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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望族【作者:雁九】(10月29日更新至“第四百六十三章 回肠九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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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七十四章 闻风而动(四)


  二老爷最后还是没有抵挡住弟弟的央求,点头答应帮他在兄长跟前说项,不过却不是现下,而是打松江府回来后。

  “到时我会先叫大夫来给你诊看,确认你这几个月确实没有因教学生的缘故熬神损了身子,我才会开口。否则别说大哥肯不肯,就是我这里,也不会由着你任性”二老爷板起脸来,说道。

  三老爷虽不死心,可也没有旁的法子,只有苦笑着看着二老爷道:“在大哥、二哥眼中,我还是孩子。我即感怀两位兄长的关切,又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呢……”

  二老爷瞪了他一眼,道:“这是嫌大哥与我啰嗦你了?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是爹娘还在,即便日日啰嗦千遍,大哥与我都只有欢喜的……”说到后来,声音已是低不可闻。

  三太爷、三老太太去世时,不过是五旬寿数。

  要是当年自己没有背约另娶,说不定老爷子、老太太尚在。

  如今时过境迁,孙家老爷没了,三太爷、三老太太没了,孙敏也没了,只剩下自己这个罪魁祸首还活着。

  二老爷心中一绞,险些站不稳。

  三老爷在旁,忙一手搀扶住,惊讶道:“二哥,您这是怎么了?”

  二老爷揉了揉额头道:“没事,许是昨晚没歇好,有些乏。”

  三老爷见状,心中越发愧疚。

  大老爷不年轻了不假,二老爷也不过比大老爷年轻四岁,也是奔五十的人。这种奔波回乡的差事,本当他这个最年轻的弟弟出面,却是因身体的缘故,只能由二老爷操劳。

  “要是我身体好些就好了。”三老爷的声音带了几分懊恼。

  二老爷看了他一眼:“知足常乐,三弟怎么忘了这一句?这些年三弟妹照顾的好,你的身体不是一年比一年好了么?每年冬天你都要卧床一阵子,去年冬天却是没事。”

  三老爷讪讪没有说话。

  不是他没有不舒坦的时候,只是当时家中情形,他怎么忍心让兄嫂们再为他操心,不过强忍着罢了。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能忍住,没有被病痛击倒,未尝不是身子比过去结实的缘故。

  他看了看窗外,看着布置得雅致清幽的小院,对于妻子愧疚更深。

  三太太虽现下不再给沈瑞做针线,可前几年做针线时的欢快情形历历在目。

  三老爷心中暗暗叹气,他对得起兄嫂,却对不起发妻……

  沈宅上房,大太太徐氏将往松江各房送的礼单最后看了一遍,又吩咐人去前院清点清楚,今日封箱,明早就要送到通州码头去。

  又因到了二月,要裁剪春衫,又打发人去绸缎庄,让他们明日送一批布料过来。

  里里外外的家事,大太太忙了足有一上午。

  三太太坐在旁边,见大太太时而吩咐家事,时而对她讲解其中关键,竟然有传授点拔之意。

  待管事娘子们都下去,三太太忍不住道:“大嫂这么忙,我还是别跟着添乱了……”

  大太太摇头道:“怎是添乱?我精力不济,以后弟妹正好帮我搭把手。说起来亦是我的疏忽,打你进门,我就该带着你管家。不过当年三叔身子不如现下结实,时常病着,你照顾三叔还忙不过来,也不好让你做旁的。如今三叔情形渐好,弟妹可别想着偷懒。”

  三太太虽觉得有些不妥,可想着大太太如今已经不年轻,心中亦不忍,道:“我素来笨,大嫂要是不觉得我跟着添乱,我就随大嫂行事……”

  妯娌两个都没有提二太太,二太太在男人跟前流泪撒娇是好手,可并不擅长打理家务。她当年出嫁时年岁小,许多主妇需要学的地方都没有学全,早先不过依赖身边几位陪房管家。

  后来搬回老宅,有大太太在,也轮不到二太太插手家事。不过大太太瞧着她清闲,怕她生事,也交代过一些零散的差事给她,都处理得黏黏糊糊的,后来大太太便也不再多事。

  “这些年委屈你,沈家能得你为妇,是沈家的福气…”大太太望着三太太,慈爱地说道。

  换做旁人家的女儿,侍候病秧子丈夫十余年,无儿无女,怕是早就生怨。三太太是出身书香门第,骨子里刻着“三从四德”,不仅不曾有怨,待三老爷还全心全意。

  三老爷因打小被病痛折磨的缘故,原本性子并不好,这十余年下来心性渐平和,身子也渐好,都是三太太精心照料的结果。

  三太太对沈家这份功劳,大老爷与大太太始终记在心中。

  待三太太离去,大太太便叫人传周妈妈进来,问道:“隔壁怎么说?”

  周妈妈回道:“像是他们家得了准信,他们家老爷订下今年要放外任,如今只等着吏部公文下来。因在外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多,加上他们家老爷有了年齿,说不得在外任上熬到致仕,京中宅子他们就不典了。”

  大太太点点头,道:“那就预备银子吧。”

  周妈妈道:“太太,那是不是寻经济将宅子即将空出的消息放出去?”

  大太太摇头道:“不用。这次宅子收回来。等收宅子的时候你带人去看看,到时好生翻修一遍……后头再修建个小花园出来……”

  周妈妈听了,心中诧异,随即想到沈瑞身上。自己太太这是要给嗣子准备房子?

  沈家如今宅邸是在老宅的基础上扩进了当年的西邻,如今再将东邻五进院子扩进来,就是三路五进院,可称得上是大宅。

  这是器重嗣子呢?还是担心以后住的近了有摩擦?

  周妈妈饶是大太太的陪房,也有些猜不准大太太的心思。

  二老爷明日即远行,当晚沈宅这里摆酒,给二老爷送行。

  沈理、沈械等沈家子弟,都过来给二老爷践行,沈涌父子也来了。

  明日去松江的,除了二老爷之外,随二老爷同行的还有五房二哥沈琦与沈涌之子沈玲。

  沈玲是被沈涌打发回去,亲自往三房老太爷跟前禀告沈珠之事;沈琦这里,则是受了长兄长嫂托付,回乡劝父母进京。

  沈瑛虽还在庶常院,距离散馆还有一年功夫,未必能留在翰林院,不过想要谋个京官却是不难,这才起了接父母进京奉养的心思。

  至于沈涌这里,在沈械跟前赔了不是,因沈珠冲撞贵人之事也往二房补了一份重礼。如今南城布庄依旧开着,上门闹事的巡捕、地痞早已不见。

  不管宗房与三房之人彼此心中作何想,面上就算是过去了。

  沈玲同众族兄弟接触了几回,在大家面前也就自在从容许多。

  看到随着长辈们那桌坐的几位进士、举人堂兄,再看看自己这桌年岁小的族弟们,沈涌心中不仅生出几分迷茫困惑。

  读书真的那么难么?

  三房几代人只出来一个沈珠,沈珠便成为三房上下宠溺的天子骄子。在三房老太爷口中,沈珠是天生的读书种子,旁人都是脑子笨,读不进去书,只能去做其他营生。

  可是在座其他房头的族兄弟,个个都是读书的。在他们口中,也没有将童子试看的太重,更多的是关注今秋的乡试。

  提及今秋乡试,就不得不提及一人,那就是四房记名嫡长子沈瑾。

  沈瑾,虽记在嫡母名下,可出身还是庶出。

  沈玲只觉得心头被锤子狠砸了一下,神思立时清醒了不少。

  难道自己一辈子从商贾业,给三房做个大管事?

  都是沈家子弟,某某公血脉,为何他就读不得书?

  沈玲望向另外一桌,看着在二房几位老爷面前小心翼翼巴结的父亲心中十分不平。

  倒不是怨到二房几位老爷头上,而是在埋怨自家曾祖父的不公平。对外说,为了三房繁茂,子孙合力,才不让几个孙子分家。实际上是因三房大老爷这个当家人读书不行、经商也不行,是个半吊子,三老太爷就拘着其他几个孙子,给嫡长孙卖命。

  这二十年,三房的产业翻了一倍,的确是三房几位老爷齐心合力的结果,可添的再多也是公中产业,等到能分家时,就要三房大老爷占了大头。

  几位老爷虽是亲兄弟,可到底也都有自己的小家,不是傻的,谁肯白白为兄长卖力气。这几年,几位老爷也都有了自己的心思,纷纷在外头置办产业。

  沈玲自己是庶出,下边还有嫡出的兄弟,如今就在沈家族学读书。

  这就是嫡庶之别,庶出的识几个字就要去铺子里学徒;嫡出子孙即便读书资质再不好,也能在族学混到十几岁。

  自己要是坐着掌柜位置上就满意了,二十年后未尝不是另外一个老爹。

  沈玲想到这里,一口饮尽杯中酒,心中已经有了决断,这次回松江后,要想个法子留在松江。

  沈瑞这里,因晓得沈琦回乡之事,特意同沈琳换了座位,凑到沈全跟前,眼睛亮亮的:“三哥,鸿大叔与婶娘真的会来京么?”

  来到大明三年,他最近亲的女性长辈就是鸿大太太郭氏。

  郭氏外柔内刚,一个女子支撑起一个房头来,极为不容易。沈瑞在她身上,能看到上辈子母亲的影子。郭氏对他真心怜惜关切,沈瑞对郭氏亦是真心敬重,婶侄两个相处得甚好。

  即便现下即将入嗣大老爷、大太太名下,可在沈瑞这里,依旧不减对郭氏与沈理的感激。

  孙氏生前对沈理与郭氏的恩情,是孙氏的事;自己要是没有这两人的“雪中送炭”,想要保住小命都艰难,更不要说过着几年清静日子。

  等二老爷从松江回来,自己就会从四房子出继为二房子,可他对沈理、郭氏的感激之心不变。

  还有活泼可爱的福姐儿,不仅与沈瑞有兄妹名分,这几年的感情相处下来的感情也不作伪。

  即便沈瑞前几年在西林禅院,可每逢天气好的时候,沈全也常带了福姐去看他。

  郭氏不是不晓得沈瑞在禅院读书,可依旧打发儿女常过去,就是怕他日子冷清难过,或是小小年纪独居禅院生出些旁的念头,方让儿女去给他的日子添活气儿。

  这拳拳用心,换做其他孩子,或是难以领会;沈瑞本不是孩子,哪里又不明白?

  沈全得意洋洋地拍了拍自己胸口:“我在这里,我爹我娘哪里会不来?”

  五房如今三子都在京城,鸿大老爷身体也渐好了,未必不肯出行。

  沈瑞白了他一眼道:“三哥莫要得意,等婶娘见了宝贝孙子孙女,估计就想不起你这老儿子了。

  沈全假意哀嚎一声:“这可怎么好?老儿子、大孙子,老两口的命根子。见不着大孙子时,我爹娘的命根子是我;见了小大哥,我定是要靠后。到时爹不疼、娘不爱的,我就要躲到瑞哥这里哭……

  看他耍宝,一桌子族兄弟都笑了。

  沈琳因能回家了,只有欢喜的,露出一口白牙,合不拢嘴。

  沈琴、沈宝两个,有些想家了,第一次出远门,又过了几个月,族兄弟两个前几日差点就要同三老爷告辞,想跟着二老爷一道回乡,后来强忍住。

  沈珏这里,笑嘻嘻地看着沈全,眼中说不出的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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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七十五章 闻风而动(五)


  次日一早,沈琦、沈玲分别来沈宅汇集,沈瑞、沈珏等四人则随着管家送二老爷一行前往通州。

  至于大老爷与沈械等人,都是职官,不好轻离;沈全这里因还没有到春山书院报道,便也跟着往通州去。

  通州运河码头,距离城里有四十余里,因沈家一行人等出发的早,开城门时就出城,因此到达通州码头时,不过巳正(上午十点)。

  时值二月,乍暖还寒时节,运河上还飘着浮冰,民运此时并不通,只有年前因运河上冻滞留码头的官船,这个时候才会南下。

  官船与贡船又不同,搭载行人货物那是常见的。

  沈家大老爷是户部左侍郎,给弟弟安排一条顺路官船不过是打个招呼的事。

  等到了码头,早有得了招呼的户部司官在这里候着,听到沈二老爷到了,殷勤地迎了过来。一行上船事务,完全无需二老爷操心,那边早已安排的妥妥当当。

  随着二老爷南下的三位族侄中,沈琦年长,又有举人功名,便随着那司官去安排相应事务。

  等到行李都上了船,二老爷便回头,对沈瑞道:“这里人杂,莫要随意逗留,寻个地方用些饭食便安生回去,勿要让长辈们担心。”

  沈瑞垂手应了,二老爷又交代随沈瑞等人过来的管家。

  沈全、沈珏等人,则是在一旁同沈琳话别。

  大家在族学时,就做过同窗,当时虽不怎么在一处,可北上这几个月大家同吃同住的,就是小猫小狗也养出感情,何况一个大活人。沈琳虽脑子笨些,说话办事反应慢,可为人实在质朴,大家对这个族兄弟并不讨厌。

  如今这一分别,大家就有些舍不得。

  沈琴凑到跟前,低声道:“琳二哥,你也长些心眼,伯娘给你预备的东西,回去别一股脑地交出去……你家大哥、大嫂素来会过日子,若是搁在他们手中,怕就成了他们的……”

  沈琳只是笑,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沈琴还要再说,就觉得后腰上被人捅了一下,回头一看正是沈宝。

  沈宝往沈琴的嘴上瞄了一眼,轻哼了一声。

  沈琴立时闭嘴,不再罗嗦。

  沈玲站在一旁,看着众族弟们话别,心中十分艳羡。

  他转过头去,眺望京城方向。

  相隔几十里,哪里能看得到什么?

  不过他心情很激荡,告诉自己,总有一日自己要回来,不是以一商铺掌柜的身份。

  十来岁就在铺子里学徒,即便是沈家血脉,可因是庶出缘故,吃了旁人想不到的苦头,熬了十来年,一步步从学徒熬到掌柜。

  这样的苦自己都吃得,为何还吃不得读书的苦?

  同这样蝼蚁般挣扎一辈子相比,为何不用下一个十年再拼搏一把?

  沈玲心中斗志昂扬,不过他晓得,想要摆脱家里安排的差事,安下心来读书,不是那么易于的。只要不分家,他行动就不由自己,上面无数长辈压着;多少年后,还有嫡出兄弟骑在头上。

  自己要想要得自在,先得三房分家。

  如今三房几位老爷都是面和心不合,除了大老爷之外,其他人早就盼着分家,不过是三房老太爷在世,独断惯了,无人敢违逆老太爷的意思。

  想要安安生生读书,还需好生筹谋……

  正午时分,二老爷搭载的官船终于离开了码头,渐行渐远。

  一于少年目送着官船远去,旁人还好,有些离别之意,可因不是久别,都淡淡的;唯独沈珏,眼前渐渐模糊,心里堵成一团。

  二老爷此去,除了去族里添减族谱,正式过继沈瑞、沈珏为二房嗣子之外,还会将两人的户籍挪出来。

  沈珏晓得,等到二老爷再回京,自己依旧是沈珏,可也不是昔日那个沈珏了……

  沈瑞一行五人,由管家带着,进了码头不远处的一处酒楼。

  虽说正是饭时,不过因这个月份码头往来行人少,酒楼大堂只有两三桌散客。

  沈瑞要了一个雅间,带了几位族兄弟上楼;又吩咐管家在楼下要了两桌,领了随行众人用。

  一大早出城,大家早都饿了。

  没有外人在,等饭菜上来,族兄弟几个便动了筷子。

  这个时候的鱼叫“开河鱼”,经过一冬天冷水里生长,肉质十分紧致,土腥味也最淡。

  鲤鱼红烧,鲫鱼酥炸,鲢鱼炖豆腐汤,族兄弟几个吃的津津有味。

  除了沈瑞之外,因两辈子为人的缘故,口味比较杂,其他四个都是在松江土生土长。

  沈全还稍好些,沈瑛那里的厨子是从松江那里带过来的;沈宅这里,即便沈家诸子过来后,份例菜也常有南边的菜,可食材在这里摆着,还是以鸡鸭猪肉为主,即便吃过几回鱼都是冻鱼,跑了味道

  如今这河鲜吃法,虽依旧是北方重口,可食材新鲜,大家很是解馋。

  待到将几道鱼菜清盘,其他的菜基本未动,族兄弟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不住都笑了。

  沈瑞走到门口,唤了小二,将那几道鱼菜又要了一份。

  想到几人的书童小厮都是松江跟过来的,沈瑞便问小二:“楼下那两桌,可要了鱼菜?”

  小二躬身道:“如今开河鱼贵,贵管家点的那两桌,荤菜只有肘子同羊杂汤,没有鱼菜。”

  沈瑞迟疑了一下,从荷包里摸了块碎银,打发了小二。

  要是只有他们族兄弟几个出来,他可以给长随小厮们加几道菜;如今有二房管家在,他再多事反而不美。

  至于这河鱼,运河这里既然已经下网,那城里那边用不了多少日子也该有了。

  沈瑞在雅间门口添菜,里面几位自然都听了动静。

  大家便都撂下筷子,等新菜上桌。

  沈珏这里,离受伤已经将一个月,伤口上结痂早掉了,留下粉粉的印记。前些日子为了怕留疤,都是忌口的,饮食也以清淡为主,使得无肉不欢的沈珏极为不适应。

  不过短短一个月,沈珏瘦了十来斤,两腮都瘦的陷进去,加上行事也沉稳些,倒是少了孩气,添了几分少年英气。

  沈全看了沈珏一眼:“珏哥终于无需忌口,这回可得好好补补……”

  沈珏对沈全拱手道:“还是三哥最晓得我,弟弟可是无肉不欢,这一个月就没吃好过”说着,举起左臂,用手捏了捏:“怎么肉都没了?可是养了十几年的肉膘。”

  沈琴侧身道:“我这里倒有个养肉的法子,珏哥要不要试一试?”

  沈珏上下看了沈琴一眼,对着他那竹竿似的身材摇摇头道:“这话要是宝四哥说,我还信;作甚琴二哥嘴里出来,我就觉得没谱呢?”

  “谁还哄你?”沈琴兴致不减地说道:“法子简单,就是每晚临睡觉前用上一碗汤圆,汤圆汤里再加上一调羹大油。”

  沈珏呲牙道:“汤圆馅里就是大油,汤里再放大油,这还能吃?”

  “怎不能吃?真是合用的增肥法子。当年我姐出阁前,我娘嫌她太瘦,就用这法子给她补肉,一个半月就胖了小二十斤。”沈琴说道。

  沈珏忙摆手道:“我又不是小娘子,胖点瘦点有什么,这法子还是敬谢不敏”

  沈瑞在旁听了,好奇道:“琴二哥自己没试试?”

  沈琴讪笑两声:“我就试了一次,结果拉了半晚上肚子,折腾了一场,一两没胖,反而还瘦了几斤。可见法子是好法子,也不是人人都用的……”

  大家闻言,不禁莞尔。

  松江,宗房老宅门口。

  五房大太太郭氏下了马车,心中有些不安。昨天宗房大太太打发人相邀,所为是何事?

  这几年五房与宗房打交道的地方并不少,五房沈瑛、沈琦初到京城时,也多得沈械这族兄帮助。郭氏因此对于宗房这边,也只有感激的。

  不过感激归感激,对于宗房大太太这位宗妇,郭氏往来的却不多。

  两人都是当家主母,宗房大太太因是宗妇,还要协助丈夫料理些族中女眷事务;郭氏这里,则是因丈夫早年身体不好,里里外外一手抓,忙的不行。除了族中女眷必要的往来应酬,鲜少出门交际。

  等过了二门,郭氏的心里就安定下来。

  她之前忧心不安,是想到几个儿子身上,才心中焦急。儿行千里母担忧,三个儿子都在外头,郭氏心中煎熬可见一斑。另外,还有沈瑞,也在京中,挂心的人又多了一个。

  不过想想要是京城真有什么急事,宗房大太太不会这么不紧不慢的,应该早就使人告诉她。

  能提前一日相邀,用的又是有事相商的理由,那应不是急事。

  待见了宗房大太太,听了她的话,郭氏是不用急了,却是为难得紧。

  原来宗房大太太邀了郭氏过来,是想要与她一起往四房清点孙氏嫁妆。

  “大嫂,这到底是四房家务事,这么插手不方便吧?”郭氏迟疑道。

  宗房大太太叹气道:“怎地不方便?弟妇莫要忘了,你身后还有着瑞哥,难道你真忍心让瑞哥连个念想都不剩?”

  郭氏皱眉道:“哪里就到这个地步?”

  四房与贺家的婚期定在三月,婚期前一个月男方要正式过聘礼,就是过几日的事。宗房大太太眼下提及此事,显然是防着四房母子挪用孙氏嫁妆。

  宗房大太太道:“四房舍得下这个脸,我却丢不起这个人……若是真闹出丑事,知道的晓得是四房母子糊涂,不知道还以为是我们贺家贪财……与其到时弄得不明不白,还不若现下清理于净,两下都免了嫌疑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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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七十八章 至亲骨肉(二)


  沈家四房这几年内院没有主母,张老安人“荣养”,沈举人一味苛严,下人们当着他的面恭恭敬敬,背后却只有埋怨东家不慈的。

  四房发生的事情,更是口舌相传,传了个于于净净。

  各房头得了消息,议论纷纷,有笑宗房大太太“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这将贺家小娘子说给沈举人的是宗房大老爷,如今弄出这一遭的是宗房大太太,翻手云覆手雨的都是这两口子,这两口子倒是会做好人;也有埋怨宗房大太太与郭氏的,隔房女眷去插手四房家事,这算什么事?也有笑话四房沈举人不检点的,若不是有了短处,也不会这般被拿捏。

  又有那一等人,唯恐天下不乱,专程将此事传到贺家人耳中。

  贺家三太太正准备贺五娘的嫁妆,既要光鲜,显示贺家与四房结亲的诚意,又不能太过了,毕竟贺五娘只算是贺家宗房养女,并不是亲生女,这又是嫁人为继室。

  听了宗房大太太带了族妯娌去清点孙氏嫁妆之事,贺家三太太先是目瞪口呆,随即勃然大怒。

  这叫什么事?

  外人尚且没说什么,贺家出去的姑奶奶倒是将贺家当成了贼这事情传出去,叫旁人怎么想贺家

  贺三太太心中不忿,立时打发人请了贺三老爷,说了此事。

  贺三老爷心里也满是怒火,因着几年前的旧事这几年没少被人念叨,家中老母亲与兄长都谴责过,外人也讥讽过。

  他放下身段,专程寻了个族妹许给沈家四房,就是想要化解这段前事。

  宗房大太太此举,却是如同一个耳刮子打到他脸上。

  外人见了宗房大太太此举,定会拿贺家嚼舌,几年前的旧事就又要被人翻出来说嘴。

  之前旁人说嘴,贺三老爷还能笑着否认什么;如今是他嫡亲堂姐亲自安排这一出,他即便再说当年的事情是无心,又有谁会相信?

  贺三老爷只觉得嘴巴里发苦,不过并不觉得大堂姐此举是专程针对贺家。她自己就是贺家出嫁女,贺家名声坏了,与她又有什么好处?

  贺三老爷皱眉道:“大姐作甚不喜五娘……”

  归根结底,宗房大太太此举,最为难的不是贺家,而是即将进门的贺五娘。

  她即便什么都没做,就已经背负上“贪财”的嫌疑。

  贺三太太摇头道:“这话是怎么说?这半年五娘闺中待嫁,两人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更没有相处过,何谈喜欢不喜欢……”

  说到这里,她迟疑一下:“不过因当年的事,大姑奶奶向来同九房那支疏远……会不会是因五娘出自九房……”

  十三年前旧事,贺三太太当时做为年轻媳妇,上面公婆具在,不过知晓些影子,贺三老爷却是清清楚楚。正因如此,他才对九房存了愧疚之心。

  宗房大太太行事向来周全,如今连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情都做了,看来当年的事情是要记一辈子

  贺三老爷想到此处,怒极反笑:“当年本是她求着娘家人,如今倒成了贺家不是?逼死一个还不算,还想要逼死第二个?”

  当年宗房大太太产后垂危时,宗房大哥已经娶妻生子,说句不好听,就是宗房大老爷真续娶了旁人,有族长太爷压着,族法家规盯着,还真的能虐待到前面嫡子头上?

  明明是宗房大太太心窄,怕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自己三个儿子吃亏,才一心要在娘家族妹中亲选继室,最后挑了出身庶房旁枝、性子温顺的族妹。

  就是那族妹与宗房大老爷的几次相处,也都是宗房大太太安排,否则一个姐夫,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又哪里能不避嫌?

  最后宗房大太太身子回转过来,就翻了脸,硬是逼着娘家这里将那族妹远嫁。

  可怜闺中弱质女,最后落得个远嫁他乡、年轻夭亡的下场。

  贺三老爷自觉良心未泯,实见不得宗房大太太如此,也是心中堵着一口气,道:“将五娘的嫁妆再添三成,十里红妆铺陈出去,我倒是看看,谁还会觉得贺家女是那等惦记前妻嫁妆的人?”

  事关贺家女儿名声,贺三太太自己也有女儿,当即点头道:“就按老爷吩咐的办……”又忍不住埋怨道:“大姑奶奶即便想要撒火也不当如此,看来是做了沈家几十年宗妇,儿孙具全,底气足了,不指望娘家帮扶……”

  听妻子提及“帮扶”,贺三老爷就想到沈械身上,寻思是不是给长兄去信好好敲打敲打沈械,随即又觉得没意思起来。

  如今沈家二房同本家关系缓和,即便自己不照顾沈械,京城还有沈家二房长辈在。

  除了增加贺五娘的嫁妆,让贺家露露富之外,对于宗房大太太的昏招,他竟没有其他对策。

  没几日,沈家四房正式下聘的日子到了。

  沈举人预备的聘礼只有三十二抬,松江厚嫁成风,聘礼也重,这些抬数只算是中等,不过却没有人笑话沈家四房寒薄,只因那三十二抬聘礼中,有十抬是银子,每抬都是五百两,只聘银一项就是五千两。

  亦是沈举人贪心不足,从原来的一千两提到三千不算,临了临了又厚着脸皮添到五千两。

  这不过是娶继室,就这般大手笔,来客不由啧啧称奇,感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沈家四房这几年看着沉寂,没想到底气依旧十足。

  有同沈家有旧的,未免替去了的孙氏不值,攒下万贯家财又如何?等新人进门,住你的屋,花你的银子,说不得还得打你的娃。都说好人有好报,可老天爷也有打盹的时候。

  贺三老爷听着宾客的道喜声,看着眼前白花花的银子,面上笑着,眼里却一片冰寒。

  真是拿他当冤大头?他自己有心,想要给贺五娘多陪送几成是他的事;被强按着添嫁妆,可是没人乐意。

  除了那十抬银子,其余二十二抬一看就是凑数的,却是因这银子晃眼,使得旁人都忽略了其他聘礼的不足。

  贺三太太看着聘礼单子,亦是人前带笑,人后发愁。

  待见到丈夫时,贺三太太道:“这可怎好?之前预备的嫁妆,还差一半。沈家真是的,之前都知会过了,怎么如此不厚道?”

  之前他们夫妻两个给贺五娘按照五千两银子预备嫁妆,通过宗房大老爷也将消息传给了沈家四房。后边打算添的那一千五百两子的嫁妆没有另外告知沈家,也是要有意在晒嫁妆的时候压沈家一头。

  沈举人此举,实让他们措手不及。

  贺三老爷冷笑道:“这有甚愁的?前些日子不是新添了一个十五顷的庄子么?直接添上”

  贺三太太闻言,满脸舍不得:“那庄子多是上田,老爷可是用了一万多两银子才买到手……”

  贺三老爷端起茶来,吃了一口:“不用舍不得,是贺家的终究是贺家的,嫁妆单子上添上一句就

  贺三太太闻言,晓得丈夫意思。

  世间嫁女,为了防夫家侵占嫁产,有的就在嫁妆上记上这一条,所陪卤田铺面只传自家外甥或外甥女,要是出嫁女无子女,娘家则会在出嫁女去世后收回陪嫁产业。

  贺三太太苦笑道:“添上这句又有何用?五娘正是宜生产的年纪,看她身子骨也结实,那边四房大老爷又值盛年……”

  贺三老爷轻蔑道:“地再好也要看种子……沈源想要占贺家便宜,他是找死……”

  贺三太太听明白丈夫弦外之意,未免觉得五娘子有些可怜,想要劝上两句,不过想到那十五顷的庄子,就又闭上嘴……

  京城,沈宅,九如居。

  沈瑞换上新衣,冬喜将后襟上的褶子抹平,叹道:“二哥个子又长了一寸”

  沈瑞听了,只是笑,并不说话。

  沈瑞本就比同龄的沈珏个子高挑,进京这几个月,更像是适应了京城水土似乎的,身量直窜。如今虽说只有十三岁,可身高已经五尺五寸。

  随同着身子抽条,有一日沈瑞早起时发现裤裆里黏糊糊的,伴随着初次遗精,嗓子也开始变音,不再是清脆的童音,而是十分尖锐。

  沈瑞便轻易不肯开口,并非是怕旁人笑话他声音难听,而是为了养护嗓子,如此一来倒是又显得稳重几分。

  如今虽说沈瑞与沈珏两个还没有正式出继,不过身份已明,就连原本最抵触过继的二太太都开始收拾屋子,府中下人管事们自然瞧得真真的。

  不少人往沈瑞身边巴结,沈瑞只做不见,除了一心跟着三老爷读书之外,并没有收服下人,培养心腹的意思。

  九如居里,除了沈瑞带进京的两个婢子之外,就只有大太太给的春燕,与大太太从三太太那边院子拨过来的春莺能近身服侍。至于之前随着他进京的郝妈妈,则是由宗房大太太做主,直接由二老爷带回松江去了。

  郝妈妈虽晓得沈瑞既为侍郎府嗣子,前程远大,可是儿孙具在松江,也怕张老安人心血老潮让她彻底留在京城,就顺势推舟地跟着南下。

  临行之际,沈瑞叫冬喜包了二十两银子给她,还说了一句:“妈妈放心,我去年说的话算数,等过两年婶娘将庄子转过来,就要劳烦妈妈费心……”

  郝妈妈先前早已死心,如今喜从天降,立时跪下给沈瑞磕头。

  她向来识时务,无需沈瑞示意,便已经在那里提及不敢忘了小主人,以后会时常写信给小主人请安问好。至于请安的信中会不会提及其他家常,那就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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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七十九章 至亲骨肉(三)


  沈瑞这里才换好衣裳,就有徐氏房里的婢子来传话:“瑞少爷,太太有请。”

  沈瑞与沈珏两个还没有正式过继,下人依旧“瑞少爷”、“珏少爷”的叫着,等正式过继,重新序齿,沈瑞会继续行二,沈珏就要行三了。

  沈瑞低头看了下身上新换上的春衫,没有更衣,直接随着婢子过去。

  他与沈珏虽没有开始正式为沈珞服孝,不过衣裳也换了素色,就是沈珠、沈琴两个,也自觉避开鲜亮颜色。

  徐氏坐在上房稍间的炕上,正俯身看着炕桌上的东西,见沈瑞着新春衫来了,笑着看了两眼道:“越发像个大孩子的模样了”

  “伯娘”沈瑞躬身给徐氏见礼。

  徐氏听到他的声音,问道:“打发人给你送去的银耳羹,每天可用了?”

  沈瑞闻言,面色发苦,那甜滋滋的东西实不对他的胃口。不过他也晓得,徐氏专门吩咐小厨房每日都炖一碗送过去,是为他养护嗓子用,自是都用了。

  沈瑞点点头,道:“伯娘,能不能只炖银耳,莫要再放冰糖?侄儿实不爱吃甜的。”

  沈瑞进京两个半月,这是头一回主动开口提什么要求,徐氏先是一愣,随即笑了:“那银耳就不放冰糖了,回头叫人给你送包雪糖过去,添多少你自己看……论起来燕窝更好些,咱们这样的人家并不是吃不得,只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除了人参是补气提命的东西,其他补品你大伯向来不主张多用,就是我平时也是用银耳养颜,鲜少用到燕窝。这日常调理的事,咱们也没必要招他……”

  沈瑞笑着听了,心中却诧异不已。

  大老爷勤俭持家是正道,徐氏“夫唱妇随”也没什么错。燕窝那东西论起营养来,确实跟银耳猪蹄差不多,可这个时候的人不知道,只当燕窝鹿茸是顶好的补品。

  就是沈举人家那样的乡间士绅,张老安人每日都能有一碗燕窝,徐氏这里却只用银耳养颜。

  要是二房上下都这么节俭,沈瑞也就不会觉得诧异,关键是三老爷那里日日雷打不动地一碗燕窝,都是大家眼见的。

  徐氏说完,也有想到三老爷处,道:“你三叔那里情况又不同。太爷、老太太没得早,你三叔的生母又早就不在了,你大伯是长兄,我是长嫂……这些年操了多少心,总算是将你三叔的身体养回来些。别说是燕窝,就是日日人参,你大伯同我也会张罗来。以后你同珏哥都入了二房,也要做兄弟,瑞哥也要有长兄担当……”

  因她说到最后已经有训丨导之意,沈瑞便垂手听了,恭敬地应下。

  徐氏一笑:“你是个老实懂事的孩子,平素也是你照顾珏哥,又哪里用得着伯娘聒噪?快上前来,咱们娘俩说正事”

  沈瑞听命上前,徐氏便指了指炕桌上摊开的图纸,道:“瞧瞧这个”

  沈瑞看去,就见是一张宅院图纸。

  五进的宅子,大致格局与沈家现下东路这五进差不多。

  “伯娘要收拾院子?”沈瑞有些疑惑。

  九如居就是年前新收拾出来的,沈珏的新院子在二老爷那边也已经开始修整起来,怎么还需要收拾院子?

  “这不是咱们家老宅的地图,这是东邻的宅子。那边也是咱们家的,二十年前从一位致仕翰林学士手中买过来。因家里人口少,用不着那许多,就一直典了出去,前几日才收回来……”说到这里,顿了顿道:“你大伯衙门里忙,伯娘又精力不济,就想将这收拾宅子的差事交瑞哥,瑞哥可愿替伯娘分忧?”

  二房人丁实在单薄,确实无人可用。

  沈瑞虽现在读书为上,可也没打算成为“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便道:“伯娘吩咐,侄儿自是尽力,只是侄儿之前并不曾打理过此事,开工动土毕竟不是小事,还需伯娘给个章程出来。”

  徐氏见他落落大方的应了,心中欢喜,道:“什么章程?”

  沈瑞想了想道:“侄儿想知道,这宅子伯娘打算作何使?是大修还是重建?除了房屋之外,是否有需要改变布局,例如修建花园之类?”

  沈家三房加起来,总共也没有几口人,如今两路五进大宅,已经比较空旷,并不缺住人的地方。徐氏将东宅典出去二十年,今年却收回来,肯定是有用途。

  徐氏看着沈瑞,十分欣慰:“难为你这点儿年纪就能想的这么周全,伯娘也正要告诉你,这宅子是给你三叔修的。你三叔三婶那里只是两进院子,如今你们几个过去读书,地方就小了,你三婶出入也怕惊动你们……”

  说到这里,她指了指那房宅图纸道:“当年那翰林学士家子孙繁茂,修的屋子也多,咱们家用不上。我的意思,是想要留着前面三进院子,南边两进给你们做学堂,第三进你三叔、三婶住,后边两进全部推倒,好好地修个园子,以后家里也有个溜达的地方。”

  沈家之前只有个小花园,就在三老爷他们院子的东北面,不过很小,几丈见方。

  沈瑞听了,就有些犹豫。

  徐氏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好奇道:“可是瑞哥觉得伯娘安排的有不妥当处?”

  沈瑞迟疑了一下,道:“既是要给三叔、三婶修的宅子,能可着三叔、三婶的心意不是更好?是不是知会三叔一声,让三叔跟着一起规划宅子呢?”

  徐氏摇头道:“这修宅子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你三叔身子好容易方调养好些,禁不得累”

  沈瑞又问道:“伯娘觉得三叔现下气色好些,还是年前好些?”

  徐氏笑道:“这还用说,自然是现下气色好。早先你三叔的脸色儿白的怕人,嘴上也没有红色。伯娘晓得你们几个都是懂事的孩子,这都是你们几个陪着你三叔的功劳。”

  沈瑞摇头道:“三叔给我们整理时文题目,又搜集四书注解,费了不少心思,可不是好好的?侄儿倒是觉得,大伯与伯娘关心则乱,将三叔护的太严实……三叔毕竟不是小孩子,整理日静思养病,是不担心怒了喜了,可心里难开解,如何能开怀;找点事做,说不得心里也没那么闷了……”

  徐氏闻言,不由怔住,过了好一会儿方开口道:“是你大伯与我将你三叔护着太严么?”

  沈瑞点点头道:“就是小孩子,被关起来,还总想要出去淘气淘气;三叔恁大的人,整年整月闭门不出,定也会觉得闷……”

  三老爷年过而立,正值盛年,却能心如止水地安心做宅男,肯定也是顾忌身体,不愿意让兄嫂担

  “近些日子,三叔常问族学的事,对于族学似乎十分感兴趣,对于全三哥与何表弟入的春山书院也打听了……侄儿瞧着,三叔像是有志教书育人……”沈瑞斟酌了一下,补充了一句。

  徐氏闻言,不由皱眉。

  收拾出一处清幽之地,让三老爷带了几个侄儿读书解闷,与专门做私塾收学生可不是一回事。

  沈瑞族兄弟几个,除了沈琴有些爱多嘴之外,其他三个都是孝顺懂事的孩子,无需长辈多费心;外头的学生,谁晓得秉性如何?

  “你大伯只有这两个兄弟,你三叔又是他一手拉扯大的,就算你三叔起了兴致,你大伯也不会答应。要是出了闪失,可没地方吃后悔药去?”徐氏不将沈瑞当成小孩子,便对他实话实说:“当年太爷在病榻上,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这三叔,你大伯可是在太爷跟前立下誓言,要好生看护你三叔,保他平安喜乐一生……”

  三太爷自己当年在身体不好的情况下,还寻医问药生下三子三女。年长的两个女儿都夭折了,年幼的三老爷是病秧子,只有中间三个儿女身体稍好些。

  因这个缘故,三太爷对幼子颇为怜爱,每每看到小小的孩子被病痛折磨,都后悔自己贪心不足。站住了两个儿子还嫌不够,强要了第三个,否则三老爷没有投生到沈家,做了旁人家的儿子,说不得能活蹦乱跳地活着。

  等到三太爷临终,女儿已经寻了妥当人家嫁了,长子是个能顶门立户的,又得了贤妻为助力;次子虽混账,却也算是有岳家可以暂时倚靠;独有这幼子,药罐子身子,能不能养成都是两说。

  三太爷到底是慈父心肠,即便晓得幼子这从根子里带的体弱怕是一辈子也难调理好,可还是将他托付给长子长媳。

  沈瑞听了,心里明白,大老爷、徐氏照顾三老爷是受了遗命不假,可对三老爷的疼爱也半点不掺假,否则哪里会三老爷三十多岁了,大老爷夫妇事关这个弟弟,还事事都想到头里。

  拉扯未成年的兄弟,娶妻生子,给分上一份产业,就算是尽到力。

  大老爷与大太太待三老爷明显是将弟弟当儿子养,不,也不像是养儿子,养儿子会像对沈瑞这样粗养,更像是养闺女,一味没原则地娇养。

  幸而沈家家教在这里,大老爷夫妇都是人品端方的人,否则说不得三老爷的脾气早就被兄嫂给惯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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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八十章 至亲骨肉(四)


  等到晚上,大老爷落衙回来,徐氏就说了修宅子的事,并提议将此事交给三老爷。

  大老爷没有反对,打发人去请三老爷过来说话。

  三老爷果然对要修宅子的事情极为感兴趣,露出欣喜:“大哥、大嫂,这宅子真是要修成家塾?

  大老爷本来对妻子的提议并不赞同,不过眼见弟弟这个模样,就抚着胡须点头道:“你那院子本就不大,如今几个哥儿都在你那边读书,还是收拾出个地方为好”

  三老爷两眼放光地看着房宅图纸,犹豫了一下道:“这后边两进好些房子,拆了未免太可惜”

  “前面两进还不够你使?”大老爷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问道。

  三老爷讪笑两声:“现下只有瑞哥、珏哥他们四个,自然是够了……以后再有其他学生,两进院子就小了……”

  大老爷素来关心这个弟弟,即便三老爷并未在他跟前明说,可这些日子也多少看出他的小心思。

  大老爷倒没有像大太太想的那么紧张,三老爷年过而立,想要做一番事业,并不是坏事,不过需量力而行,细细筹谋。

  他思量一番道:“办学不是那么易于……人也不可能一口吃成胖子,你若是对此实在有兴趣,我会帮你好好打听。三弟妹娘家也有书院,天气好的时候,你就多陪三弟妹往娘家走走。”

  三老爷闻言,很是意外:“大哥不反对?”

  大老爷轻哼一声道:“我要是反对,你就熄了这个心思?”

  三老爷讪笑道:“我会央求大哥,也求大嫂与二哥帮我说项……”

  “独木难支。此事你一个人是不行的,我与你二哥衙门里又抽身不得……如何选帮手,选谁做帮手,你心中也要有个成算”大老爷说到这里,顿了顿:“那种不分弟子资质、广收学生的方式,我不赞同。咱们家不指望这个糊口,莫要抢了旁人生计,你身子也受不住。就咱们前后这几个坊,住的不是官员,就是士绅,谁家也不是掏不起束惰……照我看,还是慢慢来。不说别人,就是瑞哥、珏哥他们几个,要是在你的教导下,童子试一下过了,你的名气就多少能打出去些。待到他们兄弟乡试榜上有名,别人就会求着往你这里送学生……”

  大老爷面带郑重,说得头头是道,三老爷边听边点头。

  徐氏在旁,本悬着心,听了丈夫的话心里踏实下来。

  大老爷嘴上答应的痛快,却是给三老爷花画了个大饼。

  沈瑞、沈珏他们族兄弟几个明年才下场,就是顺利,也要明年六月过院试;乡试的话,就要三年后。

  三年功夫,三老爷适不适合教书,身子会不会累坏,都能看的真真的。到了那个时候,三老爷要是不改初衷的话,兄嫂自然是乐意见他成就一番事业;要是三老爷累到伤神,那不用旁人拦着,他自己心中也晓得轻重。

  三老爷被大老爷郑重的模样糊弄住,一时想不到这是“拖延之计”,想起沈瑞、沈珏兄弟四个来,开始认真地思量起这几人早日得功名的可能性。

  将几人资质想了一遍,三老爷道:“明年院试瑞哥能一试,其他几个能过了府试就不错,院试还得两年水磨工夫……”

  听他这么一说,大老爷也有些关切:“你瞧着,这几个侄儿都是能举业的?”

  三老爷点点头:“琴哥资质差些,估计要多下几次场,其他三个侄儿,都是顶好的读书种子……只是宝哥先前心思没在四书上,根基不踏实,落后瑞哥、珏哥一截……”

  大老爷感叹道:“沈家到瑞哥他们这一辈传承六代,终于有些书香门第的样子。”

  三老爷将族中小一辈的出色人物数了一遍,不由咋舌:“幸而沈械、沈理那一波与瑞哥、珏哥他们这一波年岁差了二十来年,要不然沈家这一代子弟也太惹眼……”

  三老爷还是揽了修宅子的差事去,不过徐氏与他商量好了,让他趁机好好教教几个侄儿庶务。

  如今时值二月中,正是万物复苏时,不冷不热的时候,正是修宅子的好时节。

  东宅还是徐氏早先规划的,前面两进留出来,直接留临街大门;第三进是三老爷、三太太的住处,与主宅这边有角门相连;后边两进屋子全部推倒,修建一个园子。

  虽说是三老爷主持此事,可沈家管事下人向来训练有素,又晓得在沈家,三老爷虽没出仕可地位不一般。平素惹恼大老爷、大太太,不过是革钱粮或是打板子;要是谁敢惹三老爷生气,阖家都要撵出去。

  加上受命“襄助”三老爷的沈瑞、沈珏等人,都个顶个地留心着三老爷,生怕累着他,能想到头里的也想到头里。

  因此,三老爷接了差事半月,丝毫没累着不说,气色反而越来越好。

  徐氏暗暗留心,心中唏嘘不已,便对大老爷转述了沈瑞那番话。

  “说不得真是关心则乱,老爷与我也该学着放手……”徐氏道。

  大老爷沉默了好一会儿,叹气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或许咱们真错了,要是老三早些立起来,择嗣之事他也就不会为难……”

  大老爷与徐氏夫妻两个看法差不多,那就是人比银子重要。对于三老爷提及让沈瑞“兼祧”之事,他们心中并不十分赞同。只是因没有其他人选,他们又不放心三老爷、三太太,才含糊应了。

  要是有朝一日,三老爷、三太太改了心思,想要再择嗣子,他们夫妻也不会反对……

  回松江祭祖的二房二老爷虽还在路途上,可京城二房嗣子已定、二老爷即将回乡的消息通过各房头的家书,已经陆续传到松江。

  宗房大老爷拿着长子的家书,去见了族长太爷。

  父子两个相对无言,宗房大老爷道:“倒是正如父亲所想,小长房果然择了瑞哥……珏哥能入嗣小二房,也是好事,可有沈珞珠玉在前,珏哥怕是会很辛苦……”

  族长太爷长吁了一口气道:“莫要贪心不足珏哥读书资质本不亚于械哥,之前在家里就是太没上进心了……”

  宗房大老爷年过不惑才得了沈珏这个幼子,向来偏疼,此刻虽是“心愿达成”,却委实欢喜不起来。

  他沉默了半响,道:“爹,珏哥已经十三了……他的亲事……”

  族长太爷闻言,皱眉道:“莫要犯糊涂珏哥以后是好是赖,自有嗣父母为他筹划,你若真心疼他,就离得远远的,莫要让孩子为难……”

  宗房大老爷想着长子信中所提,沈珏、沈瑞几个并不会随二老爷南下,如此说来,年前分离就是骨肉离散,再见面还不知何年何月。

  他的腰一下子弯了下来……

  五房,郭氏也收到长子沈瑛的来信。

  因沈全、沈瑞两个远去京城,郭氏日夜跟着悬心,见了家书,自是迫不及待地看了。

  待到看完,郭氏却是傻眼。

  沈全读书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会入专门收翰林院子弟的著名书院读书;可沈瑞这里,算是怎么回事?怎么半句没提他祭祀孙家外祖之事,反而直接成了二房嗣子?

  沈瑞跟着徐氏进京,得二房庇护是一回事,直接入嗣二房,成了徐氏与沧大老爷的嗣子又是另外一回事?

  郭氏只觉得一股气堵在胸口,闷闷地难受,立时打发人去请丈夫过来。

  “源大嫂子只有瑞哥这一亲生子,二房怎么能如此?”郭氏带了几分不平,同丈夫抱怨道:“这叫什么事?难道以后源大嫂子要靠庶孽一支祭祀香火?四房早年破落成什么模样,源大嫂子挣命似的支撑起来,就是为了给庶孽攒家底?”

  “太太当初不是极赞成瑞哥进京么?”鸿大老爷见妻子这般恼火,有些迷糊。

  郭氏咬牙道:“我是盼着瑞哥得二房庇护,可也没想着直接让瑞哥过了他们家。源大嫂子只有这一根独苗,二房大太太倒是真忍心?”

  鸿大老爷摇头道:“隔壁越闹越不像样,瑞哥即便在四房守着元嫡之子身份,又能得什么好处?沧大嫂子即念着故人,对他只有好的,你作甚不放心?就算源大嫂子在世,二房要过嗣子,为了瑞哥好,源大嫂子也会点头。”

  郭氏还是沮丧:“这对瑞哥虽不算坏事,可我只是替源大嫂子委屈……”

  不管他们作何想,关于“兴灭继绝”这样的事,除了宗房还能说话之外,其他房头都不好插手,也插手不上。

  宗房、五房都不是爱声张的人,两家人心中有数,没有将此事传出去。

  至于三房那里,因沈珠闯的祸在信中说不清,沈涌就没有写信回来;四房这里,沈举人更是消息闭塞,半点不曾听闻。

  沈举人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三月里的迎娶上,对于贺家宗房能出多少嫁妆很是关注。

  沈贺两家并立松江,沈家聘礼风风光光地送过去了,贺家嫁妆要是寒酸,那丢的也是贺家脸面。

  至于贺二老爷之前让宗房大老爷传的话,嫁妆之前是按照五千两银子准备,沈举人当然不乐意。贺二老爷当年侵占孙氏嫁产,使得沈家损失的可是几个五千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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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八十一章 至亲骨肉(五)


  阳春三月,春光明媚。

  二太太坐在屋子里,心里却闷闷地发堵,掐算着日子,盼着丈夫早日归来。不过算算形成,丈夫说不得还没到松江,又需要在松江滞留,等到返京还需数月。

  这叫什么事?

  三老爷向来是甩手掌柜,大太太却让三老爷负责休整东边的宅子。这不是关键,关键的是,东边那五进大宅竟然是沈家的。

  那边原来住的也是官宦人家,两家既是邻居,少不得往来走动,二太太也去过隔壁做客。那边与这边中路一样,色色齐全。

  真没想到,那边的宅子也是沈家的,可是她与二老爷都不知道。

  即便有隔壁的院子,当年太爷在世时,还将他们赶到南城去做,那边鱼龙混着,哪里有这边清静幽雅?

  大家本就是分产共居,如今这都拘在一个宅子里成什么话?

  那隔壁的宅子,为何不给他们住?

  是太爷偏心,留给小儿子的?

  三老爷只是庶子,二老爷才是大老爷的同胞兄弟,可这么多年下来,也没见大老爷对二老爷另眼相待过,反倒对三老爷关照有加。

  二太太又想起当年成亲次日,直接被分家的情景,当时太爷说是他们兄弟平分家产,可实际上到他们夫妻手上的,只一处南城的宅子,两处房山的庄子,还有四千两银子。

  她当年只有十四岁,尚未及笄,就连带着嫁妆,一起出了沈宅大门。

  婆婆就是她的亲姨母,可婆婆除了哭,什么也不会,太爷与大伯看她的眼神是冷的,长嫂亦是敷衍。

  二太太晓得,他们是埋怨自己,觉得自己不该抢了二老爷,坏了沈孙两家的婚约。可他们一个个满口“仁义道德”,有谁真心为二老爷想过?

  士农工商,二老爷真要娶了商户女,就要被人笑话一辈子。

  至于孙敏……二太太想到这里,心中有些不自在。

  自古以来,亲事都讲究门当户对,孙敏即便没有嫁进沈家,可既是孙家独女,有嫁妆傍身,肯定也错不了,说不得早已儿孙满堂。

  想起“儿孙”两字,二太太的眼泪潸然落下。

  要是当年自己没有一意孤行,说什么非要与何家结亲,给儿子定下小三岁的何家小娘子,而是寻个年岁与儿子差不多的媳妇,儿子也不会到了十八岁还没成亲,与朋友出城跑马。

  即便天命不可违,要是儿子成亲的早,也能留下骨血在。

  等到沈珏入了小二房,她可不会再犯这个毛病,定要早早地将嗣子亲事定了,早日得了嗣孙,大家也都踏实了;即便二老爷以后有了庶子,也要排在后头……

  松江,码头。

  沈洲从船板上踏到实地上,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他活了四十几岁,之前出门最远的地方就是北直隶境内,距离京城几百里的地方;如今两千里水路,整整在船上窝了一个半月,他觉得自己骨头都锈了。

  宗房自得了京城消息,就打发人在码头这里盯着。

  虽说没人认识沈洲,可跟着他一道回来的各房头管事,还有沈琦、沈玲、沈琳几个,却是大家熟识的。

  这边,二房给松江各房的回礼还没卸完,那边宗房大老爷已经带着儿子沈匆匆赶来。

  按长幼尊卑来说,宗房大老爷是族兄,沈洲是族弟,本不用宗房大老爷亲迎。可沈洲情形又不同,他是自打六十年前三太爷离开松江后,二房头一次回松江祭祖男丁。去年徐氏虽也回来过,可她毕竟只是妇人。

  沈洲见了宗房大老爷,忙拱手见礼。

  族兄弟两个并不是亲近,弘治二年,沈械第一次进京会试时,宗房大老爷亲自送子进京,也带着儿子去拜会了二房。

  今年是弘治十四年,那已经十二年前的事情。

  当年宗房大老爷正值壮年,沈洲不过而立之年,如今两人都老了。

  二房要祭祖,祭的就不是二房这一房的祖辈,因为二房在松江的墓地,如今只葬着旁支。三太爷当年将生母与两位长兄的坟都迁到京中,等到二房老太爷飘渺无踪多少年后,三太爷又将这一房开房老老太爷的坟也迁到京中,至于二房老太爷那里,最后立了衣冠冢。

  “这一别可是十好几年,哥哥我已经老了”宗房大老爷感慨道。

  他也是坐五望六的人,看到沈洲有心亲近,可想到他会成为幼子嗣父,就有些不自在。

  沈洲道:“当年大族兄送械哥进京,械哥还是毛头小子,如今大族兄的长孙都能下场了……小一辈长大,咱们都老了……”

  要说当年宗房大老爷在京城也是见过徐氏的,不过因徐氏是女眷,不好细瞧,离徐氏去松江送嫁又过了将二十年,早已记不起。

  族兄弟两个寒暄着,沈去拉了沈琦在旁说话。

  去年随徐氏进京的少年可是有七个,如今怎么就回来沈琳一个?

  除了沈珠略过未表之外,其他五人情形,沈琦就给沈讲了一遍。

  因宗房大老爷与宗房太爷并未将沈珏将出继的消息告知家人,沈先前并不知道。待听了沈琦的话,沈心里就惊涛骇浪。

  他不知自己是该高兴,少一个弟弟分家产;还是该沮丧,为何自己不小几岁。

  宗房长支嫡次子,轮序也该如此轮,不过是他年岁大了,才接着是沈珏。

  只是这几年协助宗房大老爷打理庶务,沈已经练就不动声色的本事,笑着道:“如此说来,长辈们安排的倒是周全……”

  二房单独送沈琳回来。半点脸面也不给九房留,仔细想想也不稀奇。

  谁让九房出来个状元,而当年九房太爷侵占孤儿寡母产业的吃相又太难看。二房与沈理同在京城,因他的缘故,不待见九房嫡支也是有的。

  实际上,沈想多了。

  不管当年恩怨如何,沈理显然没有迁怒到沈琳头上的意思,不过也没怎么搭理就是。两人是从堂兄弟,就在沈械、沈瑛年前纷纷接人时,沈理想的也是沈瑞,不是沈琳这个从堂弟。

  沈理都如此,二房长辈怎会多事地为难沈琳。

  说句实在话,但凡沈琳有一点资质,三老爷都会将他留京。实是发现沈琳就是石头脑子,留京也就这样,三老爷才没有留沈琳。

  这会儿功夫,沈渊与宗房大老爷已经寒暄完毕。

  宗房大老爷请沈洲上车,一行人缓缓地往沈家坊行去。

  没等到沈家坊,就听到前面一阵喧嚣,围着不少人。

  沈见状,立时打发一个人过去看看。

  原来是贺家在送嫁妆,十里红妆,大家都在看热闹,将路口都给堵住了。

  沈打听清楚,就策马到马车旁,对里面的宗房大老爷禀了此事。

  宗房大老爷想着自己做媒的这桩亲事,觉得十分没意思。

  媒人不易做,稍不小心两边都有埋怨;自己这里,却是三边都有埋怨。

  “既是碰到贺家送嫁妆的队伍,那就靠边先等等。”宗房大老爷道。

  沈应了一声,马车里沈渊有些好奇道:“贺家?就是贺东盛所在的贺家?那不是大族兄的姻亲?如今这是亲上加亲?”

  宗房大老爷点头道:“就是他们家……如今又同四房结亲,明儿就是正日子,洲二弟正赶上吃喜酒。”

  沈洲之前因孙氏的缘故,并不怎么好打听沈瑞的事,如今听到宗房大老爷提及“四房”,就问了一句:“这是四房大老爷续弦,还是是庶子娶媳妇?”

  宗房大老爷“哈哈”两声道:“是沈源续娶。”

  沈洲虽没见过沈举人,可知晓他对孙氏母子不好后,沈洲便也对此人生厌。

  他淡笑道:“于得好不如赶得巧,明儿就随大族兄过来讨酒吃”

  沈家四房,贺五娘的嫁妆源源不断地送过来,沈举人面上笑容更盛。沈瑾跟在沈举人身后打,看着眼前的热闹情景,心里十分难受。

  学政二月底就到了松江府,沈瑾考了一个一等,可是去南京准备乡试了。

  可因沈举人续弦之事,沈瑾不好轻离,否则外人看了,还以为他是不喜后母进门才避出去。

  沈瑾对于明日就要进门贺五娘,并无恶感,反而还有些怜悯。自家老爹,实不是怜香惜玉的性子

  还有个喜欢生事的祖母在,这四房当家主母可不是好当的。

  沈举人看到嫁妆心中欢喜,即便嫁妆单子上明晃晃地列着那一句所陪产业只传贺五娘亲子,也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

  沈家坊,后街。

  沈琰将白氏搀上马车,回头看了看住了几年的宅子,就上了后边的马车。

  除了两辆坐人的马车之外,还有两辆拉箱子的马车。

  这些马车,都是沈琰去跟宗房大老爷借的。

  并不是他吝啬,想要省下雇佣马车的钱,实是松江距离南京不近,他不放心雇佣外头的人,才厚着面皮央求了宗房大老爷一次。

  宗房大老爷痛快地答应了他,却没有提及二房二老爷即将到松江之事。

  沈琰兄弟更是无从得知,因此这一日,两下里就错了开来。

  二房二老爷抵达松江之日,沈琰兄弟奉母离开松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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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八十七章 春风得意(一)


  《白虎通》谓:“婚者,谓昏时行礼,故曰婚。”

  《礼》:“婚礼必用昏,以其阳往而阴来也。”

  黄昏时分,沈家各房嫡支的老少爷们齐聚沈家四房。

  这倒不是说沈举人的人缘有多少好,而是亲族之间,婚丧大事,不管交情如何这个人情却是需做的,所谓礼尚往来。更不要说,今日还有二房二老爷这位远客在,大家自然乐意做出族中各房各支和和气气的模样。

  四房几个主人,却是心思各异。

  张老安人昨日被儿子呛声,憋了一肚子气,身子有些不舒坦,脸色儿难看

  至于沈瑾,昨日隔着门听了“私话”,晓得祖母没有自己以为那般看重自己,父亲那里更是口气中就带了厌恶。

  虽说是阳春三月,沈瑾每每一想那母子两人的对话,就只觉得遍体生寒。

  想着故去的嫡母,远走的生母,还有生死下落不知的张三姐、张四姐,沈瑾对于沈举人的敬意不知不觉已经散了大半。

  又想到渐渐疏离的沈全,从不对自己假颜色的沈珏,还有马上就要出继二房的沈瑞,沈瑾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在床上烙饼似的翻了一晚上,早起后双眼就发青。

  沈举人本欢欢喜喜等着再做新郎,见了这一老一少,立时就撂下脸。

  在他看来,张老安人是故意要打自己的脸,方作出这番姿态;至于沈瑾那不用说,自是有了私心,不乐意他正正经经续娶妻室。

  沈举人“眼不见心不烦”,先开口打发沈瑾回自己院“读书”,又吩咐人好生“服侍”老安人在屋子里休息。

  张老安人与他正置气,懒得与他分说,倒是乐意在屋子里躲清静;沈瑾听了,却有些迟疑。

  四房现下一共就这祖孙三人在,张老安人上了年岁,可以歇着;自己不陪着父亲迎客,不好吧?

  沈举人见状,只当沈瑾不听话,道:“怎地?我竟是管不了你了?”

  沈瑾忙道:“亲朋们就要登门,儿子怎么好在这时候躲懒?读书虽重要,却也不差这一日半日。”

  沈举人不耐烦地摆摆手道:“我还没死呢,轮不到你来迎来送往,且回去好生读书是正经”

  话说的这个地步,沈瑾只有听命回自己院子里。

  他的院子就在前院,离喜棚并不远,外头隐隐传来的各种声音,哪里能清静?

  沈瑾拿着书卷,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神色呆呆的。

  几个婢子见状,蹑手蹑脚,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随着前院传来的喧嚣声越来越大,沈瑾的神色也越来越冷。

  他挑了挑嘴角,似乎想明白什么,转身吩咐两个侍婢道:“今日开始收拾行李,过两日咱们去南京……”

  张老安人既然“被”生病,那女眷这里总要请人出面款待照应。

  沈举人即便心里对于宗房大太太厌得不行,此时也只能捏着鼻子请她出面帮忙应酬。

  至于郭氏,虽是近邻,可因郭氏是小婶子,倒是不好张罗族伯家的事。宗房大太太是宗妇,又是族嫂,反而无碍。

  虽说今日沈、贺两家同时摆酒,可宗房大老爷是沈家妇,只能陪着丈夫来四房;至于娘家那边,则是打发沈夫妻两个过去代贺。

  宗房大太太并不是爱揽事的性子,要是其他房头的开口,她定要婉拒;可是眼下是沈家四房,娶的又是她名义上的堂妹,真闹出笑话来,连她也会被人说嘴,倒是由不得她不管。

  因此推脱两句,在沈举人的再三央求下,宗房大太太就应了他的请。

  四房下人虽说规矩有些不足,可这两年也被沈举人的板子给吓住,面上还是多恭顺。

  宗房大太太点了几个管事妈妈,吩咐在花厅设了席位,将族亲女眷都引到那边说话。

  这女眷们既凑到一起,说的都是家常,眼下大家最关注的反而不是沈举人的亲事,而是沈瑞、沈珏出继之事。

  当着宗房大太太的面,倒是无人敢说什么,不过是彼此一个心知肚明的眼色;待宗房大太太不在屋里,有嘴快的少不得招呼一二相熟的族妯娌,说起这个来:“宗房连嫡孙都舍出去,却没能挣上二房小宗宗子,倒是让四房捡了个大便宜”

  有人接话道:“可不是如今四房新太太刚进门,前面嫡子就要出继出去,这贺家五娘子可是省了心,要不然轻不得重不得,后娘难为……虽说还剩下一个,到底不是真嫡子,又已经有了功名,两下里客客气气就完了……”

  有良心的则是想起孙氏:“可怜源大嫂子,死后竟是不得亲子祭祀,旁人忘了源大婶子犹可,瑞哥却是不应该……”

  郭氏素来嘴严,鲜少与族妯娌闲话,不过眼下提及沈瑞,不得不开口道:“瑞哥还是孩子,出继不出继,哪里轮得着他做主?”

  三房沈珠之母湖大太太因二房嗣子没有定沈珠,早已憋了一肚子恼,听了此话,撇了撇嘴,道:“都十三了,知人事的年纪,哪里还小了?即便长辈有心,只要他自己个儿不乐意,谁还能强逼他不成?身为独子,却不顾亡母香火,另嗣他房,这可不是孝顺的做法”

  郭氏闻言,恼道:“湖大婶子还请慎言你又不在京中,怎就知是瑞哥自己乐意?过继不过继的,到底只是传言,具体如何自有二房二伯与四房大伯说话”

  湖大太太冷哼道:“我虽不在京中,不得亲见,却有耳朵。我家九哥在京中,我们二哥昨日又打京里回来,我就不能打听几句?”

  郭氏见她咬死要给沈瑞扣一顶“不孝”的帽子,不由大怒。

  沈瑞即便出嗣二房,可松江是沈家的根,要是打松江族中传出去其“不孝”的话,外人不知晓的说不得就要信了。

  三房沈珠之事,沈琦回来就没瞒着。

  都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沈珠瑕疵必报、心狠手辣的性子总不会是天生的。因他在京中行为,使得沈瑛、沈琦几兄弟都开始质疑三房人品。

  之所以沈琦将此事告知父母,倒不是存了“幸灾乐祸”之心,而是告诫父母对三房“敬而远之”。

  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得罪君子不怕他报复,得罪小人谁晓得什么时候对方会来一刀。

  鸿大老爷与郭氏闻言都咋舌不已,实是沈珠平素看着斯斯文文,即便有些好强,并不是打架斗狠的性子,没想到下手却这般不留余地。

  不用沈琦说,只要一想想进京的沈家七子的年纪,郭氏就能想到儿子肯定与沈珠在一处的功夫多,亦是后怕不已,打定主要要给幼子写信,让他离沈珠远远的,与这样的人交往稍有不慎就要结怨,委实太可怕。

  明明是沈珠做恶在前,三房不思悔改,反而在这里信口开河往沈瑞身上倒污水,这就什么事?

  “难道二房大老爷、大太太是糊涂人,千挑万选地选了个不孝之辈做嗣子?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少不得要使人请了三房二哥来,我倒要问问,瑞哥到底有甚不孝的地方落到他眼中?”郭氏板着脸,说完这一句,立时吩咐旁边的郝妈妈去前院请沈玲。

  湖大太太见状,忙道:“不许去”

  郝妈妈心向沈瑞,早就看不过湖大太太满嘴喷粪,只做没听见,往前院叫人去了。

  人人都晓得郭氏与沈瑞母子的渊源,倒是无人觉得她是管闲事。

  三房大太太将话说的这么难听,她要是不闻不问,大家才觉得不对头。

  三房大太太不过是为了图痛苦,胡言乱语,眼见郭氏较真,不由羞恼:“到底是成了侍郎府嗣子,金尊玉贵,我这做族婶的连说都说不得了……”

  郭氏寒着脸,并不搭理她。

  三房大太太如坐针毡,昨天沈玲回来后,老太爷先是与沈玲说话,随后就将他们两口子叫出去,将沈珠的事情一说,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又让他们准备厚礼,准备登门向宗房大老爷夫妇赔罪。

  嗣子之位没挣上,又要舍了一大笔钱财出去,三房湖大太太觉得心肝肉疼,这才迁怒到沈瑞身上。

  同三房老太爷一样,将四房与沈瑞当成软柿子捏的不是一个。在湖大太太看来,自家儿子笨了,想着挤下沈珏还不如想着挤下沈瑞,宗房得罪不得,四房却是没甚可畏的。

  至于二房大太太与孙氏的旧情,那是孙氏出阁前的事,三十来年,还能剩下什么情分?

  郭氏将二房大老爷夫妇抬出来,又要寻沈玲对峙,湖大太太立时心虚,同时也在心中庆幸不已,觉得幸而郭氏不知沈珠之事,否则定要拿沈珠来说嘴。

  她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郭氏晓得沈珠品性有瑕疵,告诫儿子们要远着沈珠,可也没有打算将他的错处四下宣扬。

  沈珠即便有错处,可到底只有十八岁,未必没有回头的余地,何必要去坏他的名声,断送他的前程。

  少一时,沈玲跟着郝妈妈进来。

  郝妈妈看不上湖大太太,却晓得沈玲是个明白人。大家从京城同船回来,也是打了几次照面的。因她是积年的妈妈,之前又在沈瑞身份服侍,沈玲对她还格外客气。

  郝妈妈念着他的好,投桃报李,路上就悄悄地将湖大太太与郭氏拌嘴的缘由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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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九十章 春风得意(四)


  听了沈瑞的话,冬喜犹豫了一下:“二哥,这样大张旗鼓的好么?”

  沈瑞道:“没什么不合适的,遮遮掩掩倒像是咱们多想,一切自有伯娘做主”

  冬喜应声下去,柳芽带了小心道:“二哥,婢子方才就该唾她……”

  沈瑞想到沈珏,道:“等会儿你去前边客院转转,看看那边可是有人慢待珏哥”

  沈珏那里与沈瑞这里不一样,沈瑞这里有松江带来的柳芽、冬喜,还有大太太跟前的春燕、三太太院子里出来的另一婢子。

  沈珏那里虽也有四个婢子,可大太太不好往那里安排自己人手,二太太又安排不上,徐氏就是在各处的婢子中提拔了几个过去。

  沈珏的脾气虽不像是受气的,可如今身份不尴不尬,难免心中不自在。

  沈瑞吩咐完柳芽,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拿了两本笔记往三房去。

  三老爷昨日并未说今日放假,这课还是得上的。

  课堂上,沈琴、沈宝两个已经到了,正凑到一起说话。

  见到沈瑞,两个都止了话。

  昨天是三老爷这里旬休,两人一早就出去了。沈宝有个表叔,是个举子,几年前来京应会试,落第后并未回乡,直接在松江会馆寻了个差事,留待下一科。

  沈宝昨日就是带着沈琴往松江会馆去了。

  没想到回到沈宅,他们两个就得了了不得的大消息。

  大老爷高升、三老爷即将添丁。

  两人虽没有去九如居去寻沈瑞,却是已经跟沈珏核实过。

  “双喜临门,是不是伯娘这里也该请客摆酒?”沈琴招呼沈瑞过去,带了几分兴奋道。

  沈瑞摇摇头道:“三叔这里的添丁酒,最快也要等‘洗三,或‘满月,的时候;大伯父的升迁酒,‘京察,未结束,这个时候也不好张扬。”

  沈琴最是爱热闹,闻言不由失望道:“那竟是不摆酒了?还以为能热闹两日……”

  话未说完,就听到有人道:“摆酒?摆什么酒?”

  是三老爷来了。

  他眼下有些泛青,可双眼灼灼,精神头倒是十足。

  三小都起身。

  沈琴躬身道:“昨儿回来的晚,还没给三叔道喜。”

  他虽正式拜在三老爷门下,可称呼还是按照以前的称呼。

  沈宝亦跟在后头道喜。

  “你们都晓得了?”三老爷心情甚好,挑着嘴角道:“这小家伙,我同你们三婶盼了多少年,都半点动静也没有,后来都不敢再指望了,倒是姗姗来迟

  虽说孩子才两个月大,不知是男是女,可三老爷的心已经软的一塌糊涂。

  他看了看沈琴、又看了看沈宝,露出两分嫌弃来,最后目光落在沈瑞身上:“瑞哥以后没事,多往你三婶跟前转转……”

  沈瑞哭笑不得,沈琴、沈宝两个不免讪讪。

  沈琴无奈道:“三叔,又不是我自己不想胖……”

  三老爷轻哼了一些道:“反正在你弟弟、妹妹落地前,你得胖起来……这竹竿子似的身材,要是吓到你那弟弟妹妹,三叔可不饶你”

  沈琴郁悴了,打小他就是细高细高的,不曾胖过,这回可怎么办?

  沈宝在旁,本偷笑着,被三老爷看了个正着。

  三老爷拍了拍他敦实的肩膀一下,道:“宝哥也跑不了……以后每日里练字的时辰减半个小时,加练半小时马步”

  沈宝这回笑不出了。

  这会儿功夫,沈珏来了,脸色有些僵硬。

  三老爷见状一愣,问道:“珏哥这怎么了?”

  沈珏摇头道:“没甚……”

  他不想说,三老爷也不好多问,便开始给大家讲起四书来。

  半个时辰一小节,休息一刻钟,两小节为一大节。因三老爷身体不宜太疲乏,通常都是上午一大节课、下午一大节课,其他时间留了功夫,让族兄弟自己读书

  除了讲解新功课,三老爷还将前日留下的作业收上去,在大家背书的时候,就为大家批改作业。

  这个时候学习,首要一条就是通背、通讲。

  讲的都是四书五经,可难度也在一层层加重。

  三老爷给大家讲解的,比松江族学里夫子讲解的更深。

  松江族学,夏耘班是为了应童子试,针对的是县试、府试,三老爷这里却是以院试为目标,在讲授时更多的是重视时文,还有一些下场应试的小窍门。

  书香门第为何举人秀才络绎不绝?除了他们打小读书之外,就是这一代代传下的应试经验。

  待今天的两节课上完,三老爷见沈珏情绪已经平复下来,就没有再问,只是在离开的时候叫沈瑞跟上,低声吩咐了两句,就回后院陪三太太去了。

  沈珏接下来并无异样,沈瑞也不好在沈琴、沈宝跟前追问什么。

  想想今早柳芽听到的那些,沈珏那里多半也是这个缘故。

  等到中午时候,大家从课堂出来,沈瑞就招呼沈珏去了九如居。

  回去后,他也不劝沈珏,直接问冬喜:“伯娘那里怎么说?”

  冬喜回道:“大太太说了,这种搬弄是非的下人留不得,她们一家子都开革出去……只是他们是二太太的陪嫁,身契不在大太太手中,大太太使人捆到二太太处,说是发卖还是撵到庄子上听凭二太太处置……”

  沈瑞好奇道:“二太太是怎么处置的?”

  那二太太看似柔柔弱弱的,可不像是个明白人。

  不管这话是从二房传出来的,还是下人婆子自己嘀咕的,都触了大太太的底线。

  家和万事兴,嗣子在嗣父母跟前需小心,嗣父母在嗣子面前何曾也不是如此?

  没有血脉牵连,这相处更是不容易。

  冬喜撇撇嘴道:“二太太打发人送他们到庄子上去了……”

  “二太太可是往大伯娘那里赔罪?”沈瑞想了想,问道。

  冬喜摇头道:“这个倒不曾听闻……”

  沈珏在旁边本听得稀里糊涂,好一会儿才睁大眼睛,看着沈瑞道:“瑞哥你告状了?”

  沈瑞点头道:“伯娘是当家主母,这敢拿主家说嘴的下人不是正应伯娘约束?总不能咱们自己去教训丨这个、教训lj卩个。”

  沈珏见他理直气壮地模样,不由迟疑:“这会不会显得小题大做?咱们现下,毕竟客居……”

  沈瑞道:“就算客居,也不是来受气的……珏哥到底在担心什么?咱们还小呢,遇到什么事,不是正当长辈们出面做主?还是你信了那些下人的胡说八道?”

  沈珏满脸涨红道:“谁担心了……我只是、只是不愿多事罢了……要不然传到外头,还不知旁人会怎么想……”

  沈瑞轻哼一声道:“你理会旁人作甚?我认识的珏哥,可不是畏畏缩缩的受气包子……有的气需受着,有的气犯不着受着……”

  沈珏抓了抓头:“我就是心里有些憋闷,三婶要是早点怀孕就好了……”话中,不无寂寥之意。

  显然他自己心里也明白,二房过嗣之事折腾到这个地步,不是三太太怀孕就能改变的;可话要是说回来,要是三太太在选嗣之前就怀孕,那二房的择嗣之事也不会这样仓促,说不得是另外一番格局。

  “三叔方才还担心你来着,你切莫多想了……一会儿咱们去见伯娘,明日咱们出城祭扫,正好也散散心。”沈瑞道。

  他能明白沈珏的郁闷,也晓得沈珏的郁闷无处宣泄。

  同沈全与兄嫂的亲近热络相比,沈珏与长兄、长嫂一家的关系则过于客气生疏,不过面子情。

  沈珏听了,犹豫道:“瑞哥,这好么?才出这一茬事,咱们就出去。”

  沈瑞道:“没什么不好的,我外祖生祭的正日是后日,咱们提前一日过去也没什么。听说那里有祭庄,也有能落脚的院子,咱们可以过去待几日。”

  沈珏带了几分兴致,眼睛放光道:“那瑞哥不早说?咱们也叫了琴二哥、宝四哥一道去吧……瞧着三叔乐的找不着北的模样,这几日也没法安心教导咱们……”

  沈瑞想了想,点头道:“也好,那先去问问两位族兄……要是他们乐意去,咱们再去求伯娘安排人手……”

  等两人用了午饭,去寻沈琴、沈宝,两人自然无异议,齐声催促沈瑞立时去徐氏跟前报备。

  等进了徐氏院子,沈瑞的脑子清醒下来,隐隐地有些后悔。

  他就该一个人消停去、消停回来。

  他进京三个多月,徐氏才提祭扫之事,可对外说的还寺院上香的话,可见这其中定有隐情。

  自己没头没脑的,只当是出城踏春,就要带了族兄弟们一起,失稳重不说,说不得还会给徐氏添麻烦。

  主院,上房。

  徐氏面如寒霜,下边回话的一个婆子,却是沈珏院子里当差的。

  原来九如院里的事情后,徐氏不放心沈珏那里,传人来问话,这才晓得客院那里也有人传闲话。这回倒不是二太太的陪房,而是家中的家生子。

  “我早就有规矩,不许搬弄口舌是非,竟还有人明知故犯”徐氏心中气恼,立即吩咐周妈妈道:“将他们家上下都拘了,一会儿喊了人牙子领了去……虽有错处,也莫要骨肉离散……”

  周妈妈应声去了,旁边站着的婆子婢子都噤若寒蝉。

  即便大太太没有说让人敬重沈瑞、沈珏的话,可通过此事,怕是再也人不敢生小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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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九十一章 春风得意(五)


  听沈瑞说想要明日出城,徐氏并不觉得意外;不过待听说想要同几个族兄弟一起去,徐氏不免沉吟,道:“可是珏哥那里也听了闲话?这是恼了?”

  沈瑞摇头道:“闲话听了,恼倒是称不上。只是侄儿想着如今春光明媚,大家去郊外转转也没有坏处。再说三叔这几日欢喜,也该让他松快两日,好好陪陪三婶。”

  徐氏是当家主母,这沈宅里发生的事情,只要她想知道,又哪里瞒得住?

  因此客院那里有人说闲话的事,沈瑞就没有否定。

  徐氏想了想道:“那就明日去,后个正式祭拜完就得回来……到底你大伯这里是升迁之喜,即便不请外人,姻亲好友也要请几桌,你们几个还需回来给我搭把手……”

  沈瑞自是点头应了。

  眼见徐氏没有其他交代,沈瑞心中不由诧异。

  难道这祭祀可以声张开了么?那之前徐氏要带他出门时怎么半遮半掩?

  他哪里晓得,徐氏要瞒的只有二太太一个。

  而在这个家里瞒住二太太,也不是什么难事,徐氏才没有交代沈瑞什么。

  二太太房里,二太太歪倒在榻上,看着窗外石榴树,神色惘然。

  旁边一个妈妈坐在小杌子上,拿着美人锤给二太太敲腿:“太太,真的打发赵家的去房山庄子?”

  二太太瞥了她一眼道:“还不知足?是谁让她去搬弄口舌?连带着我也跟着没脸。要不是看在妈妈情分上,我早就交了她们一家身契出去,任由大太太发卖”

  这妈妈陪着小心道:“赵家的也不过说了一句实话……三太太这不是有了么?同那些族中少爷相比,那才是二房亲生骨血。要是个姐儿还罢了,要是个哥儿,难保大老爷、大太太不后悔……那可是亲侄儿呢……”

  二太太冷哼道:“珞哥也是他们的亲侄儿,珞哥走了也没见他们哪个真心疼了,都是虚的……”

  她能说大老爷、大太太不是,那妈妈却是不敢接话。

  二太太看了她一眼,自是晓得她的顾忌。

  大老爷与大太太是当家老爷、当家太太,待下人向来苛严,这些人即便是在私下也不敢讲那两位的不是。

  只是三老爷、三太太成亲多年,都没有动静,怎么珞哥走了没多久,就有了喜了?

  二太太想到一个可能,觉得醍醐灌顶一般,眼泪已经涌出来。

  那妈妈是她的陪房,晓得自家太太是个爱伤怀的,忙劝道:“老爷不在,太太也当好生爱惜自己……”

  二太太抚着胸口,带了几分热切期盼,看着那妈妈道:“会不会是珞哥晓得我舍不得他,又回来投胎了?”

  “啊?”那妈妈闻言,不由目瞪口呆。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二太太说完这一句,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肚子,满脸懊恼:“都是我不好,我早些将老爷从书房拉回来,说不得珞哥就投胎到我肚子里了……”

  那妈妈脸上陪着笑,心里却是犯嘀咕。

  自家太太竟然还想要老蚌生珠?也不瞧瞧一把年纪,都四十好几的人,倒好意思当着旁人的面说拉男人睡觉的话。

  “定是珞哥回来,想要投胎到我肚子里,却是不能才去了北院……”二太太面上露出痛苦之色,眼泪跟珠子似的,一滴滴落下。

  那妈妈听着这话不对劲,可晓得自己太太素来主意正,听不得人劝的,只能奉承道:“大哥最是孝顺,定是舍不得太太……”

  二太太闻言,已经带了几分迫不及待,立时起身拭泪,道:“快去寻两棵好参、半斤燕窝,我要去探望三太太……”

  三房稍间,三太太与三老爷坐在一处,正专心致志地听郭妈妈讲孕妇注意事项。

  郭妈妈昨天中午就搬回沈宅,宽慰了三太太一下午,才劝得三太太下了炕

  说句不夸张的话,对于这个“意外之喜”,三太太不只是喜极而泣,而是患得患失地厉害,甚至连打喷嚏都不敢打,生怕一个不小心掉了孩子。

  郭妈妈见她如此,不免心忧,面上却丝毫不敢带出来,拍着胸脯道:“我养了三个哥儿,太太只管听我的……”

  三太太面对乳母,也跟有了主心骨似的,吃口饭、喝口茶的都要先要郭妈妈先看过。

  三老爷见妻子如此,也深受影响,围着郭妈妈问东问西。

  郭妈妈被这两人磨得没法子,只好在心里顺了顺条理,将自己晓得的产育事项都提了一遍。

  三老爷生怕哪里记落下,打发人取了笔墨,边听边记。

  看着这样认真的丈夫,三太太摸着自己的肚子,觉得人生最大的快活莫过于此。

  屋子里其乐融融,青荷进来禀道:“老爷、太太,二太太来了……”

  三太太闻言,连忙起身。

  三老爷吓了一跳,忙扶着她胳膊道:“慢点儿……”

  郭妈妈也从杌子上起来,站在三太太身后。

  二太太笑容满面地进来,可三太太还是看出她眼圈泛红,不由自主地往丈夫身后避了避。

  本没有什么可心虚的,可是想到沈珞走了不到一年,自己这边就怀上了,三太太到底有些不自在。

  幸好沈珞热孝时,大家心情都不好,没有敦伦,否则这孩子要在早怀上两月,可真是没脸见二老爷、二太太。

  “二嫂。”三老爷与三太太见过二太太。

  三老爷是小叔子,既见了礼,也该回避一二,却是不肯下去,笑嘻嘻地看着二太太身后婆子怀里的大包小包道:“嫂子这是送好东西过来了?”

  二太太拉着三太太的手在炕上坐了,白了三老爷一眼:“莫要馋嘴,都是给弟妹与我那小侄儿的,可没有你的份……”

  自打沈珞过世,二太太就阴阳怪气,何曾有过这般热络温煦的时候。

  三老爷与三太太对视一眼,两口子心中都有些拿不准她的来意。

  二太太却是直接跟三太太念叨:“害口了没有?可有甚想吃的?晓得你素来贤惠,可这个时候可不好亏嘴……当年我怀珞哥时就惦记吃野菜,寒冬腊月的,去哪里淘换野菜?后来还是你二哥央了人,寻了半框洞子菜来,叫厨房变着法的做给我吃,才勉强解了馋……”

  三太太摇头道:“不瞒嫂子,要不是昨日大夫说,我压根就没想到孩子身上……就是前些日子胃口不大好,没有甚想吃的,是什么都不想吃……”

  二太太看着三太太尚未显怀的肚子,一副过来人模样:“不想吃也得吃,如今你是一个人吃两个人补……可也不能吃的太多,要不然孩子大了生的时候大人遭罪……”

  三太太点头道:“妈妈方才也这般劝我来着……”

  二太太这才留意到三太太身后的郭妈妈,道:“妈妈回来了?三太太身边正需要经年老人服侍呢……有妈妈在,大太太与我也就放心了……”说罢,便吩咐人打赏。

  郭妈妈随着三太太在沈家呆了十几年,晓得这二太太最是清高之人,对于她们这些下人向来懒得搭理,如今这样委实让她受宠若惊。

  她本想要说一句“大太太已经赏过”,不过又怕得罪了二太太,只能闷声道:“服侍我们太太,都是老奴分内之事,不好当二太太的赏……”

  二太太依旧让人将荷包递给郭妈妈道:“妈妈尽管拿着……等我那侄儿落地,我再给妈妈预备厚赏”

  二太太这般关切模样,倒是看得三老爷、三太太没了底。

  二太太却无他话,拉着三太太唠叨了几句保胎养身的话,就带了妈妈、婢子回去。

  留下三老爷、三太太、郭妈妈几个面面相觑,郭妈妈咋舌道:“二太太向来跟仙女似的,眼睛看天,没想到也有说软话的时候……”

  事出反常必为妖。

  三太太想着二太太看着自己肚子的目光,不由得一哆嗦,一下子抓着三老爷的胳膊,焦急道:“老爷……二嫂、二嫂是不是等着过继咱们的孩子……”

  这话听得三老爷心头也一激灵,不过看到妻子的模样,哪里敢露出来?

  他笑了笑道:“胡思乱想甚?二房已经有了嗣子,哪里还会惦记咱们的孩子?”

  “可二嫂那眼神**辣的,恁地怕人”三太太抚着胸口,心有余悸道。

  三老爷摇头道:“这是二嫂的亲侄儿,正稀罕呢,能不多看两眼?昨日大嫂过来,不也是老盯着你的肚子瞧?”

  三太太听了丈夫的话,依旧有些不放心:“要是二嫂开口要咱们的孩子怎么办?”

  三老爷嗤笑一声道:“还能怎么办?自然是凉拌你就将心放回到肚子里,且不说二嫂未必有这个意思,就是她真有妄想,咱们就任由她不成?上面还有大哥、大嫂在,你怕她作甚?”

  听到三老爷提及大老爷、大太太,三太太的心方安生些。

  她也不避讳乳母,拉着三老爷的手道:“老爷,为了这个孩子,咱们定要活得长长久久……”

  三老爷打小被病痛折磨,从没有敢奢望过自己长命百岁,眼下却是真心生出几分盼头,回握妻子的手,点头道:“好,都活的长长久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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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九十三章 利之所在(一)



  接下来的路上,沈瑞与沈珏都很沉默,实在是这猜测太令人意外。若是真如此,沈瑞的身份未免尴尬。

  沈珏看着沈瑞欲言又止,吱吱呜呜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瑞哥,要是真有此事怎么办?”

  怎么办?

  沈瑞虽醒来时,孙氏已经故去,并无一丝交集,谈不到母子之情去,不过他不能否认,这三年来平平安安地活在大明朝,做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哥都是托了孙氏余荫。

  就是如今这天上掉下来的嗣子之位,也是因孙家与二房的渊源。

  可是为了所谓“尊严”,放弃尚书府的衙内不做,继续去跟沈举人、张老安人扯皮,那也是开玩笑。

  要是不闻不问,装聋作哑,也枉为人子。

  一时之间,沈瑞还真的陷入两难之中。

  按照他的想法,管他二太太乐意不乐意,是婶娘又不是老娘。后世亲缘单薄,所谓家人,不过是上下直系血亲,叔伯都是亲戚;可现下是大明朝,同祖一家住在一起都算是一家人,更不要说大老爷、二老爷是同胞兄弟。

  徐氏即避讳二太太晓得沈瑞与孙太爷的关系,那就是晓得二太太肯定接受不了这个关系。

  然后,只要沈瑞入嗣二房,这段关系总要揭开。

  那就是他们抱着“生米煮成熟饭”的想法?

  沈瑞恶寒了一下,看了沈珏一眼道:“我也糊涂了……总觉得此事听起来有些荒唐,不过却不无可能。一时之间,我也不知当如何了??”

  沈珏拧着眉毛想了半响道:“总不能去问长辈吧?这没凭没据的,又牵扯到源大婶子,本不是咱们当琢磨的事。若是真有此事,沧大叔与大婶子总不会一直瞒着你,总有一日要与你说清楚……”

  沈瑞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当,摇头道:“总不能稀里糊涂下去,过两日看是不是能旁敲侧击问问大伯娘……”

  孙太爷福地在昌平,与沈家二房的福地挨着,这里还有个几十顷地的祭庄

  在江南几十顷的庄子不算什么,可在京畿之地,权贵云集,这样整的庄子就算是大庄。也就是因登记的是祭田,又有沈、孙两家的福地在,才没有人夺占。否则在三老爷去世后,以大老爷与二老爷当时的年岁与品级,未必能保下这个庄子。

  如今祭庄庄头,就是周妈妈的次子周二,三十出头,长着蒜头鼻子,看着面相倒是憨厚。这祭庄虽不是油水大的地方,家族墓地所在,这个周二能成为这里的庄头,肯定有周全仔细的地方。

  昨日徐氏已经打发人过来传话,周二夫妇将供沈瑞等人落脚的院子早已清理于净。

  与京城日益燥热不同,京郊的三月颇为凉爽。

  旁人尚可,沈琴下了马车,就欢喜不已:“总算看到满眼的绿色儿……”

  他们进京三月,除了在沈宅之外,也出去过几次。同松江相比,京城房子多、人多,可冬日于燥的气候,也使得他们这些江南生、江南长的少年不能适应。

  如今冬过去了,春也步入尾声,京城似乎才开始带了水汽,不再让人觉得那般于燥。

  这边庄子因是祭扫时歇脚的地方,并不算大,只有三进。就在山脚下,周围除了两个两进院住得是庄头管事等人之外,其他都是乡民佃户的屋子。

  沈瑞等人自然会不会大喇喇地去住正房,就在前院落脚。

  早上出城,在马车上坐了一个半时辰,这个时候也将中午。

  待沈瑞等人梳洗完毕,午饭已经准备得了。

  这个时候除了河鲜,山里的各色野菜也有了,很多都是南边不曾见或是少见的,倒是吃了族兄弟几个个个肚圆。

  虽说明日才是孙太爷生祭正日,可沈瑞还是叫了周二,提出先过去孙太爷墓前看看。

  周二虽是初次见沈瑞,却晓得这是大老爷这一房的嗣子,尚书府以后的当家人,哪里敢有丝毫怠慢,自然忙不跌地应了。

  沈珏、沈琴几个无事,便也张罗跟着去。

  因晓得二房太爷的墓与孙太爷的相邻,沈瑞便叫人将准备好的祭品分出一篮,使人提了,一起上山。

  孙沈两家的墓地,就在山南麓,相隔不过几丈远,一侧只有一个坟头,一侧则是散落着六、七个坟头。

  这两处墓地修整的十分于净整齐,坟头上半根杂草都没有。

  就是最爱说话的沈琴,此刻也闭上嘴巴。

  沈瑞先到孙太爷的墓前站了,就见墓碑上写着“亡兄孙公讳梦生之墓”,下边落款是“不肖弟沈君泣立”。

  同寻常墓碑相比,这里简单了些,没有生卒年。

  沈瑞少不得撩开衣襟,在墓前三叩首。

  再看沈家墓地,最上面的是二房老太爷与原配老太太的坟头,夫妻两个并未合葬。二房老太爷当年远走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不用说那立的是衣冠冢。

  下边,左侧是二房大太爷、二太爷的墓,这兄弟两人当年出事时一个十六岁,一个十四岁,一个为上殇,一个为中殇。

  右侧则是三房老太爷与三房老太爷的墓,夫妻两个也是各自坟头。这倒是怪了,当年二房老太爷与二房老太太没有合葬在一处还有情可缘,毕竟老太爷对邵氏在留手以及在听闻邵氏有子后心生反复,已是伤了夫妻父子情分;这三太爷与三老太太没有合葬,不知这其中有什么原委。

  三太爷坟头一次,还有一个小坟头,里面埋的是三太爷的长女,八岁时病夭,算是下殇;听说另外一个次女,年纪在二老爷与三老爷之间,不到八岁就夭了,连下殇也算不上,就没有治墓。

  再往下空着几处,才又有一坟头,不用说正是沈珞之墓。

  沈珞虽是十八岁去世,不足十九岁,可因民间习俗男子已定亲、女子已许嫁不为殇,因此,这坟头规制与两个伯祖父还不同。

  站在二房墓地,沈瑞不由惊悚。

  这子孙繁衍,多是一代比一代多,二房这里却是正好相反。

  要是没有松江本家在,二房连嗣子都没处寻去,可真是后继无人。

  沈琴、沈宝等人,看着这一个个坟头,想起年前传的沸沸扬扬的二房往事秘辛,心头也变得沉重。

  沈宝还罢,想到自家,若不是老爹能生,嫡子庶子一堆,八房嫡支的情况也比二房强不到哪里去。不管老爹能不能顺利考中进士,只血脉繁衍这里,算是对不起列祖列宗了。

  沈琴则是面上有些发烧,莫名生出几分羞愧。

  要是当年大太爷、二太爷没有出意外,早已娶妻生子,儿孙满堂,二房血脉怎么能这般单薄?

  归根结底,还是邵氏当年心肠太坏,害了大太爷、二太爷,又伤了三太爷的身子。

  三太爷碍于曾经母子名分,除了揭露邵氏害人之事,并未另行报复,已是不容易。

  可笑自己听了这段过往,也还觉得往事已矣,需看顾眼前人,还觉得沈琰、沈兄弟一脉也是二房子孙,回归沈家并无不可。他们想要求父祖骨灰入沈家祖坟,也不是什么过分之事,毕竟死者为大。

  只看了眼前这二房墓地,那一个个殇者的大小坟头,谁还能再说出死者为大的话?

  要是有一日沈琰、沈兄弟的父祖真的要入沈家祖坟,那三太爷不得气的从坟里爬出来?

  气氛变得有些沉重,不是正经祭日,沈瑞等人就在三太爷墓前简单拜了拜,就下山了。

  下山途中,还是沈琴忍不住开口道:“要是大太爷、二太爷在世,二房人丁定是不亚于宗房……”

  宗房族长太爷兄弟四人,子侄十数人,到了沈珏这一辈堂兄弟、从堂兄弟加起来更是几十个。

  二房这里,要是邵氏当年没有阴害两个继子,二房老太爷有前面的三个儿子,外加上沈琰、沈之祖,总共四小房,繁衍到今,自是不弱宗房,哪里会人丁凋零至此。

  若是二房没有人丁凋零,即便沈珞出意外,也不会发生从别的房头过继嗣子之事。

  “害人害己,可谓如是”沈珏冷哼道。

  尽管族中不少人同情沈琰、沈,觉得二房不应该与他们计较,应该让他们归宗,沈珏却不这样看。万事皆有因果,就像孙氏积德行善,福报应到沈瑞身上一样;沈琰、沈兄弟有族归不得,如无根浮萍,也是祖上长辈行恶的果报。

  难道邵氏害了两条人命,就白害了?只临死掉两滴眼泪,就能将之前的罪恶都消了?

  想到这里,想着沈瑞曾私下赞过沈琰,沈珏看着他道:“瑞哥,要是以后沈琰举业后想要归宗,你会不会帮他说话?”

  沈瑞摇头道:“我没资格也没立场帮他说话就是大伯父,有生之年,也不会点这个头”

  “娶妻娶贤,就是这个道理了一妇不贤,祸害了几代人”沈珏愤愤道

  沈琴、沈宝都出声附和,沈瑞则想起二房张老安人。

  即便沈瑾读书较同龄人出色,可有那样的祖母,还有沈举人这个虚伪败德之父,四房还真是难以撑起来。

  徐氏与二房的出现,对自己来说,也是一条解脱。可是该问的话,自己还是得要问出口……

  松江,沈举人宅。

  沈举人陪着贺五娘“回门”去了,家里只有张老安人与沈瑾在。

  沈瑾便过来,与张老安人提了想要月底启程去南京之事。

  张老安人诧异道:“乡试在八月,六月出发也不迟,这时候去是不是太早了?”

  沈瑾摇头道:“不早,前些日子科试过了,同窗中已经有人启程……南京书院多,名儒亦多,孙儿正好可以去寻师求教……”

  张老安人还是不放心:“这一去就要大半年……”说到这里,皱眉道:“可是贺氏或贺家的陪房怠慢了你?你才想要早早去南京?”

  沈瑾忙摆手道:“没有……孙儿早就想要与祖母开口,可前几日家里忙着喜事,孙儿才延到今儿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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