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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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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二十二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

  “来俊臣弃市,本应晒尸三天的,可是许多百姓拥上台去,挤开公差,争啖其肉,须臾间,来俊臣就骨肉离散,抉眼剥面,披腹出心,腾踏成泥了。”

  丽春台上,张易之亦步亦趋在跟在花丛间转悠的武则天身边,绘声绘色地向她描述着今日行刑的场面。

  “哦?来俊臣如此招人痛恨?”

  武则天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马上站住脚步,向张易之追问。

  在得到张易之准确的答复之后,武则天愤怒起来:“朕真是被他蒙蔽了,此獠如此招百姓痛恨,必是罪大恶极,真是死有余辜!应加赤族之诛,方雪苍生之愤!传旨,籍没其家,尽数发配为奴!”

  来俊臣用他的死,成功地转移了朝野间对于讨逆军大败的注意,又用他的粉身碎骨籍没全家,把百姓们对于亲人逝去的悲怆化成了对他伏诛的泄愤。来俊臣被他的主子真是利用得淋漓尽致,发挥了全部的光和热!

  ……

  “千金冶”在马城东北方向,这里盛产铁矿,很多铁矿石就裸露在地表,无需深采。边域地区战乱最为频繁,所以对于钢铁的需求尤其强烈,因此当地有许多以土法炼铁的铁匠,久而聚集成城,称为“千金冶”。

  时至今日,“千金冶”已经出现了多个规模很大的铁矿厂和炼铁铺子,因之此城不缺铁器,也不缺强悍有力的男子,契丹人之所以没有打这座小城的主意,原因就在于此。此城虽小,却不易对付。

  古竹婷和天爱奴主意已定,便变换了身份,先雇佣了几个仆从。再赶到千金冶城。此时,周军大败,自黄獐谷下来,百十里的地面上到处都是周军尸体的消息已经传开。千金冶城也是人心惶惶。

  县令李洛云是垂拱二年的进士,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好不容易利用他的杰出政绩,再加上上下打点,谋了个七品正堂的县太爷,到“千金冶”走马上任还不是一个月,便碰到了这么一档子事,真是晦气。

  他刚刚到任,对在此任职多年、根基深厚的主簿、县尉乃至关系盘根错节的诸多胥吏还不能如臂使指。得知消息后。有心派县尉带人去察探一下。县尉担心路上碰到契丹兵马,托辞不肯前去。

  主簿比县尉反应还快,第一时间就告病卧床了。李县令倒是个忠于职守的好官,指使不动别人。只好换了一身便服,带了几个衙差,亲自去明察暗访了一番,确认契丹人大胜之后已经劫了粮草入山,这才返回县城。

  自黄獐谷出来,周围非常荒凉,并没有什么城阜,“千金冶”城是距这片战场最近的县城,就算他们不肯出面,等到府道官员得了消息,安置阵亡将士遗体的事也必然要着落在他们身上,与其如此,不如主动出面,还能给自己增添些政绩。

  李县令打定主意,便找主簿和县尉共同商议。

  既然城外已经没了危险,县尉大人原本“在忙的事儿”马上就解决了,主簿老爷的“病”也不治而愈,两人也晓得这是一桩政绩,倒是很想和这位新任县太爷好生合作,这件事办好了,人人有功,两人和新任县令的关系也能亲近一些,毕竟人家是一县主官,不能太拧着干。

  可是不管是派工收敛尸体还是火化,哪样不需要钱?

  上任县太爷在临卸任以前,把县里多年积攒下来的一点节余拼命地开销出去,一点儿都没剩下,如果想寅吃卯粮,县里自己接下来的日子就不好过,主管钱粮的主簿为此又打了退堂鼓。

  李县令思来想去,觉得这笔钱只能着落在本县几个大铁矿厂和大铁匠铺子上,正打算宴请本县那些以冶铁发了财的土财主,利用县太爷的面子募捐一笔钱财,天爱奴和古竹婷便到了县城。

  古竹婷扮成一位富商,天爱奴扮成她的书僮,主动找到县太爷李洛云,愿意为阵亡将士做一桩大善行,由她出资雇请敛尸工人、购买火化尸体所需的煤炭,并代为购买十余万只骨灰坛子。

  这笔钱数目不菲,李县令若是向人募捐,也只能满足前期费用,后续资金还是要向上面申请,如今碰到一个家资巨万的大善人,真是喜从天降,连忙全力配合,并满口声称要为这位古大善人的义行向朝廷请求嘉奖。

  古竹婷在李县令的配合下,向盛产陶器的地方定购了大量的骨灰坛子,又在千金冶城外安排火化场地。这城以冶金为主,煤炭、木炭储备极多,只要有钱,可以直接向那些大铁矿厂购买,至于炼尸的炉子,直接用了一些铁矿已经报废了的旧炼铁炉。

  当地的大铁矿商也并非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此番义行的大头都由这位路经此地的古大善人包了,他们便主动减少了自己的铁矿这段时间的挖掘和生产任务,腾出大批劳力去收敛周军阵亡将士的遗体。

  对那些矿工和铁匠们来说,干哪个活儿都有钱赚,这活儿比打铁挖矿还要轻松些,边地百姓见惯了生死,对尸体也没什么厌弃恐惧,自然甘愿去做,一时间大批的尸体便源源不断地运到了“千金冶”城,开始炼化尸体装敛骨灰。

  李县令组织了大批文吏,又劝说本县的读书人出面帮忙,在现场对每一具炼化的尸体提前进行登记,并把他们的遗物分别装袋,做好标记。

  这样的场面固然热闹,可是源源不断的尸体运进来,炼尸炉日以继夜地喷吐着火焰,把一具具曾经鲜活的生命炼成了一坛坛雪白的骨灰,是没有人兴高采烈的,哪怕是那些按日结算拿钱的矿工和铁匠,

  而天爱奴更是饱受折磨,一天没有杨帆的消息。她就寝食难安,每送来一具尸体,她都心惊肉跳。

  这段时间,李县令真把古竹婷当成了他的活菩萨。李县令从逃到城里来的士兵口中问出多少消息,古竹婷便能从李县令那里打听到多少消息,她和阿奴渐渐了解了整个战役的情况,也知道有些将领被契丹人生擒活捉了。

  虽然这一次周军轻敌冒进。连中埋伏,以至于十六万大军灰飞烟灭,不过这么多人是不可能杀光的,所谓全歼只是说把他们杀得无法保留任何一支成建制的部队,完全失去了作战能力。

  幸存逃散的士兵陆陆续续地逃了出来,向最近的千金冶城靠拢的人最多,阿奴每天最喜欢的事就是看到远处有周军零零散散地走来,虽说几天时间里千金冶城已经收容了三四千名伤兵败将,却始终没有她最熟悉的那副面孔。毕竟给了她一个希望。

  这段时间里。她们也联系上了“继嗣堂”在北地的分支。虽说“继嗣堂”在本地势力薄弱,还是尽全力给予了协助,派人在附近诸如马城、卢龙等地安排眼线。查勘所有幸运逃脱的士兵,以求找到杨帆的踪迹。

  只不过。“继嗣堂”的核心力量并不多,这许多分支并不知道宗主的身份,甚至不知道有“继嗣堂”的存在,“继嗣堂”对他们的控制完全是利用经济手段,因此他们并不知道叫他们寻找的那个人是谁。

  这些分支派往各个城池的伙计,只知道他们东家的生意主要靠着一个大富商,而他们要找的这个人与那个大富商有着极密切的关系,如果找到此人,不但能讨好那个大富商,让他们东家获得更多的生意,找到杨帆的人还有一笔丰厚的赏金,因此格外卖力。

  ※※※※※※※※※※※※※※※※※※※※※※※※※※

  参天的古树隔绝了尘世的一片喧嚣,在这里,不管是马的长嘶还是人的呐喊,都只能映衬得这山谷更加的静谧,而不会有嘈杂的感觉。

  密林的边缘,有一片青青的草地,阳光正照在这片草地上。

  正被众里寻他千百度的杨帆躺在柔软的草地上,百无聊赖地摇着一朵狗尾巴草,眯着眼睛,任那温暖的阳光照在自己身上。

  这里林深树密,易守难攻,而且一路过来时,瞪大了眼睛的杨帆就已经转悠迷糊了,这一路上都是山、都是树,根本没有一个明显的标志,全都是相似的山水树木,根本无法记得住路。

  同杨帆一同被抓的,大约有十几名将官,此刻也都散布在这片山坡上,或站或立。这些人杨帆都不熟悉,被俘的这批将领中官职最高的张玄遇和麻仁节被契丹人重点看管起来,押在山那边的山洞里,即便是放风的时间,杨帆等人都没有看到过他们。

  山洞里潮湿阴暗,不晒晒太阳,纵然不是老寒腿,在洞里关上三天也要生病。所以,尽管已经觉得阳光有些毒辣,杨帆还是不舍得回山洞去,这里是山洞前面他们仅有的一块活动场所。

  远远的,费沫走了过来。

  虽然彼此是敌人,但是费沫很喜欢和杨帆聊天,说到朝廷的黑暗时,杨帆会和他一起大骂,说到黑齿大将军的惨死时,杨帆会和他一起惋惜,说到契丹人遭受的边将的欺压和勒索,杨帆会对他深表同情……

  费沫并不缺少心机,虽然在杨帆来说,这是刻意的应和,是为了降低费沫的戒心,拉近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是他的态度,费沫看得出来,确实是发自内心。于是,虽然彼此还是敌人,费沫却越来越喜欢跟他聊天,一有时间他就会到杨帆这儿来。

  杨帆听到沉重的脚步声,轻摇的狗尾巴草不由停了一停,他听得出这是费沫的声音。他一直觉得,即便自己被抓了,他还是应该做点什么,只是他一直想不到自己能做什么,直到昨天夜里,他终于想到了一个主意。

  于是,这一整天他都在等费沫,费沫终于来了。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杨帆哼着歌,继续摇起了手中的狗尾巴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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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三章 出师要有名


  “做俘虏做到你这份儿上的,倒是少见!”

  费沫走到近前,见杨帆一副乐逍遥的模样,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揶揄了一句,在杨帆身边坐下,顺手递过一张比巴掌还大的草叶子,里面包着一把桑甚,有的已经熟透了,紫黑紫黑的,发出诱人的甜香味儿,有的还是红彤彤的。

  “做俘虏已经够倒霉了,难道还要每天愁眉苦脸地折磨自己么?”

  杨帆笑吟吟地坐起来,扔掉狗尾巴草,接过草叶包着的桑甚,顺手拈了一颗丢进嘴里,果肉丰厚,微酸极甜,果然很可口。

  杨帆乜着费沫,问道:“你们已经派人进京了?”

  费沫点了点头:“嗯!已经走了两天了,大元帅当年在中原做质子时,身边带有几个侍卫,也都极熟悉你们中原情形,这一次派了其中一个去。”

  杨帆摇摇头道:“我看效果恐怕不大。”

  费沫睨了他一眼道:“怎么说?”

  杨帆又丢了一个桑甚入口,说道:“没错!你们是打了胜仗,可是朝廷从来不曾把你们放在眼里,你们现在打的胜仗越多,女皇帝越拉不下脸来跟你们谈和。如果是吐蕃或者突厥,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可你们……,”

  费沫道:“我们抓了你们十几员大将,那个姓武的婆娘若是不答应,你们一个都活不了!”

  杨帆嘲讽道:“老费,你以为这是你们两个部落之间打仗呢?你们抓了他们几个大头领,就可以让他们用牛羊、草场来赎回?这是朝廷,不管是因为女皇的体面还是朝廷的体面,都绝不可能向你们低头!”

  费沫黑黝黝的脸庞胀红了:“一直以来,朝廷要打仗,让我们出兵,我们就出了,自备粮食、兵器、马匹,先是跟着太宗皇帝打,再是听高宗皇帝的旨意打!朝廷要我们纳贡,我们纳了,每年都选最好的毛皮、最肥的牛羊进贡。可朝廷是怎么对我们的?

  你们的边军不守在我们的外围,保护我们这些朝廷的子民,反而守在我们内侧,突厥人要靠我们去防守,而你们还要像防贼一般防着我们,我们拿牛羊和边地的汉人百姓换些米粮,你们的边将还要抽无数的重税!

  我们现在想要的并不多,我们依旧愿意尊奉朝廷为主,我们只要求对我们少一些苛待,少一些压迫,允许我们平等地和你们汉人买卖牛羊,撤走你们所谓的边军!这要求很过份吗?”

  “很过份!”

  杨帆道:“在你看来,固然是理直气壮。可是你要清楚,你们不是吐蕃或者突厥,不是一个国家,你们没有资格先造反,杀了朝廷的兵,抓了朝廷的将,再同朝廷谈判,讨价还价地提条件!

  对你们这般作为,朝廷惟一的选择就是严厉地打击,杀一儆百。如果朝廷答应你们,那不仅仅是面子问题,朝廷的疆域很大,有许多像你冇们一样的部族,今天对你们破了例,别人就可以有样学样,到时候朝廷何以自处?“

  费沫沉默片刻,冷笑道:“没得谈,那就继续打好了!只不过。”朝廷既然抛弃了你们,你们也就没什么用处了,等我们的使者从朝廷带回不好的消息之后,可汗一定会处死你们的!”

  杨帆把桑萁放到草地上,仰天躺倒,枕着手臂,喃喃地叹了口气,说道:“我没死在万马军中,能多活这许多时日,已经很幸※运了。如果终究难免一死,我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不过,如果我死了,黄泉路上也不怕寂寞的,反正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来陪我!”

  费沫重重地呸了一口唾沫,骂道:“你少说晦气话!我才不会死呢,你们朝廷兵马很厉害么?十六万大军,还不是被我们一口就吞下去了。”

  杨帆竖起一根手指,悠然摇动,说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这一次,朝廷吃了大亏,亏就亏在太骄狂了,从将到兵,就没有一个人把你们当回事儿,下一次,你以为朝廷的兵马还会这么大意?”

  费沫冷笑不语,心中暗想:“你以为我们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向朝廷求和上么?我们可也不只做了一手准备。

  ”只不过,这是极度机密,即便杨帆已是阶下囚,告诉他也不怕泄露出去,费沫也是不能说的。

  杨帆继续道:“你也是当过兵的人,想必知道些古往今来的故事,你看那些做流寇的,哪有一个能扑腾得起半点浪花?不管最终成败,但凡曾经辉煌过的,都必须掌握两点!”

  费沫神色一动,忙问道:“哪两点?”

  杨帆道:“第一,是要有一个稳定的根基之地,要有民可驭,有粮可筹,到处流窜始终没有一个根基之地的,是折腾不了几天的。”

  费沫沉默片刻,又道:“那第二点呢?”

  杨帆道:“第二,就是要有一个明确的主张,要让天下人知道你想要什么,你为何而战。而且你想要的,正是天下人想要的,这样才能得道多助。陈胜吴广不过是两个泥腿子,都知道喊出‘伐无道、诛暴秦”以号召天下人响应。

  商汤反夏,说‘时日昌丧,予及汝偕亡!,赤眉军的樊崇,一个不识字的匹夫,也知道喊一句‘杀人者死,伤人者偿创”张角说‘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王莽伪造天命,汉光武帝则说‘刘氏复起,李氏为辅”至于本朝……”呵呵,试问,你们有什么?”

  费沫反驳道:“全是废话!你以为凭我们契丹部落可以独立一国甚至推翻大唐?如果我们那么说,就真的成了造反,朝廷不歼灭我们誓不罢休!”

  杨帆道:“你以为你们现在没有喊出独立一国或者推翻大周的口号,你们的所作所为就不是造反了?汉七王之乱,虽不敢喊出造反的口号,也要喊一句‘清君侧、诛晃错”告诉天下人他们意在晃错,不在天子,以避免天下人共讨之。”

  费沫沉思起来,半晌,方缓缓言道:“我们……,能喊什么口号?”

  杨m道:“武周当朝,可天下百姓依旧心思李唐,如果你们能喊出拥戴李唐、拥护相王李旦、拥护庐陵王李显的口号,那么就可以顺应天心民意,百姓们对你们的抵触就不那么强烈了,而朝廷要对付你们也会引起种种非议。”

  费沫眼睛一亮,一拍大※腿道:“着哇!界然好主意,若是如此,我们便出师有名,反要陷朝廷于不义了,朝廷派了大军来,官兵中但凡志在匡复李唐的,也不会全力围剿我们。”

  杨帆微笑道:“正是如此!”

  费沫兴冲冲地道:“我去跟可汗和大元帅说!”

  费沫趴起身来拔腿就走,杨帆暗暗松了口气,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他也知道这费沫的心思不像粗犷的外表一样粗鲁,还真怕不能说服他呢。

  眼见费沫远去,杨帆又拿起那包系菩,吹去几只爬上去的蚂蚁,拈了一枚桑萁丢进嘴里细细咀嚼,味道很甜。

  过了片刻,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杨帆一扭头,就见费沫去而复返,又出现在面前。

  杨帆诧异地挑了挑眉头,费沫阴沉着脸色,一字一句地道:“你是在利用我,是不是?”

  杨帆心中一跳,忙故作平静地道冇:“何出此言?”

  费沫道:“你是黑齿常之大将军旧部,而黑齿常之大将军是被武周朝廷所害。你一定痛恨武周,希望能匡复李唐。你给我出这个主意,是希望利用我们契丹人,对朝廷施加压力,迫使皇帝在皇储人选上不敢妄动手脚,是不是?”

  杨帆的目的太明显了,他和契丹人本是敌对关系,根本没理由帮他们想一个能够扯起大义名义立足的主意,费沫只要稍一转念,想不猜到他的用心都难。

  杨帆把心一横,干脆爽快地道:“没错!我就是在利用你们,替李唐的两位王子出力。我不喜欢这个朝廷,我也不喜欢一个女人做皇帝,为了保住她的权利,肆意滥杀!可是我这个主意,对你们并没有害处,不是么?”

  费沫嘿嘿一笑,道:“不错!只要能给那婆娘添乱的主意,对我们而言就是好主意!我回来,只是想告诉你,别拿费某人当傻瓜!”

  费沫转过身,哈哈大笑着离去。

  这些天来的交流,费沫早已了解了杨帆的态度,这个周将显然极为厌憎他的皇帝和武周朝廷,所以杨帆会帮他出这么一个主意,他一点也不意外。

  打出这个口号,明显能改善他们尴尬的境遇,汉人虽然不至于因此投奔,攘臂响应,毕竟他们是契丹人,不是李唐的王室,但是那婆娘想要征召兵马平叛,怕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响应了。

  眼见费沫大笑离去,杨帆暗暗松了口气,这是一个极好的契机,忠于李唐的力量正在渐渐恢复,并暗暗搜取着权力,如果以契丹人为压力,迫使朝廷调整它的政策,李唐势力无疑将进一步复苏,并迅速发展。

  只不过,想做到这一点,光靠契丹人喊出这个口号还不行,必须得有人在朝中配合。杨帆如今身陷敌手,是无法在这件事上起主导作用了,不过他相信“观天部”那帮老家伙会敏锐地抓住这个机会。

  李老太公等七宗五姓的老狐狸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狄仁杰等那些被放逐的宰相重臣们听到这个口号也不会无动于衷,而太平那只狡猾的小狐狸同样不会让这个大好机会从掌心白白溜走。

  想到这里,杨帆不禁轻轻叹了口气,被抓进敌营做了俘虏,反而可以对朝廷产生前所未有的重大影响,实是始料未及。

  可是,如何才能逃出生天呢?这可不是凭一副伶牙俐齿就能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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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二十四章 内忧外困中的女皇

  宁珂进入洛阳城时,皇帝已经严厉拒绝了契丹人的谈和条件,议和条件被拒绝的契丹人再度入寇河北,同时打出了一个鲜明的政治口号:“还我庐陵、相王来!”

  庐陵王李显和相王李旦是先帝李治硕果仅存的两个儿子,两人都曾经被立为皇帝,又先后被武则天罢黜,李显被贬为庐陵王,实际上一直软禁在房州。李旦由皇帝变成了太子,不过人人都知道他是个摆设。

  契丹人打起为李显和李旦鸣不平的旗号,这对武则天来说,其杀伤力远比十六万大军全军覆没的事情冲击力更大。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整军再战,全歼这路反贼,但是兵马一直筹措不齐。

  太平公主听说杨帆失踪的消息之后,也是牵肠挂肚,暗暗使人寻找,深悔自己不该乱出主意,让杨帆重返军伍,以致酿成大错。

  但是当契丹人宣布了他们的政治纲领之后,虽然明知道这是他们为了减少阻力、蛊惑人心的一个口号,但是却未尝不可利用,太平公主纵然正心乱如麻,还是敏锐地发觉了这个机会,马上收拾了乱糟糟的心情,开始做出安排。

  这些年,太平公主用她高明的政治手腕,逐渐收服了一批人,暗中也掌握了一批朝廷的职位,只不过,她一方面需要继续掩饰自己的力量,一方面也确实无力与武承嗣、武三思和二张公开竞争,所以得到的职位并不是特别重要的。

  但是这些平时不是特别重要的职位,在战争时期却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这些职位都是一些后勤、辎重、兵械、粮草乃至户口管理方面的职位,在正常情况下这些官职既不风光也谈不上如何有权,最重要的是人事权、财权、兵权和司法权。

  然而在这个关键时刻,太平公主授意安插在这些职位上的门下消极怠工。降低朝廷的运作效率,却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武则天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十四岁入宫,六十多年来一直待在深宫里。她长于宫闱权谋,于外部的诸多运作并不十分了解,她只知道自契丹人喊出了为庐陵王和相王正名的口号以来,武周朝廷庞大而有效的战争机器便陷入了步履惟艰的地步。

  各大世家也迅速发现了契丹人的这个政治口号可以加以利用,但是需要他们推波助澜,让这个口号产生实际的效果,扩大它的效应,给那位高高在上的女皇帝敲敲警钟,于是他们也马上安排起来。

  他们控制着地方的经济。一个庞大的家族其影响力就可以遍布一州一道。想在暗中做些手脚。抵消朝廷政令的影响再容易不过。因此,尽管朝廷一遍遍的下敕旨催促,可是地方上筹粮筹饷、招募士兵的事却始终没有进展。

  除了李唐皇族和世家暗中发力。这些年来流配地方的那些李唐派的官员,无疑也起了重大作用。他们之所以被贬谪,就是因为他们身上打着李唐的烙印,女皇信不过他们,而他们也矢志匡复李唐,这个时候不给武则天上眼药才怪。

  他们原本是朝廷高官,到了地方要么是一州一县的主官,要么凭着他们的威望和资历,也足以凭副职、闲职的身份对当地主官产生重大影响,在他们的作用下,这些州府对于朝廷筹粮筹饷和招募兵员的事情同样严重迟滞。

  整个帝国都因为某些不可宣照的理由延续了它的运作速度,身在中枢、足迹不出宫门的皇帝陛下对这种秘密而隐晦的抵抗完全无法察觉,对这种莫名的迟缓也完全无能为力,她只能把原因归结于百姓对李唐的怀念。

  忠于李唐的力量竟然依旧这么庞大,这么深入民心?

  这令她暗暗惊慌。

  她不明白,她的大周江山已经建立这么久了,为什么人们对李唐还是念念不忘,就因为她是一个女人么?

  她不服气!

  她一定要把契丹人彻底打败,她要把武周江山永远传下去,她要作开国太祖,千秋万代!

  ※※※※※※※※※※※※※※※※※※※※※※※※※※

  洛阳城南嘉庆坊,这里有一幢宅院,坊里的百姓都知道这幢宅子的主人是外地的,很少到洛阳来,即便逢年过节,也很少看到这户人家有主人出现,只有一个老家人时常出门买菜,大家还熟悉一些。

  这幢实际上属于独孤世家的宅子,在空旷了多年之后,如今终于迎来了它的一位主人。

  宁珂在这里已经安静地住了三天了。

  月光下,优雅幽静的花园里传出一阵淡淡的琴音,琴音仿佛天上轻笼着月光的薄云,隐隐约约,若有若无。

  园中有淡淡的夜雾,窗下月前,一琴横亘,宁珂轻轻拨着琴弦,琴声哀而不伤,中正清雅,把那难言的思绪尽付于琴音,漾入袅娜的迷雾中去。

  恨与思,只对月,难与人言。

  十指纤纤,琴上一按,袅袅的余音顿时戛然而止,宁珂怅望一叹,俏颜月下如霜。

  脚步悉索,船娘轻轻走到了她的身后。

  宁珂轻声问道:“听到些什么?”

  船娘道:“自契丹人造反,与其毗邻的突厥便阵兵边境,虎视眈眈。契丹人大败朝廷讨逆大军之后,契丹人马上兵侵凉州,又攻灵州,再攻胜州,一直杀到胜州,才被平狄军副使安道买阻住去路。

  他们如今在胜州城外屯扎了重兵,看样子还想一举攻下胜州,东侵中原。是以,西域和靠近西域的诸州,不需要有人刻意拖延,也不可能抽出一兵一卒参与北伐了,那里必须得储备兵力,以防突厥。”

  宁珂淡淡地应了一声,问道:“吐番呢?吐番人不可能不趁火打劫吧?”

  船娘微微一笑。道:“小姐所料不错,吐番人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不过吐蕃人王相争权,内部正斗得如火如荼。暂时不想与朝廷交兵,所以他们派了信使与朝廷和谈,所议内容包括安西四镇以及两国接壤的一些地区。”

  宁珂一针见血地道:“安西四镇,朝廷已经吃到嘴里。就绝不可能再吐出去,这可是朝廷引以为傲的最大武功。吐蕃人也知道这一点,他们拿安西四镇说事儿,是用来让步的,他们想要的是那些边界难分的地区。”

  船娘道:“小姐说的是!”

  宁珂信手拨着琴弦,一声一声,沉吟半晌,方道:“女皇年事已高,精力不济。已经无法完全掌握这个帝国。于此内忧外患之际。她一定会做出让步!”

  船娘小心地问道:“这样的话。对咱家在西域的生意会有所影响,要不要把这些分析告诉公子?”

  宁珂摇头道:“不必,大兄才是一家之主。有些事,他应该想得到。我应该尽量减少对他的影响。”

  船娘低低应了声是,又道:“杨帆……依旧下落不明,杨氏夫人悲痛欲绝。奇怪的是,杨家二夫人却没有什么消息,似乎不在府上,小姐……你看要不要上门探望?”

  宁珂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幽幽地道:“去做什么呢?没有人帮得了她,除非杨帆有了音讯。再说,我以什么身份登门?”

  宁珂幽幽地道:“每一个人,早晚都要死的,悲伤,只能让自己难过,于死者有什么助益呢?既然无所助益,那又何必悲伤?呵呵,其实我这个人很薄情的,不只是情,我什么都看得很淡、很淡……”

  两颗清清的泪水,无声地自她眸中滴落,悄无声息地落入她的裙裾。

  宁珂轻轻站起身来,回眸一笑:“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可不许伤心!”

  船娘望着那张清素削瘦的容颜,心中一恸:“小姐!”

  宁珂淡淡一笑,道:“人,总归都要死的,你说对不对?”

  船娘默默地看着宁珂走向房门的身影,她的身姿纤纤如月,弱不胜衣。

  船娘低声道:“姜业淳姜大医士明日就回洛阳,到时我请他来,再为小姐诊治一番。”

  宁珂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轻轻掩上了房门。

  ※※※※※※※※※※※※※※※※※※※※※※※※※

  第二路北征大军还没聚齐,突厥便对河陇发起了攻击,而吐蕃于内乱之中也不放过机会,派遣使臣向武周施加外交压力,武则天内忧外患,焦头烂额,而且这几年她的身体每况愈下,精力严重不足,也实在应付不了这么复杂的局面了。

  无奈之下,武则天不得不做出了一定的让步。

  她下旨,召狄仁杰、魏元忠还京,并拜兵部侍郎姚崇为相。这几个人都是旗帜鲜明地保皇嗣派,起复狄仁杰、魏元忠,是给国人一个强烈的政治讯号:“皇储一定是李家的,皇帝不会易武氏子侄为太子!”

  眼下这种情况,北边的契丹人闹得风风火火,突厥和吐番在西边趁火打劫,南边的诸蛮叛乱刚刚平息……

  而且武则天还收到消息,契丹人似乎正在和奚人进行联络,奚人现在也不像太宗、高宗时候那么恭顺了,近年来对武周朝廷常有阳奉阴违之举,如果他们也参与叛乱,无异是给重病缠身的武周朝廷又往心口捅上一刀。

  一向强势、从不低头的武则天面对如此局面,也不能不做个姿态了,只是她还抱着万一的希望,只把保皇嗣派的狄仁杰和魏元忠调回了京城,并没有对两个儿子的现状做丝毫改变。

  她还盼着平息契丹之乱后,再解决了来自于突厥和吐蕃的威胁,那时再覆手为雨,把利用已尽的保皇嗣党打压下去。现在暂且忍一忍,正好利用这次危机,让那一些态度一直暖昧不明的保皇嗣派也跳出来,到时候一网打尽。

  只是,她既没有想到今日这般困局,竟是她派往辽东的小狐狸杨帆一手促成,又怎会想到被她请回京城的老狐狸狄仁杰,又会给她带来一些什么惊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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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二十五章 政治是可以交易的

  狄仁杰和魏元忠回到了久别的洛阳城。

  洛阳城依稀还是他们离开时的模样,只是宫城前面多了一根参天巨柱,宫城里面少了一座恢宏壮观的万象神宫,“天堂”里那尊可以沿着定鼎大街一直望到龙门的巨佛也没了踪影。

  两个人依稀还是当年的那副样子,只是狄仁杰脸上的皱纹更多了些,魏元忠头顶的白发更多了些,他们都老了,如果再被流放一次,或许已不会有活着回到洛阳的机会。

  两个人一生都是几起几落,其中尤以魏元忠为甚,加上这一次,他已经是第四次被流放再召回,照理说他早该泰然处之了,但是这一次似乎对他的打击很大,他变得沉默寡言了,前往相迎的知交旧友很明显地感觉到了这一点。

  除了一次最主要的接风宴,他再没有接受任何宴请。这一次回京,他升官了,他升任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也就是当朝宰相。

  他搬回了自己的宅第,很少出门,每日他都到政事堂去办公,但是大臣们很快发现,他似乎变成了第二个苏味道,凡事惟模棱而已,昔日的峥嵘和锐气,全然不见了。

  不仅魏元忠如此,大家更加寄予厚望的狄国老比魏元忠还要消沉。他被女皇任命为鸾台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同样是当朝宰相,但他一回京就抱病不起,连朝都不上,连一次接风宴都没有参加过,只是闭门不出,谁也不见。

  耿直忠正的两位老臣,似乎都被磨去了一身锐气,本来期盼着狄仁杰和魏元忠回朝后能够给萎靡不振的朝堂带来一丝生气的女皇和文武大臣们大失所望。

  把这两位老臣召回朝堂委以重任。却对国事没有丝毫的作用,魏元忠圆滑了,狄仁杰消沉了,而女皇居然也一反常态,没有对两人这种变化予以任何的训斥。

  这一天,到了散衙的时间,魏元忠正要收拾收拾回家去,刚刚升任宰相的原兵部侍郎姚崇忽然走进了他的签押房。

  “你们出去!”

  姚崇冷目如电,扫了殿上几个小内侍一眼。沉声吩咐。

  几个小内侍连忙退出殿去,姚崇眉宇间蓦地涌起一抹怒气,大步走到魏元忠面前,沉声道:“仆听闻魏公返京,荣升宰相。欢欣鼓舞,夜不能寐。却不料,魏公回到京里,尸位素餐,消沉若厮,比之苏模棱当年更加不如,真是令人大失所望!”

  一直摆出一副落落寡欢、沉默寡言模样的魏元忠坐在案后。瞪了姚崇半晌,忽然笑了:“呵呵,元之啊,你如今已经做了宰相。怎么性情脾气还是一如既往,我本以为你还要再忍几天才会来质问老夫。”

  姚崇一怔,怒气顿消,疑道:“你知道我会来?你……你这个老家伙。你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元之,你呀。真是糊涂!”

  魏元忠点了点姚崇道:“你坐下!”

  姚崇满腹疑窦,捡个座位在魏元忠身边坐下,魏元忠沉默片刻,道:“契丹人喊出‘还我庐陵、相王来’的口号,你觉得,此事如何?”

  两人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姚崇对他自然知无不言,他压低了些声音,说道:“这对我们自然有莫大好处,如果此事利用得当,那么……”

  魏元忠挥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缓缓地道:“仆不知是何人给那些契丹蛮子出了这样一个好主意,也帮我们制造了一个好机会。可是,你注意到没有,他们的口号是‘还我庐陵、相王来!’”

  姚崇想了想,还是不明白,纳罕道:“这句话有什么问题?”

  魏元忠在桌面上叩了叩手指,加重语气道:“庐陵王在相王之前!”

  姚崇呼了口气,苦笑道:“魏公啊,你这到底是闹得什么玄虚?庐陵王年长于相王,而且当初本是庐陵王称帝在先,被女皇罢黜后才是相王登基,等女皇登基的时候,相王又从皇位上退下来……,不管从哪儿论,把庐陵王放在相王前面有何不对?”

  魏元忠轻轻摇头:“相王如今可是太子,难道不该把太子放在前面么?”

  姚崇疑惑地道:“魏公,你是说?”

  魏元忠一字一顿地道:“弄不好,我们就要为他人作嫁衣!”

  姚元崇听了,脸色顿时一变。

  虽然同样是以匡复李唐为目标,但是以李唐忠臣自居的这些人也有他们的小团体。一批人是以如今的庐陵王李显为拥戴目标的,而另一批人则是以现任的太子李旦为拥戴对象。

  魏元忠和姚崇都是相王派的人,眼下这位相王殿下虽然还担着个皇太子的名号,可人人都知道他和武氏水火难容,女皇武则天也不看好他,如果武则天真的想把皇位交给他的亲生儿子,那么远在房州的李显远比李旦机会更大。

  姚崇一听就明白了魏元忠的话,不过他思索了一阵,还是摇头道:“话虽如此,可这毕竟是匡复李唐的一个大好机会,如果放过了,对谁都不是好事。我们要争,也不该这时就争!”

  魏元忠道:“我自然明白此时还不是争的时候。不过,我们必须得利用一切机会为扩大相王的力量而努力。我如今这番作派,不是给皇帝看的,而是给狄仁杰看的,那头老狐狸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姚崇点点头,道:“嗯!不过,还是要适可而止,以免过犹不及。对了,狄仁杰此番回京之后,一直卧病不出,他……不会是抱着同一目的,想给你我一点颜色看看吧?”

  魏元忠微笑道:“我想……他是为了和女皇讨价还价。”

  ※※※※※※※※※※※※※※※※※※※※※※※※※※※※※

  狄仁杰“抱病”朝觐之后就闭门不出了,既不上朝也不会见任何朋友。他把自己关在府里,静静地盘算,思索着未来。

  他老了,来日不多,很多事情不能按照他的构想按部就班地进行,他需要把方方面面的事情都考虑清楚。

  他也是志在匡复李唐的,但他更倾向于庐陵王,魏元忠的表现他看在眼里,已经明白了对方的顾虑。

  经过几天的深思熟虑,他渐渐拿定了主意。

  匡复李唐,现在还只是有了一线曙光,远未到分享胜利果实的时候,一切反武的力量都要团结,现在不可以与相王党产生严重的分岐,那么如何在这件事中既壮大庐陵党,又能让相王党满意,就是他最需要考虑的事。

  其实,壮大庐陵党这事好办,只要他能复出,凭他的资历和威望,注定会成为政事堂首席执笔,这就是庐陵党最大的胜利,他需要考虑的,是用什么手段让相王党满意,从而使相王党也成为他的助力。

  他要复出,要成为政事堂首席执笔,第一个重大考验就是能否应付得了北疆战事和突厥的侵略,而武三思和武承嗣是肯定要扯他后腿的,如果相王党再从中作梗,任他本领通天,怕也难有作为。

  如今的政事堂里面,属于相王党的宰相可是已经有了两位。所以作为与相王党妥协的条件他必须先想好。同时,女皇虽已年迈,对这个庞大的帝国的掌控力已经大不如前,但是她的獠牙利爪还没有剥落,如何对待这位女皇,也是需要他提前定好分寸的。

  狄仁杰在流经花园的伊水河畔慢悠悠地转着,思路渐渐清晰起来。这时,老管家匆匆跑来,气喘吁吁地喊:“阿郎!快……快去迎驾,皇帝到府上来了!”

  狄仁杰大吃一惊,急忙回转内宅,换了一身衣袍,再匆匆转向客厅。

  女皇是微服私访,她习惯性地换了一身男装,但是那身男装已经衬托不出她的雍容与优雅,这几年她衰老的很快,即便是一身剪裁得体、质料考究的笔挺长袍,也遮掩不住她的老态了。

  狄仁杰匆匆踏入客厅,拱手揖礼:“陛下驾临,臣有失远礼,恕罪!”

  武则天握着一柄折扇,正静静地欣赏着墙上的一副字画,听到狄仁杰的声音,她收回了目光,转身在座位上坐下,轻轻瞟了狄仁杰一眼,并没有假惺惺地探问一下他那心照不宣的“卧病在床”。

  武则天只是喟然一叹,低声道:“这几年,朕愈发疲倦了。”

  狄仁杰欠了欠身子,没有答话。

  武则天长吁道:“来俊臣死了,死无全尸。朕听说以后,很受触动,朕觉得……你说的对,天下已经大定,不应该再用严刑峻法了。”

  “是的,陛下!”狄仁杰低声道:“一个王朝只有在建国初,才应该大刀阔斧。治大国若烹小鲜,陛下开创大周久矣,现在应该用些温和的手段,这样或者只需几年,就能重现贞观年间的繁荣了!”

  武则天微笑起来:“朕也希望看到那一天呐,可是现在不太平啊,契丹反了,突厥入侵,吐蕃又在那里敲敲打打,北面需要用兵,西面也需要用兵,粮草一时又筹措不及,朕一直倚国老为股肱,国老可以为朕分忧么?”

  狄仁杰躬身答道:“臣愿为陛下竭诚尽忠。不过,臣以为,要解刻下之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顺应民意,以太子为帅,募兵却敌,定可收以奇效!”

  “以太子为帅?”

  武则天微微有些动容,她闭上眼睛沉思一阵,缓缓颔首道:“朕,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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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二十六章 身陷敌营的阿基米德

  天气越来越炎热了,柳枝蔫蔫地垂着,一丝风都没有,曝晒在阳光下的人很快便汗出如浆。

  无云的天空像是因为炎热把云彩都稀释了似的,白茫茫一片,白茫茫中那轮太阳没有任何映照物,看起来比一张胡饼也大不了多少,可它那火辣辣的光茫,却肆无忌惮地向大地喷吐着灼热,那威力便是滔天大火也望尘莫及。

  林边有一片洼地,周围植有一圈榆树,是一片难得的阴凉所在,前几天这里刚下过一场雨,地面的积水看起来很深,因为树干上还能看到被水淹过的痕迹,但是现在地上已经一滴水都没有了,皲裂的地皮像瓦块儿似的,一块块地翘起来。

  林边有一口井,井口挤满了契丹战士,一桶桶的水被他们很轻松地提上来,人和马都已经饱饱地灌了一遍,现在他们正用冰凉的井水洗头、洗脸、洗马,井口周围的地面被踩成了一片烂泥。

  一个凉棚下面,杨帆用布条小心地把大腿裹好,又看看旁边的费沫。费沫的伤处很不雅,杨帆是大腿中了一箭,而费沫中箭的地方是屁股,他很郁闷地趴在一张半新不旧的凉席上,一个大汉粗手大脚地刚给他包扎好伤口。

  杨帆看了他一眼,便忍不住想笑,那个大汉倒是真不吝啬,旁边有几匹从大户人家抄来的白叠布,他足足用了一匹白布把费沫黑黝黝的大屁股裹了个严严实实,费沫现在不用穿袍子都不用担心“春光外泄”,不过看那白布缠裹的架势,费沫尿急的时候恐怕会比较麻烦。

  朝廷拒绝了契丹人的议和要求以后,李尽忠、孙万荣便率领大军出山,再战河北了。他们野战还是很厉害的,可是攻城伐地却是不行,稍大一点的城池都很难攻下来,而小地方的粮草又供应不了这么大的一支军队。

  无奈之下,李尽忠只得把主力分成许多小队。利用他们强大的机动力。游袭各处,抄没粮草。还好,自他们打出“还我庐陵、相王来”的口号以后,为了争取民心,他们也不敢做出太过份的事情。

  对于小门小户的穷苦人家他们少有骚扰,反正那样的人家也没什么油水,可是那些大户人家就倒了霉。粮食、布匹、牛马、药材,就没有他们不要的,若是乖乖奉上还罢,如果舍命不舍财,那就连财带命一并抄走了。

  可李尽忠这支队伍是烂泥扶不上墙,注定了不可能长久的。虽然他们很聪明地选择了一个正确的政治口号。也只是在政治上占据了主动,对朝廷造成了一定的压力,对他们的处境却没有什么改善。

  他们依旧没有根据地,也没有一套长远的战略计划,其行为还是与流寇无异。只是因为他们想博得民众的支持,喊出了拥戴李唐的口号,凡事不好做得太过份,比起蝗虫过境一般吞噬一切的流寇。其破坏力没有那么大。

  契丹人打家劫舍。混混噩噩地过了一个多月,战略前景毫无起色。倒是和奚人的联系越来越紧密,奚族人见契丹人纵横河北,朝廷束手无策,昔日那头威震东方的雄狮确实已经老了,终于答应与他们合作了。

  契丹人最初与奚人进行接触的时候,这还是高度机密,但是随着双方接洽的越来越频繁,并且确定了联盟关系之后,这个消息就公开了。李尽忠公开这个消息,也是为了给将士们打气。

  奚人的地盘和契丹人固有的游牧之地接壤,彼此间原本就联系密切。这些年来,朝廷的边疆政策和民族政策做的不好,女皇的心思一直放在朝廷上,放在剪除一切反对力量、传承武周江山上,对边陲疏于治理。

  世袭该地的边军边将们还兼任着边地政府的治理权限,抽丁收税、治理边民。他们趁机横征暴敛,对边地各少数民族实行敲骨吸髓般地敲榨,以致边地各族与武周朝廷的关系越来越紧张。

  奚族这次决心与契丹人联盟,其实是没有什么政治主张的,他们没有扩张地盘的野心,更没有妄想推翻朝廷,在与契丹人联盟后,也没有提出任何政治目的,他们纯粹是为战而战,是多年积怨的一个总爆发。

  这时,建安王武攸宜的大军终于赶到了。

  武则天接受了狄仁杰的条件,在私访狄府的第二天,她就下旨,鸾台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狄仁杰再加银青光禄大夫,兼纳言,擢政事台首席执笔,赐紫袍、龟带,并亲自在紫袍上为他写下“敷政木,守清勤,升显位,励相臣”十二个金字以作嘉勉。

  与此同时,她又按照狄仁杰的要求,任命太子李旦为大元帅,狄仁杰为副元帅,募兵征讨突厥。武则天当然不可能真把太子放出去做大元帅,万一太子手中有了兵马,挥师反攻京城怎么办?

  太子这个大元帅只是一个虚职,狄仁杰以副元帅代理元帅事,尽管如此,这个举动还是得到了太子党的认可。

  太子党也知道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利用这件事,能够扩大太子的威望和影响足矣。于是,魏元忠、姚崇等太子派大臣从非暴力不合作转而全力配合狄仁杰的行动,拉起太子的大旗招兵买马。

  太子党、庐陵党、太平党等李唐皇室的残余势力、再加上各大世家豪门的全力配合,使得先前的阻力变成了一股最大的推动力,他们迅速征募了一支大军,并且筹备了足够的粮草。

  仅仅用了一个太子的名号,便有这么大的威力,便会受到这么多人的拥戴?武则天并不清楚那些潜势力在其中的运作,见此结果只是暗暗心惊,对于把江山传承于武氏后人的坚定想法慢慢动摇起来。

  她不想二世而终,她认为自己作为史上惟一的女皇帝,是足以与秦始皇和隋文帝相提并论的伟大帝王。惟其如此,她不想步秦始皇和隋文帝的后尘,如果她选定的继承人如此不得民心,不要说她的帝国不能传承,怕是她的坟墓都不得保全,让她死后都难以安宁。

  这件事,动摇了武则天的决心。她开始重新谋划对于帝国未来格局的设想了。

  她亲自为狄仁杰饯行。狄仁杰作为武周帝国的新任首席宰相,率领着大军浩浩荡荡地杀向西域,会合河陇边军,向突厥可汗默啜发起了反攻。

  而北路,因为皇帝的让步,政治目的已达,国内各反武派力量也不可能任由契丹人在北方坐大。从而对朝廷产生更大的危害,所以武攸宜的大军也终于凑足了人数,开始奔赴河北战场。

  只不过,北路军中,有大量的囚犯和士庶家奴,这些人打仗或许悍勇。军纪却实在太差,偷鸡摸狗、冒领军功、奸污妇女一类的事情层出不穷,比起契丹人对当地百姓造成的危害,他们也不遑稍让。

  武攸宜率军到了河北之后,因为先前十六万大军全军覆没的事情,对契丹战力极为畏惧,这时又传出奚王发兵,欲与契丹联手的消息。因此他采取了保守的对峙策略。他把主力集中在渔阳、幽州一线,北抗奚人。南敌契丹。

  契丹人当然不会蠢到主动寻之决战,他们依旧袭扰四方,只是避过了武攸宜屯扎重兵的所在,双方就此进入对峙阶段,契丹人继续祸害河北,朝廷兵马稳如泰山,十余万大军屯扎在河北一线,钱粮消耗如流水一般。

  契丹人不敢进攻有重兵屯扎的城池,便只能扫荡一些小村镇,已经被扫荡过的村镇再去了也没什么好抄的,渐渐的粮草补给严重不足。无奈之下,李尽忠和孙万荣只得再度打起了卢龙的主意。

  卢龙城是一座重要城池,而其周围又少有其他城池可以驻兵协防,是最好的选择目标,如能攻克此城,补给问题马上就能解决。武攸宜不敢坐视这么重要的城池失守,闯讯后马上派重兵赴援。

  契丹人攻卢龙不克,朝廷援军又已赶到,他们便重施故技,利用骑兵的机动优势,日夜兼程,奔袭檀州。不过,这种把戏他们已经玩过一次了,周军岂会上当,檀州城高墙厚,只要早有防备,凭契丹人的骑兵想要攻下来根本是痴心妄想。

  契丹人无奈,又因缺少粮草不能马上逃回山中,只得在附近转悠起来。如今被他们攻克的是妫州以及周边村镇,妫州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涿鹿。

  这个地方在周军驻守的各个城池中间,一直以来,契丹人担心进攻此处会被周军包围,所以不敢轻犯,不过他们一来是急需粮草补充,二来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对峙,他们也清楚了武攸宜的战略,料定武攸宜不敢主动出战,因此才大胆地对涿鹿发动了攻击。

  涿鹿城本有周军一部约三千人据城坚守,城中还有退守此处的团练兵约两千人,虽然城墙不高,要攻下来伤亡也不小,因此一开始契丹人想利用被俘的周军将领作肉盾,轻松取下涿鹿。

  不料他们把被俘的周军将领们押到了城前,城内周军居然乱箭齐发,把用来当肉盾的周军将领都一起射杀了,俘将和押着俘将攻城的契丹人登时被射成了一只只刺猬。

  杨帆也是肉盾,幸亏他眼疾手快,周军那边刚刚扬弓搭箭,他就见势不妙顺势躺倒,滚向旁边一个稍有起伏的土丘,同时把费沫也一脚给踹趴下了。最终只有这两人幸免于难,连滚带爬地逃了下来。

  早在朝廷拒绝议和的时候,张玄遇和麻仁节两位主将就被李尽忠枭首泄愤了,若非孙万荣及时阻拦,说这些降将还有用处,其他十几位俘将也都死了。

  孙万荣当时打的主意就是想用这些俘将做肉盾,可他完全想错了。唐人没有因人质而妥协的传统,如果有人挟持人质,官府向来是毫不在意人质死活,宁可一起果断击杀,也绝不向罪犯妥协。

  虽然如今是在军中,并不是一起普通的刑事案例,可是周军也不会因为他们就畏首畏尾,束手待毙。杨帆救下费沫也是迫不得已,契丹人中就只费沫一个对他有好感,如果费沫死了,就算他逃过了周军的弩箭,也得被愤怒的契丹人杀死,费沫就是他的保护伞。

  “还我庐陵、相王来”这个口号是一个支点,而契丹人的大军和朝中的各种反武势力就是撬棍的两端,杨帆利用这根撬棍,轻易就改变了武则天从登基时起就煞费苦心经营出来的政治局面,但是对于自己的处境,却始终束手无策。

  好在,这次肉盾事件把他的处境稍稍改善了一些,由于杨帆一直以来所表现出的对于武周朝廷的态度,再加上他这次对契丹将领的救命之恩,契丹人对他已经不再抱有太多的敌意,除了依旧限制他的自由,已完全把他当成自己人看待了。

  杨帆逃脱敌营的希望已经大增,不过他还是需要机会,眼下身在一重重契丹人的中心,想逃走依旧是一种痴心妄想,而且他偏偏腿上中了箭伤,这时更难采取行动。

  费沫费力地想要爬起来,可是挣扎了半天也动不了,不禁没好气地骂道:“你他娘的怎么包扎的?老子两条腿分都不分开!”

  杨帆道:“让大汉绣花,也真难为了他。你趴着别动,我来吧!”

  他双手撑地,拖着伤腿,刚向费沫靠近了些,正琢磨着怎么解开他屁股上系得麻花一般的死结,几个契丹兵押着一群衣着考究的人走过来,头前一名契丹兵向费沫抱拳道:“费将军,本镇的士绅都带到了!”

  李尽忠和孙万荣已经进了涿鹿城,费沫因为在攻城过程中受了伤,当时就被撤了下来,留守在这座已经被占领的镇子上,如今涿鹿城已经被攻克,他们才顾得及眼下这座镇子。他们攻打涿鹿唯一的目的就是补给,这座镇子当然也不会放过。

  集中镇上的士绅进行恫吓,是契丹人几个月的劫掠生涯积累下来的经验,有些地主家的粮食是藏得极隐秘的,自行翻找的话费时费力。

  一见士绅们带到,费沫就暂时阻止了杨帆的动作,费力地跪坐起来,也不顾那“雪白”的大屁股还暴露在外,便顾头不顾腚地扮出一脸凶相,准备开始恐吓。

  杨帆没有在意这些士绅,只是随意扫了他们一眼,所以他没有看到士绅中有一个人,在看到他的时候,眼中蓦然露出一抹古怪惊异的眼神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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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二十七章 两难之境

  费沫一脸凶相,恶声恶气地道:“你们想必也听说了,我们契丹人起兵,是因为替李家打抱不平,为了匡复李唐江山!如今,我们受到武周兵马攻击,缺少粮草,需要你们这些地方士绅帮衬一下。

  你们今日帮助了我们,来日我们扶保李唐匡复江山,你们就是有功之人,到时候朝廷自会把今日所借钱粮一一归还。如果你们不肯拿出粮草,那就是武周一党,是叛党奸臣,本将军的刀杀起人来,可也绝不会手软的!”

  这个镇子比起大多数的小镇要富庶一些,镇子上还有一个很大的庄园,里边没有什么豪华的建筑,这就意味着,这不是本地的地主,而是大城大阜的大地主在本地的一处别苑。

  费沫等人在各地抄了那么多的富有人家,已经很清楚,这就意味着,这户人家在此地拥有大量的土地,那么他们的别苑里或许别的不多,但是粮食一定不少。

  长期以来的劫掠经验使费沫知道,与其费时费力地逐家搜刮,不如通过恫吓,让这些大户主动交纳。

  费沫抓起凉席边上的长刀,往地上用力一插,厉声道:“一会儿你们各自回去筹粮,本将军丑话说在头里,如果你们有谁敢隐匿粮草,一旦被我们搜出来,那就满门抄斩,鸡犬不留!要钱还是要命,你们琢磨着办!”

  费沫的刀上血迹斑斑,这么用力一插倒也颇有骇人效果,只是他半褪着裤子,跪坐在席上,光着个白布包裹的大屁股,实在谈不上有多恐怖,反而有些可笑。

  众士绅中,那个刚刚看到杨帆时面露惊异骇然神色的人早已恢复了常态,同其他士绅一样,作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听着费沫训话。不再向杨帆多看一眼。但是他的眼角余光始终在捎着杨帆。

  经过反复辨认,他确信:“这个人一定就是杨帆!”

  这个混在士绅群里的人名叫梁爽,他不是当地士绅,而是豪门管事,他所在的豪门就是范阳卢家,河北地区的无冕之王。

  当初杨帆从南疆回来,初入长安时。卢家二公子卢宾之处心积虑地想要对付他,以便替大哥卢宾宓找回场子,当时派去查探杨帆底细的那个人就是他,所以他认得杨帆。

  那时的杨帆还只是朝廷一个钦差,之后杨帆取卢宾宓而代之,成为“继嗣堂”宗主。接着便与卢宾宓明争暗斗的一系列事情,对旁人而言或许是天大的秘密,但是卢宾之和他的心腹死党梁爽来说却是一清二楚。

  卢宾宓在虎牢关“羞愤自尽”的消息传回卢家后,卢家上下对杨帆痛恨已极。可是这件事明显是卢宾宓有错在先,而且杨帆已经很大度地放过了他,只是救回了自己的女儿,于情于理都没做错什么。

  如果是个寻常人家,卢家还可以蛮不讲理。只管利用卢家的势。把对方杀掉泄愤,可是杨帆不同。凭着杨帆今时今日的地位,在杨帆有理有据的情况下,卢家还真不敢不顾后果地采取行动。

  大哥的惨死,令禁足在家的卢宾之痛不欲生,他每天都咬牙切齿地诅咒杨帆早死,或许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吧,前不久卢家突然接到一个消息,令卢宾之大喜若狂,只道苍天有眼,因为杨帆失踪了。

  杨帆是在随大军北征时,在黄獐一役中失踪的。

  这一战,朝廷十六万大军一战尽没,陆陆续续逃回来的伤兵败将不足两万人,尸体遍布整个黄獐谷,从黄獐谷到马城的这一路上也是尸横遍野,千金冶城的炼尸炉日夜不停,现在也不过处理了三分之一的尸体。

  “继嗣堂”迄今还没有杨帆的消息,从此战大周将士的死亡率来看,杨帆很可能是凶多吉少了,“继嗣堂”已经由七大世家族长临时接管,一应重大事情和决定均由七大世家联合决定,这样固然严重影响效率,一些紧急事务甚至会贻误时机,可是做为应急手段,却也只能如此。

  作为为七大世家的卢家,这种事当然不可能瞒着他们,而身为卢家嫡房正宗,而且在大哥惨死后,俨然已是卢家这一代惟一的家族继承人的卢宾之,自然也就了解了一切,做为他的心腹,梁爽也是卢家少数几个知情人之一。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在公子心中早已战死的杨帆居然还好端端地活着,而且就在他的面前,就在契丹人军中。

  卢家在本地有一所大庄园,有近千亩的土地,本镇三分之一多的百姓是卢家的佃户,梁爽此番是奉公子之命来此处巡视的,结果正好契丹人攻打涿鹿,这座镇子遭了池鱼之灾,来不及逃走的他也被困在了庄园里面。

  此刻见了杨帆,梁爽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杨帆身上,他已不再关心自家庄园粮窖里的那些粮食,就算那里所有的存粮都被劫掠一空,对实力雄厚的卢家来说,也不过是九牛一毛,杨帆却是卢家的大仇人!

  梁爽的第一反应就是杨帆被契丹人俘虏了,可是从契丹士兵对杨帆的态度上来看,又不像是把他当成俘虏,至少敌意不深,这就令人奇怪了。

  梁爽倒不至于认为杨帆是契丹人的同党,因为不管杨帆出于什么目的想接触契丹人,他也不至于玩失踪的把戏,令继嗣堂为之大乱。梁爽对杨帆此刻所扮演的角色,不禁好奇起来。

  当日在长安对付杨帆,包括在曲池江畔、芙蓉桥上刺杀杨帆,梁爽都只负责暗中调查、调度和安排,他并没有赤膊上阵,所以并不担心会被杨帆看破身份,心中存了这个疑虑之后,他便想弄清楚杨帆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费沫恐吓了一阵,便让契丹兵押着这些士绅各自回去筹粮,梁爽异常配合,主动把庄园储藏的粮食都贡献了出来,其中还包括几个不易被人察觉的暗窖。

  在充分博取了契丹人的好感之后,梁爽旁敲侧击地把杨帆目前的情况打听了出来,获悉杨帆确是契丹人的俘虏,但契丹人并没有处死他的想法之后,梁爽暗暗着急。

  他并不认为契丹人能成大事。在他看来。在朝廷大军打击之下,契丹人的失败只是早晚的问题,到时候杨帆难免会获救。

  而且,一旦“继嗣堂”获悉杨帆的消息,也一定会全力搭救,相信以“继嗣堂”的财力,一定会用一个契丹人无法拒绝的条件做成这笔交易。

  虽然说。杨帆现在被裹挟在契丹乱军之中,战场之上刀枪无眼,他也未必就不会死,可那毕竟只是一种可能。收复安西四镇、立下不世之功、如今官拜宰相的王孝杰当年兵败被俘,都被抓进吐蕃王城了,最后还不是吉星高照。平安归来?

  二公子深恨杨帆,可惜却拿杨帆毫无办法,如果不能趁他病,要他命,难保他不会逃出生天。

  想到这里,梁爽心急如焚,奈何杨帆在契丹人手中,无形中等于多了一层保护。他根本奈何不了杨帆。思来想去。梁爽只想把这个消息速速报与二公子,由公子定夺。

  可是。他又担心契丹人像往常一样劫了粮草就走,那时兵慌马乱的他就无从寻找杨帆下落了。

  令人奇怪的是,这一次契丹人居然没有马上离开,下午的时候,费沫又召集镇上士绅,要他们腾房给自己的将士入住,看这样子是要在镇上住几天,梁爽心中暗喜,连忙悄悄安排了人,准备趁夜潜出,去涿州向二公子报信。

  ※※※※※※※※※※※※※※※※※※※※※※

  契丹人不是不想迅速转移,而是走不了了。

  契丹人走不了并不是因为武攸宜突然转了性儿,主动出兵前来围剿,而是因为他们的“无上可汗”李尽忠病危了。

  李尽忠上一次背上中了一枝冷箭,虽然及时敷了草药,包扎了伤口,可是伤并没有痊愈。他毕竟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身体康复的速度远不及壮年人,他的箭伤还没好利索,就又带兵出山再度征战河北了。

  在此过程上,他背上箭创迸裂了,这时正是炎热的夏季,戎马军中,到处征战,箭创又得不到很好的治疗,终于酿成了致命的大患。

  其实李尽忠也清楚他自己的伤势,不过,军中无粮,他这个可汗必须得统兵出战,解决粮食问题。为了避免动摇军心,再加上他当时正忙于同奚人议盟,所以对自己的伤势,他一直秘而不宣。

  李尽忠强拖病躯征战四方,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此番攻打涿鹿城,李尽忠立马城下亲自督战,烈日炎炎,一个身健健康的老人久了也受不了,何况是他,是以涿鹿城打下来,李尽忠刚进城门,便眼前一黑,堕马晕迷。

  他的伤势只有极少数几个人知道,大元帅孙万荣就是其中之一,一见可汗晕厥,孙万荣暗自惊慌,连忙救起李尽忠,暂且安置在一个大户人家,对外只是声称可汗中暑晕迷,丝毫不敢透露真相,暗中却悄悄打听本城名医,以便救治。

  这种情况下,他们当然不能立即转移,契丹人便占据涿鹿,在此驻扎下来。契丹人在唐军的优势兵力面前,最大的长处就是他们的机动性,如今走也走不得,可汗的伤势又不敢对外公布,孙万荣不禁陷入了两难之境。

  武攸宜惟一的一支机动力量已经派去卢龙,现在还没回来,得知涿鹿陷落的消息以后,出兵涿鹿他担心奚人会从他的背后攻击,据城自守又有见死不救之嫌,武攸宜登时和孙万荣做了一对难兄难弟,同样陷入了两难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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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二十九章 就杀

  夏日的夜,在没有风的时候就像一剂蒙汗药,叫人昏昏欲睡、周身乏力,闷得透不过气来。

  杨帆躺在一张凉席上,不知睡到什么时候,忽然感觉一阵气闷,他睁开双眼,见天还没有亮。他有些口干,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摸到那根自制的木拐,架在右臂下,摸黑走到桌边,抓起水壶狠狠地灌了一气儿,又向床尾的马桶处走去。

  拐杖在地板上一顿一顿的,发出“咚咚”的声音,窗口马上出现一个人影,探头向里边看了看。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杨帆是在起夜,又缩回了头去。

  杨帆已经在这座小镇上住了三天了,对于契丹人突然留驻于此,他也感到奇怪。这里周边城市密集,都是朝廷的地盘,如果契丹人想要选择一个据点,这里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最好的选择应该是卢龙。

  费沫头两天也一直在向他发牢骚,不明白大军为何在这里驻扎,不过昨天早上何阿小来过一趟以后,费沫便没有什么牢骚了,也不知何阿小跟他说过什么。

  杨帆方便以后,忽然没了睡意,便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挪到窗前,窗外巡戈的武士像午夜的幽魂一般逡巡来去,月光映在他们手中的刀上,反映出一抹寒光,让人看了倒是会油然生起一种清凉的感觉。

  天空的月只有半轮,薄雾轻掩,并不明亮。杨帆轻轻吁了口气,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的妻子和他的孩子。凝视着那薄云轻掩的半轮月亮,杨帆痴痴地想:“如果契丹人一直留在这里倒也不错,等我的腿伤养好一些,就容易脱困。一旦回到深山,我想逃就难了。”

  大宅第三进院落靠东墙的一排厢房里,黑漆漆的没有点灯,其中一间房里却有两个人影鬼鬼祟祟地凑在一起。其中一人正是梁爽,另一个人则是他派往涿州报讯的那个密探,他叫张书豪。

  梁爽压低声音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张书豪道:“公子说。机会难得。务必要让他死在这里。”

  梁爽眉头一皱,道:“我竭力巴结,也只是叫那些契丹人没有太过为难我们,可我们终究不是他们的人。杨帆现在在咱们的地盘上不假,可他并不是一个人,我们怎么可能杀得了他?”

  张书豪道:“公子已经下了死令,一旦让他逃脱。那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公子说,不管是下毒、行刺、暗杀,反正什么手段都成,如果需要,这所庄园也可以放弃,放一把火引起大乱。乱中下手取他性命,只要能办成这件事,公子不吝重赏!”

  梁爽细细盘算一阵,点头道:“嗯,你先歇息去吧,我好好核计核计,看看有没有机会下手!”

  张书豪道:“我这两天一直没在这里露过面,突然出现个生面孔。不会引起他们怀疑么?”

  梁爽嗤然道:“放心吧。我们所有的人都被关在这个跨院里,那些契丹兵根本就不曾正眼看过我们。也没数过我们的人数,谁记得你是谁。”

  张书豪这才放心,趁着夜色悄悄遁了出去。

  梁爽望了望天空中朦胧的月亮,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个镇上卢氏庄园是最大的,那个叫费沫的契丹将领理所当然地搬进了这里,杨帆也随之住了进来。可是虽然近在咫尺,想要杀他谈何容易,那些防范杨帆逃走的契丹兵,同时也是他最好的保护,公子这个命令,想要施行,难呐……

  ※※※※※※※※※※※※※※※※※※※※※※※※※※※

  涿鹿城内,李尽忠所在的那幢大宅。

  李尽忠又挣扎了三天,最终还是没有撑过去,三更天的时候,他黯然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手下的将领们都率领着本族的勇士驻守在外围,他们已经占领涿鹿多日了,对于朝廷兵马不能不妨,所以此时没有守在他的身边,他咽气的时候,身边没有别人,只有一个孙万荣。

  房间里还弥漫着药味儿和李尽忠身上腐烂处发出的臭味儿,蚊子在迷蒙的夜色中不知疲倦地飞翔,倏尔会偷袭一下同死人一样呆呆怔坐的榻边的孙万荣,孙万荣神思恍惚,全无察觉。

  过了许久,他才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沉声道:“来人!”

  门开了,外面迅速走进几名亲兵。

  作为游牧民族,他们每一个成年男子都是战士,部族的首领日常并没有专门的侍卫,战时召集部落中的牧人就是他的军团,而最亲信的士兵则出自于部落中与部落首领平素关系最为密切的那些家庭。

  驻守在这座府第中的战士,都是李尽忠和孙万荣的绝对心腹。这些战士们的脸色都很沉重,有些人脸上还有泪痕,但他们没有人在孙万荣面前哭泣出声,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的吩咐。

  孙万荣用沙哑的声音吩咐道:“把所有的药材集中起来和可汗的遗体盛敛在一起,不要用棺椁,可汗病逝的消息,绝对不可以声张出去!”

  “是!”

  孙万荣眸中倏然闪过一抹厉色,又道:“等我们撤出涿鹿城的时候,要把这幢宅子烧了,那些处决的医士尸体全都丢进去,不能叫任何人辨认出他们的身份!”

  “是!”

  孙万荣的声音依旧沙哑着,但是随着几句话说开,隐隐泛起了金戈之声:“向全军将士传令:明日开始,调集一切骡马、车辆,各部集中搜罗来的全部粮草,米装袋,袋装车,后日一早,大军开拔,回返山中!”

  头两道命令,他是说给这些亲兵听的,第三道命令,却是要说给全军将士听的。说到这句话时,他那苍老而憔悴的脸上,隐隐流露出一种锋利如刀的决然和一种奇异的兴奋。

  这些契丹部落,要么是因为李尽忠、要么是因为他,要么是因为他们两个,才毅然加入这场战争,如今李尽忠逝去,所有的责任他必须担起,责无旁贷!

  从他们举旗造反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要跟庞大如巨兽般的朝廷对抗,前途必定布满荆棘。但那时李尽忠是可汗,他从旁辅佐,压力从来不像今天这般沉甸甸的。

  今天,这一切都要由他来承担,这是责任,也是动力,孙万荣的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旺盛斗志!他要打一场胜仗,打一场大胜仗,让李尽忠尚未远去的英灵放心,让所有的族人放心:他孙万荣一样可以带着大家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

  翌日近午,费沫突然接到军令,他马上吩咐人把梁爽喊了来。

  梁爽对契丹人的各种要求一直尽量满足,费沫见他服服帖帖的,倒也没有过于难为他。对他好一些,就等于给其他士绅们树了一个榜样,那些士绅们才会竭力满足他们的要求。北地民风剽悍,大多数人都习有武功,如果过于刻薄,甚至威胁到他们的性命,这些庄户人家拼死反抗的话,虽然能镇压得下去,毕竟也要有所损伤。

  梁爽见了费沫,扮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点头哈腰地道:“将军,您找我?”

  费沫撅着屁股趴在炕上,粗声大气地道:“嗯!我们这就要走了,你把你们这儿的骡马、车辆都集中起来,把粮食装袋,再搬到车上,用绳索捆好,外边还要盖上油毡,要不然走到半道儿一下雨,那就全毁了!”

  梁爽大吃一惊,失声道:“甚么,你们这就要走了?”

  费沫乜着他道:“怎么?老子要走,还得经你允许?”

  梁爽赶紧道:“不不不,在下的意思是说……那么多的粮食,怕是一时来不及全部装车!”

  费沫道:“哦!那你们就挑灯夜战,我们明儿一早才走呢,你现在马上去办,油盐酱醋什么的也都装上,捆扎结实点。只要你好好听话,本将军也不难为你,要不然,不但抄你的家,连你的命也一起捎走!”

  梁爽听说他们明日才走,心中稍安,连忙答应下来。

  费沫又道:“还有,你单独准备一辆轻车,上面多铺两层褥子,本将军要用。”

  梁爽的嘴角抽搐了两下,连忙答应下来,便去后面把那些拘在跨院里的伙计都招呼出来,在契丹兵的监视下,搜罗各种米袋子和大小车辆,把粮米装车。

  粮窖里,梁爽和张书豪站在如山的米堆上,一面用木铲装着粮食,一面小声嘀咕。

  张书豪撑着米口袋,小声道:“明儿一早他们就走了,公子交待的事可怎么办才好?能想个法子给他下毒么?”

  梁爽狠狠地铲了一锹粮食,飞快地看了一眼粮仓门口持刀站立的契丹兵,压低嗓门道:“饭菜他们都是自己烧的,咱们插上不手,再说,想下毒……毒从何来?这镇上就一家药店,他们一来就把药店所有的药都抄走了,连砒霜都抄走了,说是要用来往箭簇上淬毒。”

  张书豪焦灼地道:“那怎么办,公子的脾气你是晓得的,公子恨杨帆入骨,如果咱们眼睁睁地看着杨帆离开……”

  梁爽一锹下去,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赶紧奋力几锹,把米袋装满,然后拥下木锹,凑上前去帮着张书豪捆扎袋口,趁机对他小声说了几句什么,张书豪脸上倏然闪过一抹喜色,他沉着地点点头,便扛起一袋刚装好的粮食出了粮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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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三十一章 刺杨


  夜色深沉,一灯如豆。

  杨帆在灯下小心地把金疮药洒在伤口上,又换了一条全新的白叠布。这匹白叠布用沸水煮过,质地已经不再那么硬,将伤处不紧不松地层层缠好,包扎结实,他才吹熄了灯,枕着双臂往席上一躺。

  镇上那家药店所有的药材不管有用没用的,都已被费沫抄了来,所以杨帆得以用上了上好的金疮药,而不必嚼一堆草药泥敷上去。

  白天的时候,契丹人一直在忙着准备转移的事,他们住在山里,除了用作燃料的木材不愁,就没有一样东西不缺乏的,所以所有能搬走的东西,他们都努力搬上了车,包括一口口铁锅。

  整个白天,院子里都乱糟糟的,杨帆懒得再到院子里去晒太阳,只管在房中歇息,断断续续地打了几个盹儿,晚上便不太困了。

  杨帆枕着双臂,静静地琢磨:“伤还没有养好,现在逃跑的话,顺利逃脱的可能太小,既然如此,不如暂且虚与委蛇。”

  自从救了费沫性命,费沫越来越不把他当敌人看待了,这是个好兆头,等身体养好了,纵然需要从深山里逃脱,也比现在更有把握。

  只是,失踪这么久,‘继嗣堂’那边固然是一团糟,更糟的只怕是家里了。朝廷不缺一个杨汤监,太平有家国大业的重担在肩,纵然伤心,也会很快振作起来,可是小蛮和阿奴一定经受不起这沉重的打击。”

  杨帆吁了口气,摸了摸他的腰带,他在腰带里。已经用炭条在一条白叠布上写下了自己的消息,只等明天离开的时候,再找机会丢给镇上的百姓。

  布条上面许下了厚利,捡到它的人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肯把它送到官府里去,家里人就有希望知道他还活着的消息。

  “就怕是个不识字的人捡到了,拿回去洗一洗……,嗯!那个医士。他肯定是识字的,明天临走的时候随便找个借口到他家里去转转……”

  杨帆刚刚想到这里,忽地听到一阵隐约的叫喊声。

  “走水啦!走水啦!”

  “车子着了!”

  “有人逃跑!”

  旋即又有无数的牛哞马嘶和骡子驴的叫声响起。

  杨帆连忙坐起身来,摸到拐杖站起来。

  他刚刚站起,就听院中一声轻微的闷哼,以杨帆超卓的耳力,还隐约听到了利器入肉的“噗嗤”声,杨帆暗自一惊,急忙向门前走去。拐杖落地时也特地使了柔劲。避免发出“笃笃”的声音。

  杨帆刚刚走到门口。便察觉门前光线一闪,似有人来,杨帆急忙一侧身。避到了墙边。

  几乎与此同时,一条人影单刀藏于肘后。飞快地闪身进来。

  冲进来的人是张书豪,后院的大火已经点燃,喊叫声四起,只要稍迟片刻,杨帆就会醒来,虽说他的腿受了伤,还是尽快下手为宜,是以张书豪一步跨进房门,拔腿就奔床榻。

  “砰!”

  杨帆抡起拐杖,狠狠一击敲在了张书豪的脑袋上,然后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前倾的身子倒拽回来,扯进自己的怀里。同时拐棍利落地向前一挑,搭住了钢刀,避免钢刀落地的声音。

  这人既然对契丹人发起攻击,他不认为会是自己的敌人,但是他更不认为自己三言两语就能向来人解释清楚他是什么人、他为什么和契丹人在一起等等啰哩叭嗦的问题,先把人敲晕再说。

  杨帆刚刚扶住张书豪,就叫外面又是一声闷哼,随即有人低喝:“快些,记着把杨帆的人头割下来!”

  杨帆心中登时一凛,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伙本以是突袭契丹人的刺客,目标居然是他!这怎么可能?他已然落进契丹人手中做了俘虏,究竟是什么人不惜以对契丹人发动偷袭的手段,必欲致其于死地?

  这时,后院的喊杀声越来越响亮了,整个庄园到处一片人喊马嘶的声音。

  “快!迟则……”

  梁爽结果了另一角的一个暗哨,便拔步赶来接应,他刚向房中急促地喊了一声,便有一条人影从房中张牙舞爪地扑了出来。梁爽大骇,挥刀一劈,“噗”地一声,钢刀便自那道黑影胸前划过,鲜血喷溅。

  杨帆脱手把昏迷的张书豪当成暗器扔了出去,随即一手抄起钢刀,一手架起拐杖,便向门外冲去。梁爽刚刚一刀把张书豪劈到一边,眼前寒光一闪,又是一道刀光当面劈来,杨帆出手了。

  杨帆二话不说,当头就是一刀,只是他没有奔着梁爽的要害,而是劈向了他的肩头,他还想留个活口。梁爽大吃一惊,急忙侧身一闪,杨帆右腿有伤,行动不够利索,伤处牵动,动作一缓,被他逃过了一刀。

  梁爽大惊道:“你还活着?”

  杨帆冷笑道:“杨某的命不是那么好收的!”

  说话间,二人手中刀“当当当”一连碰了三记,火花一闪,杨帆看清了梁爽的模样。

  当日费沫把本地士绅集中起来时,杨帆并未认真看过他们的模样,后来在费沫所居的这所院落里梁爽也很少被允许过来,杨帆也没有见过他,因此即使看到了他的样子,还是不知道他是谁。

  杨帆正想逼问对方来历,从院外陡然闯进六七个契丹大汉,个个手持兵刃和火把,头前有人高喊:“大头领,大头领,后院……咦?”

  一见廊下正有人交手,那些契丹兵大吃一惊,立即围了上来。

  杨帆一见,心中电闪,陡然大喝一声道:“快!这些人想行刺费大头领!”说罢,左脚一踢,正踹在张书豪的臀部上。将那尸体贴地踹了出去,“嗤溜”一声,滑到费沫居处门前两尺远处才力尽停下。

  随即,杨帆强忍痛楚。站定身子,右手拐杖毒龙般探出,疾撞梁爽的下阴,而左手的钢刀更快一步。斩向梁爽的脖劲。事已至此,活口是不能留了,只能让他发挥点别的作用。

  梁爽挥刀斜劈,“铿”地一刀将杨帆的手中刀架开,胯下随即一阵巨痛,痛得他连呼吸都停止了。

  杨帆的左手不如右手利索,他刻意以左手刀为诱饵,那拐杖化作一条棍影,结结实实地抽在了梁爽的下体上。

  梁爽只觉一阵蛋疼。他真的很蛋疼。因为他的蛋碎了!

  最毒的蛇也有七寸。练了铁布衫的人也有罩门,再坚强的男人这个地方挨上重重一击,也会暂时丧失所有的力气。

  梁爽佝偻着身子。两颗眼珠都凸了出来,他丝丝地吸气。却连气都吸不进去,随即他就解脱了,杨帆紧跟着又是一刀劈下,把他的头和那痛楚的源头分割了开来,梁爽重重地跌在地上,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身体,他终于不疼了!

  杨帆对冲到面前的契丹兵道:“快去看看费大头领!”

  那些契丹兵一见刺客已经被杨帆杀了,赶紧一窝蜂向费沫的住处赶去,乱吼乱叫地道:“大头领!大头领!”

  “我在这儿!”

  费沫听见自己人的呼喊,这才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

  外面喊声扬起,继而院中发出刀剑碰撞的声音时,正酣声大作的费沫也被惊醒了。

  他屁股中箭,一直是趴着睡的,杨帆现在是行动不便,他现在是行动不得,一听动静急急一个翻身栽到了榻下,屁股一碰,痛得要命。

  费沫不敢声张,急忙从枕下抽出刀来,就往那儿一趴,一旦有人冲进来,那也只好忍痛拼了。苦等半天,终于等来了救兵,费沫不想让手下人看见自己的糗状,忍着痛又爬回榻上趴好,这才扬声呼喊。

  几个契丹兵打着火把冲进房间一看,就见费大头领一手持刀,乌龟似的趴在榻上,威风凛凛地喝问:“歹人可都杀了?”

  几个契丹兵异口同声地道:“大头领,咱们出去再说!火快烧过来了!”

  ……

  天亮了,契丹人收拾行装,开始离开镇子。与此同时,驻扎在涿鹿和周边村镇的契丹兵也都开始整队出发,一边行进,一边汇合。

  昨夜发生在镇上的暴动,很快就被平息了,试图冲出庄园的人一个也没跑掉,逃得最远的一个只是逃出了庄园,被乱箭射杀,而庄园中那些庄丁则被暴怒的契丹人斫为了肉泥。

  不过他们造成的损失可不小,庄园整个儿不见了,已经被烧成了一片白地,还连累了附近的几户人家。

  从全镇搜刮来集中到庄园里的粮食和布匹、衣物、被褥大部分都被烧毁了,只有前院的十几车财物抢救及时,没有受到太大的损毁,不过那些车子被拉着上路时,偶尔还能看见有的车上冒着阵阵青烟。

  费沫趴在一辆大车上,车上支了个简陋的棚子,他旁边坐着杨帆,杨帆腿上的箭伤也在昨夜的激战中迸裂了。

  杨帆问道:“这个庄园是范阳卢氏的别庄?”

  费沫道:“不错!他奶奶的,范阳卢氏,果然不愧是北地霸主,家里几个庄丁,居然就有这么大的胆子!”

  杨帆暗暗吸了口气,他终于明白了。

  费沫愤愤地骂了一阵,忽又看向杨帆,问道:“你为什么救我?”

  杨帆沉吟片刻,道:“我希望你们的声势能闹得更大一些,你们闹得越凶,对匡复李唐的大事就愈加有利。如今太子被任命为元帅了,这是个好兆头,不过……还不够!”

  费沫乜着他道:“我呸!我费某有那么重要么,你救了我两次,除了这个理由,就没别的了?”

  杨帆失笑道:“还有什么?你是贼,我是官,你不会认为我是拿你做了兄弟吧?”

  费沫大笑起来:“我说,你干脆留下,当我的军师,如何?”

  “我不干!”

  “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这就是你对救命恩人的报答么?”

  “你奶奶的!”

  费沫悻悻地骂了一句,闭上嘴巴继续扮乌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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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三十三章 恰相逢

  负责押运粮秣辎重回返深山据点的将领名叫齐丁,是契丹无上可汗李尽忠的心腹。

  既然对外声称是可汗染病,需要回山静养,留下一名他的心腹大将护从才属正常。

  一万多人,再加上众多的骡马辎重,也是一列浩浩荡荡的队伍,齐丁需要统帅全军,尤其是看管藏匿李尽忠尸体的那辆车,几乎寸步不离,所以杨帆一直没有见过他。

  其实,以一万多兵马护送这么多的辎重,武攸宜只要派出一路轻骑,就算歼灭不了他们,也可以把这些辎重抢下来。就算抢不下来,也能逼着契丹人把这些辎重烧掉,这对契丹人将是一个很沉重的打击。

  别看费沫说的轻松,东西没了可以再夺。其实攻城掠寨对他们这支以游骑机动为特长的骑兵队伍来说,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如果能让他们缺衣少粮,只待捱到冬季,不用官兵去打,仅靠朔风呼啸,也能让契丹人大量减员,元气大失。

  要不是孙万荣知道可汗病逝的消息不可能瞒得太久,他需要在军心还稳定的时候打上几场大胜仗来树立自己的权威,他根本不会甘冒奇险,让齐丁率领这么薄弱的兵力护送辎重回山。

  可是,这一路下来,足足走了七八天,他们居然没有遇到一支周军,费沫得意洋洋,杨帆却是颜面无光。黄獐一战,着实打出了契丹人的威风,他们这一战巧妙地利用了周军的狂妄自大,有利的地形也发挥了重大作用。

  但是在周人眼中。只看到了契丹人这一仗打得比突厥和吐蕃那两个强国还要威风,原本对契丹的极度蔑视一下子变成了极度的恐慌,对于契丹人的战斗力估计过高,以致武攸宜空有十余万大军在手。居然连这么一支轻易就可战胜的运粮队伍也不敢挑战。

  古竹婷和阿奴依旧作主仆打扮,带着一支车队从马城回来,正赶往千金冶城的路上。

  有名溃兵在山里迷了路,转悠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才转出来,逃到了马城。这些日子在山里,他只能以山果和小兽裹腹,他不是猎人出身,想抓只小兽也不容易,饥一顿饱一顿的,饿得瘦骨嶙峋,一到马城就昏倒了。

  不过他在晕厥之前被人问起名姓时,倒是说出了他的名字。他叫杨凡!古竹婷和阿奴派在马城搜寻杨帆下落的人如获至宝。马上把他看护起来。因为他身体过于虚弱,急需救治,也不敢对他多做移动。只使人快马去千金冶城报信。

  阿奴和古竹婷闻讯,马上飞马从千金冶城赶来。结果一看大失所望,虽然这人疲饿交加,已经瘦脱了形,可是以阿奴对杨帆的熟悉,五官眉眼、身高体态总不致于差得太多,一看就知道这只是个同名的人。

  这些天,阿奴已经碰到不只一个与杨帆同名同姓的人,有的活着,有的死了,不管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都不是她要找的杨帆,于是每一次她收获的都只有悲伤。

  古竹婷如是说:“你应该高兴才是,没有宗主的消息,不正说明他还活着么?”

  阿奴则反问:“如果他还活着,为什么一直没有他的消息?没道理那些只懂些普通技击之术的小卒,只要还活着的也都返回了,他却一直下落不明。”

  阿奴其实比任何人都更盼着杨帆安然无恙,可是因为关心,徘徊在她脑海里的,永远是最可怕的结果。在千金冶城的时候,每日看着一具具尸体送进炼尸炉,脑海中总是徘徊着一副副惨不忍睹的场面,已经把她折磨的形销骨立、心力憔悴。

  车队正行进间,古竹婷临时雇佣的一个大管事扬起了马鞭,向远处指点道:“看!有一路兵马过来了!”

  阿奴她们去了马城一趟,并没有找到杨帆,于是回程时便从马城购买了一批煤炭和坛子。这些东西消耗的太快了,十余万人的火化,需要的煤炭和骨灰坛子实是巨量,即便她们订购的店铺全力生产,一时也供应不及。买了这些东西以后,又从当地雇了十来辆大车,这个大管事就是这些车夫头儿。

  古竹婷抬头望去,地平线上正有一群骑兵快速奔来,古竹婷没有在意,只是淡淡地道:“大概又是收容乱兵的官兵吧!”

  近些天,常有朝廷的将官奔走于各处城镇收容逃散的乱兵,她们已经见怪不怪了。这里距千金冶城已经很近了,她们也根本没有想到官兵之外的可能。

  但是,那路人马越来越近了,他们没打旗号,可是随着彼此越来越近的距离,他们身上的衣服也能看得清楚了,运炭的伙计们不禁惊叫起来:“是契丹人!他们是契丹人!”

  契丹人运送辎重一路向东,一开始还尽量挑选远避城池的道路,避免官兵袭扰,可是一路下来,他们发现周军已经吓破了胆,在武攸宜的严令之下,各个城池只是按兵不出,他们的胆子便渐渐大了起来。

  如今距离他们的目的地越来越近,周围越来越荒芜,只有马城、千金冶城两个根本驻扎不了大量军队的小城,他们就更加肆无忌惮了,就这么大摇大摆地闯了过来。

  当古竹婷一行人发现来骑是契丹人时,他们再想躲已经来不及了,有几个运炭的伙计吓得本能地想跑,可他们驾着炭车想逃跑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一番忙乱之后,车马横七竖八地封死了道路,反而困在那里动不了了。

  “大家都不要乱动,我们只是些生意人,只要不反抗,他们不会把我们怎么样!”

  古竹婷提起嗓门,大声吩咐着,阿奴悄悄按住了腰间的剑。看到这些契丹人。她就想到了生死不知、下落不明的杨帆,每一个契丹人在她眼中都是死敌,她恨不得把这些人剁成肉酱。

  “阿奴!”

  古竹婷看到阿奴异样的眼神,立即厉声提醒。

  阿奴慢慢吁了口气。松开了握剑的手。

  契丹兵看到了这支商队,一队哨骑立即奔过来,把他们团团包围起来,纵马撒欢儿。看着伙计们惊慌失措的样子,嘻嘻哈哈嘲笑不止。

  过了一会儿,大队人马过来,护着一辆重兵把守的车子,从这支明显是商队的人马面前横穿过去,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后续的兵马中有一个将官模样的人策马过来,扬声喝道:“他们是干什么的?”

  一个契丹兵答道:“是一群商贾!”

  那将官颜色一喜,挥手道:“搜搜他们的车,看看拉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是!”

  立即就有两个士兵翻身下马。提着刀走过来。大声吆喝道:“统统下车、下马。你们是干什么的?”

  古竹婷安抚地拍拍阿奴的手臂,率先下了马,堆起一脸生意人的恭维笑容:“将爷。小的们只是做小生意的,车上是往千金冶城运的一些煤炭、木炭。不是啥值钱玩意儿,各位将爷大人大量,还请高抬贵手。”

  “运炭的?”

  那契丹人一听就没了兴趣,他们在山里最不缺的就是柴禾,根本没必要费那气力往山里运炭,他绕着几辆车子看了看,见上面用草绳捆着一口口的坛子,不禁问道:“这里面装的什么?”

  正好站在车边的大管事战战兢兢答道:“回将爷的话,这……这就是一口口的空坛子,里边啥也没有。”

  那契丹人不信,把刀一翻,用刀背“砰砰”地打碎了两口坛子,果然都是空的,不禁大失所望,恼火道:“他娘的,你们运这么多空坛子干什么?”

  这大管事多了个心眼儿,生怕说是给阵亡的周军将士用的,惹这契丹人不满,自己的死活可全在对方的心情好坏,忙苦着脸答道:“小老儿就是个做生意的,客人要买咱就卖,客人买去做什么,咱也问不着啊。”

  “你他娘的,这是说老子多嘴了?”

  那契丹兵狠狠推了他一把,大管事踉跄几步,干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那契丹兵见他狼狈,不禁哈哈大笑。

  这时候,众兵士护卫下,又有一辆车驶过来。

  这辆车比起方才那辆华美的大车可逊色不少,车上面的遮阳棚儿是临时搭起的,也不知已经赶了多久的路,那棚子都快倒了,车子一走就摇摇晃晃的,全凭四根长杆上的绳索勉强系着,车子简陋,就是普通庄户人家运粮运柴的车子。

  车子上面堆满了布匹衣物,里面一坐一倒,有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费沫,费沫现在已经能侧卧了,他侧卧在车上,一手托着毛茸茸的腮帮子,做睡罗汉状,双眼带睁不睁的,杨帆坐在旁边,用衣物布匹拱出个窝,懒洋洋地靠在上面,正看着这些被困的路人。

  杨帆见那队人马是一队过路的商贾,被这些契丹兵围在中间,其状甚是可怜,便扬声唤道:“余富,你跟一群混饭吃的较什么劲,都是苦哈哈,活的不容易,放他们一马吧!”

  这些日子,费沫真不把杨帆当外人,吃宿都在一起,嘴里不说,实则已把他当了自己兄弟,余富就是困住阿奴等人的这一路骑兵首领,他是费沫的外甥。因为费沫对杨帆的态度,他手下这些人对杨帆也恭敬起来,所以杨帆才出言劝阻。

  扮书僮的阿奴站在古竹婷旁边,木然直立,两眼只是盯着地面,头都不曾抬过,她怕自己眼神中露出克制不住的仇恨,会引起这些契丹人的注意。

  杨帆的声音一入耳,阿奴的心头就是急剧地一跳,跳得她的心都有些痛。

  她霍然抬头,死死地盯住车中说话的那个人,这一眼望去,她整个人都欢喜的要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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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三十四章 三征河北

  “哈哈,你们今儿算是遇到贵人了!行了,老子不跟你们啰嗦,快滚吧!”

  余富见这些人确实没什么油水,又有杨帆替他们说好话,便很慷慨地答应下来。

  那些伙计们如蒙大赦,连忙鞠躬道谢不止,只不过契丹人的大军正横过道路,他们一时还走不了。

  这时候,费沫懒洋洋地张开了眼睛,方才众人的对话他都听见了,只是半睡半醒的还有些困倦,懒得搭理。

  这时,他瞧了瞧这支运炭的车队,懒洋洋地吩咐道:“人可以走,就不难为他们了,车马要留下!把车上的那些破烂都推下去,余富啊,你把那几辆快散了架的车上的东西都挪过来!”

  “是嘞,大舅!”

  余富答应一声,把手中长刀一挥,瞪起牛眼道:“都听见了没有,快把车上的炭和坛子都搬下去,快点快点!”

  这车上的财物都是属于古竹婷这位大商人的,那些伙计但求活命,哪有什么不舍得的,连忙卖力地把东西从车上往下搬,不过他们好歹念着自己收了人家的钱,不好真的把坛子都推下去摔碎了,因此搬得还算小心。

  那些车把式却苦起了脸,这车和牲口都是他们谋生的工具,被人夺走,他们以后如何过活?可是在契丹人的刀剑面前,他们哪有勇气多置一辞。

  阿奴站在那儿,痴痴地凝望着杨帆,眼睛一眨都不眨,泪水迅速模糊了她的双眸。然后大颗的泪珠便顺着腮边流淌下来,凝聚在她尖尖的下巴上。

  她没有想到杨帆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眼看着杨帆坐在车上的样子。阿奴欢喜的心都要炸了,晕陶陶的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只是让那泪水尽情地流淌着,渲泄她久久的思念和无限的欢喜。

  好在阿奴现在是书僮打扮。女人一扮成男人,年岁马上便似小了许多,所以这时的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半大的男孩子,因此她流泪的表情看在别人眼里,只以为她是因为又惊又怕,并没有多生疑虑。

  杨帆乘坐的那辆车子一直就没有停下,他向余富喊话的时候车子正横过大道,等费沫吩咐完了,车子已经沿着旷野走了下去。杨帆虽想救下这些可怜的路人。可是费沫这么吩咐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乔装打扮之后的阿奴此时就算站在他的面前。若不主动说出自己身份,他也顶多会觉得对方有一种奇异的熟悉感,却绝不会认出对方就是阿奴。更不要说他由始至终根本就没有认真打量过阿奴了。

  可是阿奴的眼神却像有一双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似的,始终一瞬不瞬地追着他的身影移动。当杨帆所坐的车子离开大道的时候,阿奴下意识地就要追过去,可她的手臂随即就被古竹婷死死抓住了。

  阿奴抬起迷离的泪眼,古竹婷一脸肃然地向她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宗主健在,这是大喜事!知道他的去处咱们就好办了,此时万万不可妄动!”

  阿奴也知道此时不是上前相认的时候,如今看来,杨帆没有性命危险,而且同契丹人的关系还挺不错,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和生死之敌结下的交情。不过如果自己想要有所蠢动,只怕就会害了他了,至少令契丹人提高了警惕,再想救他出来就不再容易,只得强捺着焦急的心情站住。

  车马辘辘,坐在车上的杨帆在心底里暗暗叹了口气,估摸着再有大半个月的时间,他的腿伤就能痊愈了,不过那时候他一定已在深山里了。

  杨帆暗自思索:“进山的路一共走了三天,等我养好了伤,只要带足食物,也未必就走不出来。山里虽然容易迷路,可是他们想追剿我也不容易。”

  大路上,车上的炭和坛子都被搬了下来,在契丹人的命令下,那些伙计又拿出吃奶的劲儿,把长途奔走,以致快要散架的几辆车上的粮食布匹都搬上这些车子,眼睁睁地看着契丹人驾驭着它们,飞快地追赶大队人马去了。

  大管事跟那几个车把式核计了一下,一起走到古竹婷身边,大管事搓着手,一脸难为情地道:“东家,你看这事儿闹的,人家千军万马的,手里有刀有剑,咱们也不敢反抗啊,结果这……”

  古竹婷冷眼看着契丹队伍远远离去,随口对那大管事道:“放心吧,这事儿怨不得你们,我不会在意的。”

  大管事脸色一僵,讪讪得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才好。

  一个车把式性子急,见他讪然,忍不住开口道:“东家,您这东西都在地上呢,小的们搬的时候都挺仔细的,没损坏多少,回头再找些车子来运走就是。倒是我们的车,还有我们的骡马……,东家你看?”

  另一个车把式也哭丧着脸道:“是啊东家,那可是我们吃饭的家伙,我们是给东家运货才被契丹人给劫了的。我们这些苦哈哈,都有父母妻儿一家老小要养活啊,这下子我们可怎么办才好……”

  他也知道没理由要人家负责他的损失,只是觉得这个东家出手大方的很,而且在千金冶城还在做大善事,既然这么有钱,自己说得可怜一些,说不定能够得到一点赔偿。

  古竹婷这才明白他们的意思,连忙往怀中一掏,摸出一个钱袋,数也不数,便把钱袋塞到了大管事的手里,道:“你们几个分一分吧,地上这些坛子和炭也都归你们了。阿奴,咱们追上去!”

  古竹婷说罢,手在马背上一按,整个人轻如一片飞羽,一个飘身就落到了马背上,那马低头吃草,浑然不觉,这等身手当真高明之极。

  阿奴被她一唤,也惊醒过来,立即纵身跃上战马。一提马缰,便当先冲下了大道。

  古竹婷急道:“阿奴,慢着些,远远辍着。别叫他们发现!”说完双腿一踹马镫,也跟着她追了下去,旷野中千军万马行过,车辙蹄印清晰了然。不怕追丢了人。

  大管事大惊失色,捧着钱袋高声叫道:“东家、东家!要我说就算了吧,东家,你别追啦,东家……”

  古竹婷和阿奴充耳不闻,片刻功夫已然远远离去。

  大管事跺了跺脚,叹息道:“东家是好人呐!可怎么就舍命不舍财呢……”

  ※※※※※※※※※※※※※※※※※※※※※※※※※※

  李尽忠病逝以后,孙万荣自知在族人中自己的威望和凝聚力远不及李尽忠,唯恐消息泄露。军心涣散将不可收拾。而一旦大军回山。想保持这个秘密是根本不可能的。

  此时的契丹人远没有汉人那样森严的阶级和制度。无法把一个统治者长期和他的子民隔离开来,还让大家坚信他还活着。

  因此孙万荣决心先瞒下李尽忠的死讯,再以李尽忠的名义下令轻骑出战。一战立威,树立他的威信。是以他把掳粮归山的消息放出去之后。便只率轻骑快马日夜兼程快速南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了冀州。

  打下冀州之后,为了扩大影响,他又下令大开杀戒,斩杀冀州刺史陆宝积及从吏官兵数千人,粮秣辎重无法运走,也都一把火烧了,随即马不停蹄,又去攻打河间。整个河北为之震动,消息快马递报进京,武则天闻讯也是大惊失色。

  这时,朝廷与突厥人的议和,正在不断地讨价还价,突厥人其实也不看好契丹人,如今朝廷在北疆战事如何,他们无法及时了解到最新的战报,所以对朝廷也不敢逼迫过甚,急于议和完成。

  双方各有顾虑之下,议和的基本条件已经统一了。武则天同意以武周王爷迎娶默啜之女为王妃,封默啜为左卫大将军、迁善可汗,另赐金珠玉宝、缯帛布匹、谷种农具,但割地弃民的要求绝不答应,现在双方只是在馈赠的财物数量上还有分岐。

  孙万荣又破冀州的消息传来,武则天慌了,连忙授意鸿胪寺与突厥使节再度合议,同时严密封锁朝廷再吃败仗的消息。

  鸿胪寺卿知道如果突然改变态度,迫不及待地答应突厥人的条件,反而会引起突厥人的疑心,这些胡蛮心思狡诈,不是那么好哄骗的。因此耐着性子又跟突厥人谈判了两天,拖拖延延的陆续让步,答应了对方的条件。

  朝廷答应停战条件:给付突厥谷种四万斛、杂彩布帛五万匹,农器三千具、铁四万斤,农书、医书一批、药材二十车,另付黄金千两、明珠十斗,以作聘礼。

  突厥使节得偿所愿,双方签订国书,随即突厥使节便得意洋洋地陪着准备去做突厥驸马的武延秀押着无数财物回返突厥去了。

  朝廷把突厥使者打发走了,马上再议增兵河北之事。契丹人不断南侵的消息令整个朝廷都感觉到了他们的威胁,尤其是突厥和吐蕃籍由河北之乱不断向朝廷软硬兼施地索取好处,令朝廷不胜其扰,各方势力都认为应该迅速平息契丹之乱。

  在这种情况下,整个武周朝廷可谓上下一心,前所未有地团结。武则天把本打算派回安西四镇戍守,以应付吐蕃蠢动的新任兵部尚书、当朝宰相王孝杰任命为讨逆征北大元帅,羽林卫将军苏宏晖为副元帅,再征发兵征讨契丹。

  这一次,因为朝廷已经和突厥议和许亲,武则天认为西线已无战事,所以从河陇各地抽调了近八万兵马,另外从府军中继续抽调,再募兵一部分,最后组成了一支十八万人的大军。

  王孝杰这路兵马已是武周朝派住北疆的第三路大军了。为了平息小小契丹的叛乱,第一路大军曹仁师全军覆没,第二路大军武攸宜闭城不战,如今朝廷只能把胜利的希望寄托在这位收复了安西四镇的名将身上。

  王孝杰带着七拼八凑的十八万大军,带着女皇和满朝文武的期望,扬起战旗,直奔河北。

  此时,大雁南归,金风送爽,秋的凉意已经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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