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

[架空历史] 赘婿(4月18日 更新至“第七〇四章 铁火 五 ")

0
  第四七五章 当时明月在 曾照彩云归


  迷迷蒙蒙中醒来时,天还没亮,小婵睡在一旁,身体如八爪鱼一般的靠过来,身体柔柔的、暖暖的。感受着这身体,回忆起方才梦中的感觉,耳根便微微有些发热,自己……差点把她当成了相公。

  成亲之后,虽然小婵如今也已经收了房,但妾室按理来说还是不该跟大妇睡在一起的。不过身在外地,也就无所谓这么多了,毕竟彼此之间情同姐妹,年纪再小一点的时候,也不是没在一张床上睡过。

  相对而言,当初三个丫鬟当中,娟儿的性情最安静,睡觉时微微侧着身子,像是需要保护又稍微有些怕生的小姑娘,手是绝对不会乱抱的。杏儿的性情像姐姐,虽然对外泼辣,睡在一块儿时却很温柔,仰面睡着,双手搁在小腹上,晚上有时候还会醒来为身边的姐妹拉被子。

  只有小婵最麻烦,她性情讨喜,却黏人,睡着了会不知不觉就找身边的人抱,年纪小的时候,常常抱得人受不了,据说娟儿就被她抱哭过,早上起来眼睛肿肿的,拼命埋怨她,小婵就内疚地拼命道歉。那是她们小姐妹之间的事情,但那次自己正好经过,也看见了。

  自己倒是不太介意这事。当初年纪小,身边跟着几个小人儿,却也刚刚从父亲那边学会了“御下”这个词,小小的年纪里,斟酌着用怎样的态度对待身边人才好,觉得不该太亲近,但又不忍心太疏远。最终也没怎么下狠心。觉得比较粘人又比较可爱的小婵更像个容易亲近的妹妹。

  如今彼此都已经长大,就算这样抱着,也不会像小时候那般感到没有分寸,有时候甚至让人难受。小婵是中等个头,但脱去衣裤之后,身体便显得苗条了。她感受着身侧如妹妹一般的少女,柔软温暖的身体,纤秀的腰身,绸裤下修长的双腿——甚至于恶作剧地将手伸进她的肚兜里,摸了摸那细腻却有弹性的胸口。小婵动了动身子。咂咂嘴发出“唔嘛”的声音。感受着这些。再回忆起小时候时,一股带着温暖的笑意,便在嘴角浮现出来了。

  那样小小的年纪里一块长大,长成现在的样子。而后嫁给了同一个男人。成了这样的姐妹。想一想也会让人感到温暖。她试图幻想着宁毅在这里时会对小婵怎么样,当小婵这样抱过来时,他会是怎样的表情。两人会怎样的一同睡着。再回忆起自己与他睡在一起时的样子,嗯,自己喜欢躺在他的怀里……

  于是她也尝试着将小婵轻轻搂住了,像是宁毅搂住她时的感觉。小婵靠过来时,她的思绪,也飞到了百里外的汴梁城。

  这样的夜里,他怎么样呢,是一个人睡在空荡荡的房子里,还是像这样搂着娟儿……临走之时,自己曾经暗示过他可以将娟儿收房,不知道他有没有这样做。

  夜还深着,在睡意重新笼罩下来之前,苏檀儿搂着小婵,轻轻地叹了口气,她承认,她想他,想孩子了……从过来的第一天起,就已经在想了。

  ****************

  清晨时分,晨风吹着花粉洋洋洒洒地飞过天际,名叫木原的小县城,已经醒过来了。

  小县城不大,它位于运河旁边的一条支流岸边,交通虽然还算便利,但相对于大运河沿岸的其它城市,它还未有得到多大的开发。原本便只是几条道路千余人家的小城,最近由于苏家的到来,兴建仓库和作坊,才显得稍微热闹了些。

  天亮之后,位于木原县一侧的简单院落里稍稍喧闹了一阵,这是苏家人过来暂作落脚的庭院,如今住下的,也大多是女人。除了苏檀儿、小婵、杏儿,还有苏檀儿手下用熟了的几名女管事,以一位名叫奉秋华的中年女子为首,另外便是些厨娘、账房夫人之类的女眷,在清晨时分,忙着梳洗、吃早餐以及过来向苏檀儿报备今日的工作。

  待到早晨过后,这些人便陆陆续续地出去了,阳光升起来,院子里便会安静一阵。这院落不大,几间土砖房,也是泥土砌成的围墙,没什么装饰物,院墙外是小镇的几条主干道之一,不过行人并不多,下雨时多半泥泞不堪,污水肆流,晴日里若有马车驶过,则往往惊起阵阵尘土。唯有每三天一次的赶集日的上午行人会多些,十里八乡的民众挑了东西聚集到县城里,有的从这里的路边经过,有的便在路边将货物兜售出去,半日的时间,旋又散去。

  院落屋檐下有一个不显眼的瓦盆,泥土之中正舒展出两片嫩芽来,是过来木原的那一天,杏儿栽下的种子。

  院落的安静之中,偶尔会有人进进出出。作为主家,苏檀儿并不经常出门,若有什么事情,通常是杏儿去办,小婵会在旁边的房间里将运来的生丝或是布料样本小心地归类。厨娘买回来几天的食材,叫了丫鬟到厨房做午膳准备。每隔一两天的上午,会有人秘密地送来一些资料,苏檀儿在房间里看,小婵过去时,也常会在小姐的口中听到汴梁的消息。

  “……竹记的那家晚照楼出名了,李师师出了场……看起来办得很不错,有声有色的,相公的新词出来,汴梁这些人又被吓一跳了吧……”

  苏檀儿有时会一边看一边笑起来,有时候又会皱起眉头:“……得罪了那位高衙内可不是什么好事,这麻烦相公大概得靠相府那边出面了。”

  小婵坐在一旁,看着苏檀儿的样子轻轻地抿了抿嘴:“小姐怎么对竹记的事情那么开心……”

  “虽然名字叫做竹记,但是那位聂姑娘却并未再管其中的事情了,不管它叫什么。往后毕竟都是咱们宁家的东西,能办得好,我又何必介意。”檀儿摇摇头不以为意,嘴角露出一丝复杂却又带着些许平和的笑意,“何况,聂姑娘迟早也是要进门的,她的性情恬静,与她好好相处,不难的。”

  房间的门窗开着,春日的阳光与和煦的风从外面进来。渲染了檀儿额上的发丝与平静的笑容。虽然也为着一些事情而纠结过,但其实,当发现自家夫君居然更加纠结的时候,心头的那丝幽怨其实就在慢慢散去了。如今气也气了。走也走了。留下自己挂念的那个男人在京城生着闷气。自己也是该拿出主母气质来的时候了……

  当然,身为女人,并不希望自己的男人被别人分去。这是人之常情,在这心头,真要说有如何愉悦如何豁达,其实是没有的。但若说嫉妒,其实也并不准确。若是概括这复杂的心情,大概也是苦笑过后,叹着气又笑着说一句“真是没办法”吧。

  以商人的角度看来,事情发展至此,解决的方法也就并不多了,好在那位聂姑娘的性情,自己并不讨厌。事实上,在这些年来的阅历中,她也已经见过不少夫妻的相处,按照当初的构想,哪怕是这个夫婿一无是处,拿着自己的钱去青楼中认识几个红颜知己,自己都更加能够从容处理一些,唯有后来发生的这些事态,在她而言,也是陌生的。

  从接近到心动,到后来的桩桩件件,乃至身心的相知相许。这个夫君的行动与想法,太过新奇古怪,以至于她也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来应对。但无论如何,自己已经生过气,也该是将事情拉回道路上的时候。

  也是因此,来到木原的这段时间,小婵倒是觉得,不久前才哭过闹过的小姐情绪倒是很快的平静了下来,偶尔也会见她托着腮帮坐在窗前,该是在思念汴梁的家人,神情安详缱绻,偶尔说起汴梁的事物,也能笑着打趣几句,如同与宁毅分别时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般。

  即便以小婵对苏檀儿的了解,也无法清楚地分辨出她是真的不生气了,还是在酝酿着其它的风暴,但无论如何,看起来,她总是不愿意与相公分开的,能够确定这点,小婵也就安下心来。

  “……倒是前日的雨燕楼表演,唔,这首词好像又好了不少,引起轰动了……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频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嗯,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苏檀儿诗词功底不深,却也能看出这首词的好处来,她在心中对比着这句子与“佳人相见一千年”的优劣——那是宁毅去年拿来讨好她的诗作,她高兴得不得了——随后觉得一千年应该是比较厉害。小婵看着那“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道:“这是说小姐离家出走的事情吗?”

  “当然不是,后面有‘记得小频初见’……哼,小频是谁……”

  “可是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都很像在说小姐跑掉了的事情。人独立、燕双飞就是说小姐跑了,相公一个人在那里,然后很盼着小姐回去……”小婵认真地说道。

  苏檀儿笑起来,随后又收敛了那笑容:“就算是,他也不该写给别人……”

  “就因为写给别人挂在楼里的,所以才要顺手安上别人的名字啊,也可能是当时应景……唔,相公写出来,李师师去表演的,可能是当场写给李姑娘的……”小婵仰着头,一根手指点着下巴做推理,“唔,难道李姑娘有个小名叫做小频。”

  “师师应该是艺名。”苏檀儿插了句嘴。

  “那李师师的原名就叫李频了,李频……这个名字,呃……”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小婵的脸色陡然就绿了,苏檀儿愣了愣,然后嘴角了动了两下,没说出话来。小婵在那儿想了想:“可、可能是有什么女孩子叫做小频的,啊,我记起来了,在江宁的时候,锦萃轩有个很出名的女孩子叫做赵小频的。”

  “啊……”苏檀儿手指点了点,“我也记起来了。赵小频……相公那个时候见过她吗?”

  “虽然相公很少跟她们来往,但见过应该是见过的,要不然也有其它的小频啊,比如说汴梁……呃……”

  小婵努力地想了好一阵,苏檀儿笑起来:“不许再说这个了……”她们俩毕竟是嫁给了同一个男人的姐妹,此时说起宁毅有关这方面的事情,心中多少是有底的。但无论如何,由于忽然有了乱七八糟的联想,心情都被影响到了,连带着那首词。再看之时也觉得质量差了很多。

  小频初见……心字罗衣……受不了了……

  初时的反感过后。此后整个一天的时间,两人都不免想起来,若是在没人的地方,小婵一想到便有些脸红。而只要看到自家小姐。她就想笑。以至于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她与苏檀儿、杏儿、奉秋华等人坐在桌边,小脸涨成了一只柿子。抿着嘴忍笑。

  苏檀儿自然明白她是为什么,见她这样,自己也有些想笑,但她做惯主人,总还有些定力。杏儿等人疑惑不已,待到饭吃了一半,小婵憋不住爬到桌子上笑,呼呼几声之后又抬起头来做严肃的模样,看到众人表情时,又忍不住……小婵平素虽然可爱,但在奉秋华等管事或者下人面前,通房丫头如今成了妾室的气势还是有的,这时候弄得大家疑惑不已。苏檀儿也有些憋不住,一只手撑在嘴边,另一只手将小婵的手背打了几下,随后又去捏她的脸。这一幕弄得旁边吃饭的杏儿一头雾水:“怎、怎么了啊?”最后小婵趴在她肩膀上笑了一阵才作罢。

  来到木原这地方,除了这突如其来的事情,事实上也没什么娱乐的方法。下午时分,处理完一些事情,苏檀儿也会出门去旁边的工地附近走走,又或是看一下作坊招募女工的进展。

  这是偏僻的小镇,没什么可玩可看的,要说什么青山绿水,远远看去是到处都有的,但实在难以生出什么游览的兴致。要说小镇附近的道路边,狗粪牛粪鸡粪之类的东西是随处都可能遇上的,路上行人衣衫陈旧,房舍低矮,偶尔见到一两名目光呆滞或猥琐的泼皮混混蹲在路边,小心地朝大城市来的女子身上瞧——对于宁毅来说,这些也就是旧社会乡村的景象,倒是就事论事,而并非贬低——即便苏檀儿是这个时代的人,能够习惯这些,也不见得她会喜欢看这些景象,长居下来,日子也就会变得无趣了。

  倒是在镇边小河畔,远远可以眺望那旧码头的地方有一小块绿地,苏檀儿会过去走走。如今这小河上还没什么航船来往,苏家买下了附近的几块地,苏檀儿在这可以看见半个小镇的样子,而附近又没有多少人走过,她可以在这里幻想着小镇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而更多的时候她想起宁毅,想起江宁又想起汴梁,她想起当初逃婚离家的时候也经过了这样一条小河,想起当初的心情,又想着当初与他成亲,若是一开始没有逃婚的话,他们之间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关于未来,其实她并没有非常具体的信心。分家出来,生意得慢慢做了——当然她有信心可以做好——至于宁毅那边,她并不非常明白宁毅在干嘛,他花了不少钱,布了很大的局,可就目前来说,还不能看到成果与前景。但无论如何,她想,她是支持他的。

  只是那两家竹记开业,又有那高衙内的作梗,他要应付所有的事情,恐怕得好一段时间才行吧。自己虽然不气了,但说了给他想清楚的时间,是不可能直接回去的。真的……好想小曦啊……

  要是他能早些过来,该多好……

  在这边呆了一阵,想着这些事,目光的远处,隐约间看见一队车马过了桥,进了小县城里,随后似乎也引起了些许动静。苏檀儿想着可能是县城里的某个大户家人回来探亲?她未有将这事放在心上,却不由自主地起身,往回走去。

  进入城内,穿过街道,檀儿让自己的心思放在今天工程的进度上,走在她旁边的是宁毅安排的负责她安全的武者,其中还有两个女子。经过县城内两个大户门口时,她便故作无意地瞥了两眼,倒也不见有马车停靠的样子,如此一直过了那破旧的县衙,远远的,自家工地和院子也就在前方转角那头了。

  心中隐隐地升起某个念头,但随即压了下去:当然不会是,时间才过了不久,自己没必要想这个,倒是今晚要吩咐杏儿,给……给仓库的一角再砌高些……高些应该好些,然后……她听见前方有隐约的说话声,路那头有人在朝院子的方向看,有什么东西将她的心给攥住了,但不可能……可能是又运了一批货物过来,是哪一批提前了吗……她在心头计算了一下,加快脚步。

  日光其实已经渐渐西斜了,苏檀儿步伐稳定、目光平静地跨过那街角,隐约间,似乎传来孩子的声音,她将目光朝那边望去,六七辆马车停在那街道上,许多人在往下搬东西,搬进那院子……果然,是一批货到了,她走过两步,右手不由自主地抓住了自己左边的衣服。

  再走两步,人影才在不远处的空隙间显出来。那是熟悉的身影,坐在门口的一块大青石上,手中抱着有谁……男子、孩子的身影在人群中又被遮挡住,但在那一瞬间,苏檀儿看见对方抬起了头,朝这边望过来。

  她快走几步,随后,孩子“叭”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然后宁毅与孩子的身影出现在前方,宁曦在父亲的怀中张手,嘴巴里吐着泡泡,宁毅捏他的脸:“呐,那就是你逃家的娘亲。”

  苏檀儿便跑过去了,在宁毅身前一把抱住了孩子,亲了他两口,又将脸颊贴在他脸上,就算宁曦拿口水朝她脸上乱糊也不管了。

  就这样与孩子亲热了片刻:“怎么这么快就来了。”她低着头,说完这句才抬头望向眼前的、自己的夫君,目光之中微微有些热,脸上应该是笑容。

  “自家老婆跑掉了,男人一般还是会急一点……这么看着我,想什么呢?”

  “我想当年要是没有逃婚就好了。”

  “呃……”料不到苏檀儿这忽如其来却又自然无比的一句,宁毅愣了愣,然后伸手,将眼前的母子都揽住了。

  苏檀儿觉得额头贴在了他胸口上,脸上热了起来:“别,有人看呢……”

  那边路口,果然是有些人在看,附近的几户过来瞧热闹的人家,也有路过的行人,此时指指点点地望着这对不害臊的、大城市来的小夫妻。不过宁毅并不介意:“管他们呢。”他说着,朝那边挥了挥手,“看什么看?回家抱自己婆娘去。”

  大城市里的有钱人都是很霸道的,但宁毅这句话令得众人都笑了起来,有的乡里妇人拉了丈夫笑着走开,也有的仍在那儿看着。宁毅也不管他们了。(未完待续。。)

TOP

0
  第四七六章 家人、笔友(上)


  绿野延绵,夕阳渐渐在山麓间化为橘红,山坡上,几辆马车在不远处的路边停着,远远近近的还有跟随的人,宁毅与苏檀儿在草坡间坐下,看那边小婵与娟儿杏儿围着宁曦在玩。

  “你……想清楚了?”

  “想不想得清楚,我也不想把你放到这边来。先前便做好打算,两栋楼的表演之后,就要过来的。”

  “永平怎么样?”

  “应该做好考试的准备了吧。”

  “我……原本以为你不会这么早过来。因为密报里说高沐恩在找麻烦。”

  “都是小事,相府的纪先生帮忙解决了,剩下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闹不了太大的。”

  “小频是谁啊?”

  “啊?”

  “记得小频初见,两重心字罗衣……”

  女子一字一顿,宁毅倒是满脸的疑惑,仿佛此时才想到这个。

  “那个……小频是指人吗?”

  “啊?”

  “我还以为是指其它的什么东西呢,整首词里,我觉得这两句最没意境啊……”

  “……相公你太无赖了。”

  “真没有个叫小频的……”

  夫妻俩为着这首词说笑一阵,苏檀儿捏着宁毅的手心,终究没有将李频的名字说出来,否则宁毅的脸恐怕也得绿掉。如此过去一阵,宁毅才提起回江宁的事情。

  “我带了几个人过来,在木原这边呆一阵子。可以帮你做点事,算是个实验……回江宁的话,拜祭一下岳父,也是时候了,其实这次南下,可能还有一件事……早两天在京城,陈凡过来找了我。”

  “陈凡……”苏檀儿自然还记得这个名字,此时重复一遍,片刻后,眉头蹙了起来。“他……这个时候……”

  “方七佛的事情。”宁毅看着远处的落霞。低声道,“他希望我可以帮忙……”

  说完这句,看着身边妻子满脸犹豫的神情,又摇头笑了笑:“我当然帮不了什么。”

  苏檀儿忧虑的神情稍稍缓解。低头想了想。依旧蹙着眉:“但是……能推掉吗?你……想推掉吗?”

  “不是推不推的问题。人情我想还,但这件事情,差不多谁碰谁死。我跟陈凡说清楚了后面的背景。陈凡可以谅解的。”

  “可是……相公你还是打算做些事情的,对吧?”

  苏檀儿盯着他,宁毅叹了口气,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我希望……就算事情不成,他们至少可以留一条命,陈凡,还有这次过来的……刘西瓜。我不会考虑去跟他们会面,方百花那帮人不见得待见我,我也不打算跟她们有联系,或许顶多……看看有没有可能跟方七佛见一面吧,如果能做到这点,我也就仁至义尽了。”

  他看着不远处正在拍手乱叫的孩子,顿了一顿:“这个家有你的一半,所以我想让你知道这件事……我们现在有孩子了,我不会乱来的。”

  “我不想……阻你还人情,若是我也是要还的……但这么大的事,我总会有些担心。”苏檀儿靠在宁毅肩旁,勉强笑了笑,这些事情上,女人想的,总会比男人更多,但片刻之后,她也就冷静下来:“除了劝退他们,还能有什么办法吗?”

  “江南那边,有几笔帐,也许可以做文章,我不清楚具体情况,但是可以通知陈凡他们知道。”宁毅将那几本账目,以及方腊遗留宝藏的流言跟妻子说了说,“这些帐现在定不了罪,但很多事情上,也不用拿到朝廷打官司。如果背后运作的人是方腊嫡系,陈凡他们想办法找到账目,总可以有些周旋的余地。”

  苏檀儿点了点头。

  不久之后,夕阳在山麓间燃尽了余晖,夜色降临下来。马车边燃起火把,几点光芒从山坡间徐徐地去往不远处的小县城,然后与县城中稀疏的灯火汇集在一起。由于宁毅等人的到来,原本那小小的院子现在已经不好安排住房了,檀儿将女眷们安排在院子里,自己则与宁毅住进了县城上的客栈。夫妻重聚,总有许多话要说,有许多事要做,这些事情,便不足为外人道了。

  同样的夜色里,距离木原向南数百里外的山麓间,也亮着点点的灯火。这一片并非贫瘠的区域,延绵的山麓、丘陵间,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城镇与村庄,官道、河流穿插其中。不少的村庄也相对富裕一些。最近这段时间,由于方腊余匪作孽的消息传来,周围的村镇治安稍微严了些,对于来往的绿林、江湖人士盘查也更加用了心。但毕竟是平日里颇为太平的地域,即便如此,周围的形式也不会紧张得如同山东一般,对于普通小民来说,或许也根本察觉不到生活区域里的气氛变化。

  位于偏僻山麓间的一处大宅附近,风尘仆仆的陈凡在原本义军同伴的带领下穿过了几处暗哨,才见到了因为受伤而容色疲倦,但目光依旧有神的方百花。两人没有说太多话,稍许的问候过后,方百花看着他,陈凡摇了摇头,中年女子也就漠然地点头了,对于她来说,这样的结果原本就是预料之中的事。

  有关于宁毅的事情,她听过一些,当初也见过人,陈凡、西瓜等人与他纠缠不清是一回事,但如果说方七佛的这件事对方能够解决,那也未免把那宁毅说得太神了。而到得此刻,她也不想为了宁毅当初的事情追究些什么,没有意义了。

  “……我去打听了一下,有关师父的这件事情,参与的人背景都不简单,想要师父命的首先是王黼,然后京城以及各地还有几个大家族,分别是……”

  陈凡低声说起这事。方百花却是轻轻举手打断了他:“我知道。”

  “那眼下的这件事……”陈凡本人是可以为了救方七佛这件事而死的,但他却不希望太多人陪葬,只是话语出口又说得艰难,嘴唇磨动,眼眶也有着一丝血红。方百花看着他,摇了摇头。

  “陈凡,你的师父……其实不想让你参与到这类事情里来,你这样想是对的,你此时若带人走,没有人会怪你……”

  陈凡瞪着眼睛看着她。

  虽然是方七佛的弟子。但往日在方腊军中。也有上下尊卑之分,陈凡又没有担任非常重要的职务,与方百花的关系,是算不得像刘西瓜那样亲近的。因此方百花此时的目光也显得冷漠。那是将自己的生死都放在了一边。不需要人理解自己的冷漠。

  “你下去吧。去见见西瓜,这些天来,她的脾气有些大。你们年轻人,好说话些。其它的事情,不必多提了。”

  陈凡点了点头,随后拱手离去。

  最近这段时间,西瓜一边面对的是曾经的杀父仇人,另一边作为同伴的大伙对于杭州城破时抽身走人的霸刀营也未必理解,脾气大些有其缘由。陈凡找到她时,她正坐在庄院外山坡上的一块大石头上发呆,怀中抱着她的那把大刀,眼见陈凡来了,目光微微动了动,但随即变得更冷了些。

  “我见到他了。”陈凡说道,“但他也没办法。”

  西瓜的目光原本动了动,随后又再度回归冷淡。陈凡道:“他没办法来见你,但他希望你能顾全大局,离开这里。”

  抱着巨刃的少女偏了偏头,目光斜望向天上的月光,片刻,才道:“他知道就算过来也劝不了我。”

  “他托我带给你一封信。”陈凡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函来,原本想递给少女,但看看对方的神情,最终只是放在了她身边的石头上。事实上,对于眼下的情况,两人都未必好受,陈凡抱着希望上京寻找宁毅,回来之后,却不得不说着让方百花、西瓜等人离开的话。而陈凡上京找宁毅,西瓜的心中或许也有着一丝的期待,此时没有办法,她固然有心理准备,但心情当然是难过和失望的。

  待到陈凡离开之后,少女坐在那儿,也未有理会旁边的信函,她抱着那大刀,将脸颊贴在刀柄上。一直到山风起时,信函将被吹走的一刻,她才顺手抓住了。

  山腰之上月光清澄,但这样的光芒还没法用来读信。少女坐了一会儿,将大刀负在了背后,走向不远处庄园外的一处小房子。这些时日以来,救方七佛的众人中许多并不待见她,她也不待见那些人,今天当方百花动用力量将那些人安置在庄园里,她就根本懒得过去,只与杜杀等人选择在周围住下。

  她走到那破旧小房间的门口,顺手插上半截燃烧过的火把,然后点起来,抱着大刀在门檐下的地上随意坐了,从信封中取出信函时,纸上密密麻麻的是字,这便让她觉得有些生气。

  她自幼习武,虽然也识字,但文字的功底其实不够。有时候看一些文人书生文绉绉的信函都会觉得头疼,宁毅的文字功底是很高的,写这样一篇过来卖弄,自己看不懂,又有什么意义。不过,这样的情绪在看得几句之后,便消失无踪了。

  “阿瓜,见字如面。自南面的一别,已经快一年的时间了,不知道你身边的家人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不知道你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任性……我很想过来见你,但情况并不允许……”

  文首的称呼,是她以前很不喜欢的一种,但不悦的情绪只是升起了瞬间,因为接下来的句子,都是她能轻易看懂的、甚至以前从未见过的古怪白话文。火光之下,抱着大刀,看起来身材有些单薄的少女嘴唇微微的翘了起来,随后又不知不觉地露出了微笑,因为透过纸面,她像是看到了去年分别的男子,他在那边,随意、而又温和地跟她说着话,这样的感觉,让她感到了多日以来未曾感受过的温暖,她顺着那纸张,一直看下去了……(未完待续。。)

TOP

0
  第五七三章 洪流(下)

  八月初四的这天夜里,史进等人一路折回忻州,穿山过岭。凌晨时分,山野间擦身而过的女真斥候逐渐多起来,意味着他们越过了女真数万军队暂时驻扎的山岭,那是由代县往忻州官道附近的一处山口,越过遮蔽视野的山岭,都能够隐约看见升上天空的篝火光芒,俯身于地面,能够感觉到数万人马在夜里仍能带来的嗡嗡响动。

  空气之中,甚至隐约有哭声。

  初五凌晨,他们便已赶到忻州,此时忻州城北门已闭,南门开着,进入士兵并且放走平民。女真军队往南面而来的消息此时也已经传至忻州,史进他们几乎是贴着闭城的最后一刻进入忻州的,这时城内已经混乱成一团了。

  金*队的猝然南下,在整个武朝的范围里,已经掀起巨大的波澜,但对于普通的民众而言,所能得到的信息,又往往是各种各样,五花八门。即便女真人已经破了雁门关一路南下,大部分人仍然无法准确理解其中的涵义,有愿意走的,更多的则是在短时间内无法做出举家逃离决定的人,心中惴惴地等待着事态的发展,而由于大量难民、数万军队的涌入,以及一部分原居民离开引起的恐慌,城市里的大量生态,都在迅速往无序的方向倾斜。

  难民涌入城中开始向官府要吃的,一部分人眼见城中居民的逃离,便开始占据空出来的房屋,恐慌之中的摩擦导致了大量的打架斗殴,城内的几个帮派暗地里的矛盾开始激化。军队只在乎城内不至于大乱,却不会理会细节上的事情。他们征用了城北的大量房屋,开始拆毁城墙附近的房屋制作滚木礌石,也有不少热血的民众参与其中,在城墙上囤积起守城的物资。

  钱飞在附近地方还是有些关系的,他迅速找到了官府中的熟人。将史进、陈秀青安排进守城的民夫队伍里——至于“河北双英”两人,由于陈戏的右手已断,无法进行快速的行动,唐祖汉必须照顾同伴,两人便与史进等人脱队了。江湖聚散如浮萍,此去之后。大家应该都很难再见。

  来不及做太多的事情,史进等人在民夫队伍里帮忙拆房,巩固防御,而在初六这天,第一批的女真军队。抵达忻州西北面的山坡,此后,马队、步兵队、一批一批压着平民俘虏的义胜军队伍,从北面的各个方向,往忻州城这里聚集过来。

  从忻州城墙上望过去,对面的原野、山坡上,一批批聚集而来的身影逐渐汇成数万人的规模,漫山遍野的延绵开去。在女真人军阵的侧前方。大量的武朝平民被聚集起来,不时有负责看守的马队穿行而过,朝人群里挥起鞭子。甚至挥去钢刀,在人群里的男男女女身上带起血肉来。哭泣之中,那黑压压的一片,犹如巨大的牛羊群。

  步伐踉跄的老者、面无人色的孩子、抱着襁褓的妇人、浑身是血的青壮甚至是已经死去的人的尸体,大多都被绳子一片一片的牵着。富商、官员、士兵、平民,在那黑压压的队伍里。一个一个衣衫褴褛的发出低泣的声音——由于女真人的喝骂与打杀,敢大声哭泣的人反而不多。偶尔有一两个,便被附近的女真射手一箭射死了——饶是如此。大片大片的哭泣还是汇成了凄惨无比的声浪,传到忻州城墙上来。

  城墙上的守军只能默默地看着这一切,而在这天下午,外城的这一片也有过片刻的骚乱,是一名年轻的将领想要领兵出击,被守城的主将给骂了回去。史进在城墙一角准备滚木,也在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女真的军队,原本组成义胜军的辽人,都还在不断地聚集,附近被抓捕、驱赶过来的平民也愈发的增多。这天夜里,城外的女真军队甚至没有大规模的扎帐篷,他们在军阵后方的山野间准备攻城的云梯,也等待后续军队运来的器械,而大量的女真人就那样睡在原野、山坡上,枕戈待旦。

  火光延绵,这天晚上女真军队一批批的聚集从头到尾都没有停过,骑兵斥候们举着火把绕城而走,简单的预防武朝军队的出击。第二天清晨,空气中还漾着薄雾的时候,完颜宗翰在山坡上看着周围的状况,然后挥了挥手。

  “进攻。”他说。

  女真人吹响了号角。

  **************

  剧烈的痛疼到得现在,似乎已经渐渐的麻木,寒意降临到身上,仿佛也已经没有感觉了,喧闹的声音响起来时,他被拖得站了起来,挤着往前走。空气里漾着薄雾,远远的,是忻州的城墙,女真人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他叫武成,是代县附近的农户,三十五岁,不久之前,他有一个妻子,有一个即将成年嫁人的女儿,现在已经没有了。

  他……一直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也许到了什么时候,就可以醒过来……

  两天前,一直义胜军的队伍冲进了他的村庄,他们被抓出来,他看见一群人凌辱了他的妻子与女儿,而后杀死了她们,并且打断了他的一只手,又用一块石头打在了他的头上。

  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绑着牵在队伍里了,断掉的右手一被拉扯便是难言的剧痛,他踉踉跄跄的往前走,浑身颤抖中,眼前闪过的只是妻子与女儿死去的情景,他不断地回想那一刻,后悔当时自己为什么没有找个锄头或者耙子,或者……当时在他不远的地方就有菜刀,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去拿。

  在他的前方,是一个衣服被扯得稀稀拉拉,衣不蔽体的胖女人,大概四五十岁了,一直在哭。他的断手被拉着,疼痛导致他不停的倒下。身上的衣裤由于本就不太好,裤腰带断了,裤子掉下去时也将他绊倒在地,女真人过来将他打了一顿,前后行走的队伍将他拖在泥水里。从那之后,他下身连裤子也没有了,就那样被拉在队伍里走。

  一个中年的男人,就那样没有裤子被拉得一路走,到底意味着什么,他也已经难以想得清楚。一路前行。没有停留,人群中许多人的屎尿都拉在裤子里,一边走一边升起臭气,没有吃的,只有在经过溪流的时候。他们被允许喝水。前行两天之后,他们被聚集在忻州城下。然后过去这个夜晚,武成被拉得走起来。

  为什么不拼命呢……他在心里想,然而前后左右,都是哭泣的、不得已往前走的人,后方似乎有人被杀了,女真人的声音愈发凶戾。浑浑噩噩的视界里,武成知道女真人是在将他们往忻州城的方向赶。城墙上有武朝的旗帜。有密密麻麻的官兵,武成想,他们也许会下来救人。但心中的某种明悟和恐惧也越来越深。出奇的,他心中知道,就要打仗了。

  拉扯的力量使他踉跄的前行几步,女真人的声音越来越近,然后有人从他身边过去,挥刀砍断了绳索。却也是那些身着怪异的女真士兵,他们混在人群里。往城墙那边举起了弓箭。

  嘈杂的声音中,有人在后方大喊:“走!跑!不走就死!”间或也响起惨叫的声音。捆住武成手臂的绳子还在,但它已经不再连这前方与后方的人了,但武成仍旧被推着、挤着往前走,在他前方的,就是已经矮着身子搭着弓箭往前走的女真人,武成想要上去咬他一口,然而仿佛是某种斥力阻止着他这样做,妻子与女儿被侮辱的画面又在眼前晃了,女儿被撕掉了衣服,在人群里尖叫……

  刷的一下,前方的女真士兵松开了弓弦,前后左右,箭矢飞向忻州的城墙,侧面不远处,有长长的梯子在走。

  前行的阵势陡然泛起更大的混乱,无数的声音嘈杂了武成的耳朵,他被推得翻滚在地,有人从他身上踩了过去,待到目光再度恢复时,在不远处嚎叫的是曾经走在他前面的那个胖女人,她正在地上爬,半身鲜血,疯狂地哭叫,她的一只小腿被人踩断了,扭曲得厉害,血流如注中露出白森森的断骨来,一个女真人往这边冲来时,她拼了命的用双手撑在地上,试图爬往旁边避开对方。

  怎么不拼命呢……武成的脑海里又响起这个念头,然而他浑身剧痛,手已经断了,但他想,他还可以用身子去撞死一个人,咬死他,这样想着,他艰难地想要站起来,陡然一下,更大的推力将他推倒在地,城墙上飞来的一根箭矢,射入他的颈项之中。

  武成被钉倒在地上,永远地死去了。

  在这尸体周围,无数的人正在惨叫、奔跑、呐喊,女真人驱赶着平民的俘虏,射着弓箭,扛着云梯,往忻州城高达三丈的城墙冲过去了……

  **************

  史进倒下一锅滚油,站在那儿,看着疯狂冲来的女真人。

  他师从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后来加入梁山,也与官兵对过阵,见过一些世面,也大概明白攻城守城,该是一副什么样子。此时虽然不清楚武朝在忻州准备了多少官兵,但以他大概的目测来说,防御的准备,应该说是相当充分的。

  而女真人在攻城器械上,几乎未有多的准备,他们聚集在忻州城下,不过花了一天的时间,能够从雁门关、代县这些地方运来的,或是就地取材制成的,也不过是云梯这样简单的物件。像投石器之类的大型器械,他们一件都没有。但他们依然就这样发起了进攻。

  箭矢覆盖了城墙上方,武朝的守军随即还以颜色,下方汹涌的人潮中,其实大半都是原本属于武朝的平民。然而在这一刻,没有人拥有选择的权力。当女真人驱赶着他们过来,他们的命运,几乎就已经被决定了。

  而后,云梯架了上来,接着便是飞舞的勾索。

  女真人架着云梯,拉着绳索,便悍勇而疯狂地往上攀爬。上方的守军放下滚木礌石,放下带着倒钩铁刺的狼牙拍与夜叉擂进行防御。而看在史进的眼里,女真人在那飞快的攀爬当中,甚至还有着明显的躲避动作。

  “你干什么!不要命了!快下去!”

  眼见史进站了那一刻,旁边的武朝军官陡然冲来,拉了史进一下。那是一个年轻的小官,史进连忙躲避到后方,被他叫着下去搬石头,而后那小官从怀中还拿出了一只小铁锅般的护心镜,扔给史进。

  对方缩在女墙后方连比划带喊:“戴在头上!戴在头上!”许是将史进当成傻愣愣的大个子了。

  史进冲下城墙,第二次上来时。看见那小军官脑袋上插了一根箭,倒在血泊里已经不动了。他解下小军官背着的弓箭,刷刷刷的往城墙下射了几箭,一根箭矢也擦着他的脸颊射过去,汹涌的人群中。一名女真射手看见了他,史进也还了一箭,这一箭没有射中对方,射杀了稍前方的一名平民,对方又射来一箭,史进躲过去,再冲着下方全力拉弓时,那把小弓砰的断了。

  延绵开去的整面城墙上。女真人正在疯狂地往上爬,他们躲避过狼牙拍、夜叉擂等物的横扫,甚至斩断这些防御器械的绳索。更远的地方。女真人的马队正在往两个方向飞快地展开,这些马队上的骑士大都带着弓箭、勾索,要对忻州其它方向的城墙造成威胁。

  往日里史进曾经听说过金人的攻城,在最为厉害的消息里,完颜阿骨打率大军攻克辽国上京,只用了三个时辰的时间。这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事情。然而在目睹这些女真人攻势的一刻,他忽然明白了。这说法或许并不奇怪。

  箭矢覆盖城墙的时候,武朝的守军们几乎头都不太敢抬。然而在城墙下方,那些身材高大、凶悍的女真人就直接沿着梯子和绳索飞快地上来了,一些人的绳索被砍断,掉在护城河里,然而护城河早已被武朝平民的鲜血和尸体充斥,这些人若是未死,冲出来便展开了第二轮的攀爬。以城墙为界,巨大的冲突与混乱当中,第一名的女真士兵在开战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冲上了墙头,被武朝士兵斩杀后,忻州的城墙,便屡屡被女真人踏足而上了。

  史进一咬牙,奔下城墙,冲向附近一个被拆掉的铁匠铺,铁匠已经被军队叫去打造兵器,但这边也有军队里不要的,那是被掩在废墟中的一根铁棍,史进将它拔出来,便再度往城头冲上去。巨大的混乱正在城墙另一侧响起,而在史进这边,一名女真人攀爬上墙,被史进一棍抡在头顶上,整颗人头像西瓜一般的爆开了,掉落下去。

  周围,是飞舞的箭矢与无数汹涌厮杀的叫喊声,史进躲在女墙边,另一名女真士兵冲上来时,他冲过去便将对方打死了,而在不远处的另一侧,厮杀声响起来,一名高大的女真汉子冲上来,挥舞钢刀斩瓜切菜般的杀了两名武朝士兵,史进冲过去,铁棒一递,打碎了那人的膝盖,那女真汉子倒在地上,钢刀横挥,又斩断了一名士兵的小腿,而后才被人刺死在地上。

  更多的女真人,朝着城墙上冲过来了……

  **************

  先是一个两个三个,而后五六七*……杀到第五个人的时候,“铁钩子”陈秀青也冲了上来,朝着史进示意一下,而杀到第七个人时,史进将铁棒换成了长枪。

  他身上的气血滚滚而行,手心已经变得滚烫。在这样的战场上,人的精气神都已经凝聚到巅峰,飞舞的流矢每一刻都有可能取走他的生命,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需要无误地杀死敌人,每一击里蕴含的力量都已经到达极限,而且以往的许多战斗经验,在这里都不适用。

  绿林间的比武出招,是有虚实之分的,之所以有虚实,是因为你向对方出一招,对方眼见厉害,会进行躲避。往日功夫里许多的招式,还要预先计算对方的躲避,你出个虚招,假装攻他要害,他躲了,你更厉害的招式再招呼过去,但这里不再有虚实之分。每一招使出,必然全力以赴,对方几乎不会在乎你的虚招,他一刀扑过来。你不能致人死地,你就死了。

  而往日里史进面对的敌人,无论是官兵还是山匪,他一根铁棒挥舞奔走,打得人断手断脚。对方倒在地下哀嚎,便失去了战斗力,更多的人甚至会被他的悍勇吓跑。而这一刻,打断对方的膝盖,对方都有可能向你砍出更要命的一刀。类似于你一刀扎进别人的肚子,没有使劲绞一下弄碎他的肠子。他都可能一刀砍在你的脑袋上。这样你死我活的情景,每一刻,都在城墙上发生……

  战斗进行一个时辰以后,城墙上的战线就如同剧烈波动的水线,女真人的攻势简单而直接。强烈的战斗意志与个人战斗技巧化为实体,直接硬生生地推上城墙,史进从未见过如此扎实的战斗,哪怕是梁山全盛时期,也不可能这样打仗。

  他只能以长枪或是钢刀每一击都直取对方的要害,杀到大概十余人的时候,陈秀青被女真士兵杀死在了血泊中。而史进的肩膀上中了一箭,身上挨了两刀。好在他武艺高强,这些也是轻伤,然而剧烈而疯狂的战斗带来的压力直接反应在了城墙上每一个人的身上。史进每杀死一个人,都能感受到心力的剧烈消耗。女真人的攻势几乎无穷无尽,不断地拍进在这片礁石上,城墙不时被人冲上来,甚至于冲破阻碍,而后武朝守将又调集士兵硬生生的将他们压下城去。但整个局面。还是在以几乎肉眼能见的速度在倾颓着。

  对于武朝的将领来说,雁门关也好、朔州也好、代县也好、忻州也好。每一批的守将在之前或许都曾经听过有关女真人的传闻,但每一个人大都也是第一次正面与金人交锋。据城而守的战斗中。在一开始他们或多或少也都存了理智和自信,然而或许每一次,他们的自信都是这样在女真人的疯狂中迅速崩碎的。

  忻州之战,武朝聚集守军四万八千人,对阵完颜宗翰指挥三万二的女真步骑以及一万多的义胜军,女真人在清晨开始驱赶平民展开战斗,午时前后,首先被破的地方,却是忻州的南门。

  这一战中,真正受到女真人疯狂攻击的,乃是忻州西北面的城墙,一万多的女真士兵、以及原本身为辽人的义胜军,驱赶着同样数目的平民对这里进行了几乎连绵不断的攻击,同时,两队女真骑兵环绕城池而走。

  女真的骑兵速度极高,城墙上的守军却未必能这么快,临近中午,他们对东面城墙做出佯攻架势。而后迅速集中于南门附近,以弓箭、勾索进行了无比猛烈的攻击,整个破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冲进城的女真人打开城门,忻州南面陷入巷战,同时,断绝了武朝守军和居民逃跑的可能。

  大约一个半时辰之后,北门被强攻而破,忻州防御被硬生生的打垮,疯狂而惨烈的城中巷战开始了……

  *************

  夕阳在天空中散开,烟柱随着火焰升起来,无数的嘶喊声、惨叫声响在耳朵里,战马冲过来的时候,男子将长枪一端抵在地面上,沉下脚步。

  轰然间,哗啦啦的声响,战马的尸体推着他,连带着女真的骑手摔向巷道的尾端,而后撞垮了一个木架子。灰尘之中,女真的骑手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他辨认着灰尘中的事物,然后一截枪尖砰的刺穿他的脖子。他倒下之后,另一个晃晃悠悠的身影才扶着墙壁,从灰尘里出来。

  他也已经半身是血了,褴褛的衣衫里露出带了擦伤的胸膛与脊背,那身影之上,龙的纹身清晰的显露出来。

  完了……已经完了……

  望着这座在毁灭中显得躁动的城市,史进的心中闪过来这个念头,在这一天里,他参与了战斗的整个过程,也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压倒性的强大。在金兵面前,就算据城以守,都只能打到这个程度,那就更别提在野外作战,会是怎样的情景了。

  结果……倒是忘了自己上来要干嘛了……

  他当时在县城里看着逃难的众人,原本也是想跑的,但听到钱飞他们的商量,就也想上来看看。结果到得此时,几个人死的死散的散,眼下自己可能也已经要死了吧……

  他掏出身上的一块干粮,只吃了一小口,尽量均匀地呼吸,恢复体力。又一队士兵的脚步传来时,他翻墙而过,随后选了一个方向奔跑过去。

  出城的几个关键地方,据说都已经被女真人掌握,此时几万的军队与同样数万的平民都被分割在这座城市里,抵抗与厮杀仍旧猛烈,但大部分的抵抗与厮杀都是在崩溃状态下发生的,迟早都将被湮灭,忻州是真的完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可能活下来。如此冲到一个院落时,翻墙过去便是一地的血腥,他与五名刚刚杀完了人的女真士兵陡然打了个照面。

  双方一愣,对面便举刀杀来,史进转身就跑,穿堂过室,冲到前方时,与另一名女真士兵撞上,对方一刀斩来,被史进一记贴山靠砰的撞在墙上,史进反手拔刀挥斩,划开那人的喉咙,血线飞出,其余几人已经围了上来。

  挥舞的刀光中,史进砍碎一个人的喉咙,他的手臂上也中了一刀,也在此时,破风声呼啸而来,也有人冲进房间,一把大刀挥舞,斩向剩余的四名女真士兵。史进趁机斩杀一人,那大刀杀了一人,其余两名女真士兵却是后头中了飞镖直接倒下。

  挥舞大刀的乃是一名身材魁梧的高壮大汉,在外面扔来飞镖的却是一名中年女子,两人同样经历过激烈的厮杀,身上颇多血迹。三人对望片刻,那大汉道:“是道上的兄弟?身手不错,要与我们一道来吗?”

  史进只是看着他们,那女子抬了抬头:“你武艺不错,要来便跟上。”转身就走。高壮大汉扬了扬手:“走,大伙儿一道,比你一个人好。”

  史进点了点头,狐疑地跟上去,前方那女子身形极快,大汉也迅速往前跟去,史进足下发力,速度却也不比两人低。前方那女子功夫明显很高,与史进想比恐怕也不落下风,而且气脉悠长,犹有余力,她每每前行一段,察觉到前方有女真士兵,便迅速改道。后方持刀大汉见史进武艺果然高强,拱手低声道:“在下双连山彭大虎,兄弟是什么路数?”

  “山野人,史进。”到得此时,他也已经没必要隐瞒身份,一面奔跑,一面拱手回礼,“你们这是要去哪?”

  “去见周宗师。”彭大虎说道。

TOP

0
  第五七四章 无锋之烙 无泪之城(上)

  “去见周宗师。”彭大虎说道,过得片刻,害怕史进不知道,又补充一句,“周侗周宗师。”

  “周宗师……尚在城内?”史进迟疑一下,问道。

  “嗯,没错,你看前方那位,便是周宗师身边的左文英左女侠。”彭大虎道,“周宗师召集我等绿林人,正要图谋一件大事。”

  他或许是担心史进不愿参与,话也说得有些谨慎,望着史进的神情,道:“此事若成,九死一生,却可阻这女真大军南下,若不成,便是十死无生,兄台一会儿见了周宗师,可以考虑做与不做。”

  “嗯。”史进点头道:“杀粘罕。”

  他这一路北上又南折,为的便是这件事情,只是先前听钱飞说起时,抱的还是十分随意洒脱的心态,此时说起几个字,在心底已经是沉甸甸的分量了。彭大虎见他眼神和表情,便也点了点头。

  这时候城内或是搜捕或是屠杀正打得热闹,一些街巷中的军队或是大户眼见无法冲出,便建了防御工事,与女真人展开巷战。更多的人则是被驱赶出住处,或是成为俘虏,或是大片大片的被凌辱、屠杀。三人一路奔行,也路过了几处正在交锋的街巷,其后在一处院落遇到小股女真敌人,便又厮杀起来。

  此时动手,史进才看出来那左文英除飞镖外使的是柳叶双刀。女子之身力量上或许不及男子,但她的刀法凌厉狠辣迅猛。骤然遇敌之时直扑人群,刀锋便在人群之中带出飞洒的血线来,每一刀必取人喉间、小腹、胯下、腿上要害,这些地方大都柔软,要么直接致命,要么使人失去动作能力,要么便是大量的放血,而她与人一触即分,以最小的力量求取最大战果,委实是最适合战场的打法。

  至于那彭大虎。虽然武艺比左文英稍微差些。但力道刚猛,身体素质内力修为也称得上扎实。他的功夫大概是在手上,刀法并不高明,但修为到了以后。斩杀几个小兵。仍旧称得上干净利落。而史进在城墙上已经战斗一天。已然明白以最简单的动作求取最大杀伤的道理,以沉稳却简洁的枪法刺死几人之后,便引来了左文英赞许的目光。

  不久之后。天色渐黑,原本繁华的城市此时亮起的,便只有一片片映上夜空的火光,黑色的烟柱在夜的背景下也能够清晰地看到。各种厮杀、哭喊的声音在城市里更为清楚了。穿过一条大街,他们也看到了女真人将附近的俘虏一拨拨往外赶的情形,再过去一段,进入城市侧面一个破落荒芜的庭院后,史进才终于见到了聚集在此地的绿林人。

  各种刀剑枪戟,不同的打扮与声音,大多身上带着鲜血的武人,都是因为周侗的名声聚集过来的。这处庭院外面有竹林,内里大概是四五个院子,最中央的一个有假山和池塘,池塘由于好久没人打理,已然干涸了,史进进去时计算一下,聚集在这里的,大概是上百名的绿林武者,少数重伤半数轻伤的,应该大都参与了白天的守城战。

  没有火光,人说话的声音也不高,只偶尔在黑暗沉闷的院子里响起疼痛的呻吟。在正厅前方为一名断腿之人包扎的头发斑白的老人,便是传说中的“铁臂膀”周侗。

  院子外头,还陆续有人朝这边摸过来。或精疲力竭,或背着伤者进来。几名精神尚好的武者在人群里发放干粮和水。

  绿林说大是大,说小也小,尤其在经过了这样的战斗后,随便两个人碰头,大概都能低声的聊上一会儿了。若以史进从前的性子,怕是早与周围人打成一片,但梁山破后,他的心态改变很大,找了个地方坐下,啃干粮喝水恢复体力,便不再多说,只是目光偶尔往往人群里忙碌的那位老人。作为林冲的师父,闻名天下的侠客,此时能看出来的,其实也没有太多额外的东西。

  夜渐深时,城市里的躁动仍旧未停,某一刻,有人扶着伤员过去时,史进的眉间却微微动了动,他一路跟过去,待到那人将伤员放在墙角,史进才辨认出来,那名腿上受伤,半身染血的男子便是钱飞。史进走过去,拿着伤药替他包扎:“钱兄弟。”

  “史、史兄弟。”钱飞辨认出眼前人,陡然揪住他的胳膊,“你去了哪里……哦,你过来了……陈兄弟呢?”

  他们几人一路北上,进忻州城时,便只剩下史进、钱飞与陈秀青了,将史进、陈秀青安排在民夫队伍里以后,钱飞便去打听周侗的下落,却想不到此时才再度见面。

  史进跟钱飞说了陈秀青已死的事情,钱飞闭上眼睛,睁开时悲沧地吸了一口气。他其实也是在打听到周侗的消息后想要过去告知史进与陈秀青,只是抵达那边时,城墙已经破了,他一路辗转奔逃,受伤后才被人救回来。

  两人正如此说着,周侗的声音,在不远处响了起来。

  “各位绿林的、道上的兄弟,老夫周侗,今日能与诸位并肩作战,是老夫一生最大的荣幸。战况如何,诸位今日都有经历,不多说了,女真人如若南下,必使武朝千万同胞生灵涂炭。老夫的想法很简单,我们便在忻州城,刺杀粘罕,为武朝黎民,尽一份力。”

  “此行无论成败,说十死无生都不为过,但今日在城上,女真人的凶悍大伙都已见到。我辈武人讲的是匹夫一怒血溅十步,老夫已年届八十,活够了,愿将此老朽之身寄托于这等渺茫之事上,但诸位家中或有妻儿,或有父母的,今日能在城墙上与女真人一搏,于道义已无亏损。如今城门虽被女真人占去,但以诸位本领。若要逃出城去,仍有机会……老夫想说的是……”

  周侗在江湖上有偌大的名声,口才却未必算得极好,此时斟酌一下:“老夫想说的是,今夜子时,各位之中,受重伤的,老夫要安排诸位离开。刺杀粘罕,诸位……”

  他正说到这里,人群中便有人开口:“周老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众人看过去时。却是一名鹤发长髯的持剑道士,这人年纪也已老了,只是身上血迹斑斑,显然也在大战中杀了不少人。他的名字叫仇鹤年。同是江湖上有名的宿老。

  只听他开口说道:“今日有想留下的人。自然与我等一道行刺粘罕,若有不愿留下的,也算不得是贪生怕死了。只是女真人如此凶悍。他们挥军南下之后,你我家中妻儿父母,又岂有能得善终的,此时听听这忻州城的声音,异日便是我等家中的妻儿惨叫。我仇鹤年留下,与你同行。”

  周侗拱了拱手。

  众人想及城墙上见到的女真人,便陆续有人出来:“我与周英雄同去。”

  “我去杀粘罕……”

  “还有我。”

  “我虽然受伤,却还能战,我绝不走……”

  “能与周英雄同行此大事,就算死了,也不枉此生了!”

  人声响起来,周侗便将双手压了压:“老夫明白了,只是我等之中,尚有重伤的兄弟,他们已经流够了血,老夫是一定要安排他们离开的。诸位之中若有原做此事的,便来与老夫说,若是没有,便由老夫来挑人了,还希望被挑到的勿要辞此重责。”

  周侗说完此事,转身与旁人商量,人群之中说话声热烈起来,提到刺杀粘罕,热血沸腾,许多人也能够明白其中的意义。不过,过得片刻,史进也见到有些人在黑暗中沉默而安静地离开的身影。对于这样的事情,若是要瞒过周侗,肯定是不可能的,但自始至终,老人也没有对此说什么,也没有安排人对此作出阻拦。

  有人过来统计了重伤者的数量,周侗行走在院落间,与一个一个的人低声说话,大概是在安排护送伤员离开的人。老人走到史进这边时,询问了他的姓名、所学,然后拱了拱手又走开了。史进的武艺比之周侗身边的福禄、左文英并不逊色,老人只是看看他的身架,听听他的呼吸大概便能确定他是高手,而他安排离开的大抵都是年轻的、武艺低的,自然不会讲史进排进名单里。

  临近午夜时,有十多人被集合起来,要护送另外十多名重伤的武者离开,有些武者表示绝不愿意就此离去,但一时间也没办法婆婆妈妈了,一支女真的队伍已经扫荡到了这边,火光蔓延。众人都在混乱之中往两个方向离去。

  待转移到另一处已经遭受过兵祸的藏匿地点时,时间已是凌晨。受重伤的钱飞已经被护送着离开,而聚集到周侗这边的,大概是七十余人,这便是接下来要行刺粘罕的所有力量了。

  发生在忻州城的这些事情,在许多年后,被人说得慷慨激昂,但身处其间,是没有这样的感情的。厮杀一天的伤痛、疲累席卷上来,纵然说得热血,也不过是彼此间故意的打气,留在这里,行刺会不会有希望,行刺之后会怎样,一切都显得如此渺茫,唯有死亡二字,在这里变得真实。

  黑暗里,城市里的杀声未曾断过,史进坐在这处院子的一个角落里闭目养神,夜色稍微安静一点的时候,他睁开眼睛,看见老人朝这边走过来了。他有些意外地站起身来,拱了拱手,老人便也朝他拱了拱手,往一边一根倒塌了的木柱子上指了指,示意史进坐下。

  “钱飞先前与我说,有一位武艺高强的侠士,是老夫弟子的手足兄弟。我看到你时,还没想到,后来他与我说了说,我才想起,看你的身架,是精通棍法。你是王进王教头的弟子,‘九纹龙’史进吧?”周侗看着他笑了笑,然后坐下,“你是林冲的兄弟。”

TOP

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4-6-3 2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