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

[架空历史] 大明官(完本)

0
  第四百四十四章 一个有童心的人


  听到李孜省这几句,李裕对方应物无可奈何的苦笑。而李孜省瞥见方应物随着李裕进来,并没有停住自己的话,依旧说着。

  “当那万安就说了,如今朝廷空着三个重要位置,一个阁臣一个都御史和一个兵部尚书,其中他只看重阁臣和都御史两个位置,所以两个位置里至少要取到一个。

  而眼下内阁位置他万安正与次辅刘珝各自推荐人选僵持不下,都御史这边也没有完全把握,故而两者都不能轻易放手,免得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两边都落不到。”

  而我就对万安说,我保你推荐的彭华能入阁,都察院这边你老人家就放了手,也别管那戴缙死活了,都御史让给我那同乡如何?”

  这种种一般人不可能知晓的秘闻在李孜省嘴里娓娓道来,叫方应物听得目瞪口呆。他并不是吃惊这些秘闻本身,他吃惊的是李孜省的态度,这李孜省简直就像是一个骄傲的小公鸡,或者像是一个炫耀自己“宝贝”的小破孩一般。

  李裕暗自叹口气,很捧场的问道:“照你说来,这次入阁之争,大概那翰林学士彭华要力压吏部天官尹旻了?”

  李孜省“很不满”的打断了李裕的反问:“不是大概,是肯定!左右这两日旨意就会出来,一定是万首辅举荐的彭华入阁!”

  李裕继续很捧场的问道:“可是你又怎么能保证这一点?宰辅人选这种大事,天子也未必肯听从你的意见。”

  这句问话仿佛挠到了李孜省痒痒处,貌似莫测高深的答道:“因为我向天子说了一句话,我说尹旻在吏部十几年做到天官位置,今次又图谋入阁,仿佛贪心不足,不知其将何为!”

  方应物细细琢磨这句话。感到李孜省能混的“风生水起”,还是有点小聪明的......

  吏部天官执掌铨政大权,是公认的外朝之首。堪称是权力第一的外朝大臣,而且也是被视为与内廷阁臣同等级的存在。

  李孜省说一个管了十几年人事的吏部天官想入阁做宰相。是贪心不足?是意欲何为?天子听到这话,心里不犯嘀咕才怪......

  当然,最要害的地方在于,李孜省能随随便便在天子面前说这些阴阳怪气的话,其他人想这么说也见不到天子,或者能见到天子也不敢这么说。

  方应物便暗暗想道,这李孜省虽然口气很像是吹牛。但确实不是吹牛,一句话封死了吏部尚书尹旻的前进之路,那么自然就是首辅万安力挺的彭华入阁了。

  同时万安投桃报李,放弃戴缙不管。把掌院都御史位置让给李裕也在情理之中。难怪这李裕虽然心里并不认同李孜省,但仍要仔细招待着。

  李孜省忽然转向方应物,问道:“方大人看来,我此事处置的如何?”

  方应物心知肚明,李孜省这是故意问的。目的就是想从自己这里听到几句能满足他虚荣心的话。

  但方应物稍加思忖,便开口道:“如今天子懒政,阁权日重,中外视为宰相也!孰轻孰重,万首辅岂能不知?所以在万首辅心中。举荐自己人入阁乃是重中之重,如此方才便利他操弄权柄。

  但在之前,万首辅与刘次辅各举一人,看似相持不下,但细细思之又不然。万首辅诚然要重于刘次辅,但是彭华资历却比吏部尚书尹旻浅的多,影响力更是小得多。所以万首辅加上彭华,与刘次辅加上吏部尚书尹旻比较,甚至还要处于劣势。”

  李孜省一时间没明白方应物的意思,皱眉问道:“你云山雾罩的到底想说些什么?”

  方应物不慌不忙的对李孜省继续说:“因而万首辅为了打破劣势处境,必然要想办法从别处借势,插手都察院事务就是借势之举,就是要借用你的势!

  他明知道你想推李中丞进位都御史,但偏要做出争夺的样子,以此来引你去找他谈判。这样他便掌握了主动,然后再引导你去为他火中取栗,阻挡尹旻入阁!

  总而言之,我看这万首辅算计的很精明,把所有人都引入彀中,娴熟的玩弄于手上,最终达成自己的目的,不愧是做到首辅的人!”

  李孜省听到方应物这通话,直愣愣的坐在椅子上,半晌一动不动。难道真如方应物所言,自己其实是被万安算计和利用了?难道自己的小聪明在精明人眼里根本不够看?

  忽然间,李孜省猛然站了起来,也不打招呼,拔腿就向外走去。目送李孜省离去,方应物目瞪口呆,对李裕问道:“这就走了?他到底为何见我?”

  李裕为此也哭笑不得,“不知道......或许单纯是好奇,想见识一下京师之虎是何等样人罢。或许还有一种可能,仿佛有人要大举弹劾你,他想帮你摆平事情。”

  方应物哑然失笑,“他也不先问问我需要帮助么?再说他帮了我,我又能给他什么?”

  李孜省离开让李裕松了一口气,神态明显轻松起来,“听他说,仿佛陛下很欣赏你的应制诗作,也许他想从你手里淘换几首。”

  抛开身为读书人对李孜省的成见,方应物不得不承认,这李孜省真是一个有“童心”的人......

  也正是这样有童心的人,才会让内向的宅男天子将他视为友人一般的存在,愿意与他畅所欲言。而对心机深沉的朝臣们,天子却懒得搭理,不愿废半句话,见半次面。

  不过最大的问题是,李孜省确实有小聪明,也知道要给自己准备后路,热衷于培养人脉。但他对于培养人脉方面过于一厢情愿,也不管别人领情不领情。

  就像他主动举荐过徐溥谢迁刘健以及自己父亲方清之等人,但这些人会领他的情么?就算今天的李裕心里大概也是不认可他,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很可惜,有童心的人只有在当今成化天子这个特殊背景下才如鱼得水,一旦换了环境只会死的很惨。

  今天已经是第二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被弹劾的风声了,方应物对此只能冷笑,他很期待,不知会是什么人跳出来?

TOP

0
  第四百四十五章 无视与重视


  没了李孜省在中间夹七杂八,气氛就正常多了,方应物与李裕交谈也渐渐步入正轨。

  方应物忍不住说:“老大人若有机会时,还是劝一劝这李通政口风紧一些为好,若动辄这般口无遮拦,是取祸之道。”

  方应物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据徐学士说,父亲方清之也是由李孜省举荐过的,担心李孜省到处张扬,反而要坏事。

  李裕叹口气道:“方大人但请放心,李通政此人不是口无遮拦的人,不然也不能一直维持君恩不断。只是他在别处只能憋着,到了老夫这里却总要滔滔不绝,毕竟是认识二三十年的同乡人了,他大概对老夫感到放心的缘故。

  今天话多,也许还有想通过炫耀这些折服你的念头,不然他凭文才见识家世身份哪一样能比得过你?”

  方应物顾不上继续剖析李孜省了,今天李裕的时间只怕很紧张,方应物赶紧说起正事:“前番说过同乡项兄的选官之事,还要请老大人费心了。”

  李裕考虑再三,方应物虽然最后耍起滑头没有冲锋陷阵,但也是出了力,不然戴缙这滚刀肉还能赖着不走,自己晋职便要遥遥无期。况且不值当为此小事与方应物父子交恶,便点头道:

  “老夫尽力而为。只是有一样,目前吏部是尹旻当家,他本来就不是吾辈中人,最近又因为入阁之事受挫,故而老夫把握也并非万全。”

  方应物很理解的叹口气,官场之事想来诡异莫测,谁知道尹旻会不会知道真相?

  如果尹旻得知自己入阁受挫是别人拿李裕升官换来的,肯定要迁怒于李裕了,那么李裕所举荐的人选必然会被卡在吏部,甚至还会被刻意压制。

  他方应物受限于权势地位,即便全力施展也只能帮到这里了,下面项大公子的官运也只能听天由命!

  自己若是够资格的大人物,直接找尹旻谈谈并进行利益交换。大概就可以保送项大公子过关了——但可惜自己没有这个实力!

  想至此处,方应物产生若干无力感,虽然自己相对于同龄同年同窗们已经很成功了,但还远远不够。

  方应物又想起这次都察院之事,如果刚才自己猜想是真的,只怕那万安首辅一开始着眼点就在利用李孜省身上。

  而自己害怕与万首辅正面冲突,那简直就是一种自作多情!因为自己这小卒子根本就不在万首辅的视线范围内,更谈不上冲突不冲突!

  不过这种被人无视的感觉,固然增加了安全感,但又让以棋局棋手自居的方应物略微不爽。真是一种奇怪的矛盾心理......

  话谈得差不多。方应物便起身告辞。“今日不耽误老大人的时间了,就此作别罢。”

  李裕犹豫片刻,欲言又止,最后才道:“今日你见到李孜省之事。切莫与外人言。”

  李孜省的名声实在当得上“士林败类”四个字,只怕每一个士大夫都不愿意把与李孜省往来的事情传出去,与太监往来都没这么大顾虑。

  方应物笑了笑说:“老大人放心,在下不是不明是非的人,更不是口无遮拦的人。”

  忽然福至心灵,方应物又开口道:“不知道老大人是否晓得,家父前些日子升为翰林院侍读,也是由李孜省所举荐,简直有点匪夷所思。在下觉得那李孜省做事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

  李裕听到这个消息,忽然彻底宽了心。本来他因为自己和李孜省交往这种丑事被方应物看到而耿耿于怀,芥蒂一直不能彻底消除。

  但听到连方清之都受到过李孜省的举荐,李大中丞顿时芥蒂全消了,身宽意舒的附和着方应物道:“是啊。在下这个同乡行事确实莫名其妙......”

  方应物抱拳为礼,正式告别。其实就算他今天不说,以李大中丞和李孜省的交情,只怕也迟早会得知父亲方清之等人被李孜省举荐的秘闻。

  那还不如现在主动自曝其丑,以消除李大中丞因为道德自卑而产生的负面情绪。法不责众,道德也不责众啊。

  方应物从李家出来时,天色早已黑了。虽然这儿离家近,但考虑到上午刚刚与父亲顶过嘴,还是不要回家了,免得挨一顿家法丢了官体。

  所以方应物折向北去,回了县衙上床安歇,一夜再无话。

  及到次日,排衙完毕后,方应物才回到二堂坐定,便听方应石禀报道:“刘府那个大公子来了!”

  这个刘府大公子自然指的是方应物的未来大舅哥刘枫了,话说刘棉花吩咐过,叫刘枫到宛平县衙历练。不过前阵子刘大公子一直没来,叫方应物怀疑这大舅哥改了主意,却不料今天突然又来了。

  方应物将人放进来,请到旁边花厅入座,并试探道:“大兄真乃稀客,今天是什么大风把你吹来的?”

  刘枫答道:“按照家父之命,为兄来给你这里当幕僚,你又不是不知道。”

  方应物哈哈一笑,“前阵子一直不见大兄驾到,还以为大兄嫌弃蔽处衙门小,不肯屈就了!”

  刘枫闻言老脸一红,前一阵子风云动荡,小小的宛平县县衙硬撼东厂,正在风口浪尖上。所以他的夫人蒋氏力劝他不要过来,免得惹祸上身,他耳朵一软就听从了。

  刘大公子这点心思,方应物怎能看不破,不过嘴上当然不会点破,说笑几句难得糊涂而已。

  娄天化出现了,喜上眉梢的说:“刘大公子来得及好!在下近日忙到自顾不暇,刘大公子宰相门第家学渊源,正可分担在下之劳。”

  方应物暗暗想了想,这大舅哥处理实际事务能力估计远不如娄天化,就让他充当接人待物的西席罢。正好最近这段时间各方面应酬多,让这位宰相公子出面倒也各得其所。

  刘枫忽然又开口道:“其实还有别人托了我传话,想要与你一晤!”方应物好奇的问道:“能劳驾你传话的人必然不寻常,到底是谁?”

  “是兵部左侍郎张鹏张大人。”刘枫答道:“这里有他的亲笔信,亦委托我交与你。”

  兵部左侍郎?现如今兵部尚书位置可还是空着......方应物接过信来没有打开看,又先问道:“此人与你有什么关系?”

  刘枫笑道:“其实并非与我有什么关系,他也是保定府人氏,和家父十分熟稔的!”

  原来保定府的!方应物恍然大悟,那显而易见了,这位张鹏张大人定然是刘棉花的乡党,也就是同乡加党羽!那算起来也是自己人了,就是不知道来找自己作甚。

  拆开信看,只觉得笔迹很眼熟,却没有抬头和落款。方应物仔细辨别,又看看信中口气,能判断出这是刘棉花写给别人的信。

  或者说很可能是刘棉花写给张鹏张侍郎的信,然后又由张侍郎转给自己看。信中有一句话颇为刺眼:“有无办法,可询问宛平县参谋也!”

  前段时间,汪芷党羽兵部尚书陈钺被吓得主动辞官回老家了,兵部尚书位置便空悬出来。不过内阁和都御史位置闹出的纷争更大,朝廷便没优先解决兵部尚书位置。

  这张鹏张大人位居兵部左侍郎,按理是可以接替尚书位置的......刘棉花那句话的意思其实就是对张侍郎说:“你去找方应物想想办法!”

  参悟出来这层意思后,方应物忍不住打个哆嗦,老泰山这不是把人往火上烤么?兵部尚书也是七卿之一,绝顶的高官,他小小知县能有什么办法?

  那万安万首辅对自己是无视,而老泰山对自己却是过于重视......一个让人不舒服,一个让人不好受,简直是冰火两重天啊,人活着真艰难!

TOP

0
  第四百四十六章 皇帝不急太监急!


  方应物收起信件,抬起头来对刘枫苦笑几声,“老泰山太看得起小弟我了!我可只是六品知县,这可叫我如何是好?”

  刘大公子听到方应物的话,脸上现出迷茫之色,很有“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的风范。

  方应物摇摇头就此不提,这大舅哥大概只是帮着传话递信的,其中内情八成真不知道,刘棉花也不会对他这局外人传授机密,问他也白问。

  晚间散衙后方应物便专程去拜访兵部张侍郎,进了张府,宾主落座后张侍郎坦诚道:“吾已经写信询问刘公之意,并将近日京城情势告知。他回复说其实再等三年也可以,只是眼下有这么个机会,让你练练手也无妨。”

  方应物虽然没多大兴趣去再搞兔子搏狮的事情,这样的事情偶然为之还好,搞多了会死人!

  但今次还是要试试看,道理也很简单。既然身处在这人脉网里,享受了人脉网带来的好处,那么该尽到义务时就不便推脱。不然传出一个“孤介不近人情”的口碑,惹得人人敬而远之就不好了。

  要是不成就算了,反正刘棉花的意思好像就是让自己练练手。不过这时候更让方应物好奇的是,这张侍郎的态度未免太奇怪了罢?

  他好歹也是堂堂的正三品实职部院高官、兵部二把手左侍郎,完全具备接班兵部尚书的资格,怎么表现的一点主观能动性都没有?难道还真指望自己这种小知县神机妙算助他上台?

  故而方应物忍不住询问:“少司马本心意下如何?不知有何良策?”

  张侍郎很洒脱无所谓的答道:“刘公算无遗策,本官别无想法,只听从刘公吩咐便是,至于其他的没有多想。”

  想了想又道:“现如今一切拜托方大人筹谋了!”

  方应物无语,很想冲动的上去掐住张侍郎的脖子问一句:这全都是为你操心。你自己却没事人似的,到底是真淡定还是假淡定?

  张侍郎自然也有张侍郎的心思,他知道,做官想要做到三品,凭借人脉实力、机缘运气、功业政绩、个人才干都有可能。八仙过海各展所长而已。

  但从三品上进到几乎算人臣之极的二品,那就只有两种路径了——要么是名满天下、声誉隆重、众望所归;要么是朝中有人援引,通俗的讲就是有大佬为你撑腰、把你力挺。

  张侍郎早就自思过如今的处境,首先,自己绝对不是那种,名动天下的人物。现在高官里只有一个人能当得起名动天下四个字,那就是江南当巡抚的王恕,号称本朝第一正人,他张鹏还差得远。

  其次,他的恩主刘棉花丁忧回乡,并不在朝。那么在朝中就暂时没有够资格的强人会一力支持自己。。

  总而言之,自己可谓是一没有名望二没有靠山,凭什么能走出这鱼跃龙门的一步?侍郎和尚书那就是半神和真神的区别,这一步难度甚至大于从七品做到侍郎的难度。

  所以看透宦海世情的张侍郎从一开始就主动把自己的希望压下去了,既然不抱希望自然也就淡定的无所谓了。

  至于恩主刘相公的意思,张侍郎也明白,恩主就是借此机会锻炼一下这位大有前途的女婿。培养未来的接班人,任由他胡闹了。

  方应物向来好胜,信奉十倍努力百倍收获,自然表示不理解张侍郎怎么就如此淡定......只能长叹一声,自己真是个操心的命,今次这事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收拾一下心情,方应物拉着张侍郎继续商议,“你是兵部少司马,应当知道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先看看你的对手都是谁?

  目前朝中两大巨头自然是万首辅和刘次辅。在兵部尚书的争夺里,应该是刘次辅更为急迫一些。因为他刚在内阁位置争夺上输了一阵,必须要找回场子。

  万首辅这边我听说过,一直想将党羽尹直从南京尚书任上调回京师,但这个品级的位置本就不多。空悬的兵部尚书倒也合适安置。不过刘次辅这边会推出什么人选?倒要打听打听。”

  张侍郎话不多,这时候突然开口道:“这我听说过,可能是延绥镇巡抚杨大人。”

  方应物猛然一拍额头,这还真有可能!

  那杨抚台今年正好任期结束,在延绥镇政绩卓越(还是靠他方应物奠基的),同时延绥镇又是军镇,这样的知兵巡抚回京接替兵部尚书相当名正言顺。

  更重要的是,杨抚台是山东人,与次辅刘珝乃同乡,刘珝不支持他支持谁?前一段时间,不是还看到杨公子和刘家公子一起出现在教坊分司胡同里么?

  不过方应物愈发的头疼了,杨抚台是个老熟人,还是关系很不错的老熟人。最要命的是杨抚台是自己的前东主,将自己从榆林苦海救了出来委以重任,算是有恩于自己。这可叫自己怎么去面对杨抚台?

  政治有时候就是这么不近人情,方应物叹息一声,走一步看一步罢。起身对张侍郎说:“今日先谈到这里,在下告辞了。”

  张侍郎忽然想起什么,提醒道:“近日将有人弹劾你,你要警醒些!”

  这是两天来的第三次听到别人提醒了,估计还是因为在工地上斩杀几个小营官的事情,方应物依旧毫不在意,礼节性的表示道:“多谢少司马相告!”

  方应物走到门口,忽然别有所思,又转回来问道:“按说这兵部能管军法?”

  张侍郎点点头,“近年来兵部权渐重,都督府权渐轻,军法之事在外操由督抚便宜行事,在内也是多由兵部建言,自然管得到军法。”

  “口桀、口桀、口桀、口桀......”方应物忽然得意的笑了起来,捶案道:“大事可期矣!”

  张侍郎一时间不明白,忍不住问道:“方大人想到了什么?”

  方应物停住笑声答道:“本来在下只想借此事看看,在朝中还有什么潜在的不怀好意者,最后能引得多少人上钩!但却不料,似乎能为少司马所用,世间之事,真有因果乎?”

TOP

0
  第四百四十七章 新开张的酒店



  瞧着方应物很有信心的模样,张侍郎宛如古井无波的内心也忍不住荡起了一丝微澜。淡定归淡定,看得开归看得开,但若机会上位,谁又傻得要拒绝?所以又问道:“你说该当如何?”

  方应物便答道:“按照正常路数,兵部尚书是需要通过廷推罢,那你总要表现出积极性来,叫别人都知道你也想做尚书。不然别人以为你没有心思争夺,那谁还有闲心推荐你?

  如今兵部尚书位置虚悬,部务应该都由你这个左侍郎署理,那你就拿出坐堂官的架势来,大张旗鼓一些,高调一些,让所有人都明白,你是兵部尚书的重要候选人!无论按什么规矩来,兵部尚书备选也绕不开你这个左侍郎。然后”

  此后张侍郎便按照方应物的交待,在兵部大动干戈、杀伐果断,一时间很是引人瞩目。

  同时如同父亲方清之、李大中丞、张侍郎所警告的,忽然出现了一批狠狠弹劾方应物的奏疏,所谈果然都是擅杀营官的事情。

  其中比较惹人注意的就是永平伯安小伯爷的奏疏了,至于被人注意的原因大家都懂得,谁叫方应物是安小伯爷的苦主。甚至可以说,京师之虎的威名,就是先踩着安小伯爷竖起来的。

  著名不学无术的安小伯爷不知道是找了谁润笔,奏疏倒也气势凌厉:“臣家世代从军掌兵,晓得军士自有军法处置!方应物并非军中长官,又无朝廷便宜行事敕书,却敢擅自行军法!臣以为,方应物该当问罪!”

  其他奏疏的意思大同小异,方应物也懒得一一详细关注,只是看了看奏疏作者名字而已。这个时候能蹦出来弹劾他这方青天的,绝对都是心怀敌意之辈,一个个都要记在黑名单上,作为以后的重点提防对象。

  但也有为方应物说话的,比如暂时署理兵部事务的左侍郎张鹏张大人也上疏谈论此事,他的意见只有两点:

  第一,行军法是特殊事务,合不合适只有兵部有资格发言,其他人胡乱置喙,实在是不知所谓!

  第二,方应物受朝廷之命督工水务,服役军士等若受其提督,那么方应物自然获得临机专断之权,以军法治罪并无不当。借此抨击方应物,实在是无事生非!

  张侍郎的言论,堪称是霸气四溢,甚至是隐隐超出了兵部尚书的霸气,这叫朝廷诸公顿时大为震动。震动的不是张侍郎的言论内容,而是张侍郎表达出来的态度。

  一个能做到侍郎的人,表态绝对不会是无的放矢的,其中蕴含着什么意味,很需要大家仔细揣摩哪!

  作为被弹劾对象,被安小伯爷之流骂成酷吏的方青天却没有丝毫异常举动。他该上衙上衙,该审案审案,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既没有上疏自辩,也没有诚恐惶恐的摆出闭门待罪姿态,更没有串联同道反击。

  一切看起来宛如平时,是很正常的样子。但明眼人都知道,在这个局面下,最正常的样子反而是最不正常的也有人解释说,有兵部少司马力挺,方应物当然乐得轻松,难道他话语权还能比兵部侍郎更大?

  闲话不提,却说在这个时节,有一支队伍从西直门缓缓地入了城,带头之人身穿七品官袍,三四十岁年纪。如果有宛平县县衙的公人在此,一定认得出来,这位官员不是别人,正是宛平县的钱县丞。

  说起来钱县丞也是个可怜人,遇到了强势无比眼睛里不揉沙子的知县,才做了点小动作,便被知县硬是安排了督运饷银到大同边镇的差事。堂堂一个七品京县县丞,顿时成了差役头子,餐风露宿一路辛苦不许赘言。

  看着繁花似锦的京城街头,钱县丞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一路不知吃了多少沙子,可算平安无事回来了!

  与钱县丞同行的征发民夫约莫有数十人,钱县丞便在城门口摆了摆手,吩咐道:“老爷我体谅你们,都在这里散了回家罢!”

  如此千恩万谢的离去,只剩了七八个衙役,另外还有四个与钱县丞同行的闲杂人。

  这四个闲杂人,一个是俊秀小公子模样,一个是贴身侍女,还有两个护卫诨号是牛头马面。

  钱县丞把饷银送到大同镇时,镇守太监府便发下话来,委托钱县丞回程时,带上这四个人一路同行,毕竟人多安全。

  大同的镇守太监可是赫赫有名的汪直,钱县丞焉敢不从?只得带了这四个一路返京。

  钱县丞和衙役自然是回县衙去,那四个人还在跟随着,不过钱县丞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又管不了别人。

  一行十来个人便沿着大道走到县衙前街,忽然有衙役“咦”了一声,指着县衙斜对面道:“我们这段时间不在,变化倒是不小。”

  钱县丞心事重重,闻言抬起眼皮子看去,却见县衙门口对面一处地方挂起了酒店的招子,门面装饰焕然一新,显然是新开张的铺子。

  “走!先去吃饱喝足了再回县衙!”钱县丞发话道。他在外面吃苦时,想着早点回县衙。但现在离县衙进了,却又产生点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觉。

  回了县衙,以后怎么面对方知县?如果方知县继续给自己苦头吃,自己该怎么办?

  想起这些,钱县丞就忍不住心乱如麻,看到有个不错的酒店,便想着先喝几杯酒缓缓心情,然后再回咸阳。

  众衙役一路上不是吃糠咽菜也差不多,听到这句自然欢欣雀跃、无有不从,簇拥着钱县丞去那酒店。从大同一路尾随到此的那四个人,也跟着去了。

  进了大堂,众人忍不住眼前一亮,却不是因为大堂内装饰有什么特点,而是在旁边柜台后面有个妖娆小妇人。只见生得眉如柳叶面似桃花,夹身袄子水蛇腰,实在赏心悦目的很。

  众人忍不住暗暗喝彩一声,钱县丞忍不住问道:“能在县衙对面开酒店,那绝不是外人,敢问小娘子是县衙里哪家的亲眷?”

  那女掌柜扬起帕子捂着嘴笑道:“这位老爷说笑了,奴家与县衙可是非亲非故,想高攀也高攀不上呢!”

  “那你这娇滴滴的小娘子怎能在这里开店,不怕被公人们吃了么?”旁边有别人搭话调笑道。

  女掌柜伸出青葱手指,点了点人答道:“你这个差爷可是不安好心哩,当然县衙里有老爷帮奴家管着你们这些黑心肠了!”

  钱县丞和身旁的公门衙役都不傻,立刻听出隐含的言外之词了,这艳福绝对是那个谁的

  他们身后的小公子闻言皱起眉头,重重的冷哼一声。

TOP

0
  第四百四十八章争风吃醋


  这家酒店新开张不久,客人不算太多。钱县丞一行调笑过女掌柜,继续向大堂里面走去,占了四张桌子,钱县丞一桌,衙役两桌,其余四人一桌,然后呼喊跑堂的小厮上酒菜。

  大堂里有个小台子,上面坐着位说书先生,正在唾沫横飞的讲着。在酒菜还没有上来的空当,众人下意识听了几句。

  啪!只见说书先生一拍木板,绘形绘色的讲道:“说时迟那时快!在刹那间,只见天降一道金光笼住了方青天,挡住了妖邪尚铭的法术。其后方青天大喝一声,翻身立在了紫禁城城墙上,顺势口吐一枚宝珠射向尚铭,眼瞅着只取那尚铭性命......”

  钱县丞与众衙役听得目瞪口呆,怎么一段时间不在京城,方县尊从官员变成了神仙?那个妖邪尚铭难道是东厂提督尚公公?这个世界变化也太快了?

  旁边四人桌上窃窃私语,那叫牛头的护卫不满道:“厂卫一旦式微,这传言就越来越没谱,简直就成了谣言,传开的都是妖言惑众的东西!没有厂卫查禁妖言能行么?”

  但没有人答话,小公子和侍女的眼神都往柜台那边飘。冷不防小公子指着柜台上的女掌柜,对牛头道:“你上前去调戏她一番!”

  牛头吓了一跳,嗫喏着应道:“小人不会做调戏民女的事情......”

  “不会就学着!”小公子不耐烦道:“没听过梁山好汉的故事么,那武松武都头怎么在快活林调戏妇女的?照学着就是!”

  牛头没奈何,立起身来走到柜台前,扶着柜台叫道:“你这里有好酒否?打两角来尝尝!”

  女掌柜答道:“奴家站在这儿只管算账收钱,不管打酒,客官若想好酒,且去吩咐跑堂小厮就是!”

  牛头暗自一咬牙,硬着头皮又叫道:“小娘子在此立着未免无趣,哥哥我喝酒也无趣。不如小娘子随哥哥过去一同喝酒解闷如何?”

  女掌柜白了一眼,只顾低头扒拉算盘珠子。她这种有点姿色的人在酒家抛头露面,难免遇到登徒子,生气是生不过来的,只当没听到就是。

  牛头回头看了看小公子,苦着脸隔着柜台伸出一只大手,就要去抓女掌柜。然而这女掌柜轻巧的扭动了一下,堪堪闪开禄山之爪。牛头再伸手去抓,女掌柜毫不费力的左闪右避,始终没有被碰到。

  三番五次的伸手之后,连女掌柜裙角都没摸到,饶是牛头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继续了。难道还能光天化日之下来一个饿虎扑食?

  故而他只能灰头土脸的回到位子上,在同桌人鄙视的目光里羞臊难当,连头都抬不起来。

  小公子撇撇嘴嘲笑道:“你说你连调戏民女都不会,难怪堂堂一个世袭锦衣卫军户只能当小卒子。”

  而后小公子大喇喇的起身,也来到柜台边上,拍着柜台叫道:“小爷我瞧这店风水不错,你开个价,我买了!”

  虽然说笑口迎客是店家的基本功,但女掌柜此刻终于也忍不住了,这伙人有完没完了?

  开店是相当操心的事情,需要应付方方面面三教九流。她不惜拿身子换来在这里开店,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图一个背靠大树好乘凉,有县衙照看着能省心不少。

  怎么偏偏事与愿违,第一天开业就有这么多不长眼的人?刚才明明已经暗示过与县衙有关系了,还吓不住闲杂人等?难道算命的骗了她,今天不是黄道吉日?

  女掌柜恼怒的抬起头,“奴家瞅这位公子人模狗样的,怎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店面卖与你,奴家去哪里过活?”

  小公子毫不在意的答道:“当然是连店带人一起卖了。”女掌柜怒极而笑,“那就明着说了,奴家不答应,客官休要再开口!”

  小公子轻笑几声,“这可由不得你。”又对身旁小侍女吩咐道:“你带她回位子上去,好生谈一谈!”

  女掌柜立刻对着大堂里钱县丞这边叫道:“你们大概都是县衙公门里的差爷,还有位面生的官老爷,这里朗朗乾坤下有人强买强卖,你们看到也不管管么!”

  有两个衙役抱了英雄救美的心思,就要站起来,却被钱县丞喝住了。“你们也不想想,那四个人是什么来头,管得了么!”

  众人一想,这四个人是大同镇守太监府送来同行的客人。大同镇守太监可是大名鼎鼎的汪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小小衙役又哪里管得起汪太监的客人?

  小侍女上得前来,也伸手去拉女掌柜。但她一时不防,却被女掌柜挡开手腕,并反手推了一把,这叫小侍女连退三四步才稳住身形。

  小侍女急了眼,娇斥一声,摩拳擦掌的再次上前。脚下是裙裾不便行动,故而还是手上功夫,一个双耳灌风向女掌柜头上招呼过去。

  但女掌柜也不含糊,一个铁板桥倒身闪过,芊芊玉手忽然化为钢爪锁住了小侍女的手腕。你来我往几个回合,两个女子便手臂交缠在了一起。

  牛头这个名义上的护卫看得冷汗直流,暗自嘀咕道:“这全天下会武的女子怎的都叫自己遇上了?刚才这个女掌柜若是插自己的眼睛,自己还真防不住。”

  正当这时,门口有人大喝一声:“县衙捕快在此,放开手!不许动了!是谁叫人去报官的?”

  原来方才有个跑堂的小厮得了女掌柜眼色,跑到对面县衙去报官了,来得倒也不算太晚。

  女掌柜抬头一看,便叫屈道:“张总班头!民妇今日才开张,便有这许多捣乱的,不但调戏民妇还要强买强卖,你这总班头要给民妇做主!”

  原来是总班头张贵亲自到了,该积极的时候他绝不落后。他见状抬抬手道:“我可做不了你的主,今天正好是大老爷审案的日子,去公堂上叫大老爷直接做主罢!”

  “那就去公堂上说说理!”小公子很无所谓道。

  钱县丞这边众衙役看着热闹,直到张贵进来说了几句话后,顿时议论纷纷:“这狗日的张贵竟然成了总班头?看起来很受县尊大老爷重用。”

  钱县丞不说话,只冷笑连连,汪太监的客人是那么好审的么?只等着看方青天的笑话罢!

  此时方大知县正在公堂上坐着,所做的无外乎审案子、撒签子、打板子老三样。说句实在话,对于穿越者而言,坐堂审案这种事情一开始威风凛凛的新鲜感十足,但是时间长了后也就那样。

  不过职责所在,即便感到乏味了,方知县也不得不按时放告牌审案,如果积压太多,会影响到考核和口碑。比起京官来,这就是亲民官最身不由己之处。

  却说前一阵子是收夏税的时候,县衙主要工作重心都放在收税上,案子积累了不少,今日方应物便专门拿出时间来判案。

  他刚判了一上午案子,便见总班头张贵上了大堂禀报道:“对面酒店有人报官,说是调戏民女和强买强卖。”

  随后便引了五六个人上堂,方应物低头喝了几口茶,再抬起头来,赫然发现一双气鼓鼓的眼珠子瞪着自己。再细看,方应物惊吓的险些站了起来,这模样不是汪太监又是谁?

  又看看汪太监左右,敢情都是熟人,时常惦记起的孙小娘子(幽怨的目光),以及两个锦衣卫军户牛头和马面(敬佩的目光)。

  视线又回到汪芷身上,方知县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心里忍不住吐槽道,这汪芷每次回京就不能提前说一声么?每每都是换着花样神出鬼没,突然出现吓人!

  至于另一边,则是泼辣的何娘子了......方知县来回扫了几眼,事情大概经过就便自动脑补出来。

  肯定是汪芷悄悄潜回京城找自己,一不小心进了对面酒店,看到何娘子并联想到自己后吃起了飞醋,故意闹事给自己难堪。而何娘子不知道汪芷的来头,也不甘示弱的捍卫主权......

  不得不说,方知县所脑补出的场景还是挺接近事实的。虽然方应物很想先把汪芷叫到旁边小室内谈话,但是现在却不能。

  公堂上知县大老爷的一举一动都是有讲究的,特别是在判案的时候。众目睽睽之下,最忌讳找人去私下里说话,传出去那必然就是徇私枉法了。

  方应物只能重重咳嗽一声,沉声道:“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也要闹上公堂打官司,你们真当本县是闲得无事的父母官么?尔等趁早和解,彼此赔个礼,然后各自散去罢!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何娘子是个耳聪目明的女子,偷偷察言观色,忽然感到方大老爷的态度有点怪异,旁边那四个人绝对是老相识,不知道为什么叫方知县为难着。

  她便娉娉袅袅的上前道:“县尊大老爷所言极是,民妇细细想来,方才或许是开玩笑。只是民妇没受得起,一时惊惶报了官,所以民妇也有不是之处。如此宁愿撤了讼,不耽误大老爷的工夫了。”

  方应物心里赞了一声,这何娘子真是善解人意,该顺从时知道顺从,紧急之间想到的说辞也聪明!

  误会,全都是一场误会,原告都不闹了,事情自然也就没了。方知县便和颜悦色的对何娘子道:“既然你宽于待人,本官就成全了你的和解之意。”

  汪芷冷眼旁观,心里直嘀咕“狗男女”。

  此后方应物让众人散了,并安排方应石将汪芷等人悄悄带到县衙客舍里面。到了日头西坠时候,方知县结束了今天的工作,到客舍里去找汪芷。

  挥退了左右人,方应物很直白的问道:“你怎的回到京城了?”汪芷反问道:“笑话,我怎么就不能回来?”

  方应物自思这话问的确实欠妥当,又重新开口道:“你怎么又偷偷回到京城?”

  汪芷撇撇嘴道:“难道我回京一定要大张旗鼓、广而告之么?还是你心里有鬼?”

  又没说对话,方应物只得再次问道:“你突然回京城有何贵干?”汪芷回答的依旧很不配合:“又与你何干?”

  方应物有点抓狂,就这态度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凭借汪芷的性子,既然偷偷回京,那必然肯定有什么新的想法了。

  便仔细解释道:“不是质疑你什么,是因为你本来就不该回京,为长久之计你现在越低调越好!偷偷摸摸回京总不是正道,若被人发现徒然惹人注意,所以你老老实实在大同混几年再说!”

  生怕她听不明白,方应物又道:“你相信不相信?如果不是尚铭垮了,这次你肯定要身败名裂、死活不知?那肯定是千夫所指、落井下石的局面!

  就是所幸没有败事,但放眼整个宫里宫外,你身上又承担了不知多大的风险。难得现在是个消停时机,你要抓住机会淡化掉过去,千万不要再惹事!何况你岁数又不大,完全等得起。”

  汪芷回应道:“你是不是把我当成无知少女了?我心中自有主张,不劳你太操心了。”

  方应物瞪着汪芷,总觉得她这次回来,有什么地方和以前不一样。以前的汪太监总是从容自信,做事爽朗痛快,今天却有点小鸡肚肠、目光短浅......

  汪芷被看得不自在,躲着方应物目光道:“说正事,县衙对面那处位置不错,暂时交给我如何?”

  方应物长叹一声,“汪芷啊汪芷,你原来可是个千金散去还复来的豪爽人物,怎的几天不见变成了这模样?一个破酒店你也和别人争!”

  汪芷忍不住呸了一声,“你想到哪里去了?你以为我会和那什么酒店娘子争风吃醋么?我当然是用处!本来想直接从何氏手里盘下,怎奈她竟然不给面子,你看着办罢!”

  方应物皱眉道:“你要那地方作甚?”

  汪芷答道:“西厂已经没了,我回京师总要找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据点。我看此处就不错,既没人想得到,又方便联系你。

  其实住在县衙官舍里也不错,但县衙里人多口杂不合适,想来想去还是去对面酒店两全其美。”

TOP

0
  第四百四十九章 是你变了


  看到汪太监的态度十分坚定,方知县感到轻微头疼。常言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先前已经把那地方交给何娘子开酒店了,这才没几天便出尔反尔,实在有损脸面。

  但是在方应物心中,汪芷的份量自然是何娘子所远远不能比的。若汪芷执意索要,那在必须有所抉择时,也只能厚着脸皮从何娘子手里收回地方了。

  从屋里出来,便看到空前绝后的“诰命夫人”孙小娘子站在廊下。方应物走过去,握住了她的手,温言抚慰道:“你又受苦了。”

  孙小娘子摇摇头,轻声问道:“方相公,你不希望汪大人在京城么?这样奴家也不便留在京城了。”

  方应物指了指屋内,叹口气道:“谁让你我摊上这么个古怪的异数,不然早可以朝夕相对了。”

  孙小娘子很认真的说:“可是汪大人也说过,跟着你不如跟着她。”方应物奇怪的问道:“这是什么道理?”

  孙小娘子便答道:“汪大人说跟着她好歹还能保持着超然身份,时时刻刻挂在你心头。若真跟了你,迟早要淹没在后院五颜六色的花丛里。”

  方应物无语,摆摆手道:“别听她胡扯!男女之事她懂个什么!”

  此时牛头马面二人从外头办完事进来,见了方应物便叫道:“方大相公,每次一遇到你总是晦气啊,我兄弟二人一定要去烧烧香!”

  这两人与方应物勉强算是患难之交,身份差的虽然远但说话很随便。方应物笑骂道:“你们两个又怎么了?”

  “当初在锦衣卫里,你说介绍我们调进西厂升官发财,可现在连西厂都没了,哭都没地方哭去!所幸还能在汪公身边办事,不至于太凄凉。”

  方应物还嘴道:“滚罢!得失有命,你们两人不要把倒霉事情都记在我头上!”

  安顿好汪芷一行四人。方应物暂时离开县衙客舍。一边感慨汪芷行踪实在没谱,每次出现都好突然袭击似的;一边还感慨汪芷性子不知道起了变化,比以前古怪多了。

  琢磨了片刻。方应物心里也没个准,便决定回一趟家。毕竟还是女人更了解女人。从两个小妾身上说不定能探知出汪芷心性大变的缘故。

  回到家里,在王瑜王兰的服侍下,方应物洗漱完毕,躺在庭院竹椅上,一边喝着凉茶一边貌似漫不经心的问道:“你们说,一个女人如果并未遭遇到大变,短短两月内性子却突然产生不小变化。到底会是因为什么缘故?”

  兰姐儿和瑜姐儿一左一右坐在方应物两边,彼此对视一眼,由兰姐儿答道:“那可能是有孕在身了......”

  方应物嗖得从躺椅上坐直了,愕然望着兰姐儿。难道是这种可能性?

  算算上次与汪芷一夜情缘的时间。真是该到了有反应的时候了。如果确实如此,这可真是一个惊......喜。

  王瑜忽然很警觉的问道:“老爷你为何突然问起这个?莫非是遇到了?”

  方应物哈哈一笑,“你们多虑了,只是别人遇到这样一件事,我有感而发问问。”又岔开话题道:“夜色不早了。上床安歇罢,今晚轮到谁服侍了?”

  王兰和王瑜又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说:“今晚我们姐妹一起侍候老爷!”

  方应物打了个冷颤,这两个小妾的危机感似乎越来越重,看样子不榨出个儿女来誓不罢休了。

  次日回到县衙。方应物就琢磨起如何从何娘子手里收回酒店的问题。自己亲自去说,显得太掉价,这么点事还需要堂堂的县尊出马?

  若叫王英或者娄天化去说,又不大放心,谁知道那何娘子能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来?这泼辣女子敢说敢做,方应物实在不敢掉以轻心,何况本就是自己略显理亏。

  正当考虑时,却见汪芷来找他。“来与你知会一声,今日我们就要离开县衙!这次潜藏在差役队伍里回京,没有引起别人注意,倒要多谢贵县钱县丞关照了!”

  方应物愣了愣,“你不是索要大门对面那处酒店地方占据,怎的又要走人?”

  汪芷轻描淡写的说:“只不过试探一下,你还当真了?”方应物怒道:“你这不是耍人玩么?我已经打算把地方收回来了。”

  “既然你这么想让我留在那里,那我也可以勉为其难。”汪芷很善解人意的说。

  方应物忽然想起什么,深深吸了一口气,展现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柔声道:“你想怎样便怎样,我都依你。”

  汪芷看着方应物的微笑,听着方应物的话,忍不住倒退一步,仿佛受到了惊吓。“你...你这是发的哪门子疯?”

  方应物继续保持微笑,低声问道:“你肚子里是不是有了?说实话,我能受得住。”

  汪芷惊愕片刻,忽然捧腹大笑。她一直笑到直不起腰来,趴在扶手上不停地抖动着肩膀,根本停不下来。

  方应物立刻明白,自己完完全全猜错了。耳红脸赤很羞恼的问道:“见外的话不说了,你这次回京,我看你性情大变,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能给我一个答案么?”

  汪芷抬起头,笑意消失的无影无踪,幽幽叹口气答道:“不是我变了,是你变了。”

  方应物没听懂,忍不住追问道:“你没读过多少书,就不要学别人打机锋,有话说话。”

  汪芷再次叹息道:“是你变了,变得如同鱼跃龙门一般,在京师这一亩三分地上挥洒自如,连我也要靠你帮助才逃过一劫。所以你变了,你已经不再是那个战战兢兢、低三下四的方应物了。

  而我只是个劫后余生的小卒子,在别人眼里是苟延残喘之人,好像对你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

  方应物内心深处好似有什么地方被触动了,不过连忙压了下去,打趣道:“看不出来,生性豪纵的汪太监竟然也会有心思如此细腻的时候。不过我并没有在意这些,你想得太多了,所产生的忧虑也实属多余。”

  “但是我在意!”汪芷认真答道。方应物嘀咕几句:“真是倔强,随便你。”

TOP

0
  第四百五十章 果然跳出来了


  汪芷从椅子上跳下来,“行啦,酒店娘子那边我亲自去说,不劳驾你左右为难了!既然叫酒店,后面总该有合适院落,我暂时栖身于此,正所谓大隐隐于市也!”

  这年头酒家、酒铺、酒店等不同叫法所代表的意思也不一样,酒店显然就包含了前面酒家后面旅店的含义。汪芷暂时藏身旅店,前面有女掌柜打掩护,对面又有县衙关照,还算是个不错的去处。

  “你自己去找何娘子说?”方应物疑问道。

  汪芷斜视方应物道:“怎么?不可以?你心里有什么鬼?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无非就是狗男女之间那点破事,难道是你借用权势强暴了她?真看不出你有这个胆量啊。”

  方应物苦笑几声,他心里能有什么鬼......难道还怕被汪芷知道么?“这不是可不可以的问题,汪太监你回京到底想作甚?能给下官透露一二么?”

  汪芷紧握双拳,目光坚定,掷地有声道:“我要重建西厂!”

  噗!方应物一口茶喷出三尺远,这一页黑历史刚刚翻过去,有随着时间淡化的迹象,怎么又还想找回来?

  “你能老老实实的去当几年镇守太监么?边镇烦了就去内地啊!我知道西厂是你的最大成就和骄傲,但现在西厂已经没了,但万幸你自身却保存了下来,就别想它了!”

  “哼,成化十三年时一样罢过西厂,但只一个月又重设了!凤凰浴火涅槃重生有什么难的!”汪芷很有志气的回应道。

  然后她又问道:“在诏狱时,你建议我放弃监军之责,然后专心西厂。怎么今天说法又不一样了?”

  方应物答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汪芷对这个答案不满意。继续追问道:“此一时与彼一时有何区别?”

  方应物想了想,斟酌着此语说:“彼时急功近利,此时要所图长远。”

  这是大实话,不过是有点隐晦的大实话。那个时候方应物考虑更多的是如何借用西厂权势为自己谋利,对于以后想的不多。

  现在方应物考虑更多的是汪芷的终身问题。如何能善终才是重点,同时他在官场已经渐渐入了门,借用厂卫的心思也就淡了。

  但汪芷蹙眉道:“听不懂!”

  方应物没好气的说:“那就换个你能听懂的说法,彼时没上过床,此时上过床,不然谁管你这辈子的死活!”

  汪芷心满意足。笑意盈盈道:“我懂你的意思了!方大人还算是有点良心,呵呵呵呵......不过你放心,我行事自有分寸。”

  “厂督这类人若表现突出了,就很难有善终好下场,你仔细小心点罢!”方应物知道自己拦不住汪芷,万般无奈的警告道。

  他满心纠结的将汪芷送到门口。忽然发现了什么,抬起手比划了一下,“你好像长高了一些......”

  汪芷顿时很敏感的反问道:“怎么?你不喜欢?”

  方应物若有所思,女人性情大变的原因可能还有两种,一是青春期二是更年期......汪芷的年纪一直是个迷,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但显然不是更年期。难道这次变得尖酸小气更像小女人是因为有青春期的影响?

  汪芷挥挥手,语中带刺的告辞道:“方县尊放心回去罢!我不会将你那酒店俏娇娘怎么样的!”

  从这话里,方应物嗅出点说不出道不明的不祥之感......有孙小娘子殷鉴在前,何娘子这么有特点的人才要是和汪芷搅上了,会不会也被招收过去?

  从汪芷的真实身份来看,身边随从护卫当然是用女人更便利,对何娘子这样的人说是求贤若渴也不为过。

  然后方应物又冒出一个诡异念头,难道汪芷打算把他采来的“野花”都收拢到她身边,然后独立于本家,自成一派另立中央?从孙小娘子透露出的口风看。汪太监的思想似乎真有这种苗头。

  想到这里,方大知县不由得长叹一声,这是一个超级复杂环境下成长起来的超级复杂人物啊,翻遍史书只怕也找不到第二个例子了,以后还有得头疼!

  汪芷走后。方应物回了公房,便见今天的邸报被文抄小吏送了进来。展开看去,有一条消息引起了他的注意力,南京礼部尚书尹直在京上疏言军法事。

  在方应物眼里,尹直这奏疏的内容无非是老调重弹,抨击自己擅行军法,支持永平伯弹劾自己,但是与兵部侍郎张鹏针锋相对的意味更浓一些,隐隐然对张鹏大有指责。

  看完后,方应物抬起手拍了拍公案,忍不住笑出声来。尹直就是此次兵部尚书的三个有力候选人之一,这时候还真跳出来了,他的奏疏里不但彻底否定自己,隐隐然还对永平伯等勋臣示好,都是为了兵部尚书官位啊。

  先前方应物叫兵部左侍郎张鹏高调一些,在兵部大张旗鼓摆出强势的姿态,同时还要对自己杀营官之事表示最强烈的支持。除了造势之外,最大目的就是勾yin竞争对手看不下去并跳出来。

  想想就知道,如果张鹏摆出了先声夺人的高调架势,他的竞争对手尹直之辈必然不能任由张鹏继续造势。

  再这么造势下去,让人人都觉得张鹏很有希望,到了廷推时候,那些随大流的中立者大概就支持张鹏了,毕竟人都有从众心理。

  所以张鹏的对手们在这个节点上,必须要站出来发出自己的声音,唯一所能做出的选择,就是站在张鹏的对立面与他针锋相对。

  道理上谁对谁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摆出至少分庭抗礼、甚至高出一筹的气势,正所谓输人也不能输阵。

  既然张鹏异常高调霸气的参与热门话题,强烈支持方应物行军法杀营官,那么作为张鹏对立者,就只能别无选择的反对张鹏意见了。

  也就是说,尹直之辈想出头表现的话,只能别无选择的弹劾抨击方应物擅刑滥杀了。他若与张鹏一样,旗帜鲜明的支持方应物行军法,那岂不成了张鹏的应声虫?还能表现什么?

  尚书候选人之间的顶牛,便渐渐聚焦在了方应物以军法杀营官这件小事上......如此一来,正如方应物先前对张侍郎所说过的:却不料此事能为少司马所用也。

TOP

0
  第四百九十四章 愤怒的次辅


  方应物这声苦笑,本没有特殊的含义,在波诡云谲的官场中混了几年,早就习惯了种种意外和身不由主。

  而且,方应物也早就习惯了爹坑(不是坑爹),这方面的抗打击能力在京城排进三鼎甲不成问题。比起被坑进诏狱,刘棉花这次大意之下的失误实在是小儿科。

  但是听在心态不够稳定、正处于敏感期的刘棉花的耳朵里,方应物这声苦笑,无异于是失望,对他刘吉能力的失望。

  连自己女婿都这样看待自己,那么别人呢?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所以刘棉花怒了,发自内心的对自己怒了!

  离开朝廷三年,刚刚回归就被人摆了一道,此刘次辅(非彼刘次辅)为了证明自己,为了找回自信,为了宣告自己的威严,要老夫聊发少年狂!

  前两天所传闻的钦差那只是差遣,并不是本官,差遣都是附着在本官之上,一个人不可能只有差遣没有本官。所以为了方应物的本官,仍旧需要有一番外人看不见的交锋。

  换句话说,刘棉花还有一次机会证明自己!第二天,刘棉花直接向天子上奏,撕破了一切遮羞布,请求让方应物重回翰林院!消息传出去后,每个人都感到,刘棉花这找回场子的心思也太昭然若揭了。

  应该说,以方应物的出身和名声,重新回到翰林院是没有问题的,方应物完全具备这个资格。

  要知道,方应物不是升迁进翰林院,大明朝没有这种其他官员升迁为词臣的道理,所以方应物是回到翰林院,是一个被贬谪的词臣刷出名声后回归词林官行列。

  但是刘棉花提议方应物回翰林院,仍然遭到了别人的反对。理由固然千奇百怪,但却有一个心知肚明的潜规则在内。

  方应物的父亲方清之是词臣,从各种情形来看已经公认进入了内阁预备名单里,是大明朝宰辅职务的储备干部。

  那么方应物进了翰林院后,若也获得这种资格如何是好?以方应物的能力这不是没有可能。大明官场讲究制衡,哪有父子双双成为储相的道理?

  挟持这种舆论声势,刘珝又一次在内阁进行了激烈反对,方应物回归翰林的提议便无果而终......关键是天子顾忌到各方面态度,没有同意。翰林是侍从之官,天子不同意那就谁也没办法,

  不过方应物回归翰林的事情黄了后,刘棉花又密奏天子。这次说起了别人的事情,言称六科积累了不少资深给事中,劳苦功高需要嘉勉外放,并附属了名单。

  在朝廷文官中,有一种划分方式是分为内廷官和外廷官,最重要的内廷官自然是内阁、翰林、六科给事中,外廷官就是诸部院寺监大臣了。

  六科给事中不过区区七品,主要工作就是两项,一是审查诏书,二是督察外朝诏书执行情况,必要时可以封驳诏书和纠察外朝过错。堪称是位卑权重的典范,与御史合称科道官。

  刘棉花提议外放资深给事中,天子对此当然是乐见其成,对于一个讨厌麻烦事的天子而言,六科给事中尤其是敢言的资深给事中,简直就是牛皮糖。有强力大臣提出外放资深给事中,天子自然也就顺水推舟的同意了。

  当天子的朱批到内阁时候,首辅万安等其他阁臣措手不及,但又没有反对的理论依据。七品的资深给事中做了六到九年后,连加几级变成四五品外放是大明官场中的规矩。

  在刘次辅的亲自督办之下,拟定了四名资深给事中初步前程,各自升为为六部郎中、按察副使、布政使司参议等官职,然后要开始从官场中遴选够资格的jing英补为给事中。

  貌似屡败屡战的刘棉花再次提议,让方应物补充为给事中。

  但是懂得官场规则的人都知道,给事中这项官职虽然品级不高却非同小可,上可封驳天子,下可钳制六部,另一个阁臣刘珝岂能同意?

  于是狗血剧再一次在内阁上演,刘珝面无表情道:“给事中身居要冲,必须久在庙堂、jing通政务者可为。”

  而某次辅气势汹汹的责问道:“方应物督粮吴中,身肩重任,无有力官号何以镇抚地方?必须加官户科给事中,不然不足以为!若刘叔温不从,大可不用方应物为钦差!”

  刘珝无言以对。某次辅再次上奏天子,请加方应物为户科给事中兼钦差督粮,天子犹豫片刻后朱批“可”。之所以又犹豫又批准,缘故主要有两个:

  一是国库紧张,天子也不好过,而天子对方应物的能力还是非常认可的。虽然天子担忧方应物在给事中位置上如鱼得水,会大肆玩死谏刷声望,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但方应物马上离京去南方,冲淡了天子心中这种担忧。

  二是天子前次已经驳过刘棉花的面子了,不便再驳,好歹刘棉花也是一个比较贴心听话会办事的宰辅,不能总是打他的脸。他的女婿连个给事中都不给,怎么收拢人心。

  所以马上又有新消息从宫中传了出来,方应物的新官职大概要定下来了——七品户科给事中。

  从表面上看,给事中级别比六品京县知县要低,但实际上格调却高得多,在朝廷中的地位也是犹如云泥之别。

  大明官僚体系中,大部分官员还是按照品级来论定尊卑上下,很有一些官职是不看品级论尊卑的。最典型的代表就是翰林、给事中、御史,连带吏部,被称为官场中最清流的四种官职。

  对这四种官职而言,看品级是没有意义的,实际地位和权力远超乎其他官僚之上。

  方应物以二十二岁年纪就能成为给事中,那绝对称得上少年显贵了!不是什么官职都能成为显贵,但给事中绝对可以。

  方应物得到最新消息后,不禁有点出乎意外。按照他的估计,自己的本官大概是户部主事,撑死是户部员外郎,这样与督粮钦差的差事比较搭配。但却不料刘棉花连番纵横捭阖,居然硬生生运作出一个给事中......

  惊喜之余,方应物打听了详细过程,然后忍不住连连感叹,这刘棉花关键时候实在是可以放下一切节cāo。换成自家父亲这样的人,是绝对不会像刘棉花这样为了一口气,便可以没皮没脸的。

TOP

0
  第六百七十九章 难堪

  此时方应物与汪芷下意识的对视一眼,双方眼神进行了无形的交锋。两人毕竟是深深彼此了解,顿时都懂了对方的心思。

  不过不说,汪太监把握的很准确,方应物今天确实没有举荐王恕上位的意思。他之所以此时推出王恕,只是帮着便宜外祖父刷存在感而已。

  方应物所着眼的并不是现在,而是为两年后提前做准备,有机会就把关于王恕的舆论造起来。那么等到天翻地覆之后,当今天子这个最大的障碍去除,王恕回归朝廷就是顺理成章了。

  汪芷确定了方应物是虚晃一枪,而方应物这边也能判断出来,汪芷肯定是故意的,绝不是什么好心办坏事。

  对此方应物只能长叹一声,圣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果不其然!更何况是女子和小人的合体,千万不要弄假成真,真把王恕搬回来才好。这是两年后的牌面,不适合眼下打出来。

  方应物不急有人急,先前荐举周洪谟的张善吉站在旁边,听到汪直居然打算将王恕当成廷推结果,忍不住发了急,便对汪直道:“汪太监何其急也!

  按理应当是廷推出了公论,然后才可奏报天子。如今诸君还在议论,尚未有公论,若就此奏报未免有武断之嫌!”

  方应物立刻跟上,貌似不甘于人后的说:“张大人所言极是!汪太监虽然苟同本官,但本官却不敢苟同汪太监!道之所在,不可不察也!”

  本来还有人犯嘀咕。这汪太监怎么一来就支持方应物......但听到方应物义正词严的责问汪太监,才把疑问消除了。

  假撇清!汪芷又瞥了一眼方应物。不屑的轻哼一声,然后便继续冷眼旁观。没有别人出来说话。还是方应物和张善吉两人争论,一时间成了两人对台戏。

  经过汪芷一打岔,张善吉便缓了过来,想好了应对措词,便对方应物道:“王老大人诚然为海内名臣,但久在南方偏于一隅,不熟天下总要,骤然入吏部秉持铨政,只怕会择人不得其法!”

  方应物反驳道:“难道吏部也有非翰林不入的规矩么?再说治理天下难道只需诸公坐而论道。终究要靠地方官吏,王老大人熟悉地方事务,知道如何选择贤良官吏,出任天官恰得其所!”

  张善吉再次喋喋不休的驳了方应物几句,但方应物却懒得和张善吉纠缠了。他突然转向礼部尚书周洪谟,直接问道:“张前辈推举周老大人,不知周老大人觉得自己如何?”

  周洪谟愕然,但在众目睽睽之下还能说什么?只能谦逊道:“老夫何德何能可以为冢宰?”

  好,要的就是这句话......方应物便对张善吉道:“大宗伯自己都在此亲口谦辞。张大人勿复多言了罢?”

  仙人板板!张善吉被方应物这诡辩小伎俩气得七窍生烟,谁被这样问话时不谦逊几句?

  别说周洪谟,就是王恕如果被问到,一样也会谦逊的推辞!但问题是......王恕远在南京。难道还能飞过去问王恕?

  张善吉看出来了,众人也看出来了,方应物就是个捣乱的。张善吉便毫不客气的直接指责道:“方大人你今日前来。难道就是故意搅局不成?

  众所周知,王老大人根本不可能入主吏部。天子必定不会恩准,到那时候还是吾辈为难。你却仍然死力推举王老大人。到底意欲何为?”

  张善吉要坏了!旁边众人听到这里,心里齐齐惊呼。果然看到方应物上前一步,气势汹汹的对着张善吉喝道:“张善吉,本来我还敬你为前辈,但没想到你居然枉为坮垣科道官!

  你方才说天子可能不恩准,就不要举荐?莫非国家大事,皆以揣摩圣意、谄媚君上为准则?我同为给事中,简直要因你蒙羞!”

  张善吉脸色大变,瞬间惨白无人色,刚才他被方应物气疯了,所以才口不择言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但这些话却是不该公开说的,尤其是不能由以拾遗补缺、监察纠劾为己任的科道官公开说。

  房中只剩下了窗户外的风声与方应物的冷笑声,站在人群里的张善吉无比难堪,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见方应物明明没想让王恕来当吏部天官,但却还极力举荐王恕,并装腔作势的怒斥张善吉,汪芷忍不住暗骂一句“文人虚伪”。

  又见半晌无人说话,汪芷作为主持者便插嘴道:“莫非诸君皆无主意?只有张大人和方大人肯举荐人才?”

  房内诸公闻言齐齐无语,生了些许“莫非我大明药丸”的唏嘘。汪太监这样不专业的人,居然也要进司礼监了,当真是宫中无人才了么?连这点内涵都看不出来,怎么当司礼监太监?

  对朝堂老油条而言,情况再明显不过了!这边张善吉背后显然有首辅万安的指使,张善吉的意思就是首辅万安的意志,万安需要找一个既听话又不招惹别人反感的人选。

  再说另一边的方应物,他突然取代户科都给事中刘昂出现,要说与次辅刘吉没有关系,谁肯相信?如果没有强大权力介入,刘昂又怎会心甘情愿的让方应物取而代之?

  当然大家心里明白就是,没有必要宣之于口,名利场中的台面底下功夫多了,不足为奇。此外诸公扪心自问,如果换成自己需要寻找代言人,而且手里又有方应物这样的神兵利刃时,谁能忍住不使用方应物的诱惑?

  所以方应物与张善吉两人打对台,其实就是首辅与次辅的暗中角力。当前万首辅内宠深厚、如日中天,而刘次辅也刚刚大杀特杀、声威正盛,两边都是一般人惹不起的对象,还是躲着点为好,不要成为被碾碎的拦路石。

  闲话不提,却说汪芷问完话,再看到诸公瞄向自己的眼神,顿时明白自己问了一句蠢话。

  不是汪太监不够聪明,而是她骤然参与朝堂政治,正是志得意满、趾高气扬的时候,就像少年人谈恋爱一样会导致智商下降。为了刷存在感,又有方应物的刺激,故而没有多想便问出了口。

  汪芷醒悟过来后,感到有点难堪,没想到第一次“从政”就在老油条们面前露了怯。

  这都要怪方应物!她心里忍不住撒气想道:“你等着,我要做一件令你后悔终身的事情!”

TOP

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4-6-30 19: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