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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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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二十九章 “围城”



  眼见竹箭和石弹已经不能给清理战场的敌军造成较大威胁,高青山试了试风向,便叫人把那些掺了辛辣草药的毒烟弹点燃,一团团地抛了出去,浓烟很快就弥漫了整个山坡。

  因为山坡上有许多蒺藜,负责清理的官兵要小心脚步的蒺藜,所以行动迟缓,同时还要架着大盾小盾抵挡投矛、冷箭和飞石,毒烟燃起之后,熏得他们流泪不止、喷嚏连天,咳嗽声此起彼伏。

  照这情形看,等他们把这片山坡清理出来可以做为战场的时候,只怕天都要黑了,而到那时,不知他们之中将有多少人因为毒烟而丧失战斗力。

  寨子上的人还从来没有试过打这样的便宜仗,虽然敌人早晚一定会攻到山寨下面,可是他们所用的这些土武器、土办法,居然可以在不伤己方一人的情况下就给敌人造成这么大的麻烦,这令他们信心大增。

  现在他们只是利用远程武器对敌人进行打击和骚扰,可是他们劳碌了一天半夜,所武装起来的乃是整个山寨,等敌人攻到寨子下面时,他们会让敌人尝到更多厉害玩意儿的。

  逃进寨子里来的棵蛮族人被安顿下来,受了伤的人得到了救治和包扎。他们的族长是一个四十出头的女子,身材健硕的就像一个壮年男子。

  薰儿用蛮语向她询问了一番经过,对杨帆说:“乌蛮和我白蛮联手对抗官兵,他们本来的居住地在大江边的森林中,因为部落太小,又与云轩的一个部落毗邻,担心会受到攻击,想要趁夜迁徙。投奔一个更大的部落,结果清早时经过这里,正好撞上来攻打山寨的官兵。”

  那个女酋长向杨帆施了一礼,叽哩咕噜地说了一番话,便从自己脖子上摘下一串由洁白的兽牙串成的项链,微笑着看着杨帆。

  薰儿微笑道:“她说,她很钦佩你的神勇,更加感激你对他们部落的无私帮助。她以棵蛮部落鬼主的身份,把这串狼牙项链送给你。姚州十三峒棵蛮,从此都会把你当成他们最好的朋友!”

  薰儿说完,又解释道:“鬼主就是首领的意思。”杨帆不太明白这串兽骨狼牙项链的意义,也没有打算将来混迹丛林做一个半野人,只把这串项链当成了一个普通的礼物。微笑着双手接过。

  棵蛮酋长见他接过了项莲,显得很高兴的样子,又向薰儿说了几句话,薰儿点点头,很严肃地回答了一句,便拉拉杨帆,示意他一起走向寨墙。对杨帆道:“她说,她们的武器虽然简陋,不过箭法都很好。如今获得了我们无私的帮助,她会派出所有的战士。与我们一起坚守山寨,我答应了。”

  两人走上寨墙,恰将来犯的姚州官兵在滚滚浓烟中狼狈不堪的模样看在眼里,薰儿眉飞色舞地对杨帆道:“嘿!看不出来。你的这些法子居然这么管用!”

  杨帆目不转睛地看着山下,脸上却没有什么轻松的表情。他一边观察着敌人的情形,一边说道:“从他们的武器装备来看,来犯之敌应该是姚州土兵。黄景容不派信使来见我,也不敢派出从戎州、嶲州等地来援的官兵,看来他是铁了心要让我死在这里了。”

  “我保护你!”

  “嗯?”

  杨帆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薰儿吐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是说,咱们的寨子经你指点改建之后,他们想要攻上来可不容易,只要咱们能捱过两天,我阿爹的援军就能赶到,他们奈何不了你的。”

  杨帆笑笑,再度看向山下,喃喃地道:“但愿如此。”

  薰儿见杨帆鬓角挂着汗珠,想也不想便自腰间抽出一条汗巾,踮起脚尖,很温柔地帮他拭去,动作自然无比。杨帆的鬓角还没有被触及,便嗅到一抹淡淡的幽香,他婉儿和小蛮身上似乎就嗅过这种味道,那是一种女儿家的体香。

  随即汗巾便轻轻拭上了他的鬓角,杨帆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薰儿向他羞涩地一笑,白里透红的脸蛋儿就像一朵盛开的山茶花般艳丽。

  竹制的抛石机果然容易损坏,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损坏了两具,不过这东西制作也简单,扯过两根大青竹,马上就能再用。高青山刚叫人重新换了两架,一转身恰好把寨墙上的这一幕情景看在眼中。

  旁边逡巡地凑上一个寨丁,小声道:“寨首,听随薰儿小姐来的人说,土司大人已经决定把薰儿小姐嫁给折竹大鬼主了。”

  高青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训斥道:“就你长眼睛了?就你长耳朵了?我看你是闲的,做事去!”

  ※※※※※※※※※※※※※※※※※※※※※※※※※

  丛林之中,无数的人马都被郁郁葱葱的树木掩盖了起来,丛林之广,不知其大,对于祖祖辈辈生长在这块土地上的这些蛮族战士们来说,密林深处很多地方他们也是完全陌生、从未涉足过的,这还是他们头一次深入这样的地方。

  蛇虫蚁鼠蜇伏其间,即便涂了最有效的药物,也不能完全避免它们的叮咬。当地的百姓会用各种办法保护自己,加上自幼就被这方水土上的蚊虫叮咬,早就适应了它们的毒性,所以还能在这丛林中生活。

  若是换了朝廷派来的兵马,只要在这片丛林中待上两天,就得大量非战斗减员,不战而溃,这是上天赐予生活在丛林中的人类最好的保护。

  但是即便他们能够在这里生存,生活之困顿也是可想而知。可以吃的东西太少,不足以供应这么多的人马,土司老爷和头人们也难以适应这里恶劣的环境。

  丛林深处开辟出来的一块空旷地上,不断地燃着牛粪马粪以及可以驱蚊的草药,籍由烟雾的味道,驱散这里的蛇鼠和蚊蝇。气味不太好,但是至少让环境干净了许多。

  散发着淡淡烟臭气的棚帐下,薰期和孟折竹两位土司以及七八位大人头人静静地坐在那儿。棚帐里的气氛有些沉闷,听那从河白寨子赶来求援的人把情况说完之后,薰期默默地挥了挥手,让他退了出去。

  薰期长长地舒了口气,双手按在膝上,看了看有些低落的头人们,又向孟折竹投以探询的一眼,说道:“文皓攻打河白寨子去,看来借了朝廷的兵马之助,他不把我们的领地和子民全部占有是不肯甘心了。”

  孟折竹的神色有些阴鹫,他微微眯起眼睛,道:“我们不可能在丛林里拖的太久,大家吃野菜、摘野果、狩猎野兽、连老鼠都吃光了,再耗下去我们将不战而溃。可是返回村寨也没有任何一家寨子供养得起这么多兵马,除非分散开来,可那样的话,必会让其各个击破。”

  一位大头人愤愤地道:“本来,我们不肯返回村寨,最大的顾虑就是怕给了他们口实去攻打我们的寨子,伤害我们的家人,现在看来,我们的担心根本就是多余的,文皓是铁了心要吞并我们的村寨了。”

  另一位大头人道:“最糟糕的是,我们的士兵都是寨子里的壮劳力,如果仗打得太久,就会影响秋收和畜牧,我们的子民将无法生活,到时候军心必然涣散。现如今他们步步紧逼,我们已退无可退了。”

  旁边一位大头人犹豫了一下,迟疑道:“或许……我们可以向他们求和?如果我们把黄景容想要的流人都交给他,他就没有借口对我们动手了吧,我们没必要为了那些流人搭上我们全族人的性命。”

  另一个头人也有些意动,小声附和道:“是啊,河白寨子里不是有一位钦差吗?或许通过他,我们可以跟朝廷好好谈谈。”

  薰期的二管家龙飞立即恶狠狠地瞪着他们,道:“那个钦差孤家寡人一个,连他自己都被困在山上了,跟他商量有个屁用!”

  龙飞的儿媳妇就是流人,现在已经有了身孕,马上就要给他生个乖孙子了,让他交人?他死都不干。

  薰期仿佛没有听到这个建议,他依旧盯着孟折竹,沉声道:“你我两族既为联盟,老汉想知道折竹土司是怎么个打算?”

  孟折竹道:“我还真以为朝廷十万大军已经杀到姚州,我军分散,易被歼灭,只好仓惶退却,收拢兵马,却不想黄景容虚张声势,赴援的大周军队一共才一万多人,而我们有七万勇士,足以对付。

  不过,朝廷方面一定还会有援兵的,我们要战,就要速战速决,我认为,咱们该杀个回马枪,再困姚州城!但是我们不能歼灭朝廷的援军,那会彻底激怒朝廷,再无回旋余地。姚州城要围三缺一,逼其退却,然后,我们直捣文皓的老巢。

  只有杀得文皓和云轩再无还手之力,姚州才能太平,也只有那时,才有谈判的可能!至于文皓和云轩的人,我们杀的再多,朝廷也不会在意的。只怕他们还巴不得我们自相残杀呢,哼!文皓和云轩这对蠢货,扯着老虎尾巴当救星!”

  薰期沉声道:“那么河白寨子怎么办?我的女儿、你的新娘,如今还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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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一章 生死一线

  “什么?”

  薰儿也顾不得疲惫了,一咕噜爬起来,顺着杨帆的目光看去,果然看见高青山坐在一个半坍的木头棚子下面,旁边一个寨丁正帮他包扎着臂上的伤口,在他身边还围着几个寨丁,高青山正同他们低声说着什么,那几个寨丁听着,便下意识地向杨帆这边瞟来,瞧那情形的确有些诡异。

  薰儿大怒,低声道:“他敢!这个蠢货!他要敢做出卖朋友的事,我就先砍了他的脑袋。”

  这时,高青山已经包扎好伤口,起身向他们这边走过来,那几个寨丁都紧紧跟在他的后面,杨帆慢慢坐了起来,挪了挪佩刀的位置,薰儿则一下子站起来,看着高青山,目光颇为不善。

  高青山没有注意薰儿的目光,径直走向杨帆,微笑道:“杨兄弟!”

  杨帆慢慢站起来,道:“怎么了?”

  高青山道:“我打算把寨子里的人都撤到第二道防线后继续坚守,可是这道防线究竟能抵抗多久,很难预料。所以我想……”

  薰儿忍不住了,脱口问道:“你想怎么样?”说话旬,她的手也按住了刀柄。

  高青山道:“我想……让杨兄弟护着小※姐先行离开,这个寨子背后是陡不可攀的高峰,两侧是悬崖峭壁,曾有寨中巫医系了绳索在上面采药,虽然不曾从那里到过地面,不过据他们讲,右侧的悬崖还不算特别险,如果绳索的长短足够,应该可以从那儿下去。所以……。”

  杨帆怔住了,方才战斗一结束,他就发现高青山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目光看着他,后来裹伤时与几个寨丁低声细语,目光不时向他这边逡巡过来,更似有所打算。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高青山要对他不利。

  虽然这个寨子本就在文皓的目亦之中,可是到了眼下这种局面已成不死不休之势,这却是因他的存在。他又是个外人所以他自然而然地认为高青山对他起了歹意,却没有想到…,

  杨帆脸上发烫,有些无地自容,在官场久了见惯为了利益毫不犹豫地抛弃同伴的行为,还振振有辞地曰之为顾全大局、壮士解腕,他竟习惯性地用这种龌龊的心理猜测起这些心胸像高山白云一般的汉子来。

  薰儿舒了口气得意地瞟了杨帆一眼,道:“我不走,如果寨子出了事,我就只顾自己逃命,我还配做土司的女儿么。不过,你这个打算很好,叫人护送杨大哥离开吧,阿爹打得过文皓,却不可能打得过朝廷我们终究还要生活在这块天空下,要得到皇帝的宽宵、要让皇帝知道我们所受的委屈才行,这些事离不开杨大哥的帮助。”

  高青山断然道:“不行!小※姐,你一定要走,如果你有个好歹,高青山将百死莫赎!”

  他不容薰儿再拒绝他,便霍然转向杨帆,神色郑重地道:“那个人叫谢传风你记住了么?”

  冇杨帆道:“我记得!”

  高青山欣慰地一笑,道:“如果我死了,这个人就拜托给你了!”

  杨帆微微一笑,道:“如果我死了你活着,那么黄景容也要拜托给你了。”

  高青山道:“那是钦差我连他的影子都不可能见得到,我杀不了他!所以,我可以死,你不能死!”

  薰儿疑惑地问道:“你们两个在说什么?”

  杨帆道:“既然你做不到,那现在就不要忙着安排后事!不到最后一刻,我是从不轻言失败!咱们先撤守第二道防线吧!”

  高青山刚要张嘴,杨帆又笑道:“你想绑我下山容易,想绑我下悬崖,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薰儿眨眨眼睛,又问:“你们在说什么?”

  两个男人相视一笑,谁都没有说话,薰儿撅起小嘴,气鼓鼓地不说话了。

  ※※※※※※※※※※※※※※※※※※※※※※※※※※

  “为什么收兵?”

  黄景容满脸怒气地冲进文皓的中军大帐,厉声质问道。

  他站在树塔上,眼看寨子就要被攻破,正心花怒放,云皓突然鸣金收兵,将杨帆埋葬在这座山头的美梦再度幻灭,黄景容快要气疯了。

  大帐里,文皓和云轩似乎刚刚发生过一场争执,两个人的脸色都有些些阴郁。

  黄景容满眼怒火,看看文皓,又看看云轩,大喝道:“回答我!”

  文皓叹了口气,懒洋洋地道:“兵士疲惫不堪,如何还能再战?”

  黄景容大怒,挥着连鞘长剑咆哮道:“再如何疲惫,难道比山寨中那些人还要疲惫?他们连妇人、老人和孩子都冲上寨墙充作战士了,那是寨墙吗?现在已经垮塌成一道土包,只要我们再加一把劲儿,马上就能攻下来!”

  文皓暗暗腹诽:“放屁!敢情死的不是你的人了,这是拿我的人往寨子上铺路啊,每前进一步,都要丢下无数具尸体,等到打下这个寨子,我的伤亡将有多么惨重?到时候我拿什么去跟其他土司争?”

  黄景容见他一脸无奈,却不说话,愤愤地又道:“打下去!必须坚持打下去!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攻下这个寨子了。”

  文皓道:“我的兵马已疲惫不堪,如果要打,现在还是换上云土司的兵好了。”

  云轩一听,一脸不悦地道:“文土司,今儿一早可是我的人马打的头阵,我部伤亡惨重,到现在都没缓过劲儿来,你现在打不成,难道我打得了?真是笑话,我的兵力可没有你强大呢。”

  文皓马上道:“既然如此,我看我们围而不攻好了,马上叫人回城向朝廷的援军再借几架床弩来,我看那东西威力巨大,如果有十具床弩同时发射,这座山寨马上就能被射烂,我们轻易就能攻陷它!”

  黄兴容暴跳如雷:“废物!都是废物!都是瞻前顾后、小肚鸡肠的废物!你们心里什么打算当我真不知道?我告诉你们,如果杨帆不死,我完了,你们也就完了,若是杨帆从中作梗,朝廷兵马一撤,你以为薰期、孟折竹会放过你们?”

  文皓撇撇嘴道:“真跟他们翻脸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打不过他们又如何?他们想吞掉我们,却也没有那个实力。”

  “你们果然是这么想的!”

  黄景容疯狗似的在大帐里舌,窜起来,窜了一阵,又站住,跳着脚的大骂:“你们的雄心壮志呢?难道你们就甘心一辈子在薰期和孟折竹的面前做狗?欲成大事者谁能不作牺牲,你们这两个鼠目寸光的……。”

  “哎哟!”

  黄景容还没骂完,突然有人拱了他一下,把跳着脚的黄景容拱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黄景容定睛一看,就见一个人慌恺张张地跑进来,单膝跪倒,对文皓道:“大都督,姚州失守啦!”

  “什么?”

  文皓和云轩大吃一惊,黄景容也顾不得再骂,一个虎扑,紧紧揪住这人衣领,连声质问道:“你说什么?姚咐城怎么会失守?那儿有朝廷的兵马,怎么可能失守,你是什么人?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你……。”

  黄景容一连串的问题,问的那人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黄景容正问话,忽然觉得衣领一紧,卡得他喘不上气来,双手下意识地一松,便被人甩到了一边,定睛一看,却是情急之中的文皓也顾不得他的钦差身冇※份,扯着衣领把他甩到了一边。

  文皓瞪着那人道:“谢传风,你说清楚,谁人攻打的姚州?为什么会失守?”

  一旁的云轩道:“这么快?薰期、折竹应该没有这么大的实力,难道是他们向南诏搬兵了?”

  原来那人就是谢传风,看长相眉目俊朗,倒不是獐头鼠目之辈可以比拟的,谁会想到他竟那般凶残、又是那般淫虐,对一个妙龄少女也舍得出刀,对断臂痛晕、倒于血泊之中的女子也有性致施展。

  谢传风听了云轩的话,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回云土司的官,南诏没有兴兵,攻城的就是薰期和孟折竹。”

  文皓大怒,道:“怎么可能!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攻下姚州城,朝廷的官兵都是纸糊的不成?”

  谢传风带着哭音儿道:“两位土司带兵来攻河白寨子,城中守军不多。

  薰期和孟折竹在城中有人,外边一攻城,里边立刻放火,制造混乱,协助夺取城门。守城的人一看两位土司不在,立即弃城逃跑了。

  等朝廷兵马闻讯从驻地赶来,准备协助守城,早已四城洞开,满城都是乌蛮兵和白蛮兵了。一见这般情形,那些官兵怕自己的人马陷在城里,也自东城突围出去了,小人在都督府里当差,知道的消息最晚,那些混蛋逃得比兔子还快,都没人来府里告知一声,小人险些就做了他们的俘虏……。”

  谢传风诉完了委屈,又表忠心道:“小人逃出城,快马加鞭来给两位土司大人送信儿。孟折竹率领他的人马追着朝廷的兵马去了,薰期土司率领白蛮兵奔着这儿来了,两位土司再不走,就要被生生困在这里,再也逃不得了。”

  文皓一脚把滔滔不绝的谢传风踹到一边,咆哮道:“撤兵!马上撤兵!立即撤回齐云寨,快!”

  黄景容抢到他面前,竖起一根手指,急迫地道:“只要再有一战!只要再有一战!杨帆必死!”

  文皓狞笑道:“他不死朝廷便只信他的话?如果那样,你黄御史又有何用?哼!要打你打,老※子再不走,就得与全族勇士尽数葬送于此!撤兵!立即撤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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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四十章 高山无语


  薰儿站在山巅,游目四顾,神采飞扬地对杨帆道:“杨大哥,你看这姚州山水美丽吗?”

  杨帆纵目远眺,入目的是一片绿,如海洋一般没有尽头的绿,这绿色是鲜活的,远远的仿佛一个个澎湃而来的大浪,而他们就是站在浪尖儿上的那两个人。

  起伏的绿浪之中,偶尔会有几株生长了千百年的大树突兀地冒出来一截,仿佛是绿色的海浪中露出的一段桅杆,而这桅杆的顶端,却是如云的一朵冠盖,仿佛是帆。看着这山、这绿,杨帆竟有一种当年第一次乘舟远航深入大海的感觉,

  杨帆长长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欣然道:“很美!这里的山跟北方的山很是不同,北方的山雄浑大气,纵横如龙,那里也有漫山的树,但不是这样的新绿,而是一种苍青色,就像披在巨龙身上的一身铠甲。

  这里同南方的山也不同,南方的山圆润而优美,即便是偶尔有一座尖锐如剑地山峰矗立在那儿,也会被漫山遍野的树裹上一层柔和的曲线,就像一位美丽的水乡女子,穿着一件荷叶裙子,水灵灵的透着柔气……”

  薰儿听着,不禁露出有些陶醉的感觉,欢喜地道:“杨大哥,你说的真好,没有一点文诌诌的话,可是听着就能想像那山的壮观或柔美,那么……你觉得我们这儿的山如何?”

  “这儿的山嘛……”

  杨帆叉着腰四下看了看,说道:“这里的山就像水,像一层一层的海浪,咱们一路走来,这山上处处都有泉水,只是那溪流都隐藏在翠绿的丛林之中。不显山、不露水,这就是姚州地境的山,就像这里背着水篓的白衣姑娘们一样,没有大红大紫,没有一见惊艳,可是越看越耐看。”

  薰儿定定地看着他,目光有些痴迷:“你……你说话真好听,以前也有朝廷大员来过这里,还吟诗赞美过这里的山水。可我听不懂。你的话说到了我心坎里去,把我想说却说不出来的话一下子都说了出来,听得又敞亮、又痛快!”

  她俏生生地站在那儿,几绺青丝散落在她亮洁的额头,为她平添了几分妩媚。再配着她那痴迷的眼神儿,更加迷人,那是一种美丽少女的春光,又岂是这自然的山水可以比拟的。山上有风,她的眼睛因之眯起,青丝在她眼前摇曳,便生出几分妩媚的丝缕。

  杨帆只看了一眼。心头便是怦然一动,如此少女、如此风情,让他也有些禁受不住,可这自然的山水他可以尽情地欣赏。这少女风情,又岂是他能恣意享用的?因为,那风情只能为私人所有,而她……已罗敷有夫。薰期已把她许配给孟折竹。这件事杨帆也是知道的。

  他赶紧转过身去,望着起伏的山峰。自言自语地道:“不知道薰期和折竹土司什么时候回来,剑南道被黄景容搅得靡滥不堪,其它诸道可想而知,怕是也都不成样子了,叫人想起来便心中不安呐。”

  薰儿幽幽地道:“你就这么盼着离开么?”

  杨帆干巴巴地道:“杨某公务在身……咳!”

  话说到一半,杨帆就没有勇气再说下去了,只能用一声清咳代替他未尽的言语。

  薰儿痴迷地看着他的侧脸,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鼻如悬胆,一双眼睛清清澈澈,宛似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她从来也不知道一个男人也可以这么好看,叫她看了就眼饧骨软,不克自持。爱如潮水,似那连绵如浪的山峦,一波一波地涌过来,冲击着她的心防,她有些控制不住了。

  白蛮女子,爱慕一个人时从来就是大大方方毫不拘谨的,她们可以站在山坡上用嘹亮的歌声把一首情歌送给她心爱的男子,毫不介意漫山遍野的旁听者。她们可以当面向心爱的男人表达她的爱意,少女的羞涩和矜持从来都是要让位于她心中所爱的。

  “薰儿姑娘,我们四下走走,就下山去吧……”

  杨帆隐隐感觉到一种危险的感觉,就像有一只凶猛的野兽正在暗处窥伺着他,随时一跃,就把他吞噬为腹中的食物。他不安地转过身,刚刚说罢,薰儿便裹着一阵香风,忘情地扑进了他的怀抱,一把将他紧紧抱住。

  杨帆呆住了,他张着双手,一动也不敢动,感觉到少女柔软芬芳的身子紧贴着自己,她的发丝被山风拂着,一丝丝撩在自己的脸上,喉头登时一阵发紧,呼吸也急促起来。杨帆紧张地四下看看,咽了口唾沫,道:“薰儿姑娘,你……你做什么?”

  薰儿轻轻仰起头,痴痴地凝视着杨帆,布满红晕的俏脸上满是神圣的期待和虔诚的奉献:“我……我要把自己给你!杨大哥,你就要走了,我怕我现在不给你,我会后悔一辈子……”

  薰儿的娇躯在发抖,声音也在发抖,连人带声音抖得像狂风中挂在枝头的最后一片叶子,但是这句话说完,她却奇迹般地平静下来。

  “我知道!我不能嫁给你,我知道!但我可以做你的女人!”

  薰儿认真地说着,脸上的红晕更浓,可是她的眼神里虽充满了羞涩,却再也没有躲避,她大胆地看着杨帆,天鹅般修长的脖颈仰起,花瓣似的唇微微翕张,期待着他能吻下来,热烈的如火山一般,把她烧成灰也心甘情愿。

  杨帆用力把薰儿的肩头往外推出一点,让她直视着自己的眼睛,认真地道:“薰儿,你即将为人妻子,成为一族土妇,难道你忘了么?”

  薰儿道:“我没有忘!所以,我不会缠着你的,今日之后,你是你,我是我,等我嫁过去,我会死心踏地做他的妻子。但是现在,我还不属于他,我只属于我自己,我愿意把我最宝贵的东西,奉献给我喜欢的男人,就是神,也不能干涉!”

  杨帆道:“神当然不会干涉,哪怕乌蛮与白蛮失和,从此战事不断,文皓和云轩那种野心勃勃的人得到机会,再生事端。哪怕乌蛮和白蛮再度与朝廷开战,直至朝廷大军辗压过来,把两族辗得粉身碎骨。可这后果,你能承担吗?”

  “什么?”

  薰儿眨眨眼,眼神有些清明起来,只是还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杨帆说的这样的可怕后果。

  杨帆道:“因为我很自私!如果你做了我的女人,我就不会容许你躺进别的男人怀抱,为他生儿育女!你以为一夕之欢后,我就像只偷了腥的猫儿似的满足地离去?不会,你若成为我的女人,就只能是我的女人!”

  薰儿被他霸道的宣言欢喜的心都要炸了,她满脸绯红,一迭声地道:“我愿意,我跟你走!我……”

  杨帆道:“然后呢?新娘莫名其妙地失踪,那就是逃婚,是奇耻大辱,乌蛮和白蛮将战火再起,文皓和云轩将混水摸鱼。如果折竹土司知道你是被我带走,还会不惜一切向朝廷开战,以雪耻辱!因为那已不是他失去一个女人的事,而是他全族的莫大耻辱!最终会怎么样?你会因为带给亲人和族人的不幸而后悔一辈子,再也没有欢乐可言。”

  薰儿的脸色苍白起来。

  杨帆放缓了声音,说道:“既然你知道这是你不可改变的命运,并且认可你父亲给你选择的丈夫,为什么不试着从现在开始就做他的好妻子?只有这样,你将来才不会真的后悔!”

  薰儿有些迷惑地道:“这样,我才不会后悔?”

  “是!这样你才不会后悔!”

  杨帆真切地道:“当他对你好的时候,当你为他生儿育女的时候、当你真正爱上他,愿意与他厮守一生的时候,你把自己完整地交给了他,你才不会后悔!

  偶然邂逅的机缘、生死与共的经历,的确容易让男女之间产生好感。如果我不是我,你不是你,或许我们真的有可能在一起,可惜我注定要回洛阳,你注定要嫁给折竹。这一切都无法假设,无法重来!”

  “薰儿,你是个美丽的女孩子,活泼灵动,韵在天然,就似一方无瑕的美玉,我不能因为自己一时的,让这方美玉玷上污点。大丈夫立世,当仰无愧于天,俯无怍于人,我岂能图一时之欢,让你终生后悔!”

  薰儿泪如泉涌,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她白玉无暇的脸蛋滚落下来:“我错了!我从一开始就错了!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担心你对我的小嫂子不利,其实在我知道你只是做过她家坊丁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不可能。

  我担心,其实只是因为我从一开始就被你吸引了,你让我着迷,所以我以为别的女孩子也是这样。杨帆,你是一个偷心贼,而且是一个残忍的偷心贼,你连我这样一点点小小奢望都不肯给我,我恨你!”

  薰儿突然抓起杨帆的手臂,用力地咬下去,杨帆没有动,也没有绷紧手臂的肌肉。薰儿抬起头,嘴角带着一丝鲜血,鲜花般的唇瓣透着凄美的冷艳:“我恨你!我真应该见到你头一眼时,就把你砍成碎块!”

  薰儿噙泪说罢,一把推开杨帆,哽咽着向山下奔去。

  杨帆微微扬起手,又无力地垂下,也许,这就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吧。

  少女情怀总是梦,就让梦于梦中结束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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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四十五章 扁人


  刘光业被一脚踹中面门,只觉一阵天晕地转,从马上向后一载,便卟嗵一声摔下地去。

  孙宇轩、胡元礼和马桥以及在场数百人都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那人还不罢休,刘光业刚一落地,那人便冲过去,一把拎起刘光业,正正反反一顿耳光,扇得动作之快,旁边看的人都觉得目不暇接。

  刘光业手下的两个执役这才反应过来,见那人头缠布巾,身穿左衽布褂,俨然一副白蛮打扮,顿时胆气大壮,双双举刀,恶狠狠地扑将上去,口中大叫道:“大胆贼蛮,竟敢殴打钦差,不把你千刀万剐,你不晓得官家的厉害!”

  牛一郎受命要杀那苗女,刀子本来就是出鞘的,所以动作比他的伙伴快些,先同伴一步抢到了那人面前,“呼”地一刀便向他后颈斩去。

  若是在京城里,牛一郎不敢如此杀人,这一刀纵然是为了救人,也得反转刀刃,把这人劈晕了事。可是在这种地方,钦差比天还大,杀人如屠鸡宰狗,牛一郎已然习以为常,这一刀劈下竟没有半点犹豫。

  可是那人明明揪着刘光业的衣领,正“噼噼啪啪”地扇他耳光,扇得刘光业的脑袋像拨浪鼓似的左右摇摆着,牛一郎一刀斩下,只道人头就要飞起,不知怎地,忽见那人已变成了面向自己。

  牛一郎手腕一震,刀便脱手飞去,紧接着掌心一紧,又被塞入一样东西。这时他的同伴也抢到了那人身前,恰好看见那人正从牛一郎手中迅疾无比地夺过钢刀,他一咬牙,也不吭声,手中刀呼啸着便斩向那人后脑。

  这两个人都是官差。却比打闷棍的蟊贼还喜欢从背后下手。可惜他这一刀劈出,那人鬼魅般一转,又变成了面对着他,紧接着他的手中一空,钢刀也被那人劈手夺去。

  这个执役也是会几手功夫的,可他从未见过如此高明的空手入白刃,钢刀脱手,把他整个人都吓呆了。

  不想那人并未杀他,钢刀甫一离手。便被那人脱手掷出,紧接着这个执役就觉手中也被塞了一样东西,貌似……是一根短棍?

  刘光业先是被一脚踢中面门,继而被一顿耳光,扇得天旋地转。不辨东西,那人松手转身制服两个执役的过程说来繁琐,其实只是刹那间事,刘光业在那人松手之后,身子摇摇晃晃的就要倒下。

  可他左摇右晃,只晃了三下,还未及倒下。那人已然转过身来,一手揪住他的衣领,照旧扇起了他的耳光。

  这时节,马桥才看清这个白蛮装束的汉子正是钦差正使。他的好兄弟杨帆。

  马桥又惊又喜,脱口唤道:“杨帆!帆哥儿!”

  胡元礼和孙宇轩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大胆的蛮人,听马桥一叫,才认出这人果然就是杨帆。孙宇轩和杨帆是同一衙门的同僚。算是极熟悉的人,刚才只顾看他殴打刘光业以及夺走两个执役手中钢刀的诡异手段。因为他一身蛮服,已认定了不会是自己认识的人,竟未注意看他容貌,听马桥一叫这才认出,不禁暗道一声惭愧。

  那两个执役被人脱手夺去钢刀,手法迅疾如电,如要杀了他们简直是易如反掌,早被这人恐怖的手段给吓呆了。杨帆转身复又擒住刘光业衣领,用力抽他耳光时,两人竟然忘了护主,而是呆呆地低头去看手中的东西。

  牛一郎看看手中,黄澄澄一枚铜印,翻过来一瞧,正是钦差勘合。他那个伙伴也正低头看着手中的东西,那哪里是一根棍子,分明是一轴黄绫,黄绫虽是卷着的,依旧可以看见上面有金丝织成的五爪龙,这人吃惊地展开一看黄绫,赫然是一道圣旨。

  “杨郎中,幸亏你及时赶到。”

  一俟认出杨帆身份,孙宇轩和胡元礼不禁喜出望外,抢步迎到他的面前,见杨帆脸色铁青,依旧狠抽刘光业不停,好似有莫大仇恨,已然中了疯魔一般。胡元礼顿觉不妥,连忙劝道:“杨郎中,朝廷自有体制,这样……似乎有些不妥。”

  那些土兵虽是宋氏家族的人,但是眼下却是刘光业的扈兵,一见刘光业被一个蛮子暴打,不禁凶性大发,纷纷挺起兵器就要冲上前来。可牛一郎与另一个执役见了手中的圣旨和勘合,业也清楚杨帆的身份,哪敢让他们上前,急忙厉声喝止。

  他们喝止了土兵,眼见杨帆依旧重殴刘钦差,他们见识过杨帆的身手,不敢上前解围,正手足无措间,杨帆许是打的累了,只一松手,已经被打晕的刘光业就像半截麻袋般“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牛一郎两人赶紧冲上前去,将他拖到一边救治。

  宋楚梦见这位钦差一到,就对另一位钦差大打出手,敢情这朝廷上派来的钦差竟是一个比一个凶狠,一个比一个脾气大,骇得他不敢多言。如今见刘光业倒在地上,人头已经被打成了猪头,满口牙齿脱落,血沫子糊了一嘴,其形其状说不出的吓人,生怕他就此一命呜呼,忙去车上取了那只盛水的葫芦来递与牛一郎。

  牛一郎把那一葫芦水一半灌一半浇,折腾了好半天,刘光业才悠悠醒来。刘光业肿起的脸颊挤得眼睛成了一道缝,那条缝隙刚刚睁开一线,牛一郎便苦着脸向杨帆大呼:“杨钦差,你……虽然也是钦差,却也没有殴打另一位钦差的道理啊!”

  这牛一郎是钦差随从,可是钦差被打,他却不曾上前救援,那就是失职。抛开这一层事情不谈,他是御史台一个执役,刘光业是御史台的一位侍御史,若是衔恨于他,回头想要整治他也有的是手段。

  牛一郎泼皮出身,这点心机还是有的,所以趁着刘光业刚醒,马上向杨帆抗议,刚刚醒来的刘光业不知就里,还以为他一直在为自己据理力争。

  但是他这投议的语气和语言又太柔弱,不足以触怒杨帆,想来杨帆堂堂朝廷大员,也不会为了这么一句话就不顾身份地向他动手,这就是牛一郎的聪明之处了。

  杨帆果然没有动手,牛一郎和他的伙伴救治刘光业的时候,杨帆已经与胡元礼、孙宇轩和马桥见过,简单交待了一下自己的经历,问了问双方街头对峙的缘由,牛一郎这一振声抗议,杨帆忽地转过身来,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非常漠然,毫无杀气,牛一郎却似被针刺了一下,身子猛地一颤,险些把抱在怀里的刘光业丢在地上,他是真的怕了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杨钦差。

  杨帆看了他一眼,目光微微一垂,又落在刘光业的猪头上,淡淡地道:“我揍刘光业,与我和他是不是钦差没有关系!我揍他,只是因为我想揍他,你与同僚之间,就没有发生过争斗么?”

  牛一郎听了语气一窒,竟然说不出话来。御史台招募的那些执役都是泼皮出身,彼此间又拉帮结派的,哪能没打过架?打架那是家常便饭。不过……那是小吏们之间的作为,朝廷大员都是自重身份的人,高居庙堂之上的人物也会撸胳膊抄家伙地动手?

  刘光业勉强睁开肿胀的眼睛,从那狭小的缝隙里,射出两缕无比怨毒的光芒:“杨帆,我与你何怨何仇,你要……如此殴打本官?”

  刘光业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声音含糊不清,几乎听不清楚。他被打掉了满口牙齿,连后槽牙都打掉了,可见杨帆下手之狠。他的舌头也伤了,能说出这几句话来已是极为困难,可他真的百思不得其解,不问清其中缘由,这问题会把他憋疯了。

  他也猜到杨帆可能是因为那些被杀的流人而心生怨愤,因为他和杨帆并无私怨,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矛盾,可他转念想想又不可能。杨帆和这些流人非亲非故,就算他同情心发作,大不了如胡元礼、孙宇轩一般表现,无论如何也不会动人打人泄愤吧?

  这样做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会授人把柄。堂堂五品大员,会犯这种冲动莽撞的低俗错误么?可惜,他不知道杨帆的出身来历,他猜对了,杨帆就是因为那些惨死的流人才暴打他。

  杨帆是从南门进来的,他进城之前就已经知道刘光业在蛮州所犯下的累累罪行,但是听人说,远没有亲眼所见来的怵目惊心。杨帆从南城一路走来,就如在地狱里走了一遭,沏骨生寒!

  打刘光业一顿泄愤?

  那只是因为他在进城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杀刘光业的计划,否则的话,他见了刘光业绝不会上前就打,他会很客气地与刘光业见面,打打官腔,寒喧寒喧,然后同住一处馆驿,甚至同桌饮酒。夜半三更时分,暗中取其首级。

  如今之所以动手,是因为他按住了杀心。他能按住杀心,是因为在他眼里,刘光业已经是一个死人。

  眼见杨帆不答,刘光业愤怒地又问:“你说!为何殴打本官?”

  杨帆眉头一挑,晒然道:“杨某看你獐头鼠目太不顺眼,揍你一顿出气,你待怎样?”

  刘光业怒不可遏,一把挣开扶持着他的两个执役,一头撞向杨帆,大叫道:“刘某与你拼了!”

  杨帆撩起袍袂,飞起一脚,那脚掌就像手掌一样灵活,又是一记耳光狠狠抽在刘光业的脸上,只不过这一次是用脚踢的,刘光业被抽得飞了起来,在空中翻腾了360度,这才“嗵”地一声落在地上。

  他又晕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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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四十九章 来了还想走?


  宋家的宅院实在是太大了,实际上这巴江县,宋家府邸就占了半个城。宋家的人又不是都住在这里,他们的根基在山里,这里住的人少,后院儿里便空闲了大片场地。场地之大,可以跑马、可以练兵,这还只是宋家后院的一部分。

  因为这些地方没有多大用处,所以只是圈进了院墙,并未做其它处理,甚至地面都没有平整过。天长地久,上面长满了杂草,就像一片草原。刘光业带着人,此刻正在穿过这片草地。

  牛一郎走在刘光业身边,一起上草坡,他一边爬一边气喘吁吁地道:“小的都打听明白了,翻过这片草坡之后,就是杨帆的居……”

  话未说完,戛然而止。

  草坡不是很高,只是一个起伏比较大的坡面,他们还没有完全爬上草坡,视线内就出现了一团团的红,仿佛是一团团的火苗,在风中起舞,风助火势,起伏妖娆。

  刘光业心中虽然惊疑,脚下却未停顿,他继续走上两步,便看到那一团团鲜红的火苗下面,是一顶顶黑白相见的头盔,夕阳下,盔上的铜铆钉烁烁放光。

  再迈前一步,他便看见了一双双杀气腾腾的眼睛,一张张神色冷峻的面孔,皮质护颊贴在战士们脸庞的两侧,使得他们更具威严。

  刘光业有些发怔,土兵们也有些发怔,他们脚下开始迟疑了,缓缓地再上前两步,他们就看到了那泛着金属光泽的兽口吞肩,麒麟兽口,怒目圆睁,霸气凛然。

  再然后,便是那兵士们的一身铁甲。胸间围着金腹兽抱肚,系以红色麂皮绦。无数片打磨得锃亮的黄铜甲片缀成的甲身映着血色夕阳金光灿烂。

  刘光业站住了,惊愕地看着草平线上平空而现有如天兵的整齐队伍,突然甩开左右的搀扶,大步冲上坡顶,这一下,他终于看清了对方的全貌。

  矛戟如林,刀盾如潮,战裙披在宽厚的马背上。一匹匹战马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约三百余骑正成锥字形冲锋阵列排布在那儿,军容严整,无人喧哗,军威喧赫。如烈火升腾。

  刘光业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儿,看着骑士们头顶上一簇簇火红的盔缨,心头的火苗子一寸一寸地缩了回去。

  他旁边这些土兵,如果拉进深山老林,倒是足堪一战,可是在这片大草原般的场地上,怎么跟人家打?只能是一面倒的大屠杀啊!

  马桥顶盔挂甲。肃立于阵前。

  他本来接到报信,说是刘光业带着土兵要去屠杀那些被带进宋府的谢蛮人证,马上召集兵马便去救援,谁料刚赶到一半。前方哨骑就来回报,土兵并未屠杀谢蛮,而是奔着这边来了。

  马桥立刻止住三军,原地列阵。虽然他现在摆出的是攻击阵形,其实这只是习惯使然。究竟要怎么办,他也不知道。眼下对方意图不明,毕竟这不是敌队,他总不能一声令下,就喝令杀人吧。

  马桥微微侧了侧身子,向身边一名小校问道:“杨钦差赶上来没有?”

  那小校答道:“卑职去报讯时,钦差刚刚入浴,一听消息马上更衣,想必就快到了。”

  马桥微微点点头,又在马上坐直了身躯:“既然如此,那就耗着吧!”

  须臾,就见数骑快马护着一辆只有伞状顶盖,如秦汉时期风格的马车远远驰来。驰到近处,只见那几匹马上坐着的正是宋楚梦、宋万游叔侄和他们刚到宋府时,接风宴上见过的几位宋家长辈。

  至于那辆秦汉古风的华盖车上坐着的却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老人看来至少年逾九旬,满脸皱纹,皮肤上有许多褐色的老年斑,这些人刚一赶到,宋楚梦和宋万游就急急下马,搀扶那老人下来。

  原来这老人是目前宋氏家族当家人中年岁最长、辈份最尊的一位。宋楚梦和宋万游听说两位钦差要在他的府上开战,吓得魂飞魄散,他们当时正向这位老祖宗请安,老祖宗闻讯,忙叫他们载着自己来了,想着以他偌大年纪,两位钦差怎么也能给他几分面子。

  刘光业站在坡上,看见宋家的人赶到,而且连他们的老祖宗都请出来了,不由暗暗松了口气。这老家伙都快活成人瑞了,有他在,杨帆怎么也不敢太过放肆,再让他难堪的。

  刘光业把手一摆,便挺起胸膛,迈着稳重的步伐向山下走去。

  输人不能输阵,何况这一番兴师问罪,有宋家的老祖宗出面,就算落了下风,杨帆也未必敢再扁他一顿。就算是官也要尊老敬老的,杨帆还能干出多么过份的事来?

  不过刘光业走出几步,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儿,扭头一看,差点连鼻子都气歪了,虽然他的鼻子已经被杨帆扇歪了。

  身后那些土兵泥胎木塑一般站在坡上,竟无一人跟他下来,就连牛一郎和另一个执役,身为御史台的人,居然也站在那儿神色犹豫、目光逡巡,不敢随他下来。刘光业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牛一郎二人这才不情不愿地硬着头皮跟下来。

  宋家老祖宗被搀下马车,颤巍巍地向马桥拱手,用苍老的声音唤道:“这位将军,因何在老朽家中列阵举兵啊?”

  马桥哪敢当这么大岁数的老人家一礼,这么大岁数的人,如果上了朝连皇帝都不用拜的,皇帝还要给他赐坐。

  马桥赶紧滚鞍落马,向老人家深施一礼,他也不便是说误听了消息,以为刘光业要对谢蛮下手,只管把事情往杨帆身上推,说道:“老人家,小将只是奉命行事。杨钦差片刻就到,究系如何,还请老人家问过我们钦差大人。”

  “我也是钦差,你身为朝廷将领,竟敢列阵与我对峙!”

  刘光业怒气冲冲地说了一句,马桥却充耳不闻。只是退了一步,按刀站在马旁。

  刘光业讪讪然,籍着向宋家老祖宗见礼,掩饰他的尴尬。

  不一会儿,杨帆打马如飞向这边赶来,他刚刚脱得光洁溜溜,跳进浴桶想洗个澡,就有士兵来报信了,匆匆擦净身子穿上衣袍便赶来了。身上倒还没有什么,头发是湿的,因此没有盘起,只是用一条布带随意挽个马尾扎在脑后。

  骏马一驰,“马尾”与马尾随风起舞。英俊潇洒之中便透出几分风流不羁的味道。

  宋家老祖宗老眼未花,眯着双眼向他一瞧,便赞道:“好一个少年,好一副英姿!”

  其实杨帆自从过了及冠便不算少年了,只是在偌大年纪的老人眼中,若说他是少年,旁人也不能说什么。

  杨帆赶到众人面前。翻身下马,宋楚梦忙上前为他引见,杨帆听说是宋氏的老族长来了,倒也不敢怠慢。先上前向老人家见过礼,这才转向刘光业,冷冷地问道:“刘御史兴师动众,意欲何为?”

  杨帆不提还好。他这一说,刘光业怒气复炽。刘光业愤怒地一指杨帆身后肃立的三百铁骑,恶声道:“你公器私用,意欲何为?”

  杨帆眉头微微一挑,道:“本官奉旨出京,这一旅之师就是本官的护卫,有人明火执仗、杀气腾腾而来,本官的侍卫起而警戒,何谓公器私用?倒是阁下,这百余名土兵,何尝不是朝廷兵马?你领着他们直扑本官居所,意欲何为?”

  刘光业指指自己肿胀的脸庞和歪掉的鼻子,大吼道:“你说我意欲何为?你说我意欲何为?杨帆,你为官不尊,殴打御史,这件事,我绝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杨帆冷笑一声,正欲反唇相讥,宋万游忽地耸然叫道:“咦?出什么事了!叔父,你快看!”

  他大叫大嚷的向远方一指,众人闻声望去,就见暮色沉沉的天空一角,有一道浓浓的黑烟笔直升起,因为此时无风,那烟凝而不散,只是随着上升渐渐弥漫开来,变成上粗下细仿若一只棒棰似的东西,矗在半空中。

  宋楚梦脸色一变,失声道:“难道有人攻城么?怎么会有人攻城!”

  这道浓烟,是宋家仿照朝廷的烽火设置于四城的,燃烧的也是易沤浓烟的牛粪马粪。这道烽烟倒不是为了向别处报讯,而是因为巴江县城虽穷鄙简陋,地方却不小,梆子铜锣一类的东西难以起到有效的传讯效果,所以才弄了这‘日为烽烟夜作烽火’的示警讯号。

  身为宋家的当家人,宋楚梦当然明白这烽烟意味着什么。

  宋家老祖宗脸色一紧,连忙吩咐道:“楚梦,你快去瞧瞧,是意外点燃还是怎么。万游,速速召集城中丁勇,以备不测!”

  宋楚梦叔侄俩连声答应着,跳上战马飞驰而去。

  杨帆和刘光业刚刚产生对峙,谢蛮两峒三溪一十九寨的勇士便来攻城了,这等情况下,两位钦差势必不能再自相残杀,刘光业趁机下台,就想领了他的土兵退回自己居所。

  就在此时,胡元礼来了。

  胡元礼和孙宇轩把那些谢蛮少女和孩子们领到别处,留下孙宇轩照看保护,胡元礼则赶来见杨帆。

  他手里还拿着已经做好的笔录,虽然还只是记录了寥寥几人的口供,可是他们所叙述的刘光业带土兵闯进山寨,肆意掠夺财富、恣意奸淫女子,但遇反抗,立即指认对方为流人叛党,残忍杀戮的桩桩罪行已是令人怵目惊心。

  胡元礼赶到,见双方无事,这才放心,顺手就把已经做好的笔录递给了杨帆,杨帆随意翻看了几页,煞气顿时直冲泥丸。

  他原还以为那些土兵只是奉命行事,所有罪孽都在刘光业一人,如今见了这份笔录,才晓得在刘光业这个恶魔的薰染下,山坡上那百余名土兵也都变成了真正的魔鬼,犯下了无穷罪恶。

  杨帆冷冷地抬头,扫了草坡上的土兵一眼,最后一缕夕阳正映在他的眸中,血色殷殷。

  刘光业同宋家老祖宗见过礼,正要就坡下驴回转居处,杨帆森然道:“刘光业,你不能走,也走不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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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五十章 一个都不能少


  刘光业站住脚步,乜着杨帆道:“怎么?”

  杨帆向他一指,沉声喝道:“把他拿下!”

  刘光业惊怒道:“你敢!你我同为钦差,你凭什么拿我?”

  “就凭这个!”

  杨帆也不动怒,只从袖中缓缓抽出一卷圣旨,这些重要的东西他一直是随身带着的,方才匆忙之间也没忘记。

  杨帆把圣旨高高擎在手中,大声道:“圣上有密旨一道,授予杨某特权:监察诸道御史,发现作奸犯科、民怨深重者,可先斩后奏!”

  马桥虽然惊奇于杨帆的提前发作,却是毫不怠慢,把手一挥,两个心腹校尉便冲上前去,一把摁住了刘光业。

  刘光业又气又急,大骂道:“本官怎不知有这道密旨?杨帆!你假造圣旨,罪在欺君!”

  转眼看到牛一郎二人呆若木鸡,刘光业又骂:“你们两个蠢货,还待着干吗,快来救我!”

  杨帆道:“这两个人,一并拿下!”

  马桥又把手一挥,四个校尉冲上去,不由分说将牛一郎二人也扭住了手臂。

  宋家老祖宗见此情景,惊骇不已,连忙道:“两位钦差,两位钦差,不可伤了和气,不可伤了和气。你们两位……”

  杨帆走上前去,对他和气地道:“老人家,你们宋氏世代居住于此,乡里乡亲,如同一家,相信也不愿意自己的家乡被一个酷吏贪官搅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晚辈来时路上,就听说因为刘光业的暴行,使得蛮州百姓民怨沸腾,今烽烟已起,若是有人攻城。恐怕刘光业脱不了干系。晚辈这么做,是为了平息蛮州民愤,于宋家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老人家的话,晚辈本不该不听,只是此事干系国法,还请老人家不要过问,晚辈会妥善处理此事的。”

  “这……这……”

  人老成精,宋家这位老祖宗别看年纪大了,心眼动的却一点也不慢。他可不相信同为朝廷官员,杨帆敢假冒圣旨来擒拿另一位钦差,纸包不住火,这么做早晚露馅。

  如果这圣旨是真的,那他就用不着管了。再说。刘光业在蛮州的所作所为,宋家人真的毫无怨愤?他方才作势劝解,只是摆明宋家的态度,这样的话,将来不管是杨帆一派得势,还是刘光业一派得势,都和他宋家没有关系。

  如今漂亮话已经说完了。老人家便连连叹息,一副无能为力的模样,由他的子孙们扶着,上了他的华盖轻车。径直离开了。

  宋家这些人一走,现场便只剩下杨帆的人,只是胡元礼虽是杨帆一伙,却不可能参与杨帆的机密。马桥虽然满腹疑窦,现在还是不能发问。

  草坡上的土兵见他们倚为凭仗的刘钦差叫人捉了去。又见三百禁军军容严整,一见就叫人心神摧折,哪有勇气作战,便打了退堂鼓,两个头领核计了一下,就想领着人撤退,杨帆一见他们阵容移动,马上命令道:“圈住他们,谁敢妄动,格杀勿论!”

  马桥讶然看了杨帆一眼,杨帆重重一点头。

  两人做了多年兄弟,彼此知心会意,杨帆只是点了一下头,马桥就已明了他的决心,虽然还是一头雾水,他还是马上做了决定。

  马桥把命令一下,手下令旗挥动,三百铁骑一磕马腹,缰绳轻抖,肃立如山的军阵突然动了,虽只三百人,徐动如林,却有千军万马的气势。

  片刻功夫,三百骑就由徐动变成疾驰,一人负责三丈方圆的距离,整个儿散开来,把那一片山坡团团包围,一个个骁勇的禁军骑士高擎长矛缨枪、或者刀盾互击,敲击节奏,杀气凛然。

  那些土兵惶惑地站住,阵形散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宋万游带着几名亲兵远远驰来,一见连刘光业都被擒下了,不禁大为惊讶。

  杨帆不容他问,抢先问道:“明公,城头燃起烽烟,究系何故?”

  宋万游道:“两峒三溪共十九寨谢蛮丁勇反了,现在正在攻城。他们说……说……”

  杨帆眉头一皱,道:“说什么?明公何必吞吞吐吐?”

  宋万游也是真的恼恨刘光业给他家族带来莫大麻烦,反正此事与他无关,看模样刘光业又做了杨帆的阶下囚,便把心一横,道:“他们说,他们反,不为反朝廷,只为反钦差。还喊什么‘不杀狗钦差,便屠巴江城!’”

  杨帆眉头一皱,明知故问地道:“本钦差刚到巴江,自问不曾在本地做过任何一点天怒人怨的事情,他们为何反我?”

  宋万游尴尬地道:“这个……,钦差说笑了,巴江城里,现在又不止……不止一位钦差。”

  “哦……”

  杨帆一笑,说道:“既然这狗钦差指的不是我,那就是指他了!”

  杨帆指了指被两名士兵押着,腰都直不起来的刘光业,神色突然一正,说道:“本官刚刚看过胡御史的讯问笔录,所书罪行虽只冰山一角,可是刘光业在蛮州的所作所为,已可见一斑了!”

  杨帆道:“胡御史!”

  胡元礼拱手道:“下官在!”

  杨帆道:“情况紧急,若不及时制止,恐黔中道诸蛮之反,便成燎原之势。你马上和宋县尊上城楼安抚城下百姓,告诉他们,刘光业在蛮州所犯的罪行,他们所受的委屈,皇上圣明,已然知晓,特派钦差大臣前来处理。叫他们停止攻城,一时三刻之内,我们一定给他们一个交待!”

  胡元礼怔了怔,应道:“是!”旋即又压低声音,道:“杨郎中,虽有圣旨,谨慎从事!”

  杨帆启齿一笑,也低声应道“胡兄放心,杨某省得,先安抚了城外的乱民再说。否则真要生起大乱,你我难辞其咎!”

  胡元礼深以为然,点头道:“是!我这就与宋县尊同去!”

  宋万游犹犹豫豫还拿不定主意,已被胡元礼扯着,骑马离开了。

  这时,马桥才凑近杨帆,低声道:“你怎又改了主意!”

  杨帆沉着脸道:“因为,我原想杀的,只是刘光业一人!”

  马桥一惊。道:“那现在?”

  杨帆缓缓扬眸,向山坡上聚成一团的土兵们冷肃地一扫。

  马桥倒抽一口冷气!

  ※※※※※※※※※※※※※※※※※※※※※※※※※

  孙宇轩把那些童子和少女带离原处,避到一片草坡下,像只护雏的老母鸡般独自守在外侧,不安地走来走去。

  胡菲姑娘走过来。担心地道:“那个狗钦差气势汹汹的,是去杀杨钦差的么,他……他要是杀了杨钦差,会不会调转头来就杀我们灭口?”

  孙宇轩“嗤”了一声道:“就他?他能杀得了瘟郎中才怪,杨帆那小子岂是善茬儿。只要杨帆不死,又岂会坐视他来杀你们。”

  胡菲“喔”了一声,道:“这个杨钦差。很厉害么?”

  孙宇轩脱口道:“那当然,在我们刑部他是蝎子拉屎独一……,咳咳!当然啦,他虽然厉害。我也不差。只不过这次出京,他是正使,规矩摆在那儿,我不便擅自出头作主罢了。”

  胡菲听了两眼发亮。兴奋地道:“那……狗钦差去找他的麻烦,他会不会一刀把狗钦差宰了?我看他脾气大的很呢。”

  孙宇轩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那怎么可能。你想的太简单了。刘光业好歹也是一位御史,怎能说杀就杀。杨帆打他一顿可以,想杀人,他是承担不起这个后果的。不过你不用担心,那刘光业犯下如此恶行,我回京后,一定会替你们上奏皇帝,弹劾于他的!”

  孙宇轩舔舔嘴唇,忍不住又问:“那啥……刚才的询问被打断了,我的问题还没问完。你……咳咳,有心上人了么?”

  胡菲听了他的话又好气又好笑,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念念不忘这个问题?不过转念想想,她不过是山寨一蛮女,这个从大周京城里来的汉人大官居然对她如此痴迷,不觉又有些得意与感动。

  一句话儿冲到嘴边,忽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向孙宇轩调皮地一笑,妩媚地道:“心上人呀……,你猜!”

  孙宇轩酸溜溜地道:“姑娘冰肌雪肤,玉软云娇,天姿灵秀,仙材卓荦,岂能没有倾慕者,想必……早就有了心上人了吧?”

  听了他这么多的溢美之辞,胡菲姑娘有点不好意思了,羞羞答答地低下头,轻声道:“人家哪有你说的这么好?”

  孙宇轩急了:“那你究竟有没有心上人呐?”

  “孙郎中,孙郎中!”

  被他派去探讯儿的一个书吏提着袍袂,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回来,气喘吁吁地道:“孙郎中,我……我找到杨郎中了。”

  孙宇轩一喜,看看那人身后,并无一兵一卒随来,不由怒道:“不是叫你禀明杨郎中,派些兵丁保护人证么?”

  那人站定了身子,喘息着道:“不……不用派人来了,那百余名土兵被……被砍死好几十个,剩下的不敢反抗,全……全被捆了,连……连刘钦差都被五花大绑地押走了,说是……说是要公开处斩,以息民愤!”

  “啊?”

  孙宇轩听的直起了眼睛,失声道:“杀头?”

  胡菲瞟了他一眼,小声道:“我看这位杨钦差比你说的要厉害许多呀!”

  孙宇轩马上挺起胸膛,正色道:“姑娘有所不知,孙某身为副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而矣。若我是正使,一样会毫不犹豫地砍了刘光业的狗头!”

  一句话说完,他便攥住那书吏的手腕,把他拖出老远,紧张地问道:“杨郎中真要杀刘光业,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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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一十八章 连环计

  周军披盔戴甲,昼夜疾行。

  大队人马行进中,脚步声踏得地皮都在轻轻颤动。

  每个士兵都携带了五天的口粮,自备锅灶、睡袋等一应器物,骑兵为了保持一定的马力以应付特殊情况,行走一段时间等战马疲惫时就会跳下马来牵马而行,既活动了身子,又让马匹少些负重,一旦开战马就是他们保命的本钱,岂能不加爱惜。

  尽管如此,高强度的行军还是使一些士兵掉队了,掉队的士兵没人去管,只管让他们和后面的步兵作伴去吧。

  军令已下,不能及时赶到者,军将皆斩,兵不叙勋,虽说如果所有人都迟到,张大将军未必会执行这道命令,可要是大部分兵马都赶到了,那迟到的人就一定倒霉。

  行进中间,各营官兵你追我赶,编制和队列已混乱不堪,不过这些都不是问题,他们首要的是赶到卢龙,到那里再稍加整顿,探清前线的最新情况后,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也不迟。

  午夜时分,三军原地驻扎,稍作歇息。

  士兵们纷纷解下睡袋,嚼着干粮、灌着凉水,还要准备草料、饲喂战马,忙碌了大半个时辰,才沉沉睡下。

  五更天,司号手被巡夜的官兵推醒,揉着眼睛爬起来,吹响军号唤醒睡得漫山遍野的士兵,稍加整顿,便又匆匆上路。

  又是一天急行军,离黄獐谷山口只剩下半天的路程,这时已经到了二更天。燕大总管下令原地休息,明日一早穿过山谷,明晚之前抵达卢龙。军令一下,三军便原地驻扎。安排饮食休息,恢复体力。

  摸着黑埋锅造饭、喂养马匹,等疲惫不堪的将士钻进睡袋,枕着腰刀。正要沉沉睡去时,他们忽然感觉身下的大地发出了一阵阵轻微的颤动。

  “大事不好!”

  不用将领吩咐,经验丰富的老兵就知道坏了,因为随着那大地的震颤,密急的马蹄声已经传进了他们的耳朵,在这个地方突然出现大批的骑兵,而且听这蹄声急骤,分明是正在冲刺,这绝不可能是自己的人马。

  当士兵们连喊带叫地钻出睡袋。顾不得衣衫不整。也来不及去披戴盔甲。只管抱起马鞍,匆匆放上马背,还没等系紧丝绦。轰隆隆的马蹄声就在耳边开始轰鸣了。

  千军万马,挥舞着雪亮的钢刀。从黑暗中猛扑过来,如同一只只幽魂厉鬼,一个仓惶失措的新兵只看到一抹黑影从自己身边带着一股劲风一扫而过,随即前方更远处就响起了同伴的惨叫声。

  惊骇的士兵正庆幸自己逃过一劫,又一道黑影裹着劲风从他身边疾掠过去,这一次他没有那么幸运,锋利的马刀把他由肩至胯劈成了两半。

  这是一场残酷的屠戮,人困马乏的周军早已是强弩之末,而且又是在全无防备、最为松懈的时候受到了敌骑的攻击。

  敌人的攻击之快,连外围的游哨都没来得及把警讯报回来。仓促间周军就算想在原地结阵自守都成了妄想,更不要说是有力的反扑。

  攻击的契丹人虽然看着散乱,毫无阵形,但是自幼参加游猎,早把他们培养成了精锐的骑士,他们通常很默契地三人一组,组成一个锐角攻击阵形,互相配合,剪除一切给战友造成的阻碍,保持最快的冲锋速度。

  而每一个攻击锐三角之间,又保持着足够的距离,确保他们冲入敌阵之后,后方的战友依旧马速不减,以同样的速度展开第二轮攻击。

  攻击在整个周军驻扎的营地上展开了,每一个地方,契丹人势如破竹的突击都保持了至少五轮的冲锋,这五轮的冲锋足以斩杀五分之一的周军,并给他们造成极大的混乱,从而保证穿营而过的契丹人返身再进行第二轮扫荡时,周军仍无法形成有效反击。

  周军陷入了绝对的混乱当中,没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对全军做出统一的指挥和调遣,他们更没时间去弄清楚这支突如其来的契丹人马究竟是什么人,从哪儿来,他们只能各自为战。

  这个时候,精锐一些的部队就完全显现出了他们的能力,凭着以往的作战和操练经验,他们自发地结成了圆阵,外围的士兵以长枪刺杀敌军骑士,用横刀在昏暗的夜色下削砍敌军的马腿,用自己的性命替护在中间的战友争取着时间,以便他们能尽快披鞍上马。

  在这样的突击态势中,他们连个密集枪阵都组织不起来,没有骑兵对抗,全军将注定被全部消灭。

  很快,束装整齐的骑兵自内围杀出,同敌人的骑兵战在一起,与他们的步卒战友配合着向其他自发形成的防守阵营靠近,互相融合,结成一个更大的圈子。

  因为在契丹骑兵的突击下,他们已经被分割成了大大小小的阵营,如果不能尽快汇合,他们的死亡也只是时间问题。

  得益于从未放下的技击训练,经过一天一夜的急行军,杨帆还能保持着远比同伴更加充沛的体力。

  但是他所在的这路人马是由各地府军汇编而成的,相互之间的配合并不默契,当他奋力砍杀了几名契丹骑兵,并且夺过一匹战马,翻身上马之后,借着黯淡的星光和散落各处的火把,他已经在周围找不到任何一个哪怕是十人以上的小团队。

  契丹铁骑如铁流漫卷,他们根本不停下来原地厮杀,而是利用他们的冲锋优势,对周军阵营进行反复的践踏和冲锋,杨帆只能混在往复不断、冲杀不停、不断收割着周军性命的契丹铁骑之中,一面交战,一面努力救援自己的同伴。

  契丹人在凿穿周军大营,圈马回来再施行了一轮凿穿式突击之后,速度终于缓和下来。开始围着一个个结成小圆阵的周军开始围攻,不断地射箭、甚至投掷标枪。

  终于稳下阵势来的周军也向外激射着箭弩,用长枪短刀抵挡着他们的进攻。

  像杨帆这样零散的游骑,大部分已经被契丹人顺手歼灭了。杨帆胜在武艺高超,在这种昏暗和混乱之中,敌人又无法集中优势兵力对他进行攻击,得以坚持到现在还活蹦乱跳的。

  厮杀之中。前方一群结阵自保的周军终于发现了游魂似的在契丹兵中游走厮杀的杨帆,立即向他大叫起来:“杨校尉!”

  杨帆已杀得精疲力竭,他在厮杀之中向那个方向匆忙看了一眼,借着一只掉在地上的火把微弱的光亮,他看清了呼喊他的人,那是他的别驾史睿。

  杨帆大喜,马上圈马向那个方向厮杀过去。

  史别驾匆匆聚拢了少数残兵败将,利用死马和长枪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壁垒,正在竭力阻挡着契丹人的攻击。

  契丹人圈马绕着他们的小阵奔走不休。时而射一枝冷箭。时而拔出细长而略带弧度的锋利马刀猛冲他们的薄弱防御点。二十几个周军在防御圈内疲于奔命。

  杨帆举着卷了刃的钢刀,一步步向那座阵营逼近,隔着还有五六丈的距离。一个契丹骑士率先进了周军的防御圈,抡起锋利的马刀左劈右砍。展开了大屠杀。

  骑兵之于步兵,除了策马骑射和步兵永远无法超越的机动力,就是纵马搏斗时借着马匹冲走之势居高临下挥刀猛劈,这等纵马斜劈的战术对步兵而言是无法抵挡的凶厉杀法。

  杨帆见状大急,可他当面至少还有五六个敌兵,有人举着势大力沉的三股托天叉,有的抡着势大力沉的马刀,根本不是短时间就能解决掉的。

  冲入周军防御圈的那个契丹骑兵马刀凌空,尽情杀戮着,钢刀每一次落下,便于一道寒光之后收割一条人命,其势劲锐无匹,所向披靡,后边的契丹骑兵已经借着这个突破口猛冲过来。

  史睿一见,立即挺起长枪冲了过去,垫步拧腰,长枪一抖,正要刺向那个杀得肆无忌惮的契丹人,又一个契丹人从缺口处纵马跃了进来,骏马横空,前蹄还未落地,那马上的骑士手中雪亮的钢刀就从史睿后颈掠过,一颗人头连着半片肩膀,飞得不知去向。

  “史别驾!”

  杨帆一声大呼,血贯瞳仁,手中卷了刃的钢刀向前方的敌人狠狠劈去,那使托天叉的契丹大将见这名唐将整个身子都从马上探了出来,手中刀带着一股厉啸迎面劈来,不由大骇,急忙把钢叉一横,只听铿地一声,杨帆手中的刀应声而折,终结了它的使命。

  那契丹大将心中大喜,钢叉一转,叉柄砰地一声扫在力道一空、身形前坠,正努力想要坐回马上的杨帆肩头,把他一叉扫落马下。

  一个契丹兵提马上前,一枪就向杨帆后腰刺去,那契丹大将使钢叉一挡,“铿”地一声将枪震开,锋利的叉尖紧紧逼住杨帆后心,看了看他背上的猛兽图案,冷笑道:“这是一员唐将,绑了!”

  壁垒中只剩下五名周军局缩在一个角落里,各个身上带伤,当连续几名契丹人跃过障碍,在这小小的圈子里兜马转身,准备一个冲锋将他们杀光的时候,五名周军丢掉了兵器,乖乖举起了双手。

  然而,契丹人并没有放下他们手中的刀,他们到处流窜,哪可能收容俘虏。

  契丹人在黄獐谷占据有利地形,以逸待劳、多施欺诈,诱敌深入,又利用烟火攻势令周军自相践踏,死伤不计其数,因此以极小的代价便全歼了周军骑兵,随即便对周军步兵展开了一面倒的大屠杀。

  在黄獐峡谷中,那些步卒根本无从抵抗,歼灭他们同样没有消耗多少兵力。如今,除李多祚拱卫粮草辎重殿后的兵马,再加上被他们急行军远远拉在了后面的步兵,周军这支骑兵主力不过三万人。

  在当前这种以逸待劳,夜施突袭的情况下,就算是周军倍于契丹,也是无力回天的必败之举,更何况是以六万对三万,契丹人占据了绝对的兵力优势。

  当东方晨曦破晓的时候,大地就像染上了一层霞光,遍地血污,横尸遍野。

  契丹主力又马不停蹄地奔着唐军延后的步卒和殿后的粮草辎重而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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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一十九章 千里相寻

  插在尸体上面的枪矛刀剑,比原野上旺盛的野草还要蓬勃,无主的战马在染了血的草原上踽踽而行,尸骸枕积中,偶尔会爬起一个浑身血污的战士,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不是肠穿肚破就是残肢少腿,迟缓地挣扎着,仿佛一具僵尸。

  两个行经此处的路人似乎被这无穷无尽的尸体吓傻了,其中一个人牵着马,僵硬地向前迈着腿,只走出几步,便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另一个青衣汉子急忙把他拖起来。

  被他拖起的削瘦汉子目光呆滞地看着横尸遍野的战场,脸色纸一样苍白,旁边那个颊上生了两颗黄豆大的黑痣青年不安地看着他,低声道:“宗主武功高强,他……应该会安然无恙的。”

  很奇怪,这么一个形貌丑陋的汉子,说话的声音居然是一副柔和悦耳的女声。

  “不……可能的。艺业再高,在这千军万马中,也……也不可能……”那个脸颊削瘦的汉子颤声说着,终究没有把这句话说完,他的眼中已有晶莹的泪光在闪烁。

  这两个人,正是天爱奴和古竹婷。

  天爱奴磨了小蛮好几天,央她答应自己,其实阿奴完全可以不告而别,但她不想这么做。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子,她知道要和小蛮姐妹般相处,一直保持亲密关系,是这个家庭和睦的关键。

  杨帆临走时,把这个家交给了小蛮,以小蛮的脾气,如果她孤意独行,小蛮固然不会因此对她如何,但两个人的关系却难免要产生隔阂。

  有时候,水火不容。就是从一丝嫌隙隔阂发展而来的。

  关系就是齿轮,时时需要润滑和保养。

  等到小蛮受磨不过,终于答应她之后,古竹婷马上通过“继嗣堂”查清了杨帆所在的队伍,然后启程循踪而来。却不想,等她们赶到这里时,只见到一地死尸,无穷无尽的死尸,仿佛这里就是修罗地狱。

  古竹婷见阿奴神色绝望。不禁大皱眉头,说道:“阿奴,十余万大军不可能都杀光了。我们来时路上,不是看到了三三两两的败兵?你看这里还有人活着,宗主固然有战死的可能。更大的可能却是还活着,你先这般吓唬自己却为哪般?”

  阿奴的眼神亮了亮,喃喃地道:“不错!只要还没找到他的尸体,他就未必是死了,也许……也许他还活着?”

  阿奴忽然站了起来,挣脱古竹婷的扶持,急急奔向前方的尸体。一具具地检查起来。

  古竹婷连连摇头,抢过去一把拉住她,喝道:“阿奴,你在干什么?”

  阿奴焦急地道:“古师。你快帮我,我们两个人一起找快一些!”

  古竹婷牢牢扣住她的手臂,厉声道:“阿奴,你醒醒!这样不是办法。这里足足有几万具尸体,我们两个如何查得完?再说。这里死了这么多人,朝廷很快就有人来善后,到时候我们在这里,如何向他们解释自己的身份?”

  阿奴失魂落魄地道:“那你说怎么办,我们该怎么找到他?”

  阿奴的手紧紧抓着古竹婷的手臂,扣得古竹婷的臂骨隐隐生疼。

  古竹婷由她抓着,柔声道:“靠我们两个人,不管宗主是生是死,我们都不可能找到他!阿奴,你听我的,距这里最近的是千金冶城。我们到那里去,这些将士的尸体,十有八九要发动冶城军民前来处置的,有什么消息,我们在那里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打听到。

  对了!我们可以换一个身份,以路经此地的富商身份,为阵亡于此的将士行一桩善举,为他们举行“荼毗”,这么多将士的尸体是不可能运回去的,只能火化,然后把骨灰运回他们的家乡。”

  阿奴的眼神清明起来:“对呀,除非是大将军,才会被装敛棺椁,运回京师,其他人只能就地火化,如果我们出钱揽下这件差使,每个人的身份当然是要先确认的,遗物也要单独整理出来,我们可以因此确认每一具尸体的身份。”

  古竹婷道:“不错,我们做这种善举,是需要军队和地方官府派人配合的,我们还能从他们那儿了解到更多的消息。如果死者中没有宗主,那么宗主就还活着,说不定不等咱们做完善事,就打听到宗主的消息了。”

  阿奴破啼为笑,急不可耐地道:“走!咱们马上去千金冶城!”

  ※※※※※※※※※※※※※※※※※※※※※※※※※

  一处以树干为躯,青青的枝条树叶为盖的简陋帐篷里,李尽忠宽了上衣,赤裸着脊背趴在一堆柔软的青草上,在他的后脊上,插着一枝狼牙箭,因为久未拔出,伤口周围已经瘀青浮肿。

  “可汗,忍着些!”

  旁边一个单膝跪地的大汉语气粗重地对他说了一声,李尽忠点点头,孙万荣递过一块软木,李尽忠一口咬住。

  大汉拔出小刀,在弓箭四周迅速切开一个十字,用力一拔,李尽忠闷哼一声,带着倒钩的狼牙箭便从他背上拔了下来,有些乌色的血汩汩流出,那大汉将小刀在旁边的火堆里上下翻烤一阵,看那血液渐渐转红,猛地将小刀贴在了李尽忠的伤口上。

  李尽忠身子一绷,虽然年迈却依旧结实,肌肉块垒、虬结有力的臂膀顿时鼓了起来,小刀“嗤嗤”地灼烫着李尽忠的伤口,等那伤口微微结痂,大汉便抓过一把草药,也顾不得苦涩难当,塞进口中便大嚼起来。

  他把嚼烂的草药小心地敷在李尽忠的伤口上,又用布条帮他包扎好伤口,这才站起身来。骆务整递过一个水囊,大汉满口绿色,苦涩难当,是以也不说话,接过水囊,拔下塞子便仰头灌了一大口水。迅速走出篷帐。

  帐里,孙万荣和骆务整、何阿小等契丹首领关切地围到李尽忠身边,李尽忠嘿嘿一笑,道:“放心,老子命硬,死不了!来,扶我起来!”

  骆务整和何阿小上前把他架起,坐在草堆上,李尽忠沉声问道:“咱们的伤亡怎么样?”

  ……

  那个为李尽忠疗伤的大汉走出帐篷。连灌几口水,口中那股苦涩的味道还是挥之不去,舌头都麻得没有感觉了。他四下一看,见坡下二十多丈远有一棵野梨树,枝头沉甸甸地压满了果子。便大步向坡下走去。

  杨帆倚着粗大的梨树树干坐在地上,他的双手被反绑在树上,手腕上绑着牛筋,这东西最是柔韧,即便挣扎到牛筋入肉,割断腕筋,也休想挣得断。

  在附近几棵树下还绑着几个人。都是军中的将领,看样子,契丹人也不是有勇无谋之辈,他们也知道多抓一些将领在手。一旦情形不妙,和朝廷便有讨价还价的本钱。

  不过杨帆仔细看了看,那几位将领他都不认识,从军服看。不过是些鹰扬郎将、果毅都尉一类的将领,比自己只高个一品半品的。行军大总管燕匪石、行军副总管宗怀昌等高级将领一个也没有。

  这时,那个为李尽忠疗伤的大汉走到了树下,从树上摘了两个梨子,在衣服上擦了擦,便咔嚓一声咬了一口。那些梨子刚开始灌浆,不涩不酸,却也不甜,还说不上是一种什么味道,不过嚼上两口,对祛除口中的苦味儿倒是很有帮助。

  杨帆一见那大汉走到自己身边,便盯着他看,他觉得这人有些面熟,仔细辨认一番,杨帆恍然大悟,这大汉就是昨夜使三股托天叉的那员契丹将领,杨帆到现在都还记得他那两膀子气力。

  大汉咬了两口梨子,发觉他在注视自己,不禁嘿然一笑,道:“怎么,不服气?是不是还想跟我比划比划?”

  杨帆淡淡地一笑,摇头道:“败了就是败了,败军之将,岂敢言勇?”

  大汉撇撇嘴,摇着手中的梨子道:“行了行了,少跟我拽文,当兵的这么文诌诌的干嘛,大唐军中就是因为有了你们这么一些人,才会变得这般不中用!想当初我在军中,那时大唐兵威……嘿!”

  大汉摇了摇头,又摘了一个梨子,转身就走。

  杨帆神情一动,急忙追问道:“你说什么?你在大周军中当过兵?”

  大汉懒洋洋地转过身,瞟了他一眼,纠正道:“不是大周,是大唐!老子没给那臭婆娘当过兵!”

  杨帆道:“是是是,大唐,不是大周。你在大唐军中当过兵?是义从还是族兵?”

  杨帆琢磨着他是契丹人,应该不是大唐的正规官兵。

  大唐的军队杂得很,其中只有府军、禁军、边军、募军是正规军,至于其他的就太多了。

  像当年李世民征高句丽,出征的除了随驾的禁军、卫军、府兵、边军,还有平卢、卢龙等地的团练军,突厥、羌、鲜卑等族的蕃兵,附从的契丹、奚等藩部的族兵,新罗、百济等属国的从军,以及临时招募的“义从”,浩浩荡荡数十万之众。

  大汉晒然道:“费某当初可是吃军粮拿军饷正儿八经的兵,费某那时虽是一小小伙长,却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功劳。可恨边将残暴,克扣军饷不说,对我族人又是百般压迫,如同强盗一般。有一次我那队正试图强暴我族一位姑娘,当着兵,却连自己的族人都不能保全,这兵当来何用?费某一怒之下,便宰了那厮,逃回家乡!”

  大汉上下瞧瞧杨帆,不屑地道:“看你如此年轻,居然做了校尉,怕不是抱那武氏奸贼的大腿才爬得这么快吧?”

  杨帆正色道:“这你可说错了,杨某本是河源道行军大总管黑齿常之大将军麾下的兵,可是立下百战军功,才有今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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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二十章 被俘

  “你是黑齿常之大将军麾下?”

  费姓大汉一听,果然来了兴趣,转身便在杨帆身边蹲下来。

  黑齿常之是百济人,却做了唐国的大将军,一生戎马,罕逢败迹。

  杨帆曾经在西域待过大半年的时间,同高舍鸡等西域军卒有过很频繁的接触,知道在边军系统当中,尤其是少数民族士兵心中,对黑齿常之奉若神明,许多人都把他当作自己效仿的榜样。

  费姓大汉兴致勃勃地问道:“你真是黑齿常之大将军的兵?黑齿常之大将军当年还在我们这地方打过仗呢,可惜那时候费某的年纪还小,要不然就投到黑齿常之大将军麾下当兵去了。”

  杨帆道:“杨某正是黑齿常之大将军麾下的兵,因为我为人机灵,一直在大将军麾下做斥候兵,立过不少战功。后来黑齿大将军遭奸人陷害,没有死在战场上,却丧命在牢狱之中,令我等噬齿痛恨!”

  费姓大汉对黑齿常之崇拜之极,提起黑齿常之的恨事,禁不住破口大骂。费姓大汉唾沫横飞地骂了一通朝廷,又乜了杨帆一眼,向他问起西域情形,以及他如何得以升官的经过,杨帆知道他对自己还存有几分警惕,于是小心地应答起来。

  他说黑齿常之死后,娄师德把他收到了自己帐下,成了娄大将军的亲兵,在与突厥的一次战斗中,他又恰巧救了娄大将军一命,这才得以提拔,步步高升。这一次朝廷为了北征,从各地抽调兵卒,他才率部从河陇回来。

  杨帆对河陇地区非常熟悉,说起那里的地域地理、景物环境乃至风情民俗。完全了如指掌,他还把高舍鸡做斥候时的许多事迹“高冠杨戴”地安到了自己身上。

  这费姓大汉当兵时,曾经被调到河陇地区参加过战斗,对当地的风情风貌很了解,他对斥候兵的生活习惯和刺探敌情的一些事迹同样很了解,听了杨帆所说,再与他所知一一印证,这个貌似鲁莽实则心思细腻的大汉才真的相信了杨帆的话。

  他们两人虽然还是敌我关系,但是毕竟一方已经被俘。不需要兵戎相见,因此这一番话谈下来,两人的关系不知不觉便融洽了许多。

  费姓大汉和杨帆互通了名姓,这费姓大汉名叫费沫。费沫拍拍杨帆肩膀,遗憾地道:“若你只是一个小小兵卒。我便擅作主张放你走人也无不可。可惜你是朝廷的将官,这事儿,我可做不了主。”

  杨帆道:“我明白,你我各为其主,理应如此。能得足下如此相待,杨某足感盛情了。不过……”

  杨帆扭头向其他几棵树下绑着的人看了看,问道:“你们抓这许多将官作甚。可是打算跟朝廷求和么?”

  费沫的貌相虽然粗鲁,心眼儿却不粗,他并不直接答复,只是嘿嘿一笑。道:“我们契丹人没有野心称王称霸,只是想要一条活路走,可是朝廷不给我们活路啊,要不然。我们现在正在草原上高高兴兴地放牧呢,又怎会在此打打杀杀?”

  “好啦!”

  费沫拍拍屁股站起来。说道:“放了你是绝不可能的,念你是黑齿大将军旧部,我可以关照你些,叫你不受虐待,比其他俘虏吃饱一些。不过,你也要老实一点才成,要是想动什么歪脑筋,费某第一个就杀了你!”

  杨帆道:“杨某如今是你们的阶下囚,能得如此照料,足感盛情了。我只是不明白……,我们足足十六万大军,兵精将足,怎么会……怎么就会一败涂地呢?”

  杨帆这一问正挠到费沫的痒处,费沫又蹲下来,自得地笑道:“在你们唐人眼中,我们契丹人都是只会牧马放羊不堪一击的牧人,你们根本没把我们放在过眼里,你们败就败在这分狂妄上了!

  你以为我们契丹人真就是那么好欺负的?就算是你们最忌惮的突厥铁骑,屡次从凉州、灵武进侵大唐,为什么不从我们的草原侵入再南下呢?你以为是靠着你们朝廷的庇护吗?我呸!”

  费沫重重地吐了口唾沫,说道:“那是因为我们契丹人并不好对付,我们能征善战,是草原上的英雄。一直以来,我们受朝廷欺压,受你们的边将边军欺压,忍气吞声,始终不肯反抗,是因为比起大唐我们族群的太弱小了,可我们一步步忍让,换来的是什么?换来的是你们的得寸进尺!”

  费沫说到愤懑处,眼睛都要喷出火来。

  杨帆忙道:“杨某只是一个小小校尉,这些事情我过问不了,我只是奇怪,你们顶多六七万人马吧?怎么就能吃掉我们十六万大军,而且是一口吞下。”

  费沫冷笑道:“那是因为你们太狂妄!”

  他把黄獐谷口设下诱饵,引诱周军主力急进,然后利用山谷地形,掐断骑兵主力与步兵之间的联系,利用地利优势和大量的烟火导致周军主力骑兵不战自溃,惊马自相践踏,死伤无数,以致他们以极小代价就歼灭了这股骑兵的事情说了一遍。

  又得意洋洋地道:“骑兵全军覆没,你们那些步卒就倒霉了,除了少量逃上山去的兵丁中今还在丛林中做野人,从黄獐谷向前一直到我们昨日设伏的地方,这是一马平川的原野,最适合骑兵驰骋,那些向外逃的步卒怎么可能跑得过我们的马,他们已经被我们全歼了。

  我们原打算仍在黄獐谷设伏的,只是,这一路下来,死尸到处都是,根本来不及处理,你们若继续前进,一定能够发现疑点。所以我们大元帅又生一计,用缴获的军印,写下一份军令,诈称前路军大胜,要你们抛弃辎重,全速行军参与围剿!

  嘿!你们果然乖乖地来了,日夜兼程,跑得人困马乏。根本无力一战。而且骑卒和步卒之间拖拖拉拉,完全脱离,互相难为协同,行军行成这副样子,足见你们心中压根儿就没把我们当一回事,你们不败谁败?”

  杨帆想起那位打扮得跟金甲神人似的燕大总管,不禁苦笑一声,沉默片刻,才问道:“你们有了军印。自可伪造军牒,只是……那上面的大将军签名,难道也是伪造的?”

  费沫笑道:“这签名可是货真价实,是你们的右金吾卫大将军张玄遇亲笔所写。”

  杨帆暗暗咬紧了牙关。

  费沫见他生气,更加得意。道:“你们的人马被困在谷中,就像一群待宰的牛羊,数万大军拥塞其中,不等我们动手,惊马乱军自相践踏,死伤者已不计其数,我们轻而易举就歼灭了你们最难对付的这一路主力。活捉了你们的主将。

  那左鹰扬卫大将军曹仁师不肯在伪造的军牒上署名,被我们可汗一刀便砍下了他的狗头,结果你们那位右金吾卫大将军张玄遇吓得面如土色,忙不迭就签下了他的名字。嘿嘿,自始至终,他连个屁都不敢放!”

  杨帆的眼角跳了跳,恨声道:“轻敌冒进。葬送前军十万将士的性命,已是百死莫赎之罪。又贪生怕死,将后军六万将士送入虎口!张玄遇!嘿!好一个张玄遇!”

  费沫笑道:“你也不用如此怪罪于他,你们前路十万大军被全歼之后,剩下的这六万大军就已注定要灭亡了,没有那道伪造的军令,你们一样要死,那道军令对你们用处不大,对我们才有用处。有了这道军令,我们才能轻易吃掉你们的后路大军,连死带伤一共不过万余人,这还包括袭击你们辎重粮草时的伤亡。”

  杨帆大吃一惊,失声道:“你们还袭击了我们的辎重营?”

  费沫道:“打蛇打死,自然要趁胜追击了。你们后面那些步卒比起你们还要不堪,我们连夜杀去时,他们大部分人都睡得跟死猪似的,好不容易惊醒一些人,却也双腿酸软,举手无力,连只鸡都杀不死。

  我们砍瓜切菜一般解决了他们,随即就马不停蹄直奔你们殿后的辎重营。我们本以为辎重营最好对付,却不知你们押运粮草的是什么人,他挖了陷马坑,布了拒马枪,还拖来许多荆棘阻路,营盘外还扎了一道木墙,游哨远出十里。

  真他娘的,在唐人自己的地盘上,而且只住一晚,一大早就要启程的,用得着这么折腾么,结果……突袭是不成了,直到天光大亮,我们才清除外围,逼近营寨,那守将眼见守不住了,于是主动放弃粮草,集合残兵败将逃向马城。

  真他娘的,老子身为前路先锋,本想把他们这一路兵马也全数歼灭的,可恨那运粮的主将临走时还放了一把大火,如果我们要去追他,这粮草不免就要烧光了,没办法,老子只得回头救粮。”

  杨帆脱口问道:“那粮草烧光了?”

  费沫笑道:“你想得美,虽说烧了有近一半粮草,可是被我们救出来的粮食,也足够我们吃个把月了!”

  杨帆大失所望,沉默片刻,才道:“运粮的那位将军,叫李多祚,此番北征,若是李大将军为主帅,恐怕我们……未必会全军覆没。唉!李大将军退回马城,那我本部的主将呢?燕大总管也被你们生擒活捉了?”

  费沫道:“那个什么燕大总管,我们没看到,倒是你们的行军副总管宗怀昌,被我们给困住了,原想抓活的来着,结果他横刀自尽了。”

  听到这里,杨帆不禁又沉默起来。

  这时,有人在山坡上喊:“费沫,准备整军,向山里转移了!”

  费沫急忙答应一声,对杨帆匆匆摞下一句:“你安份些,便少吃苦头,否则,我也护不得你!”说完便急匆匆向山坡上跑去。

  杨帆试着挣了挣捆绑,便放弃了努力,心道:“这儿已经是山里了,还要往山里转移?是了,难怪一直没有看见女人和孩子,他们的老巢应该不在这里。若是到了他们的老巢,防范松懈下来,又有这费沫攀扯着交情,逃走或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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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二十一章 弃市两冤家

  武周朝讨逆征北十六万大军全军覆没,几位统兵大将军除了一个押运粮草的李多祚侥幸漏网,其余被一网打尽。

  左鹰扬卫大将军曹仁师身首异处,右金吾卫大将军张玄遇及新任司农少卿麻仁节被俘,行军大总管燕匪石死于乱军之中,行军副总管宗怀楚自尽。

  消息传回京师,举朝哗然。

  朝廷多久没有吃过这样的败仗了?

  即便是对敌突厥和吐蕃那样的强敌,朝廷虽然时有败仗,可是也从没败得这么迅速、这么凄惨,十六万大军,顷刻间灰飞烟灭,统兵大将几乎被一网打尽,这在以前是根本不可想象的事情。

  武则天犹如当头挨了一记闷棍。武周一朝,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一桩武功就是收复安西四镇,此前战绩实在是乏善可陈,不曾想转眼间又遭受了这么惨重的失败,尤其是败在从未被朝廷放在眼里的契丹人手中。

  朝野间一时风声鹤唳,对契丹人从一开始的不屑一顾茫目自信,转眼间就变成了极度的恐惧。十六万人就是十六万个家庭,消息传开,整个大唐到处一片凄风苦雨,无数为人父母、为人妻儿的,披麻戴孝,痛不欲生。

  武则天原打算让武三思为榆关道安抚大使,率大军屯兵胜州,为第二路讨逆大军的,其实主要目的是为这个侄儿镀金。

  虽说现在军队系统已经被武氏家族一手把持,可是武氏家族从未在战争中有过什么战功,而在军队中。一群寸功不立的将军,根基永远是不扎实的。

  武承嗣身体不好,近年来更是常常卧病在床,否则的话。武则天说不定把这个侄儿也会派上前线,让这两个在武氏家族能挑大梁的侄子都能立下自己的军威。

  但是现在,武周大军十六万人,一战便全军覆没。举朝震动,武则天可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她这两个侄子都是读书人出身,少年时便被她改为蝮姓流放边陲,每日只为口食奔波。等她后来想要登基,发现外人不可靠,还得依仗武家人时,又赦免了这些侄子,把他们弄回京城,一个个委以重任。可这两个侄子是连几十人的军队都没指挥过的。让他们去打仗……

  然而大唐留下的名将几乎都被她杀光了。何况现在越是武氏一系的将领打了败仗,她越是需要武氏将领再打个大胜仗,以巩固武氏在军中的地位。于是武则天决定派出武攸宜为第二任讨逆大将军,远征契丹。

  武攸宜一直替她掌管羽林卫。在军中的时间最长,是武氏第二代子侄中最熟悉军旅的人,武则天马上下旨,命建安郡王武攸宜为右武威大将军,重新征召兵马,由其率领再伐契丹,同时任命陈子昂、乔知之为其总管府幕僚。

  一时之间召集不了那么多兵马,武则天就下令把各地关押的全部囚徒都押送京师来,让他们戴罪立功,同时征募士兵,组建新的远征兵团,又令太行山以东各近边诸州建设武骑团练,以备策应。

  怒气冲冲的武则天这一次没用宰相大臣们议事,行使专断之权迅速作了决定,怒气冲冲回返内廷,忽然想起曾替孙万荣求取三品官职的李昭德来,登时把一腔怨恨发泄在他的身上,传令即刻押赴刑场处死!

  张昌宗和张易之在她身边闻听,马上拐弯抹角地提起了来俊臣,盛怒之中的武则天又下令,把来俊臣一并斩首。

  李昭德是被来俊臣弹劾入狱的,如今竟和来俊臣同日行刑。

  还别说,这桩大事从一定程度上转移了朝野对于此番大败的追究,要知道曹仁师、张玄遇、麻少节、燕匪石、宗怀楚等大将,可都是武氏一系的将领,只有一个押运粮草的李多祚,算是不左不右的中间派。

  行刑之日,洛阳城万人空巷,行刑现场人山人海。

  行刑现场就设在北市,整个北市所有的店铺生意当日都没有开张,连做生意的都跑去看杀人了。

  武周朝第一酷吏,也是在各大酷吏相继授首之后,始终顽强不倒的不死小强来俊臣终于要被处斩了,而当日一同行刑的还有近几年来独霸朝纲,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强腕宰相李昭德,这事岂同小可。

  李昭德和来俊臣都口堵木球,身着死囚之服,被押赴刑场。

  这口堵木球之制是从垂拱四年开始的,那一年武则天处死太子通事舍人郝象贤,郝象贤在刑场上破口大骂、慷慨陈词,历数武则天的桩桩罪恶,连她与薛怀义通奸的丑事都说了出来,武则天十分难堪,从那以后,朝廷再处决人犯,一概口塞木球,让他在刑场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昭德和来俊臣都口塞着木球,挤得脸颊都有些变了形,被囚车拉着,缓缓向刑场走近。李昭德虽然过于跋扈了些,因此遭到百官厌憎,但是他在民间官声还是极好的,百姓们看到李宰相蓬头垢面、狼狈不堪,都不禁黯然叹息。

  不过,寻常朝代,京师百姓一辈子怕也见不到一个对宰相行刑的场面,而武周朝的洛阳百姓,不要说那些凤子龙孙的皇室王爷,光是宰相就见过杀了好几拨了,虽然为他叹息,倒也不至于过于震惊。

  随后押来的是来俊臣,来俊臣被押赴刑场的时候,场面却出现了奇怪的一幕。百姓们拥挤在那儿,无数人头攒动,死死地盯着囚车上背插死字牌的来俊臣,却出奇地没有一点声音,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他,现场异常静谧,静得令人恐惧。

  李昭德被押上刑场,按跪下来,朝着监斩官的方向,紧接着来俊臣被押上刑台。来俊臣往日的威风霸道全然不见了踪影,嘴里塞了一只硕大的木球,连呼吸都有些困难,扭曲的面孔再也看不出往日的英俊风流。

  李昭德说不出话来,可是看着来俊臣失魂落魄地被拖上刑台,李昭德眼中却露出了一抹快意的笑容,他笑不出声来,可他仰起的苍白的头颅,却分明显示他正在大笑。李昭德的肩膀耸动着,无声地笑了许久,慢慢闭上眼睛,两行泪水从眼角缓缓淌下,流过他的腮边……

  来俊臣却与他不同,来俊臣自始至终没有看这个老对头一眼,他的头一直扭向皇宫的方向,当他被拖上刑台,摁倒在地时,他也依旧抻着脖子,直勾勾地盯着皇城方向,只盼着会有一骑飞驰而来,高声喊着“刀下留人!”

  这种事女皇并非没有干过,当初御史中丞魏元忠就是在行刑之前,被女皇特旨免死的。来俊臣始终坚信,他对女皇忠心耿耿,他为女皇杀过那么多对头,女皇得以登上皇位、坐稳皇位,他居功甚伟,女皇帝绝不会杀他。

  他期盼着、期盼着,监斩官干巴巴地念着圣旨时,他一句也没有听;刽子手拔去他肩后的死字牌时,他浑然不觉;他就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眼巴巴地望着家的方向,盼着它的主人回心转意。

  一条绞索套到了李昭德的脖子上,女皇宏恩,赐了他一个全尸,绞索猛地拉起,李昭德身子腾空,因为窒息,他的身体剧烈而奇异地扭动起来。

  可是令人惊奇的是,这个时候,居然没有一个人去看这位宰相之死,无数目光居然死死地盯着来俊臣。

  许多人掌心沁着汗,眼角紧张地抽搐着,心跳如擂鼓。

  他们似乎在担心什么,又似在紧张什么,那是一种奇怪的恐惧。

  来俊臣突然鬼使神差地醒过神来,把片刻不曾移开的目光从皇宫方向移向监斩台。

  监斩台上,刑部司刑郎中陈东面无表情地从签筒中抽出一枝血色的刑签,向台前狠狠一掷,冷肃地喝道:“斩!”

  来俊臣突然明白过来,赦免的圣旨永远也不会来了,女皇真的抛弃了他!

  他突然从地上一下子弹了起来,这么直挺挺地跪着,本来是很难站起来的,但是来俊臣居然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他喊不出声音,两只眼睛瞪得异常的大,仿佛眼角都睁裂了,他死死地瞪着皇宫的方向,看着那一角飞檐,看着那耸立入云的天枢,脑海中一阵眩晕。

  不等两名刽子手的助手上前把他摁倒,他的双膝一软,又重重地跪在了刑台上……

  “嚓!”

  锋利的鬼头刀从他颈间滑过,刽子手这一刀,使出了他这一辈子最好的一刀。

  刀锋准确地从来俊臣颈间骨缝里滑过,没有片刻阻碍,人头和着一腔鲜血,喷出一丈多远,重重地摔到地面上,向前滚动了几圈,停住了。

  来俊臣无头的尸身以一个缓慢倾倒的姿势慢慢向前倒去,“嗵”地一声,倒在地上。

  这时,李昭德的尸身刚刚停止最后一丝抖动。

  刑场上继续保持着令人恐惧的寂静,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当刽子手有些惊异地向人群中看去时,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的呐喊,无数人向台上冲过来,负责拉着绳索阻挡观刑百姓的帛役像稻草人似的,一眨眼就被沸腾的人群淹没。

  无数的人涌上刑台,争相撕扯来俊臣的尸体,有一个人冲在最前面,像狼似的一头扑到来俊臣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来,还没等他咽下去,就被疯狂的百姓拖到一边,然后更多的人蚂蚁般添充了他留出来的空隙。

  这人咬着一嘴的血肉,仰天狂笑!

  他叫段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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