语,一时间也不好出声,靠着近的小声说道:“将主爷,咱们这么大城,那是那么容易打下来的,粮食也够,顶到援军来”

  抚顺游击李永芳缓缓点头,又沉默一会,开口说道:“你先回去盯着,一有消息就快些回报,事后重赏”

  那把总有些摸不到头脑,不过还是答应了一声,转身跑了回去,李永芳身边最亲近的几个人却都听出来自家将主声音里的颤抖,大家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没有出声。

  “退远些,退远些。”李永芳只是这么吩咐说道。

  他这话音刚落,猛听到城外山呼海啸的呼喊声响起,然后又听到城墙上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喊叫“鞑子攻城了”

  李永芳浑身一颤,却急忙转身,他觉得距离城墙太近也不安全,退远些才好,抚顺城也是辽镇有数的大城,建州女真再怎么能打,也不会这么容易打下来。

  走出去几十步远,身边却有亲卫扯着嗓子大喊道:“将主爷,鞑子上城了

  这么快,上城头了,抚顺游击李永芳顿时大惊,这才多点工夫,难道云梯架在城墙上,直接就攀爬上来了吗?

  转头一看,城头已经有单色旗帜飘扬,更有人惨叫着从城头落下,砸在地面摔死,这下子连刚才说拼了的家丁都不出声了,人人脸色煞白,他们都知道建州女真野战强悍,谁能想到攻城也这么威武。

  正在这时候,只看着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跑下来,跟头把式又是追过来,李永芳的亲卫们各个紧张的拿出武器,可追过来那人只是刚才报信的把总。

  “将将爷,守备王大人战死了,鞑子一上城就把他砍死了”这把总颤抖着声音说道,他身上虽有血迹,看起来却不是他自己的伤口,想来是跑得快,这次又借着报信跑下来了。

  李永芳没有出声,同为武将,他和这位守备王命印一向看不过眼,在辽镇这样的武夫福地,不知道享福发财,反倒是说什么整修武备,怎么样,下场如何?

  “将主爷。”有人招呼了一声,李永芳却根本没有听到,身边亲卫们有些急了,彼此交换眼神,心想等下城破,要护着人先走,可城内将主的妻儿老小偌大家业可能就顾不上了。

  城头的喊杀声愈发激烈,越来越多的兵卒从城头跑下,凭什么要拼,平日里种地缴粮交税,自己拿不到一文钱,全家吃饱都不容易,凭什么这时候还要和鞑子拼命,被抓过去了也未必比现在活得差。

  局面眼看着就要没办法收拾了,李永芳身后的亲卫头目吆喝一声,几个人上去就要架人离开。

  就在这时候,李永芳身子一颤,猛地大喊说道:“降了,咱们降了”

  这话一出口,大家都是愣住,瞬时安静下来,在场的每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李永芳却没注意到这个,只是在那里扯着嗓子喊道:“外面有十万建州女真,咱们城里能有几千?能打的还不就是咱们这些,就咱们这几百个出去拼,那肯定是个死,要是不降,城内这么多百姓全要被杀,那要多惨,听说老奴,不不,听说金国大汗努尔哈赤是大英雄,英明得很,咱们过去,肯定亏待不了,你们说是不是,你们说是不是”

  李永芳脸上汗水滚滚而下,脸色惨白无比,在那里声嘶力竭的说话,列举投降后的种种好处,本来毫无底气,只是列举各种理由,想要让大伙赞同这投降的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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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九十四章 其他如常

  说着说着,李永芳总算平静了不少,也看到了手下们的神情,他惨白的脸色也渐渐变得红润,气越来越粗。

  “。但凭将主做主。”

  当亲卫们参差不齐的喊出这句话的时候,李永芳知道大局确定了。

  这投降也是有种种章程的,而且抚顺城这么多人,肯定不是一心,有人想战,有人则是要降,可建州女真军队已经打上了城头,抚顺游击李永芳和身边亲卫已经决定要投降,最核心的一派已经不想打了,大势又是如此,投降就已经成了定居。

  建州女真也没有想到明军这么快就投降,在他们想来,要打下抚顺这样的大城,怎么也要花费一番力气,明军再怎么不堪,也得有一番厮杀,谁能想到,才登上城头,居然这边就投降了。

  抚顺城门大开,城内明军放下自己的武器,去城外列队待命,一队队的建州女真兵丁开进了城内,在建州、在海西、在北山。在这些女真之地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城池,怎么会有这么富庶的地方,建州女真的军兵,都是红了眼。

  李永芳的宅邸已经被女真兵丁保护了起来,他能听到临近宅院传出的哭喊和狂笑,这些声音让他心惊肉跳,可现在他自顾不暇,那里还能管得了别的。

  站在正堂上几个矮壮的女真兵丁,看着他的眼神都是好奇和轻蔑,当年一个守备都可以去建州作威作福,现在他们眼前的可是一位游击,但这位游击武将现在已经投降了,实在是孬种一个,刚才自己几个进来的时候,这位游击将军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拿出不少金银塞过来,白花花金灿灿的金银,辛苦采参一年,拼着死力打出来几张皮子,都未必能换到这么多,可这位孬种居然随手就拿出来了。

  听人说这抚顺城还是大明,不,明国的偏僻地方,真正富庶的在南边,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没过多久,一名牛录来到李永芳这边,说大汗要见他,李永芳诚惶诚恐的站起,跟在那名牛录的后面出门

  这牛录个子中等,显得很是壮实,身上的皮甲上沾着不少血,头上的皮帽已经摘了下来,本该是光头的脑袋上已经长出了不少短发茬,最显眼的还是后脑那块巴掌大小的头发,上面一根三寸多长的小辫。

  辽镇百姓一直叫这个为“猪尾巴”,还有不少关于这个的玩笑,李永芳可是明白,以后不能这么叫了,他们自己有个说法叫什么来着,“金钱鼠尾”?

  李永芳就这么走在街上,几名女真兵丁在左右押着他,李永芳居住的地方是抚顺城内富贵人家居住之地,平时规矩很大,可这时候都是大门敞开,能看到成队的女真兵丁兴奋的出入,女人的哭喊在这样的纷乱中已经可以忽略了,李永芳只盯着那些女真兵丁搬出的金银财物,心里一阵阵抽痛,想着自己这么多年克扣经营下来的家业,投降之后还能保全多少。可败军之将,那还有什么自主,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

  “我就说他怎么没有披甲,穿着一身见客的官袍,敢情早就打算好了投降

  能听到冷言冷语从身后传来,李永芳听得出是手下一位家丁的声音,可也没办法计较,降都降了,大伙如今不分什么官佐家丁,都是女真人的俘虏,那有什么立场去计较。

  就这么步行被押送出城,城门外官道两侧都是就地休整的建州女真兵卒,各旗各牛录的队伍有的席地而坐,有的则是向着城内以及其他各处开拔,闹哄哄嘈杂无比,有人在埋怨为什么自己不能进城快活,但仅仅是埋怨而已。

  李永芳一边前行,一边偷眼看两侧的军伍,他毕竟是带兵的武将,能从这里面看出很多别人看不出的门道。

  若是大明的兵马打开了城池,若不是戚继光、俞大猷那样的名将领兵,那肯定要进城烧杀抢掠,放纵几日,如果敢这么让一些人进去,大部分人呆在城外,不出几炷香,肯定要闹起哗变,可建州女真的兵马却能这么就地等待。

  大明官军,除了带队文官的标营,太监的护卫,各级军将的亲兵家丁之外,其余的人马不比平民百姓强出多少,甚至还有所不如,面黄肌瘦模样,手里拿着破烂不堪的兵器,身上没有甲胄,衣衫能齐整些已经算不错了,而建州女真的军队,或有老少间杂其中,可所看到的每个人都很壮健,兵器齐整,即便不是崭新的成色,也能看出时常维护,衣衫齐整,不少人还穿着皮袄,这个勉强也能当成甲胄来用。

  自家那些已经养废了的家丁能不能打过同样多的女真兵,这么看起来自家那些亲兵家丁还真没有什么胜算。

  官道两侧的建州女真金军也好奇的看着李永芳,很多人这是第一次来到大明的地界,但也能从别人口中知道,被押送前行的那个明国红袍官员是个大官,想到这次大战居然抓了这么一个大官,士气顿时高涨,有人哄笑,有人冲着李永芳大骂。

  走在当中的李永芳知道自己被人恶骂,也只能低头当做听不见了,这个境地,没资格说什么。

  走了一会,看到前面被更精锐的女真兵丁圈出一块,其他人都不能靠近,不时的有人跑出来上马,然后驱马疾奔而去,这想必就是建州女真金军的中军帐了。

  能看到一群人簇拥着一位骑马的威猛大汉,押送李永芳的那位牛录快步跑上前禀报,而李永芳则抬头看过去,这就是建州女真的那个酋长?不,这就是建州女真大金国的那个大汗努尔哈赤?

  簇拥着努尔哈赤的那些人想来就是建州女真的亲贵了,可这些人的穿着怎么看着比自家亲兵强不了多少,果然是边鄙部落。

  李永芳脑子里胡思乱想着,脚步难免慢了两步,后面的兵丁忍不住动手推搡,只看到在骑马大汉的边上有一名年轻人打了个手势,兵丁们这才停住动作

  “见到大汗,还不跪下”有人喝道,倒是字正腔圆的辽东军话,辽镇连同周边女真和蒙古人通用的喊话。

  李永芳的膝盖早就软了,急忙跪下,不自觉的就用上了拜见天子的礼节,几个头磕下去,却听到前面传来嗤笑,李永芳此时心里没有什么屈辱,只是在想对方会怎么处置自己,自己这大礼是不是还不够。

  “既然降了就是自家人,起来吧”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但还是能听出是个老人在说话。

  李永芳不敢站起,只是跪在那里抬头,他这时才发现,骑在马上的那位威猛大汉是一位老人,粗看像是四十多岁的样子,可细处的皱纹,花白的须发,都说明了他的年纪,对这个李永芳并不意外,北地的老人在六十岁之前都显得年轻,然后会老得很快。

  看这位的服饰和众人的态度,李永芳知道这位老人是谁了,这就是那位建州女真的大汗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瞥了李永芳一眼就不再理睬,只是扫视抚顺城和城下的女真军势头,而环绕着努尔哈赤的那些亲贵们,有人好奇,有人鄙视,有人则尽可能的做出和气模样。

  如果是从前,这努尔哈赤见到自己也要躬身作揖,其他的人搞不好还会磕头,李永芳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个念头,败军之将,跪在地上的降人,什么都说不上了,李永芳没有起身,只是重重磕头下去。

  不计成本的快马传递,从京师到徐州的急件,并不需要太多事日,六月十一这天,赵进接到了京师这边传来的急信。

  拿下清江浦之后,以清江浦的重要,赵进不能呆在徐州何家庄那边遥控,而是要定期过去,在那里临机决断,这样才能保证控制,按说六月初赵进就该去往清江浦,那边很多人看到了徐州几个大集市的好处,想要在清江浦也照此办理,这桩事要耗费多少银两,将来要带来多少红利,又要和多少人挂上关系,不管怎么讲,也要赵进和伙伴们亲自去一趟。

  但事到临头,赵进却不能成行,只能委托如惠先去一次,和各方先谈一次,查查各处的细节。

  不能成行的原因也很简单,徐珍珍马上就要临盆生产。

  从小到大,赵进一直不怎么接触家里面的事,对于怀孕生子这件事看得也很平常,在他的记忆里这不是什么大事。

  但家中长辈屡次叮嘱不说,徐珍珍好像交待后事一样布置了很多,又让赵进承诺不管她怎么样,都要好好照顾徐家,确保徐厚生不被人欺负,或者科举光耀门第,或者接掌家业,赵进才终于意识到,在这个时代,临盆生产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稍不小心就会母子双亡。

  六月初十这天,徐珍珍生下了一个孩子,在这之前和之后,整个徐州都在关注着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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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九十五章 女儿

  如果生下男孩,那么赵字营后继有人,这大局就算定下,如果生下女孩,那就还有变数在,别人也有机会,最起码可以入赘搏一份偌大的家业。

  尽管事先担心了许多,不过这次的生产很顺利,母亲和孩子都是平安,但赵字营内部却不怎么满意这个结果,因为徐珍珍生下了一个女孩。

  产婆把消息传出来,赵进满脸笑容,而何翠花的脸色不太好看,赵振堂当时就训丨斥说道:“你摆什么脸色,孩子们都不大,生一个就不生了吗?”

  可大家也能从赵振堂的语气里听出些烦躁,赵进只当没见到听到,反正父母也没有明确表达什么。

  而赵进的一于伙伴很是私下议论了几句,结果被陈晃训丨斥一顿,都不出声了。

  “他家生孩子,和你们有什么关系?”陈晃就这么一句。

  实际上很多人都觉得有关系,徐州各处,凡是觉得自家份量不差的,又有年龄合适的女儿的,都开始打主意了,心想以赵进眼下的局面气派,自家女儿做不了正妻,能做妾也不是太差,如果能提前生下儿子来,那地位就又不同了

  而且更多人觉得徐珍珍不会生儿子了,早就有传闻,说什么女人家太强势年纪太大,知会生下女孩,甚至生不下孩子,徐珍珍今年二十出头,又掌管徐家家务,正好应了这两条,这些话都被雷财传到了赵进耳中,赵进对这个的评价只是两个字“可笑”。

  王兆靖把急信送过来的时候,隐约有些担心,想着赵进这几天心情不太好,又是他看重的辽东女真之事,会不会大发雷霆,王兆靖甚至还想好了如何去劝解。

  抚顺陷落,总兵战死,守将投降这一系列的事情,虽然在京师造成了震动,可天下间知道的人并不多,因为朝廷还没有把邸报发出去,只有各地关注京师消息的人才大概了解,王友山这封信算得上最及时最详细的军情战报了。

  既然是家信名义,王兆靖自然先行拆看,看到辽镇有了这样的大败之后,他也是震惊非常,一方面是为这败局本身,在这近百年之间,大明都没有这样的大败,城池被攻陷,总兵这一级的大将战死,万余官军全军覆没,那什么建州女真居然强悍到这个程度,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赵进。

  东夷,不,现在应该叫做东虏了,女真,建州女真,努尔哈赤,这一系列的名字,赵进早在一年前,甚至更早的时候,就已经表现出了关注,当时大家都还惊讶,这么一个大家都注意不到的边疆部落,有什么价值让赵进来惦记。

  何况徐州距离辽镇千里之遥,根本没什么相于的地方,为什么那么看重,为什么会专门搜集消息。

  现在看,这个关注并不是无的放矢,王兆靖知道赵进关心天下大势,以赵进的大局眼光,对这样一个能对大明造成威胁,强悍如此的外族势力,肯定注意到。

  那么赵进是怎么知道的,王友山在信上提了几句,并且叮嘱王兆靖合适的时候询问,王友山的判断和王兆靖从前得出的结论差不多,能有这样的预测,是因为他那个走南闯北的叔父,王兆靖和赵振兴也有过接触,他知道这个为伤病所苦的潦倒中年人见识颇为不凡,而且应该是去过辽东,或许就在那时候看出了什么。

  “大哥,家父送来的急信,建州女真入寇辽东,抚顺陷落,一场惨败”王兆靖一边说,一边把信笺递给了赵进。

  本以为第一胎是个女儿,赵进会有些闷闷不乐,可这边看着却愉快的很,难得见到赵进一直保持这种状态。

  听到王兆靖的话,赵进眉头皱起,接过信笺仔细看起来,这信笺和邸报什么的一样,王兆靖都标点分句。

  赵进对女儿的态度有些意外,而看到这详细情况的军报的反应,也让王兆靖意外的很,他本以为赵进会大受震骇,然后激动非常,没想到赵进只是皱眉凝神阅读,时不时轻声读出来,熟悉的人都知道,这是赵进专心阅读的状态。

  “王叔这封信你想必已经看过,你怎么想?”赵进看完之后略一沉思,就转头询问王兆靖。

  王兆靖仔细打量了下赵进的神情,发现没什么激动、愤怒的情绪,甚至看起来有些放松和从容,这倒是古怪了,心里这般想,还是开口回答说道:“若从这信上来看,辽镇虽败,却也不必担心什么,那建州东虏一次出动数万,而辽镇抚顺守军加上援军最多也不过万五之数,以多打少,又是攻其不备,辽镇这大败也是应该,不过既然已经惊动朝野,辽镇可以蓄力反攻,关内也可以调兵支援,直隶京营,蓟镇、宣府的边军,还有那新设的山海关镇,都能派出大军。”

  说道这里,王兆靖吊起来的心思也缓和了不少,分析下来,大明可以调集各路兵马,十万,二十万都有可能,以多打少,那建州女真,那东虏,只有覆灭一途,莫非大哥脸上的轻松也是因为想通了这个,果然是名将种子,看得透彻,王兆靖继续说道:“何况辽镇也有人口数百万,又是百余年的边镇,武风昌盛,就地征调民壮百姓,也可以凑出大军,这的确无忧。”

  信上的王友山很乐观,王友山知道赵进要看这封信,所以字里行间强调了不少这次败战算不得什么,虽说京师震动,天子惶恐焦急,但这算不得什么,只要朝廷认真起来,各方合力,建州女真也猖狂不了多久。

  不过赵进大概能想到对方的真实想法,信里还是在提醒自己,这点败战撼动不了大明的江山基业,大明依旧根基深厚,莫要妄动,免得自寻死路,倒是王兆靖的分析就事论事,也不能说差,毕竟他不知道什么,仅仅根据这军报来说话。

  “且看吧,这一次的确说不得什么”赵进的话很简短,这让王兆靖很错愕,本以为会有激动的言语甚至是咆哮。

  赵进说完这句之后,就变得严肃不少,开口说道:“外面怎么眼下和我们没有关系,咱们要做的就是守好赵字营的局面,不让下面的弟兄们懈怠松弛,要苦练,要勤练,我们也不能被拘在徐州这一处,要扩出去,清江浦拿下了,可隅头镇和清江浦之间的这些县城市镇还在别人手里,要让他们听话服管,银子也要赚,清江浦那个集市,荒草滩上的盐路,这些都要把持住,黄河上也要看紧了,不能总依靠蔡家那几个人,时间长了,他们容易做手脚,你回去安排一下,咱们后天去清江浦,那边的集贸市场能做起来,肯定比这边生发的大。

  王兆靖有些愕然,没想到东虏入寇这等重要消息传递过来,又是赵进一直莫名重视的消息,得到的反应却是赵进滔滔不绝的说赵字营的内务和将来。

  错愕之后,王兆靖也是轻松了很多,大哥赵进所说的不错,外面怎么和赵字营没什么关系,那辽镇距离徐州几千里,打生打死又和这边有什么关系,朝廷早晚可以扫平这等外族虏寇,自己就不用多操心了,可是大哥从前为什么这么在意。

  看着赵进在那里沉思,王兆靖顿了顿开口说道:“大哥,小弟冒昧说一句,大嫂产下千金,这是大喜事,外面有些”

  “生男生女都一样,外面那些人脑子坏了,理会他们作甚”赵进笑着说道,不知不觉用了记忆中的一句话。

  王兆靖笑着点头,告辞离开,既然要去往清江浦,他这边需要安排的事情还真是不少。

  书房内只剩下赵进一个人,赵进沉默了会之后,吩咐门外的家丁不要放人进来,赵进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发呆。

  就这么愣了会,赵进长吁了一口气,他现在的确感觉有些放松,到了现在,赵进终于可以确定一件事,那就是建州女真,或者更准确的说,满清将要兴起,大明会这么一直衰败下去,直至灭亡。

  尽管具体的细节他依旧没什么印象,可大势已经能清楚把握了,这次抚顺陷落,就应该是一切的开端,距离天崩地裂,改朝换代,不会有太久。

  具体的细节和过程没有清楚的记忆,可方方面面对那个时代的描述,那种苦难和绝望,却让赵进印象很深刻。

  自己拳打脚踢,总算有了眼下赵字营的一番局面,这个局面,这个实力,能不能在那天崩地裂的绝望时代生存下来,能不能保护自己和身边每一个重要的人?能不能做得更多?看来不能做一个富家翁,也做不了一个地方上的大豪

  想到这里,赵进笑着摆摆手,好像要挥散这几个想法,他本来就不想做富家翁,本来也不想做什么大豪,赵进清楚记得自己的愿望,自己要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留下让无数人铭记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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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九十六章 婚姻大事

  在接下来天翻地覆的大灾难中,这个愿望还能达成吗?或许在这个王朝模式,能更好的达成这个愿望?

  不管怎么说,该来的已经来了,那么接下来,就没必要胡思乱想,没必要小心试探,就扎扎实实的一步步做下去吧

  决定好要去清江浦之后,赵字营各处立刻运转起来,这次董冰峰留守,马队和亲卫队六个队,以及内卫队三十人随行,这差不多就是三百骑,三百骑兵在徐州、淮安府、扬州府这一带算得上一支强大的力量,即便打不过也完全有把握冲出来跑出去。

  这三百骑只需要带齐一天的给养,因为沿途的客栈庄园完全可以提供人吃马嚼,这也和运河沿线的富庶有关,赵进在徐州和淮安府一线已经威名赫赫,多少人愿意请他们去白吃白住,何况赵字营从不占便宜,一直支付白花花的现银。

  在出发之前,赵进特意去了徐珍珍那边,本来除了生产当天,第二天夫妻两个就能见面,可大家都说赵进身上的血气杀气太重,产妇产后虚弱,很容易被惊吓冲撞了,结果直到第三天两个人才被允许隔着屏风见了面,后来,赵进不耐烦的撤掉了屏风,大家也只能背后念叨,当面不敢说话。

  相比于愉快的赵进,掩饰自己看法的赵振堂和何翠花,徐珍珍倒是有些郁郁,她对第一个孩子是男是女也看重的很,而且赵家和徐家都是这么大的家业,儿子的重要性就更不必提。

  “夫君去散散心也好”

  “不要说这等无聊的话,我去办正事,等那个大集市做起来,别的不说,你家铁器就能卖到江南去了。”赵进不耐烦的打断了徐珍珍的话,女人太过敏感,心事实在是太重。

  他这么说,徐珍珍脸上反倒有笑容,赵进顿时明白了过来,看了看还在襁褓里的小人,转头说道:“你在家不要胡思乱想,话跟你说明白了,第一咱俩还能再生,第二你就算生了个儿子,这次我也要去清江浦,咱们俩不能总局限在这小小的徐州。”

  这次徐珍珍笑得很开心,赵进也跟着笑,这也不是哄人的言语,就是心里所想,当然想什么说什么。

  “夫君还没给孩子起名。”徐珍珍开口说道。

  徐州规矩,孩子姓名要祖父母来起,可赵家也和寻常人家不一样,别处孩子还懵懂无知,赵进领着一帮兄弟做出这么大的局面了,赵振堂和何翠花只说让赵进做主,徐珍珍为这个还颇为误会,以为生了女孩公婆失望,连名字都不愿意起了。

  赵进咳嗽两声,此刻他却有些尴尬,赵进一直等着父母来给女儿起名,不管从前还是现在,他实在没有经验,也没什么概念,别处精明的很,在这上面实在是糊涂。

  “赵颖,这名字不好赵薇这个重名了,赵丽太俗气”不参与归不参与,一旦开头,就变得折腾起来。

  徐珍珍本来觉得“赵薇”这个名字不错,却没想赵进否了,而且仔细想来,自家夫君似乎没说过这个赵薇,难不成是在外面的红颜知己

  一个个名字其实没什么意义,可在赵进的记忆里却有这样那样的说法,自然要否掉,他可想不到,已经让徐珍珍疑神疑鬼了。

  “赵凤这个好,你觉得怎么样”赵进在那里绞尽脑汁的想了半个时辰,自言自语的都口于舌燥了,总算想出个还算可以的名字。

  听到这个名字,徐珍珍一时无言,她知道赵进是个武夫,可平时聊起来却不觉得赵进粗鄙无文,或许不会引经据典,但明显是看过很多杂书的样子,不过这次起名倒是让徐珍珍觉得自己想错了。

  比起前面的赵颖、赵薇这样的名字,赵凤未免太俗气了,而且凤凰雌雄,凤分明是雄性,这个细节倒也不必提了,乡野间多有给女孩家起名“凤”的,因为起的太多,所以未免有些粗鄙俗套。

  难道夫君还是不喜欢女孩,所以起这么个名字?这年头一闪就被否定,刚才那苦恼样子,徐珍珍可是看在眼里,一个个好名字不是说不好,就是说重名,只不过费了这么大力气得出“赵凤”这个名字,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徐珍珍刚要说话,却看到赵进满脸喜爱的盯着襁褓里的女儿看,这种欢喜和慈爱不可能是假的,看到这个表情,徐珍珍突然不想争辩什么了,只是说道:“既然夫君定下了名字,那就用这个吧,反正今后也要跟着婆家姓。”

  听到这个,赵进却板起脸来,摇头说道:“赵家没这个规矩,我的女儿就是姓赵,嫁过去也是姓赵。”

  徐珍珍捂着嘴轻笑几声,也不争辩这个。

  沿河一路南下,过邳州、宿迁、桃源、清河,渡河到达清江浦,这一路上没有动用携带的补给,甚至还多了些东西。

  每到一地,当地的豪强大户争先恐后的招待,如果不是赵进赶路急忙,每一处喝酒赴宴都要几天工夫,即便这样,赵进和伙伴们也没怎么睡好,求见的各路人物每次都要排到很晚。

  就算双眼血丝也要接待,宿迁、桃源和清河这几县的豪强大户,和赵字营打交道不多,但以后少不得要发生接触,提前照个面也是好的。

  “大哥,从前咱们给他们好处,厚恩接纳,结果他们算计提防,现在咱们用硬手段,倒是争先恐后的过来巴结,这些货色,果然不能给一丝脸面。”吉香在路上这么说道。

  没等赵进回答,陈晃却说话了:“那是因为咱们足够强了,今时不同往日

  凤阳府是中都所在,他在南直隶是自成一体,和外面府州县很少打交道,对于淮安府的大部分州县来说,他们现在被徐州和赵字营夹在中间,等于是被赵字营的势力范围圈起来了。

  官府还好说,吏目差役们都兴致勃勃的打算如何让赵字营包揽粮赋,大家分肥分成,而下面的士绅豪强们则紧张异常,心惊胆战的等待消息,不知道赵进要怎么处置他们,在大家看来,黄河下游的一头一尾赵进已经占住,那么中间这一块早晚也要吃了。

  赵字营这么大的个头,反抗是反抗不了的,而且大家伙也听到了各处的种种传闻,那些没了性命的,那些欠了几千几万两阎王债的,这些都是前车之鉴,既然早晚要低头,那不如给自己争取个好的条件,但这争取好条件的机会,也只有赵进过境的时候讨好,既然这样,就顾不得赵进一行人休息的好不好了

  到达清江浦之后,赵进一行人直接在云山车行那边休整,那里现在已经类似于赵字营在何家庄的营地,一切规制都很齐全。

  修建这里花费要比徐州大很多,但进度同样快很多,因为在清江浦这边不管人力还是物资,都要比徐州充足百倍。

  晚上休息的时候,伙伴们围坐一起,聊了几句近况之后,陈晃先起了话头,说得很简单:“赵进,自从你家那个闺女生出来之后,我家也开始催着我成亲了,还说,抓紧生孩子还来得及,我开始听着纳闷,后来才明白,家里是指望我生出个儿子来,娶了你家闺女。”

  王兆靖拿着折扇轻摇微笑,刘勇闷不做声,吉香和石满强却在那里咳嗽起来,也在那里尴尬说道,自家父母也是这么催促。

  “咱们兄弟结娃娃亲,你儿子娶我家闺女,你闺女嫁给我家儿子,这个是好事,亲上加亲,不过现在还犯不上这么做,咱们这个年纪,将来还有多少年,到时候说也来得及,现在做这些,太过算计了”陈晃说得直截了当。

  他这个表态,也就代表着大家的表态,王兆靖的笑意里带上了欣赏和欣慰,刘勇则是掩饰着自己的激动。

  赵进拍了拍陈晃的肩膀,接下来却是陷入了沉思中,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说道:“大家年纪也都不小,都抓紧成亲,我看你们大伙也没什么情投意合的,我给你们拿个主意也不算是棒打鸳鸯。”

  “大哥你说就是,俺爹也说要让你在这事上做主”石满强接口说道。

  陈晃、吉香和刘勇都是点头,王兆靖则是把折扇合上,赵进开口说道:“那些大户大族不要去沾,或许他们家有好姑娘,还能给出一份陪嫁,可这些好处不是白吃的,将来摊牌的时候,我们怎么对待这些有关系的?如果厚此薄彼,其他人怎么看,会不会激起多余的事端?你们要想清楚,我给你们的说法,就是娶小户人家,没有根没有依靠的。”

  没等其他人开口,赵进摆摆手说道:“我知道我娶了徐家的大小姐,那是咱们徐州最大的一户人家了,可是我能不留情面,大晃能不留情面,你们几个,我觉得难,与其到时候难做,不如提前做个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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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九十七章 清江浦商事

  屋中众人陷入沉思之中,王兆靖微笑着先开口说道:“小弟这边不急的,家里也没有催促的意思,读书科举,好处就在这里了。”

  他这话听着很有道理,实际上却是荒唐,读书人成亲晚,是因为绝大多数的读书人穷苦,没有什么人看得上,科举得中功名之后,即便是最低一等的秀才也有官府供养,可以和官员平礼相待,至于举人、进士那更不必说,到这个地步,自然也就不愁什么亲事了。

  王兆靖这样的人物,从小开始,就是炙手可热,在徐州算是顶级清贵门第,在京师也是大有前途的清流之家,想要和他家联姻的人实在是太多,也就是王友山不愿意让外事牵扯自家孩子的心力,才一直没有答应外面的各种请求,等王兆靖回到徐州,王友山去了京师,这些事更于涉不到了,虽说子女的亲事是父母之命,可王家实际上就是王兆靖自己做主。

  不光是王兆靖,其实赵进和伙伴们也是如此,他们虽然年轻,可眼下的状况早就不是他们的父辈家庭能看懂和控制的了,结亲成婚这件事,家里和父母只有建议,却没办法决定什么。

  实际上各家的长辈也不准备决定什么,他们觉得还不如让赵进做主,看得比他们明白,也亏待不了自己的孩子。

  清江浦这边想不到赵字营的核心们居然在商议自己的亲事,他们只知道赵字营能做主的人总算过来了。

  临江阁是清江浦最大最好的酒楼,这酒楼直接就建在寸土寸金的运河边上,而这酒楼甚至都不是为了赚钱做起来的,只是为了清江浦这边的豪商们有个聚会商议的所在,所以这家酒楼一切都是清江浦最好的,所以不是每个人都能吃到,因为这家酒楼时常不营业,只为了豪商们自家的宴客相聚。

  今日的临江阁同样不开业,有好事的闲人在外面观看,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贵客前来,看到最后却瞠目结舌,原来清江浦这边够份量的人物,不是亲自前来,就是派人来到,派人来到的那几位都是文官武将,比如说分司那位员外郎、仓库大使、淮安知府、同知、山阳知县、山阳守备等等,也就是说,除了官员们不方便亲自出面,其他各个有份量的豪商们全都亲自前来了。

  这等份量的商人,偌大清江浦也不过四十五人,加上官员们派出的使者,一楼都坐不满,在中间坐着的是赵进和伙伴们,还有孙家商行的孙甲。

  清江浦的牛鬼蛇神们已经习惯敬畏这几个不满二十的年轻人,可清江浦的巨富豪商们却不习惯和这么年轻的“大人物”打交道,为了大家方便,少不得请孙家商行的东主孙甲过来撑撑场面。

  因为经营汉井名酒,主持漕粮换酒的生意,背后又有赵字营偌大局面的支撑,孙甲已经是江北商界闻名的大人物之一了,烧酒、粮食、牲畜以及各项物资,还有大笔的现银,孙家商行都可以随时提供,现在运河沿线,甚至江南的各大州府,处处都有孙家的生意,这样的人物,即便是清江浦这些巨商也要敬重。

  有孙甲这样的大商户出面,等若是赵进等人的担保,大家也可以放心谈了

  什么江湖龙头,什么一方豪强,在这些豪商面前都得低头,清江浦真正的主人就是这些家财万贯的豪商,就和盐商掌控扬州一样,仓库大使连平安也算是他们其中之一。

  这些豪商没什么白手起家的角色,即便是苦出身,做到这个地步也已经攀扯到了足够的靠山,不然家业早就被人吞了个于净。那些和赵字营对抗的江湖人,对这几十位巨商豪富,也只能仰望,或者拿钱替这几十位豪商们卖命做事

  清江浦的豪商们消息也灵通得很,他们当然知道赵字营打垮了本地的江湖力量,开始进入清江浦,甚至还在运河上拿到了漕粮上的大生意,不过他们并不在意,因为这和他们没多少关系,他们很有自信,如果这个来自徐州的赵字营冒犯到了他们的生意,他们一定可以把对方彻底打垮。

  做生意是为了求财,而不是为了结仇,商人们对这一点都很清楚,只要没耽误大家发财,何苦和江湖人一样置气,话说回来,江湖人之所以要和赵字营大打出头,也是因为财源财路不保。

  对于清江浦这些精明的豪商来说,徐州赵字营的进入,非但没有引起他们的敌视,反倒让他们看见了机会,发现了新的生财之道。

  徐州何家庄那一带,沟通东西南北的盐市和几个集市他们早有耳闻,等赵字营进入清江浦之后,很多人立刻想到,区区徐州之地能出来赵字营这么大规模的势力,这烧酒是财源,那盐市和集市提供的助力恐怕也是不少。

  既然这个集市这么发财,为什么清江浦不能搞一个,徐州那边是陆路枢纽,连接河南、山东、南直隶三省,各方人、财、货汇聚,这清江浦则是天下漕运的枢纽,南北行商和货物汇聚于此,要做起来,岂不是比徐州那边更加生发

  现在是商人货物从南北几个方向过来,找不到太多的买家,只能和从前的老关系,或者就近寻找一家,这往往是靠近运河码头近的商号,这样做生意,卖货的未必能赚到什么,下次不一定会来,还会导致价钱混乱,让其他人也有麻烦。

  买家也是一样,南来北往那么多商户,他们不知道清楚的知道每位商户的货物是什么,只能从很窄的范围内选择,往往买到质次价高的货物,而物美价廉的可能就在相邻的船上。

  因为这种买家卖家彼此间消息的不灵通,只是肥了一些心黑胆大的中人,普通商户吃亏,连最上层的这些大商人都觉得麻烦。

  对于这个层次的巨商来说,在清江浦这地方耍弄手段巧取豪夺已经没什么意义,因为彼此撼动不了,大家都是经过商场上的厮杀吞并爬上来的,他们只是需要一个相对公平买卖的场所,让清江浦这天下汇聚过来的商货彻底的运转起来,最充分的利用这个清江浦这个环境。

  豪商们希望这样,普通商户们也觉得这样大有好处,而每一位豪商,往往就是某一行,或者某一处商户的头领和代表,清江浦难得有这样民心所向的事情,所以他们都要出面来做。

  大家都是这么想,那么就该谈谈细节如何了,谁都知道这个集市建成之后,立刻就是个聚宝盆,而且还是巨大无比的聚宝盆,放一文钱进去,真的会变成十倍百倍,在这么大的利益面前,谁也不会放心别人。

  清江浦的豪商们彼此都是敌体,客客气气来往,可能坑害吞下对方的时候,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在这样的局面下,这些巨商们谁还敢放心彼此,其中任何一人主持大市都有可能偏心,任何一人主持都有可能膨胀到吞下其他人。

  还有一个最好的法子,既然彼此都不放心,那就大家都要主持,遇事合议决断,可能发达到这个地步,彼此提防的商人们能发达到这样的地步,也都不是笨蛋,他们知道,如果真是让大伙合议决断,恐怕什么事都做不成了,每个人都会为自己的利益争执,然后彼此间还有恩怨,这么牵扯折腾起来,只会没完没了的合议,什么也决断不出。

  既然不能自己这边来主持,请一个外人,对主办集市经验丰富,而且还有足够实力压服住各种异动的外人,就最为合适了,这个人选当然就是赵字营。

  不说别的,偌大的集市建立起来,清江浦地面的小偷小贼,乞讨强要的叫花子,甚至还有拍花的拐子,碰瓷的、设局的大小蟊贼都会蜂拥而入,大伙虽然能指使动江湖人和官府差役,可江湖中人和那些差役们就是这帮大小蟊贼的靠山,那里会用心查办,到时候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

  甚至官府本身也是麻烦,这么大的集市建起来,官府搞不好就要派人来专管,到时候大伙生意做成做不成是一回事,整日里应付勒索就烦不胜烦了,清江浦能有今日的兴旺,还不是淮安府和山阳县没办法直辖管过来?

  说来说去,赵字营就是最合适的选择了,首先赵字营规矩严明,来到清江浦几个月,开始时候的确手上沾满了血,但事后却没有依仗强势胡作非为,连驻扎在清江浦几个武馆补给都是照价付钱,给的还是实实在在的银子铜钱,更不必说那汉井名酒,按说这货物有利可图,赵字营又有大胜的威势,要个高价大家也会去买,反正不会亏欠,有些不满捏着鼻子也就认了。

  可赵字营做的很公道,运过来的汉井名酒,反倒是比从前的价钱低不少,这是因为没有了中间商的加价克扣,这就是按照生意场上的规矩来了,而且还是很讲良心的那种生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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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九十八章 有心无意的闲谈

  说得再好听大家也不会信,但赵字营做的实在公道,这个大家看在眼里,记在心中,自然有个评价。

  再者,赵字营和本地没什么瓜葛,不仅把当地的江湖市井旧有的结构彻底打残,而且还将官府狠狠的教训丨了一次,有这样的外人主持,自然不用担心什么抹不开情面,不长眼的肯定会好好教训丨黑的白的都不敢伸手过来,大家自然能放心做生意。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赵字营的实力,大家也算见多识广了,从没见到地方上的团练私兵,江湖势力能做到赵字营这个地步,令行禁止,森然有度,而且有庞大的财源人力在背后支撑着,有这样的人把持集市,本地外来的商户也能安心下来做生意,不用担心一年两年之后,这集市就荒废无用。

  在这样的共识下面,清江浦集市建立就没什么疑问了,接下来的无非是细

  让清江浦这些巨商们诧异的是,他们自以为想得很周全,那赵进居然想得更细,拿出来的法子更周到。

  比如说,集市范围划定,里面的店铺仓库街道之类的,全部由赵字营营建,到时候欢迎各家商户进驻,每月每年缴纳租金以及各项费用,这些钱就是赵字营应得的报酬,当然,赵字营也会拿着这笔钱维护集市的基建和其他各项。

  另外,集市内的商户自行组织一个商会,有事可由商会出头和赵字营打交道,情理之内,赵字营都会给予帮助解决。

  和气生财,当然不可能把清江浦各路势力完全拒之门外,可也不要想用坑蒙拐骗偷抢的手段来发财,会专门留出店铺给这些势力入股,然后定期给予分红,说白了,清江浦的正经商人瞧不起江湖市井中的好汉,可在某些时候必须要用上,这店铺就是一个折衷的渠道。

  这集市应该在运河边上,而清江浦的运河两岸都是寸土寸金的地块,里面的店面房产,往往都是在座这些豪商们的产业,赵字营建设集市的时候,会进行拆迁,补偿就是让被拆迁的店铺在集市内有一个铺面,补偿和沟通方面,就要请豪商们多多协助。

  如惠条理分明的说出这些之后,在座的商人和官员的代表脸上有惊讶和佩服的神色,这一次本来是初次商议,大家没想着这次能出结果,没想到赵字营居然能拿出这么明晰的条理方法,照顾到了方方面面的利益,又能让集市维持良好的运转。

  甚至在他们脑中,都未必有一个完整的规制,可赵字营说完这些,大家已经大概能想到集市运转后的情形和大概的状况了,那的确是个金山,的确可以日进斗金。

  本来颇为凝重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热烈无比,每个人都在提出自己的想法,这时候就要为自己在这集市里的利益争一份了。

  然后大家都还记得去孙甲那边攀谈几句,然后顺势转向赵进这边,说请赵进赏光,会备下家宴招待,大家都是有身份的角色,贸然降下身段讨好一个比自己小二十几岁甚至更多的年轻人,实在是抹不开脸面,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大家都在巴结赵进,商人们都已经把赵进当成了财神对待。

  赵进微笑着应对点头,丝毫看不出什么“徐州大虫”的凶暴蛮横,显得很有礼貌,这样的应对让清江浦豪商们对他的印象更好,只要讲道理那就可以合作,怕的就是蛮横武夫。

  事情商议的差不多,后厨已经开始准备酒宴了,这里的厨子丝毫不逊色扬州城内的名厨,材料更是精益求精,酒菜诱人的香气已经飘了出来,大家的心情也开始放松,彼此谈些风花雪月的勾当。

  在这样的场合里,赵进、陈晃、石满强、吉香、刘勇都不怎么自在,可王兆靖、如惠和周学智却是如鱼得水,应对的颇为从容。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贤侄也不要绷得太紧了。”孙甲笑着说了句,自去接待客人,尽管他就是个被拉过来的摆设,可孙甲也知道,这集市建起,孙家商行的生意又要更上一层楼了。

  看着这热闹的场面,赵进却有点恍惚,关外那场大败,没有对清江浦的繁华太平造成丝毫的影响,估计也没有人理会那么远的战事军情,谁也想不到,这一场大败是一个开始,是王朝更迭的开始,是席卷天下兵灾的开始,不知道十年后,十五年后,二十年后,清江浦还能不能这般繁华兴盛。

  “进爷?进爷?”有人轻声招呼,把赵进从出神中唤醒。

  喊“进爷”的人是一位气度雍容,四十多岁年纪的商人,赵进有些诧异,面前这商人姓李,名叫李子游,是这次聚会的豪商之一,专门经营北货,也就是北方和口外塞外各项特产的商人。

  让赵进觉得奇怪的是,对方为什么这么客气,场中诸人自矜身份,尽管在巴结讨好,可最多也就称呼一句“赵公子”,眼前这位直接就喊“进爷”了,事物反常,肯定是有些古怪。

  “李员外怎么这么客气,坐下说话。”赵进笑着点头回应。

  那李子游笑着欠身坐下,场中诸人都已经和赵进打过招呼了,现在彼此聊天,赵进的几个伙伴除了陈晃坐在不远处,吉香去外面巡视,刘勇和石满强则是回驻地去了,身边没什么人打搅。

  “进爷,听闻进爷得了个千金,这真是大喜的事情,不过生孩子是亏气血的,一定要大补才能恢复身子,在下这边从关外新得了一根三百年的山参,正好适合,等近日酒宴散了,给进爷捎上。”李子游笑着说道。

  明时人参已经贵重,来源只有两处,一个是朝鲜,一个是女真各部所在,建州女真做大之后,人参贸易就被建州女真垄断,价格开始变得高昂,每年建州女真去京师的朝贡,都要送上不少人参。

  等建州女真停止朝贡之后,人参的价钱就进一步上涨,各处敢于冒险的商人们把建州女真急需的各项物资贩运过去,然后换回人参貂皮鹿茸等特产,为了赚钱,自然要把价钱定的高些。

  人参以山参为贵,山参则以年岁为贵,百年以上被称为宝,这三百年的就是有价无市了,估计只有两京大佬、江南富豪和闽粤海主的家中才能看到,而这位李子游一出手就是这么贵重的礼物,态度还放的如此谦恭,实在古怪的很

  “多谢李员外的厚礼,这山参我收下了,无功不受禄,你我初次见面就下这么重的礼,想必有事相求,请直说。”赵进直截了当。

  本就没有交情,自然不必弄什么虚文客套,日子久了,赵进发现江南江北的富贵人士其实也没那么多礼数讲究,该于脆的时候,他们也很赤裸。

  赵进这句不怎么客气的话,没有让李子游的神情有丝毫变化,依旧是满脸亲近笑意,点点头继续说道:“进爷果然豪气,那在下就直说了,在下产业承北号专营北地几省和口外塞外的货物,也是各处赏脸,生意一直不错,这个自从辽镇边市断绝后,小号的人参、貂皮、松子、琥珀什么的都红火的很。

  “辽镇?”赵进眉毛挑了下,他最近对这个地名可是敏感的很,李子游所说这几项都是辽镇和建州、海西那边的特产,实际上大部分就是来自辽镇边墙之外的女真所在,一个在清江浦的商号,距建州千里之遥,居然经营那边的出产,听起来还没受边市断掉的影响,这就很令人在意了。

  “李员外倒是好手段,居然不在边市上也能进到这些货物。”赵进微笑着询问。

  这李子游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笑着回答说道:“在下是大同出身,兄长在大同那边继承家业,他那里不缺辽货,在下这边跟着分润而已。”

  说这话的时候,李子游好像为了证明自己的说辞,特意带上了些山西口音,这种特征明显的方言,赵进还是能分辨的出来。

  “哦?山西大同距离辽东女真那边也有千里之遥,那边要过山西、北直隶和辽镇,沿途关卡重重,想把这么紧俏的货物带回来,肯定麻烦的很。”赵进看似无意的说道。

  尽管赵进一直不问正题,不过李子游也知道自己是求人一方,依旧笑嘻嘻的陪着闲聊,说起这个,李子游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感慨着说道:“进爷不知道,去那边贸易走不得大明,沿途官面江湖个个都是麻烦,一不留神就被人找个由头把货全吞了,再说了,辽镇那些武将各自有亲近的商户,不是他们的人过去,活着进去,尸身都未必能出得来。”

  李子游神色有些郑重,应当是想到往事,随即又是说道:“山西那边和口外做生意快有两百年了,边关外虽说不是咱们大明地方,可去得多了也就熟了,沿途鞑子虽说凶恶,但也不会和我们这些卖货给他们的为难,这么一路东去,到了女真地界,再这么一路回来,赚些辛苦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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