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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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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三十五章 西峡之后又东峡

  山中一条小溪,从云雾缭绕的山巅蜿蜒而下。

  茂密的丛林中,小溪的两侧生长着许多野草和一些灌木,灌木疯长的枝条沉甸甸地压在水面上,被流水冲得摇曳不止。

  一个小女孩把破烂的红色裙子系在腰间,手里提着个篮子,跟在一个比她大些的男孩后面溯流而上。

  有些地方水很浅,有些地方形成一个小小的瀑布,水流就会急一些,瀑布下面也会深一些,那个小女孩的裙子明显不合身,大概是契丹兵攻城掠寨的时候抢回来的,这是一件少女的裙子,穿在她身上有些肥大,被水溅湿后让她的动作变得更加笨拙,但她始终小心地护着手里的小篮子。

  走在前面的小男孩是她的哥哥,他猫着腰在溪流中慢慢寻找,偶尔翻开一块石头,就会眼明手快地从溪流中抓出一个舞着大螯的蝲蛄,小女孩开心地递过竹篮接过蝲蛄,这东西或炸或烤,都是很美味的东西。

  此情此景,安闲而悠美,就像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杨帆和费沫坐在河边一块大石上,微笑着看着他们。

  杨帆腿上的绷带已经解去,正掀起袍襟让阳光直晒在他的大腿上。箭伤处已经基本痊愈,有一块嫩红的疤痕,只有最中心的位置还有一块黑色的血痂没有脱落。

  “你的伤快好了吧?”

  费沫的眼神落在杨帆的伤处,忽然莫名地笑了笑:“你不用总是观察我们在外围有多少明哨、暗哨,也不用旁敲侧击地跟那些小孩子打听出去的路,等你养好伤,我送你走!”

  杨帆蓦然扭过头,吃惊地看着他。

  费沫带着笑意道:“你以为我是个傻瓜。看不出来你想逃?”

  杨帆吁了口气,道:“你放我走,不怕你们的可汗找你麻烦?”

  费沫摸着自己的后颈笑道:“如今留着你对我们又有什么用呢?你救过我两次性命,我放你一条生路,这叫恩怨分明,可汗怎也不会为这砍了我的脑袋吧?”

  杨帆沉默片刻,苦笑起来:“那是我枉作小人了,早知道你会放我走,我也不用做那许多准备。”

  费沫嘿嘿地笑了起来。杨帆也笑了。笑了片刻,脸上的笑纹渐渐敛去,低声道:“有句话也许我不该说,不过我还是要劝你一句,为你自己也好。为你的族人也罢,早些想一条退路!”

  费沫不以为然地道““退路?你觉得我们会输?”

  杨帆认真地道:“不是我觉得你们会输,是你们一定会输!”

  费沫刚要张嘴,杨帆举手制止了他:“打仗,打得是钱,是粮,是兵员的补充。没错。你们暂时打了几个胜仗,可这几场胜仗,保不了你们永远胜利。你们直到现在,甚至没有自己的一块根基之地。火烧得最旺的时候。也是柴快烧光的时候了!”

  费沫欲言又止,终于愤愤地拾起一块木头,那是山洪爆发时冲上崖石的一块朽木,费沫用力一折。将那块木头“啪”地一折两断,大声道:“我们不会输的!不会输!”

  费沫拍拍屁股。转身离开了,杨帆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再转回头时,他的身体突然绷紧了,被费沫撅断的半截树干弯利如钩,被他一把握在手里,杨帆盯着大石前方一片摇曳的花草,肃然喝道:“谁?”

  花草后面攸地闪幻了一下,就像盘在树干上冒充树枝的蛇、浮在水中冒充朽木的鳄鱼,它不动时你根本无从察觉,一个披着花草纹路外衣的俏丽女子,从野花青草丛中盈盈地站了起来……

  ※※※※※※※※※※※※※※※※※※※※※※※※※※

  过了半晌,杨帆离开了那块岩石,急急向契丹人的临时村寨走去。

  村寨外围布有几层防线,所以在寨子里没人随身监视杨帆,因为费沫对他的友好,寨子里的契丹人把他当成自己人一样看待,在这寨子里,他是完全自由的。

  “费沫!”

  杨帆老远就看见许多人从一座巨大的棚屋里走出来,匆匆一打量,都是大大小小的头领。费沫也在其中,正跟别人说笑着什么。听见杨帆的呼喊,费沫同人说了句话,便笑吟吟地向他迎来。

  费沫走到杨帆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状极得意。

  杨帆本来有话要对他说,见他神色如此古怪,不禁一愣,奇道:“你怎么了?”

  费沫笑吟吟地道:“我不用派人送你出山了,过两天,咱们一起走,出了山,我就放你离开!”

  杨帆愕然道:“你要出山?出山做什么,又去攻城掠地?”

  费沫洋洋得意地道:“错!不只我要出山,我们全族都要出山,出山建立你说的那种根基之地!”

  杨帆眉头一皱,隐隐浮起一种不祥的感觉:“出了什么事,难道……难道朝廷又吃了败仗?”

  费沫哈哈大笑,叉腰腆肚地道:“不错!我们大元帅又打了一个大胜仗,你们朝廷派出的十八万大军,被我们的大元帅打得落花流水,就连你们的当朝宰相兼兵部尚书王孝杰,也在这一战中送了性命!”

  杨帆脸色陡变,失声叫道:“怎么可能?怎会如此!”

  “这有什么不可能?”费沫见杨帆吃惊,更是得意不已,便把孙万荣刚刚传回来的捷报向杨帆说了一遍。

  原来,王孝杰率领十八万周军进入河北,孙万荣得讯后情知周军人多势众,而且很难像第一战时那样利用他们的骄狂引他们中计,于是马上收缩兵力,且战且退,引诱周军一路向北追击。

  等他们退到黄獐谷附近时,再退就只能退回山里,凭借层层大山为阻碍,可是孙万荣不甘心就此退却。此番回山再想隐瞒李尽忠的死讯已不可能,而他现在的威望还不足以获得全部族人的拥戴,所以他决心再打一仗。

  于是,他再度引军去攻卢龙,并且故意拖延战事,让周军的求援信使顺利抵达王孝杰的中军大营。同时派人给奚王送信,请奚王佯攻大周诸城,吸引武攸宜的兵力,使他不敢派出军队配合王孝杰作战。

  王孝杰收到卢龙的告急文书之后。立即日夜兼程赶往卢龙解围。这时,他就遇到了一个与曹仁师同样的问题,是否穿越黄獐谷。

  曹仁师就是在这里中伏大败,十六万大军全军覆没的,王孝杰岂肯再蹈他的覆辙。而且他事先派出探马,也侦知这一带确有契丹人活动。

  可是不走黄獐谷,那就只有绕过群山,这样的话最快也得十多天才能赶到卢龙。向当地向导询问之后,王孝杰得知这黄獐谷又叫西峡石谷,而在几座山头的另一端还有一条峡谷,叫东峡石谷。

  东峡石谷的谷道比西峡石谷短。而且山势险要,因为一侧是悬崖,另一侧是插云的峭壁,所以通过固然不易。别人想伏击同样不易。

  因为那里的山峰根本爬不上去,就算有人能爬上去,那陡峭的山壁上也是光秃秃的,既无法携带滚木擂石上去。上面也站不了几个人,这就可以完全排除契丹人在山上埋伏突袭的可能了。

  有鉴于此。王孝杰决心从东峡石谷运兵过去,这条山谷有几段山路非常狭窄,连粮车都不易通过,不过王孝杰此去是为了解卢龙之围,大不了把粮车弃置于后,只要大军通过山谷,解了卢龙之围,自然有粮草补充。

  于是,王孝杰指挥大军佯奔黄獐谷,半路突然拐弯,急行军赶赴东峡石谷,不想东峡石谷早有契丹兵把守,双方甫一交战,王孝杰就知道遇到了契丹人的主力,原来在王孝杰施展“声东击西”计之前,孙万荣也来了一手“明修栈道”。

  他知道黄獐谷已经成了周军的一块心病,只要故布疑阵,就足以吓阻周军,而不走黄獐谷的话,周军最可能的选择就只有东峡石谷,他早就把主力从卢龙撤回,陈兵于此了。

  这一次,他无法利用地势在谷中埋伏,也不可能再让周军中这样简单的诱敌之计,所以他集中了主力部队,横在东峡石谷山口,与周军展开决战!

  双方一交战,王孝杰就知道这是对方的主力,从而明白了对方的战略,于是他亲自率领精锐为先锋,务求将敌主力全歼于此,以免被其逃脱,那时战事不免又要旷日持久,而这正是女皇最担心的状况。

  交战中,孙万荣令契丹兵佯败,诱敌深入。王孝杰求胜心切,并未觉察,挥兵不断跟进,死死咬住,不令他们脱离战斗,双方且战且进,一直杀到东峡石谷的另一端。

  这时候,周军十八万大军排成了一条长龙,龙头已经到了山谷的另一端谷口,而龙身绵延十余里,还有一半在山谷另一端谷口外面。

  周军兵力虽然占优,但是因为谷道狭窄,能与敌接战交锋的人却有限,眼看周军即将攻出谷口,孙万荣突然下令反击,不计生死地杀了回来。

  王孝杰也不甘示弱,挥军向前猛冲,这谷中地形不宜排兵布阵,说到不利条件,对双方都有不利,所以王孝杰并不畏惧,可他哪知,他这边正在厮杀,后院却失火了。

  原来,孙万荣考虑到周军虽有十八万之众,但是一旦进入山谷,众多的兵力根本无法施展,周军的兵力优势无法发挥,他根本不需要把六万大军都安排在这里。

  因此他在谷口只安排了四万大军,另外两万兵马埋伏在黄獐谷,如果周军真敢从黄獐谷通过,这两万大军依托有利地形也能坚守,而他摆在东峡石谷的四万大军也能及时赴援,将周军拦腰截断。

  反过来也是一样,如果周军选择东石峡谷为突破口,那么埋伏在黄獐谷中的两万契丹兵马也能在这边交战正酣的时候及时赶来赴援。

  从这个安排上来说,孙万荣这一手确实比王孝杰这员武周名将还要出色。讨逆副元帅苏宏晖正指挥大军进入山谷,两万契丹铁骑突然从侧翼杀了出来,他们一面冲杀一面大喊:“唐人中计,全歼唐军!”

  苏宏晖大惊失色,只道真的中了契丹人的埋伏,尤其是两万契丹铁骑撒着欢儿向这里冲杀,一眼望去扑天盖地,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马,苏宏晖畏惧之下,生恐步了曹仁师的后尘,竟然率领还未入谷的一半周军逃之夭夭。

  契丹援军吓走了苏宏晖,立即自周军背后猛攻,同时继续鼓噪,大呼唐人中了埋伏,谷中唐军不明所以,只知道前后皆有契丹人进攻,登时军心大乱,可怜王孝杰一代名将,在混乱之中,竟被自己的人马一挤,连人带马摔下悬崖。

  王孝杰一死,周军更是无心恋战,乱糟糟的根本形不成战力,被契丹人两面夹击,屠杀殆尽,随即孙万荣又挥军追赶苏宏晖,吓得苏宏晖一路逃亡,溃不成军,根本无法展开反击,这一战,唐军第三路讨逆大军终告失败。

  契丹人士气如虹,奚王闻讯也是信心大增,他本来只是佯攻,这时也变成了投入主力真正攻打武周城池,武攸宜听说王孝杰十八万大军一战便折了一半,剩下一半也逃散了,骇得他更是不敢出城了,只凭坚城抵挡奚人进攻。

  整个河北地区,至此已再没有一支足以威胁到他们的周军,在这种情况下,孙万荣才决定开始建造自己的根基之地,而无上可汗李尽忠的死讯这时也可以公布了。胜利的喜悦果然冲淡了李尽忠之死带来的影响,而他的权威也因这一战而树立。

  杨帆听罢,心中充满了悲怆的感觉:“从什么时候起,我大唐变得这么弱了?太宗李世民就不说了,高宗李治同样是武功赫赫啊!

  这个以怕老婆著称的男人,面对外敌却从不软弱,把葱岭东西纳入大唐版图的人是他,把大唐的国界推展至乌浒水域的人是他,灭铁勒、灭西突厥,灭百济、灭高句丽、白门江之战大败倭国、平定闽粤、交趾……

  这才几年,国朝的武力怎么会疲弱到这种地步,在一个小小的契丹手中,竟然一败再败,败的如许之惨?”

  相对于杨帆的落寞,费沫却是神采飞扬:“对了,你喊我什么事儿?”

  杨帆这才省起自己还有一件大事要办,一时也顾不得再为国朝感怀,急忙道:“我感觉身子有些发热,只怕有些不妥,你给我弄点药来!”费沫算是半个土医生,懂得些医术,搜刮来的药材都由他保管。

  费沫奇道:“你有些发热么?”抬手就要试他额头。

  杨帆挡开他的手,不耐烦地道:“这我还感觉不出?快拿药去,别是不舍得?”

  费沫嘿嘿一笑,道:“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不跟你计较!”说完便哼哼唧唧地唱着不知名的歌谣,给他抓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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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三十七章 窥秘

  “余富,再抱坛子酒来!”

  齐丁吩咐了一声,便有一条大汉晃出了棚屋,摇摇晃晃地向不远处一幢大型的茅草屋赶去。

  天色已经很晚了,整个山中营地都陷入了沉睡之中,只有这座契丹将领们日常会议的所在还火光熊熊,棚屋中央燃着一堆篝火,上面架着一口大锅,锅中沸水滚滚,浓郁的肉香弥漫得很远。

  在议事棚屋的周围还建有十几座大型棚屋,有的用来储粮,有的用来储放衣服和被褥以及其他各种物资,还有一座专门储放掳来的美酒。

  棚屋都没有锁,也不需要上锁,而且没有人看管,整个营地是封闭的,没有外人,族人也不会有谁敢来窃取。

  余富喝得头重脚轻,一把拉开棚屋的门,摸黑便走了进去。

  一进门,就是几排堆得高高的酒坛子,不用点灯他就知道位置,酒兴正酣的余富顺手一划拉,摸到了一坛子酒,便兴冲冲地抱起,转身走了出去。

  杨帆站在夜色中,暗暗惊出一身冷汗。

  刚刚余富差点儿就摸到他的身上,杨帆情急生智,顺手抓起一只酒坛子递了过去。好在那余富刚由光明处进来,两眼一抹黑,再加上喝得有点儿多了,还以为是自己从一堆酒坛子上摸了一只。

  余富出了棚屋,用脚一勾,把棚屋的门又关上,便哼着山歌奔了棚屋。杨帆暗暗吁了口气,候他脚步声走远,也从棚屋中悄悄钻了出来。

  他今晚来,其实是到隔壁棚屋搜罗补品的,虽然大多数药材他都不认识,但是从小练武。为了打熬筋骨、壮大元气,师傅可没少给他弄些补药壮身,这些药材他都认识。

  阿奴的病一半是心病郁结,一半是身体憔悴,终于知道杨帆安然无恙后,心病已不药而愈,但身体的虚弱可不是精神力量就能恢复的,杨帆见她身体虚弱,肉食没胃口吃。喝粥又补充不了多少体力,才想着给她弄点补品回去。

  补药到手,杨帆又想到用酒可以帮助药力的发散,于是又钻进了放酒的棚屋,悄悄灌了一水囊。此时东西到手。他正想离开,看了一眼那座火光熊熊的棚屋,忽然有些奇怪的感觉:“这些契丹人今夜只是寻常的饮酒聚会么?”

  杨帆已经在这里住了很久,平时从未见他们深夜不眠,众多首领在此聚会,若说是为了庆祝,今儿下午他们已经公布了消息。整个营寨都欢庆过了,难道是酒兴未尽?

  杨帆心中微微生起一抹疑虑,下意识地便向那座棚屋掠去。

  棚屋里,齐丁坐在上首。费沫和几员将领分别在他左右,每人面前都有一盆子手抓羊肉、野菜干果和糍粑等食物。费沫抓着一块肥美多汁的羊肉,正张口大嚼,嚼得两颊油乎乎的。满手都是油脂。

  余富回到屋中,拍开泥封。揭去封盖,给每个大首领面前都倒了一大海碗,最后剩下一点酒底子,美滋滋地回到自己桌前,见桌上已经无肉,便拎着盆子去沸水锅里又捞了几大块。那羊肉还没完全煮熟,一口下去,血丝殷殷,他也啃得津津有味。

  齐丁坐在上首,候着一名兴高采烈的将领高声唱完了歌,举起酒碗喝了一大口,便高声道:“各位,都静一静!”

  屋中乱烘烘的,又过了片刻才静下来,齐丁道:“天佑契丹,无上可汗虽然回到了天神的殿堂,可是我们还有大元帅,我们依旧战无不胜!唐军这一败,再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同我们抗衡!”

  众将领立即鼓噪起来,齐丁双手一按,沉声又道:“大元帅已经传回命令,命我们从深山里把全族迁出去,迁到营州西北四百里处的‘老鹰嘴’,在那儿依据险要建造咱们的城池。大家今儿喝个痛快,明天开始准备,后天一早启程。”

  齐丁又灌了一口酒,道:“大元帅现在还没有回来,他打算趁胜再打几仗,既然咱们要建城了,现在这些财物是远远不够的,还要再掳夺些来东西才成。”

  余富大叫道:“齐大哥,我原以为大唐有多厉害呢,没想到他们如此不禁打,简直是一群土鸡瓦狗,他们如此不济事,咱们怕他何来,何必跑到‘老鹰嘴’去筑城呢,费时费力的,不如打下一座大城,咱们占了就是!”

  余富一说,马上就有几位大头领响应,齐丁瞪了他们一眼道:“不可轻敌,曹仁师那一路大军若非轻敌,岂能轻易被我们杀掉?你知道大唐的江山有多大吗?大唐还有得是兵马,只是分散驻扎在各地,抽不出来。

  凭我们现在的力量,虽然打痛了他们,可要说跟他们正面对抗,还远远不及。尽管朝廷接连折损了几十万兵卒,只要他们想打,依旧抽得出兵,可咱们哪怕只死掉三五万兵士,还有人么?”

  余富冷冷地瞪了这些头脑发热的将领们一眼,又道:“咱们劫了一城的粮草,几乎就够咱们全族人吃上一冬天的。可这些粮草对大唐来说,算是多大的损失?咱们这些粮草要是毁了,咱们全族人就得忍饥受冻,而朝廷再抽调足以供应数十万大军的粮食,也易如反掌!

  论家业,人家比咱们厚多了!就算他们是个败家子,祖宗给他们挣下的这份家业,也够他们好好败上一阵子的,可咱们的底子太薄,一次惨败都禁受不起,岂能不慎?”

  众将唯唯,这才想起大唐的家业有多么庞大,他们虽然打了几次胜仗,眼下也不过是才有勇气决心建立自己的根基之地,这城都还没筑起来呢,要说彻底打败大唐,实是遥遥无期,不禁沉默下来。

  齐丁虽不希望他们过于狂妄,却也不想打击士气,见他们有些沉默,又哈哈一笑。给他们打气道:“大秦当年强大吗?大汉当年强大吗?大隋当年强大吗?再强大的帝国,再庞大的江山,就像这草木,总有寿尽的一天。

  大唐也不例外,咱们今日比他们弱小,可是咱们可以一步步壮大,他们在那老婆子的折腾下,正在一步步衰微,上天是公平的。每一个人都给你机会,就看你抓不抓得住!咱们现在是弱了些,可咱们有帮手,狼多了,老虎也要逃之夭夭。”

  费沫瞪起眼睛道:“齐大头领。你说的是奚人么?奚王狡黠,每战必定观望咱们的胜败再做行止,而且奚人的武力也实在是弱,只能小打小闹,牵制一下武攸宜,到现在都没兵发河北,汇合咱们作战。靠他们?”

  齐丁得意地一笑,摇头道:“不不不,奚人无能,可突厥人呢?”

  他诡秘地扫了众人一眼。透露道:“大元帅已决定联合突厥,共同对付大唐。”

  众将领耸然动容,他们的牧地毗邻突厥,没少受突厥人的欺负。之所以一直没和突厥人有大的冲突,主要原因是他们也是游牧。而且生活水平比突厥人还糟糕,突厥人实在没兴趣打他们的主意,因为没什么好抢的。

  但是两族之间偶尔会因为草场和水源发生争斗,一次次争斗的结果,让他们很清楚,突厥人的武力比他们要强大的多。两族虽然关系不睦,可是现在共同面对大唐这个敌人,那就是最渴望的盟友了。

  众将领一听喜出望外,纷纷问道:“此言当真?”

  齐丁肯定地道:“那是自然,大元帅派人捎信来,吩咐我带领全族迁回营州筑城。来人是大元帅心腹,他说,大元帅正准备派人去突厥,向默啜可汗请求联盟,只要突厥人与我们合盟,哈哈哈……”

  “干杯!”

  “干!”

  众头领勇气倍增,纷纷捧起酒碗来。

  躲在暗处的杨帆暗暗吃惊:“朝廷疲弱,如今应付一个小小契丹都如此吃力,如果再让契丹和突厥联合起来,突厥与吐蕃还有联系,而奚人也将因为胆气大壮,到时候……,幸亏南疆之乱已经被我平息,否则整个帝国,周边各地将一齐发难了。可即便南疆不乱,如果吐蕃、突厥、契丹、奚族联手,也是一场无法想象的灾难啊!”

  杨帆忧心忡忡地退了开去,好在这是在契丹人的深山老巢里,根本不虞会有奸细,杨帆这个唯一幸存的俘虏已经被他们完全忽略了,四周根本没有派人看守,否则杨帆现在魂不守舍的,身形不够灵活,难保不被发现。

  他痛恨武则天为了个人权利害子杀孙、将当初济济一堂的忠臣名将屠戮得寥若晨星,他痛恨武氏专权,将那么多没有带过一天兵的武氏族人安插进军队,把持了军权,这么多年来,军心士气、武备操练,全搁下了。

  若非如此,曹仁师何以成为主将,李多祚这样战阵经验丰富的将领只能在后营管辎重;若非如此,王孝杰在前方奋勇厮杀,副元帅逃之夭夭,致使三军混乱,连主帅都被挤落山崖;若非如此,何以会出了武攸宜这么一个统率十数万大军剿匪,却始终不敢与敌一战,甚至不敢与王孝杰南北呼应主动出兵,只是一味缩在城池之中的奇葩?

  杨帆痛恨这一切,所以想推翻这一切,他从不认为这江山天下、万千黎民,都只是武媚娘攫取权利的一只筹码!

  国与国间的战争,他无力应对,即便他能说服七宗长老,动用继嗣堂的全部力量,也不可能取代国家的作用。但他是唐人,契丹与突厥一旦合盟,奚族和吐蕃也会气焰更盛,而南疆也难保不会有人趁机发难,大唐即将成为一群虎狼扑食的肥肉,他如何能够坐视,这个联盟……绝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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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三十九章 出山



  北方的冬天四季分明,冬天应该是万物萧杀的,所以,虽然今冬的第一场雪还没有到,山上已是落木萧萧,只有一些矮树枝头还零落地挂着一些黄叶,等候着朔风袭来,把它们一扫而空,那时银装素裹,白雪将成为天地间唯一的颜色。

  远处的山峦上,因这一片片黄叶,让整座山都呈现出一片暗huangse,于近处看来明显的凋零不同,阳光下的远山予人一种视觉上的暖意。

  今冬的第一场雪虽还没有来,但风已经极冷了”“。

  数万契丹老幼,车拉马驮,载着他们全部的物资从山坳里走出来,绵延十数里,向北方进发。

  这样的队伍,尤其以老幼妇孺居多,如果有一支周军轻骑前来袭击,很容易就对他们造成重大伤害,但是孙万荣居然没有回兵护送,只是命令他们返回营州地区。

  河北地区最大的一支武装力量,现在掌握在武攸宜手中。而武攸宜一到河北,就龟缩在坚城之内,从不主动出兵寻敌一战。孙万荣料定,只要他的大军还在外面活动,武攸宜就不敢冒险,所以才大胆地做出这些的安排。

  此时的契丹人,就像初到河北讨逆的曹仁师、张玄遇一样,无比的狂妄。

  费沫带着他的族人,刻意拖拖拉拉地走在后面,等到全部人马走出山坳的时候,费沫勒住马,转身看向杨帆。因为天气渐冷,杨帆也披上了一件契丹式的皮袍,单从外表来看,已经看不出与他们有什么区别。

  费沫看着杨帆,大声道:“你我便在此处别过吧!”

  杨帆没有偷着溜走,他相信费沫的承诺。费沫没有任何理由骗他。最重要的是,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他不告而别,很可能会引起契丹人的猜疑,一旦让契丹人猜到他知道了契丹人打算与突厥人联盟的计划,那么契丹人会做出什么应变,他就不好预测了。

  现在,杨帆只认可契丹人的贫穷,对他们的武力和智力,已不敢有丝毫轻视。

  “费兄。保重!”

  杨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向费沫拱了拱手,尽管彼此还是敌人,但这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

  费沫道:“今天放了你,你的人情。我就还上了。你是大周的将,我是契丹的人。这一别。咱们两个难保不会沙场重逢,如果有那一天,我却不会再放过你了。”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在你们的掌握之中,救你也就是救我自己。我不觉得你欠我情,如果你我来日沙场重逢。你落在我的手里,我会放你一次,还你今日之情。”

  费沫把浓眉一挑,傲然道:“你觉得。你们还能赢?”

  杨帆道:“两人相斗,最后胜出的常常是能挨打的那一个,两国也是如此。我们的确吃了几次败仗,被你们狠狠地撕下几块肉来,疼!可要说败,还早得很,我们禁得起这种消耗,而你们连一次都禁不起,你们只要败上一次,就再也没有翻身之力!我们输得起。你们是输不起的!”

  费沫放声大笑道:“好,那咱们就走着瞧!我还要护送可汗回营州,咱们疆场再见!”

  费沫大笑着扬鞭而去。

  无上可汗李尽忠之死,现在契丹的将领们已经都知道了,孙万荣需要借大胜之威,抵消这个消息对他的冲击。但是这个消息并未对外公布,因为周军一败再败,死伤无数,而契丹人的伤亡却极小。

  在高级将领的伤亡方面,周军阵亡的大将极多,最高级别已经达到宰相,而契丹人方面,不但兵士的伤亡率极低,高级将领更是一个也没有损失,除了秘而不宣的李尽忠之死。

  李尽忠是他们的可汗,他们的最高领袖,李尽忠的死一旦宣扬开来,对周军而言,会大涨士气,而对契丹而言,却会破了他们战无不胜的不败金身,对契丹人是不利的,所以这个消息对外他们依旧秘而不宣。

  费沫大笑着追着他的族人远去,杨帆伫马山下,眺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轻轻拍了拍马颈,一拨马头,转向山坳。阿奴和古竹婷正从山坳中姗姗走出。

  杨帆微笑着伸出手去,阿奴温驯地递过她的小手,被杨帆一提,顺手揽住她的纤腰,便把她抱上了马背。在杨帆pangbian还有一匹马,古竹婷一纵身,也跃了上去。

  那匹马上还驮着一些杂物,是杨帆以路径不熟、需要一些粮食和衣物为理由,向费沫要来的一匹驮马。阿奴和古竹婷的坐骑早在进山的时候就弃在山外了,带着它们的话,万一它们一声马嘶,就会暴露阿奴和古竹婷的行踪。

  杨帆向古竹婷问道:“古姑娘,这儿距哪座城池最近?”

  古竹婷道:“向北走的话是卢龙,不过那就要与契丹人同路了。东南方向是千金冶城,再就是马城了,不过马城更远一些。”

  杨帆道:“好!那我们就去千金冶城,到了那儿再说!”

  ※※※※※※※※※※※※※※※※※※※※※※※※※

  千金冶城。

  城楼上,马桥从城楼里走出来,手搭凉蓬向远处眺望一阵,对身边一名士卒道:“这三天都没有散落的兵丁找回来,估摸着不会再有人散落在外了,咱们现在一共收拢了多少人马了?”

  pangbian那个兵丁答道:“陆续寻到千金冶城来的兵丁一共五千余人,从马城和卢龙陆续找回来的兄弟,大约有七千余人。”

  马桥神色黯然,吁然道:“十六万大军呐,就剩下这么点人,还大多身上带伤,唉!”

  他叹息着转过身,道:“我看,不可能再有人来了,且回去禀报大将军一声。”

  那名士兵突然道:“有人来了,骑着两匹马!”

  马桥霍然转身,眯着眼睛向天际看去。看了两眼,略有些失望地道:“应该是普通百姓。”

  那士兵也手搭凉篷看着,赞叹道:“嗯!好象是百姓,还是两个女人,这兵荒马乱,两个女人就敢在外面走动,北地的女人还真是胆大。”

  “是女人吗?对对对,是女的。不对,那是三个人!”

  马桥眯着眼看着,心中有些疑惑。最近不要说是走亲访友的百姓,就算是那些商旅也轻易不敢在外行走了,这两女一男竟敢这样大模大样地走在外面,真的会是普通百姓么?

  马桥想了想,吩咐道:“告诉城下拦住他们。问问他们究竟是……”

  马桥说到这里,身子突然僵住了。不但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就连身子都没了动作,那士兵奇道:“旅帅?你怎么了?”

  马桥突然“哇”地一声怪叫,一蹦老高,狂笑道:“是帆哥儿!哈哈哈,是帆哥儿!他还活着”

  那士兵吓了一跳,道:“旅帅。你说什么呢?谁还活着?”

  马桥没理他,一个箭步窜过去,扶着碟墙探头向外狂喊:“帆哥儿,我在这里。我是马桥!”

  他喊了两声,见杨帆并未注意,马桥急了,纵身一跃上了城墙,伸手扯过一面大旗,迎风挥舞起来,大旗猎猎,马桥又笑又叫,喜悦的泪水顺着他削瘦黎黑的脸颊流下来,挂在他久未修剪、蓬松糟乱的胡须上。

  “桥哥儿!”

  “帆哥儿!”

  劫后余生的两兄弟紧紧地抱在了一起,热泪横流,阿奴站在他们pangbian,微笑着看着这对真情流露的兄弟,轻轻拭了拭眼角。

  其实,杨帆和马桥之前都不知道对方参加了北征。

  杨帆虽是女皇亲口点将,但他级别太低,各路军并不知道他的存在。而马桥北征,杨帆同样不知道,因为女皇从各个兵种、各个军种中都有抽调部队,整个部队的组成成份异常的混乱,杨帆根本没想到马桥也会北征,自然不会刻意打听他的消息。

  但是杨帆失踪后,朝廷下令查勘的失踪将校名单中赫然有杨帆的名字,太平公主、武三思等各方势力也对他进行过寻找,尤其是经过那些在周围几座城池到处打听杨帆其人的“民间人士”宣传,这些天一直在千金冶收容乱兵的马桥怎还不知自家兄弟也参加了这场战斗呢。

  两人又哭又笑地欢喜了半天,情绪才渐渐稳定下来。杨帆这才想起两件急需办理的事情,问道:“我要马上给家里报个平安,同时还有一个重要的消息需要报送朝廷,可有什么办法吗?”

  马桥道:“要往洛阳报讯,最快的方式就是军驿了!你这一失踪,不知弟妹会多担心你,走,快跟我进城,这城中刚刚设了一处军驿,每日都有消息往来。我们去找个驿卒,许他一些好处,叫他顺道跑一趟儿。”

  杨帆道:“家信自然要送,不过我还有一件重要的军情需要禀报朝廷,我听说咱们的大军败后,朝廷陆续又派有军队来,可有哪位大将军驻扎在附近?”

  马桥听了,冷笑一声道:“别提了,咱们全军覆没,朝廷又派了武攸宜来,武攸宜一到就做了缩头乌龟。无奈何,朝廷又派了王孝杰来,王大将军中伏,副元帅逃跑,葬送了王大将军性命。如今这附近,就只一位李将军了。”

  杨帆奇道:“李将军?哪位李将军?”

  马桥道:“就是羽林右卫大将军李多祚,在咱们那一路军中押运粮草的。”

  他自嘲地一笑,道:“十六万大军,也别说全军覆没,至少李将所率那一路辎重营,是得以保全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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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四十一章 国敌:强盗

  婉儿躲在偏殿里,一遍遍地看着那封奏章,一个字一个字地品着那里边的每一个字,喜悦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噼呖啪啦地掉下来。

  这么久的牵挂、思念和担心,今日终于等到了一个她想要的结果,她不想哭,可根本忍不住那泪。

  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

  喜悦的呐喊在她心底里不断地高呼,然后她才开始通过那字里行间涉及杨帆的简短内容来猜测他的处境。

  自黄獐之战结束,他就被俘了,这些日子,他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他的腿中了箭,也不知伤处痊愈了没有。

  他从契丹人那里探听到契丹人要与突厥和盟的消息,费尽心机从深山里逃出来,一定很凶险吧?

  那些契丹人,以区区数万之众,两次打败朝廷十余万大军,而且每一次都大获全胜,连那么多的大将军都不能幸免于难,一定个个如凶神恶煞一般,郎君要从他们手中逃出来,该是何等不易呀!

  婉儿浮想联翩,过了许久许久,她才控制住那颗欢喜的心,轻轻拭去泪,藏起那一丝剪不断的思念,从偏殿里走出来。

  “婉儿姐姐。”

  符清清站起身,她惊奇地发现,婉儿似乎有些不同了,她说不出究竟有哪里不同,但她似乎真的不同了,就像一棵久旱的小草,突然汲足了水份,重新挺起它纤细、俏美、活力无力的身姿。

  “我去见陛下,有重要军情呈报!”

  婉儿板起面孔,严肃地对符清清说。

  婉儿说完,便快步向殿外走去,肩不动、裙不摇,如行云流水。依旧那般优雅,但是比往日少了一分从容,她必须走得很快,要不然她忍不住那翘起的嘴角。忍不住她发自内心的笑。

  丽春台上。武则天阴沉着脸色,她的心情很不好。以致于张昌宗和张易之的取媚也不能换来她的展颜一笑,现在二张也因为畏惧而悄然避了出去。

  闻听突厥也趁契丹之乱跑到河北肆意劫掠,而且打出了“代唐伐周”的口号,刚刚和突厥缔结和亲之盟的武则天犹如挨了当头一棒。

  她愤怒了。她不顾后果地从西域抽调兵马,从南疆抽调兵马,从各地府军中继续抽调兵马,汇集成一路路大军,前仆后继地冲向河北,狡猾的突厥人又退却了。在大漠草原上,帝国根本拖不起。那令人绝望的追逐,足以把帝国拖进崩溃的深渊,可是就这么任他们来去?武则天实在难以咽下这口气。

  然而,那个无耻的默啜根本不在乎她怎么想。他在退却的时候,因为没有时间带着那么些奴隶,就把从赵州、定州等地掠夺的数万男女全部坑杀了。

  就是这样,这个无耻之徒居然还派人入朝,煞有介事地提出,之所以出兵河北,是因为朝廷没有答应他们全部的议和条件,只要朝廷答应割让单于都护,归还河曲六州降户,他们不但不再出兵伐周,而且愿意配合武周,讨伐契丹。

  武则天很清楚他们是在胡扯,可是形势比人强,武周现在有力量两面开战吗?如今默啜拥兵四十万,据地万里,西北各族大多畏惧其势,弃武周而附庸突厥,朝廷能拿这个强大的无赖怎么样?

  “圣人,圣人,李多祚有紧急奏报!”

  上官婉儿快步走进丽春台,疲惫地躺在逍遥椅上的武则天一惊坐起,急问道:“河北又出什么事了?”

  “陛下请看!”

  上官婉儿把奏章递向武则天,武则天接过奏章,吃力地看了几行,摇摇头道:“念与朕听!”

  “是!”

  婉儿接过奏章,一句句把杨帆打听到的消息念与武则天听,武则天听罢,根本就忘了这个杨帆是她女儿的心爱之人,也忘了他曾经在西域替自己建立过多大的功劳。别的不说,光是他在吐蕃布下的离间之局,今日就结下了硕果,如果不是吐蕃内部王相争权,战斗激烈,今日吐蕃岂会这么安份,武周的局面将更加难堪。

  她注意的只是契丹欲与突厥议盟的消息,如果这个消息属实,突厥与契丹一旦合作,那河北之乱岂非更是平定无期了?

  武则天无力地躺回椅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难道……,要答应突厥的条件?归还降户,岂是归还降户那么简单,一旦这批降户归还了突厥,从此其他部落还肯归降武周么?难道要把单于都护府送给突厥?自古以来,可有一位开国之君不是开疆拓土而是割让国土?朕该怎么办?怎么办?”

  ※※※※※※※※※※※※※※※※※※※※※※※※※

  突厥军队在听闻武周大举出兵河北的消息后,迅速撤回了他们的领土。

  虽然因为撤退仓促,没有把那些男女奴隶带来,但是他们掳夺了大量财富,那一车车东西,简直是去汉人的地方抄家,几乎没有不抢的。

  “大汗,如今的大唐已非昔日的大唐,连契丹区区几万人都能掀起那么大的风浪,大汗控弦四十万,怕他何来,何必仓促退兵呢?”

  一位前来接应的突厥将领眼见将士们大包小裹,车拉马驮的财物,不禁又惊又喜,想到可汗放弃了更多唾手可得的财富,不禁向他抱怨起来。

  默啜狡黠地笑道:“蠢材,就盯着眼前这点利益,目光要放长远些。没错,大唐的确是败了,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个庞然大物,咱们偶尔欺侮一回还成,想把它一口吞掉,咱们还没有那么大的胃口。

  如果咱们和大唐拼个两败俱伤,就算大唐亡了,咱们的实力也会消耗殆尽,那时候,你以为回纥和吐蕃,会放过吞并咱们的机会?朋友,只是暂时的!”

  默啜捋着胡须微微一笑,得意地道:“现在,咱们还要尽量壮大自己,在不伤元气的前提下壮大自己。大唐咱们现在还吃不下,可是一个小小的契丹,咱们还是吃得下的。要是咱们现在跟大唐死战,契丹也会趁机崛起,这个小兄弟可是跟咱们同为游牧,草原也是相连的,让它壮大起来,可不是好事。”

  那员大将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可汗是说,咱们坐视大唐和契丹死战,等契丹亡了,大唐也元气大伤,那时咱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吞并契丹,进一步壮大!”

  默啜大笑,用马鞭在他肩上轻轻一敲,笑着说道:“你总算聪明些了,等契丹败了,咱们吞并契丹的人口和领地,那时再吞并奚族和靺鞨,将整个大漠草原连成一片,再挥军南下,岂不是好?”

  “大汗英明!”

  “哈哈哈哈……”

  ……

  丽春台上,武则天艰难地站了起来,婉儿连忙上前搀扶,武则天执拗地甩开她的手,抓起龙头拐杖,向前迈了几步,站定身子,喘息着道:“婉儿,传旨鸿胪寺,让他们和突厥使者交涉,朕答应归还河曲六州降户,但……单于都护府,绝不让步!朕,已经弃民,不能再割地,受万世唾骂!他默啜要是不死心,就让他自己来抢,他抢得到,就是他的!”

  武则天冷笑着:“去,跟鸿胪寺就这么说!如果他们答应,那就出兵助朝廷讨伐契丹,朕就不再计较他擅攻河北之罪,否则,大不了一战,谁胜谁败、谁死谁活,还在两可之间呢!”

  上官婉儿急忙欠身道:“是,婉儿这就去!”

  “慢着!”

  武则天想了想,又道:“武懿宗、娄师德、沙吒忠义已率兵到了河北吧?”

  “是!”

  “传旨,命武攸宜那个蠢材立即挥兵出城,与武懿宗南北呼应,主动寻敌决战,再敢据城不出,龟缩不动,朕绝不轻饶!”

  “是!”

  “再传旨,命九江王武攸归在洛阳城东增屯兵马,巩固都城防务!”

  “是!”

  “传旨河陇,命狄仁杰为河北道安抚大使,速速启程,抚定河北!传旨兵部,在黄河南北置武骑团练,以凤阁侍郎魏元忠检校并州长史、充天兵军大总管,北拒契丹,西抗突厥!”

  “是!”

  武则天一口气下了五道圣旨,呼呼地喘着粗气,向上官婉儿挥了挥手,婉儿连忙欠身退下,武则天拄着拐杖,慢慢走到大殿外的石栏边,侍立在殿外的宫娥太监连忙躬身施礼。

  武则天没有说话,她站在雕花饰兽的石栏前,任由风掠着她的白发,眯着眼望向北方,苍老的手用力攥紧了拐杖龙头,在地上狠狠地顿了三下,咬牙说道:“河北,河北……”

  千金冶城,李多祚苦笑着对杨帆道:“现在就是这样,武攸宜按兵不动,也不准我们向他靠拢,而苏宏晖整日介追在契丹人后面,疲于奔命,我们根本无法联系上他,现在就我们两万人,还有一半是辎重兵,战力有限……”

  他刚说到这儿,一名士兵忽然急步闯了进来,单膝跪地,抱拳禀道:“报!大将军,刚刚收到紧急军情,契丹一部突然出现在马城西北,看样子是想攻打马城,马城县令派人赶来,请大将军派兵解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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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四十三章 杨帆论战

  杨帆也不清楚自己猜测的正确与否,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难免有些不自信。但是这个猜测如果属实,那后果就太严重了,所以他不敢隐瞒,哪怕自己的想法太过荒谬而引来他人耻笑。

  他咳嗽了一声,鼓足勇气刚要说话,马桥那夯货突然像只被捅了屁股的蛤蟆似的跳了起来,大叫道:“有了,我有办法了,我们可以直接出兵攻打他们的‘老巢’平家坳!”

  “唰”地一下,现场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的身上,完全忽略了杨帆那一声咳嗽,杨帆迈出的右脚又悄悄缩了回来。

  李多祚道:“攻打平家坳?”

  “不错!”

  马桥冲到地图前,指点着道:“大将军请看,从这里到平家坳,另有一条道路,不需要经过去马城的路。他们要攻城,咱们由得他去攻;他们要埋伏,咱们也由得他去埋伏,咱们直接去抄他们的后路!”

  马桥兴冲冲地道:“咱们先抄了平家坳,把他们的粮草辎重一把火烧光,然后马上回师千金冶守城,他们没有了粮草,就不会再有心思攻打马城,就算破了城,他们也得不到足够的补给,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离开。”

  马桥说完,兴冲冲地看向李多祚,问道:“大将军以为怎么样?”

  李多祚面色木然,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马桥大失所望,急道:“不成么,我觉得这个办法可以一试啊!”

  李慕岚解释道:“马旅帅,契丹人在落日河口埋伏的那支兵马是骑兵,他们处在马城和平家坳中间,要赴援平家坳是很快的。平家坳虽只有三千人,可是他们守在山谷里。三千人守住一个狭窄的山口,我们很难迅速攻破。”

  楚逸接口道:“不错!平家坳距这里不近,我们要想奇袭平家坳,就得动用骑兵,我们现在的骑兵一共八千余骑,一路奔袭,如果不能迅速攻破山坳,而那路契丹伏兵又及时回援的话,我们就要被困在平家坳山口,那就危险了。”

  马桥一听。不禁有些丧气,不过战阵上的知识,本就是这样一点点积累起来的。经过两人这一番解释,下一次马桥再思考什么战略战术时,比起现在的冒失和冲动,就会谨慎缜密的多了。

  帐中再次陷入安静,杨帆又咳嗽了一声。李多祚抬眼看向他,露出询问的神色。

  杨帆微微有些腼腆地道:“末将在军伍中的时日实在太短,领兵打仗的本事不要说比不得李大将军,比起各位同僚也要相差甚远。或许在下的思路并不正确,不过还是想说出来,哪怕能对大将军和各位同僚起个抛砖引玉的作用也好。”

  李多祚微微一笑。鼓励道:“杨校尉,你太谦逊了。行军打仗,我们做将领的。本就该群策群力,谁也不敢说自己的想法就一定正确,或者说万无一失!马旅帅方才就做得很好,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好了。”

  杨帆向众人点头一笑。走上前道:“我想说的,不只是马城之围。而是……”

  杨帆在地图上“啪啪啪”一连点了三下。分别按在“坤阳河”、“峡垃山”和“马城”三个地方,振声道:“末将很是有些疑惑,契丹人擅于骑射,精于机动,除非是在黄獐谷那样利用他们埋伏、可以借助地利大量歼灭我军的所在,他们很少会采取和我军正面作战的战术,而是拖着我们的兵马到处游走,伺机吞灭。那么……”

  杨帆转过身来,目光从李多祚、楚逸和李慕岚身上一一掠过,至于自家那位兄弟,自动被他忽略了。

  他不擅于战术,马桥虽比他强,强也有限。但是在战略上,需要的却是缜密的思维和更高的眼界。一个高明的战略家,未必是一个擅长领兵做战的将领,所以常有布衣书生也能运筹帷幄,杨帆虽不知自己估计的正确与否,却知道在这个方面,以马桥现在的能力,不可能提出什么质疑或想法。

  杨帆道:“大将军,各位同僚,请想一想,契丹人为何一反常态,采取与娄大将军和武大将军的军队对峙阻击的战术?在他们的后方,没有需要他们拱卫的东西,他们应该拖着我们的大军到处游走,伺机吞掉每一支落单的队伍才对!

  还有攻打马城的这路人马,我们都知道,马城没有多少他们需要的东西,那么他们煞费苦心地攻打马城,意欲何为呢?他们在平家坳屯积了那么多的粮食,不趁着另外两支主力牵制住朝廷大军,赶紧运去营州老巢,却停在这儿攻打马城,到底想干什么呢?”

  楚逸和李慕岚蹙眉思索起来,李多祚的目光却有精芒一闪,急切地问道:“你是说……,他们的种种反常,是为了一个更大的目的?”

  杨帆郑重地点头道:“末将的确是这么想的。大将军请看这里!”

  杨帆回身转向地图,在马城和千金冶城两处地方一点,道:“这附近,除了这两座城池,都是崇山峻岭,渺无人烟之地,如果这两处地方陷落敌手,那么……”

  杨帆的手指沿着东西两峡石谷向前延伸过去,一直指向卢龙:“他们不仅仅是能从千金冶得到大量铁器铸造兵器,更重要的是,这两座城互为犄角,是黄獐谷之南仅有的两座城池,守住了这里,就掐住了卢龙向南的通道。

  契丹人已经在营州开始建造根基之地,西北方向各座坚城均有大军驻扎,他们轻易难以攻破。除此之外,只有靠近东面的卢龙这一条南下通道,此城距西北各城路途最远,不易支援。千金冶和马城一旦落进他们的手中,卢龙就成了一座孤城,那时他们再把卢龙拔下来,那么……”

  楚逸脱口道:“那么他们就掌握了一条南下的通道,把营州、卢龙、再经黄獐谷天险之地,与千金冶、马城。连成一片。”

  杨帆道:“没错,这就是在下想到的。再想到他们正试图与突厥人合盟,那么他们只要不蠢,就更有理由这么做了。一旦达成联盟,突厥人在西,奚人在中,他们在东,将形成一柄钢叉,向南步步推进。

  这样做,既可以让他们与突厥人密切合作、互为响应。又能避免离突厥人太近,被反复无常的突厥人吃掉,同时有了充足的空间让他们一步步壮大。如果他们是为了这一目的。那么他们这一系列反常的举动,也就有了充份的理由!”

  杨帆说完,又对众人谦虚地笑笑,道:“这就是在下的想法,不知对与不对……”

  李多祚一步步走上前来。直勾勾地盯着地图,在峡垃山、坤阳河两个点上定定地看了许久,又移到马城、千金冶、卢龙,最后看向营州,长长地吸了口气,沉声道:“恐怕……要被你不幸而言中了。这很可能就是他们的打算!”

  李多祚道:“这样的话,他们陈兵峡垃山、坤阳河,与南北两军对峙的古怪举动就可以解释了。攻打马城也说得通。攻下马城,他们就切断了我们同外面的联系,再取下千金冶,就只是时间问题。

  如果他们能在攻打马城的时候,以马城为诱饵。吃掉我们的援军,就更容易打下千金冶。即便我们不肯出兵。他们截断我们的出路,再靠着屯积在平家坳的粮草,也足以把我们拖垮。卢龙那边自身难保,根本不敢派大军支援我们的。

  到那时,马城在手,倚其地利,可南拒朝廷兵马,千金冶到手,倚其铁器,可以供应他们兵甲。马城、千金冶和东西峡谷,就成了他们抗拒朝廷兵马的第一道险要防线。再接下来……”

  李多祚长长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但是帐中众人都已明白了他的意思,连马桥都明白了,那时卢龙也必然不保,契丹人将依据险要连成一片,建立一片有纵深的根据地,朝廷再想剿灭他们将更加困难。

  杨帆见他认可自己的判断,信心大增,说道:“所以,马城之围,咱们必须得解。如果我们不出兵,马城易主之后,接着就是千金冶,咱们早晚还是要被歼灭。解马城之围,就是解我们自己之围!”

  李慕岚眉心深蹙地道:“可是,我们如何赴援呢?就算我们已经知道落日河畔有契丹人的埋伏,伏兵不再起到伏兵的作用,也足以阻截我们赴援,围攻马城的契丹人随时可以支援他们,以我们现在逊于敌军的兵力和低迷的军心士气,根本不可能解马城之围。”

  杨帆问道:“如果,我们能先吃掉契丹人的那路伏兵,能否改变敌我的强弱之势呢?”

  李慕岚眼睛一亮,道:“当然可以,可我们怎么才能吃得掉这股伏兵?”

  杨帆缓缓地:“咱们可用的法子着实不多。如果去解马城之围的话,不管咱们是否已经知道契丹人在那里埋伏,都将是一场硬仗,咱们很难取胜,可是除此之外,可用的办法又实在太少,也许只有一条路了,就是烧他们的粮草!”

  马桥一听精神大振,只道杨帆也同意了他的战术,只是这个战术已被李多祚大将军所否决,杨帆再次提起,难道他有办法解决奇袭平家坳时的困难?

  楚逸有些不耐烦地道:“杨校尉,说来说去,还不是绕回了这个问题么?奇袭平家坳,根本是不可能成功的。那路伏兵在平家坳和马城中间,咱们只要一打平家坳,坳中的守军放火示警,敌骑马上就能回援,不等咱们攻破山口,就得被契丹人的援军堵住!”

  杨帆又露了那有些腼腆的表情:“末将在军伍中的时日太短,没领过兵、打过仗,胡思乱想的一个主意,也不知能不能用,不过末将还是想说出来,哪怕能对大将军起个抛砖引玉的作用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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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四十五章 真假虚实

  崖上有一棵斜探出崖壁的老松,枝干虬劲,粗如人腿。

  杨帆一见大喜,顾不得喘口气儿,便把系在腰间的绳索解下来,试了试松树结实与否,那松树的根系深深扎进岩缝,被他用力踩了几脚,稳丝没动。杨帆便爬上松树,将绳索搭在树干上,又向崖下顺去。

  他往山崖上爬的时候,就感觉原计划有些难度,这山崖凸凹不全,夜晚视线又难以及远,虽有飞钩相助,他爬上来也费了很大的劲儿。

  而且恰因为山崖凸凹不平,许多地方都是尖利突出的岩石,山风又迅急,如果用手把一桶桶桐油提上来,只怕不是刮碰在突出的崖壁下,就是被大风在山崖上撞碎。现在有了这棵老松,那就方便多了。

  几乎与此同时,阿奴和古竹婷也相继攀上了崖顶,站在他的身边向谷中眺望。山谷中,三千名契丹人已经行动起来,一枝枝火把就像满天的繁星,阿奴吐了吐舌头,道:“这儿崖壁真挺高的,难怪我们爬了这么久。”

  这时,杨帆已经把绳索顺到了崖顶,绳索尽头有个铁钩,崖下的人将一桶桐油挂在铁钩上,杨帆以松树老干为轴,迅速把一桶油提了上来,紧接着是第二桶、第三桶,而阿奴和古竹婷则把运到崖顶的油桶搬开,较均匀地排布在崖顶上。

  这山崖崎岖不平,或许亘古以来就不曾有人爬上来过,尤其是在黑夜之中,一不小心。极容易失足摔落,也就是他们这样的身手,才能如履平地。

  绳索以松干为轴,避免了刮碰。但不断的摩擦,让绳索有些烫手了,好在这是辎重营中用的绳索,一缕缕麻绳中还掺杂了五金之丝。所以极其坚韧,大约五十桶桐油提上来,底下便没有动静。

  杨帆又像灵猿一样从松树上回到崖上,对阿奴和古竹婷道:“准备动手!”

  两个女人都很快乐,好象这是一场游戏,的确,他们所做的事虽然凶险,可是对他们来说,站在这崖上就是最大的安全保障。这件事对他们而言。的确就像一个游戏。

  杨帆探头向谷中望去。谷中一枝枝火把已经聚合到一起,变得极为紧密,随即前面的一排排火把开始向外移动。看样子是要出谷了。

  杨帆心中一动,先寻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放在身边。又提起一桶桐油,瞄准了那密密匝匝的火把,突然奋力一掷,随即便拾起那块石头,狠狠地向油桶击去。

  谷中的火把成了很好辨认的背景,让那块石头准确地击中了桐油桶,硬木的油桶被杨帆全力一击,顿时碎裂,桐油化作漫天的雨水,向谷中飘去。

  而站在杨帆右侧,距他有十几丈距离的阿奴和古竹婷,则是中规中矩地提起油桶,运足全身气力,向谷中一辆辆隐约可辨的粮车处砸去。

  阿奴和古竹婷抛开的油桶先于杨帆一刹落地,站在崖顶,只听到很轻微的一声撞击,接着就看到那些密集的火把纷纷摇晃了一下,似乎是谷中的契丹兵听到声音,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下。然后,便是一片火把猛地爆燃起来,仿佛被风鼓吹着,猛然发出了最亮的光和热。

  “轰”地一声,一群火人出现了,尖厉的嚎叫传到崖顶,他们听得清清楚楚。

  着了火的人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能闭着眼睛跌跌撞撞,结果一些身上泼了油,但是侥幸没有成为火人的人也成了他们的一员。

  阿奴和古竹婷一见大喜,忙也效仿杨帆将油桶掷出,再以石块在半空击碎,越来越多的火人在山谷中四处乱撞起来。

  杨帆叫道:“重点烧粮,他们乱了就好。”

  阿奴正玩得有趣,哪舍得放手,娇憨地道:“你来烧粮,你力气大。”

  杨帆哭笑不得,只得提起一只只油桶,尽力向那些粮车掷去,而阿奴和古竹婷则不断地把油泼洒向谷中的契丹兵,因为契丹兵正集结起来准备赶赴前山救援中伏的人马,结果在这漫天的油雨攻击下,根本无从躲藏。

  哪怕一些机灵的士兵及时把火把远远扔开也没有用,他们身上被泼了油,再被到处乱撞的火人一碰,马上就变成了一枝移动的火炬。很快,有人撞到泼了油的粮车上,大火被引燃,整个山谷都燃烧起来,站在崖顶都被那火光映得脸庞通红。

  埋伏在谷外的楚逸望着谷中的情形目瞪口呆。

  他只带了八百人,悄悄潜到山前埋伏,人再多些就很容易被巡察在山口的契丹人发现了。

  按照他与杨帆的约定,由杨帆将油桶掷到谷中,引燃粮车,谷中有许多牲畜,火势一起必然大惊,从而将整个山谷带入一片混乱当中,然后他就率领这八百名精挑细选、擅长技击之术的战士杀进谷去。

  可看那谷中眼下情形,一个个火人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窜,受惊的牲畜四处乱撞,哪怕几十个人杀进谷去,只怕也能轻松取胜,这一仗……赢得也未免太容易了些。

  楚郎将定了定神才清醒过来,猛地拔出横刀,大喝道:“动手!冲啊!”

  八百勇士,像一阵旋风似的冲进了谷去,首当其冲的一批火人在他们的刀下得到了解脱,而那些没有着火的契丹兵,在慌乱之中也完全失去了战斗力,被这些如狼似虎的将士们乱刀斫为肉泥……

  ※※※※※※※※※※※※※※※※※※※※※※※※※

  见杨帆欲言而不敢言的模样时,李多祚颇有些发噱,可是当杨帆的计划说出来时,他就呆住了。

  杨帆之所以有些犹豫,倒不是他故意做作,而是一些统兵打仗的常识他确实不懂。比如说。一个士兵每天可以急行军多少里路,可以携带几天的粮食,每人携带的箭矢通常是多少枝,军队驻扎下来时应该选择些什么地形。内外要布几层防御,分别要起到什么作用……

  这些他都不甚了然,不清楚这些的人又如何带兵?

  具体到他的计划上,他不明确的就是。从落日河畔到平家坳中间,有没有可以安排伏兵的地方,如果在那里设伏,能不能以仅比对方略多的兵力,对这样一支机动力强大的骑兵队伍实施歼灭。

  在作战过程中,攻打马城的契丹人能不能及时集结起来收兵回援,以致对他们形成反包围。这些他不确定,但李多祚却很清楚。所以当杨帆异想天开地说出主动点一把火,引诱设伏的契丹兵回援时。李多祚马上就想到此计可行。

  以假警讯引诱埋伏在外的契丹人回援。再半路把他吃掉。这跟同山中的契丹军正面交战,交战过程中再引回援兵参战完全是两码事。

  而且以他手中有限的兵力,尤其是连番大败后低迷的军心士气来说。打敌军的埋伏和与敌正面作战,所产生的效果也截然不同。

  至于攻打马城的那一路契丹军。且不说路途遥远,五十里的路程之外,他们根本不可能看到火光,即便他们看到了,要在夜色下把一支正在攻城的武装集结起来,再行回援,就算是最训练有素的军队也需要至少大半个时辰,更不要说是契丹人了。

  这个计划完全可行,所以杨帆想点子,李多祚补充完善具体的可施行的行动计划,便成了今晚一次完美的反伏击。

  大战持续到四更天,天色微明时,终于彻底结束了。

  山谷中的大火已经大半熄灭,变成了一股股的烟雾升腾而起,无数具焦黑的或者血污满面的尸体横七竖八地枕籍在谷中。

  山前的大战也已经结束了,现场惨烈无比,敌我双方无数的尸体混杂在一起,许多还保持着战斗的情形,扣着对方的眼珠、咬着对方的喉咙,圆睁二目,扭结在一起。不过总的来说,周军占了伏击的便宜,而契丹人最擅长的骑射又无从施展,所以伤亡数倍于周军。

  “大将军,我这边的战事已经结束了!”

  马桥,楚逸、李慕岚等大小将领兴冲冲地聚拢到李多祚身边,每个人都一身血污,有敌人的、有自己的,楚逸更是被山谷中的浓烟熏得一脸乌黑,就连李多祚本人在混战中也出刀杀敌,袍袂上溅了血迹,盔甲微显歪斜。

  唯有杨帆,大概只是衣袖处蹭了些土,跟他们站在一起,颇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哈哈!痛快!痛快!这一仗,李某打得当真畅快,黄獐谷的怨气,总算是泄了一些!”

  李多祚虽然年逾五十,却像年轻人一般神采飞扬,一夜的杀戮没有让他感觉半点疲惫,反而精神奕奕,只是眉宇间的杀气又重了几分。

  “所有能战的士兵,立即进行集结,我们马上杀向马城!”

  杨帆微吃一惊,他可不想大胜之后,马上再吃一个败仗,急忙劝道:“大将军,将士厮杀半夜,损失不小,体力匮乏,而且这里的消息只怕已经被逃散的契丹人报信回去,此时再攻马城之敌,恐难收奇袭之效!”

  李多祚道:“杨校尉不用担心,本将军并未因这一战而忘乎所以。咱们打了一宿,契丹人在马城何尝不是打了一宿?咱们士气正盛,却是他们远不能比的。论起双方兵力,现在相差不多,或许他们已经收到消息,奇袭难以奏效,但是接下来这一战,本将军本就是要堂堂正正地大败契丹!”

  李多祚宽厚的大手重重地落在杨帆的肩上:“杨校尉,这是个好机会,这一战要堂堂正正地打胜了,其意义远远大于消灭这股敌军,你明白?”

  杨帆明白过来,用力地点了点头。

  马桥道:“大将军,那边那些降卒怎么办?”

  李多祚双目一厉,寒声道:“这一战,不要俘虏!解决了他们,马上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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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四十七章 一喜一忧

  马城一家大车店的马棚里,一根根粗大的梁柱下倒吊着一个个契丹兵,皮鞭呼啸着抽打在他们的身上、脸上,他们的皮袍已被剥去,身上的衣服如丝如缕,早已破碎不堪,地上满是凌乱的衣服碎片,衣服上都染着鲜血,冻成一朵朵晶莹的冰花。

  有的人已经晕迷了,一鞭鞭的抽在他们身上,也只是本能地抽搐一下,而不再发出惨叫,周军便把盐水往他身上一泼,在他迅速苏醒,大声惨叫的时候,再度扬起手中的皮鞭,狠狠地抽下去。

  周军在契丹人手中吃了许多大亏,李多祚手下这支官兵是劫后余生,对敌人哪会客气,已经不只一个契丹人在他们的鞭笞下咽了气,死掉的人就丢在马棚外的雪地上,横七竖八地冻在一起,成了一块硬梆梆的根雕似的血红色古怪物体。

  “我招……我招了……”

  不时有人捱不住永无止境、痛入骨髓的鞭笞,虚弱地喊出求饶的声音。

  鞭笞虽然是一种最简单的刑罚,但是不间断的施诸于身,足以令最坚强的人崩溃。

  求饶的人都会迅速被人从棚顶上解下,然后拖死狗似的拖进一间燃着六个火盆、温暖如春的大木屋里,木屋里摆着几张矮几,侧边坐着一个记录口供的书吏,正前方坐着一个满脸狞笑的斥候。

  用斥侯兵充任主审是杨帆的意思,这些目不识丁的军旅汉子大多比较粗线条,叫他们来讯问口供,恐怕会遗漏不少有用的信息,而斥侯兵干的就是这一行,哪怕是个目不识丁的汉子,在这方面也会变得很敏感。

  类似的棚屋不只一间,全都充作了审讯室。所有的讯问笔录都汇集到前宅一间书房里,而杨帆就在这里,所有笔录都汇集到他这儿,由他进行整理、汇总、分析。现在杨帆担任的就是李多祚的行军司马的差使。参谋军机。

  杨帆将汇集上来的每个契丹人的口供不断整理出来,这些契丹人都是在马城之战中被俘的契丹人,其中还有一些小头目,将他们所知的一切进行整理分析。相互对照,很容易就剔除了虚假信息,掌握了比较确实的消息。

  通过这些情报可以看出,契丹人确如他们所分析的那样。打算先吃掉马城,再吞下千金冶城,然后在南北两路阻击娄师德和武攸宜的军队立即收缩。利用其机动优势迅速赶回。夺下卢龙,从而和他们的老巢营州形成一片根据地。

  这只是印证了杨帆的分析,现在他们已经打破了敌人的东征战略,这个消息就不再那么紧要了,重要的是,从这些契丹人的口供中,杨帆获悉契丹人在制定这一战略的时候。已经派人赴突厥进行和盟谈判了。

  很显然,契丹人一连串的胜利,尤其是两次大败周军主力以及武攸宜和武懿宗两员主帅的反应,使他们对于夺取马城、攻占千金冶,建立根据地的计划非常乐观,他们事先根本没把李多祚这路残兵放在眼里。

  而这个计划一旦成功,不管突厥人是否答应与他们和盟,将东北一隅连成一片、建立稳定的根基之地都是符合契丹人的利益的。得出这一结论后,杨帆马上拿着得到的情报赶赴帅帐,向李多祚汇报。

  李多祚的中军帅帐就设在这家大车店里,帅帐中各路人员忙忙碌碌,有人不断地往那幅简陋的地图上标注着什么。还有人在那儿不断地签发、签收各种公函,驿卒进进出出,行色匆忙。

  杨帆一进来,几位军阶较高的将佐便站起来,客气地向他打招呼。李多祚现在手下的兵将很杂,可是不管他们曾经是跋扈的边军将领、目中无人的禁军将领,还是向来在自己的地盘唯我独尊的府军将领,对杨帆都十分尊敬。

  因为他们知道,这个年轻人是这次大胜的关键,军旅中人对什么人都可以不服,但是对有实力、有战功的人,他们不能不服。比起他们来,倒是那些普通士卒和低阶的军官并不清楚杨帆在这次大战中的作用,对他的进入视若无睹。

  杨帆向他们客气地打声招呼,便走进李多祚的房间。

  “恭喜大将军!恭喜大将军!”

  杨帆一进去,就见马桥、楚逸、李慕岚等将领正向李多祚抱拳道喜。

  李多祚脸上透着笑容,向众人摆手道:“好啦好啦,只是武大将军身体不适,由我暂时代为指挥罢了,又不是升官,不过……兵马由我调动,对我们接下来的战斗大有帮助,还望众位兄弟与李某同心协力,把咱们朝廷的威风,用刀剑、用胜利找回来!”

  “愿为大将军效力!”

  “誓死效忠大将军!”

  杨帆一开门,外间屋里嘈杂的声音就传了进来,统计兵员的、计算粮草的、收发公文的、要本地官府派壮丁协助布防的,说话的人南腔北调、有粗有细,只是不约而同地高亢,好象是从喉咙里喊出来的。

  杨帆一关门,厚厚的门帘就把声浪阻住了,不过众人已经看到了他,李多祚笑道:“我们的有功之臣来了!”

  杨帆看大家一脸喜色,也不禁笑道:“貌似有大喜事?”

  马桥抢着说道:“帆哥儿,朝廷下令,由大将军主持北路军一切军事,同时还派人给武攸宜送了一道圣旨,叫他交出兵权,由咱们大将军统摄全军呢。”

  “哦?”

  杨帆一听也是大喜过望,所谓嘉奖和战后的叙功升职,对正处于危险战局中的将领们来说是没有吸引力的。如果下一仗又败了,这些可能都将化为泡影,如果身死战场,那更是没了任何意义。这时候,一个有能力、有威望的主将或者是一路援军,才是他们最需要的。

  不管是现在被南军嘲笑为“骑猪将军”的武懿宗,还是被北军称为“龟壳将军”的武攸宜,早已在军中没有半点威望。武则天试图让武氏子侄在这一战中树立威信的打算是彻底失败了。

  武则天这一次算是弄巧成拙,如果她始终不让这些子侄领兵出战,大家反而不确定他们究竟有没有能耐,但这一次。连一个普通的士兵都会和战友用极尖刻的言语嘲讽他们,他们在军中可谓根基尽失。

  杨帆忙也向李多祚道喜,李多祚心中很高兴,可他却忘了。不管他怎么打仗、立多少功劳,军权都不可能凌驾于武攸宜之上,而且武攸宜是以身体染病为由暂时交出兵权的,仗由他打。输了是他的责任,胜了武攸宜依旧有功。

  而且武攸宜始终都是他的顶头上司。眼下这种让武攸宜大失体面的事,虽是出自于武则天的旨意。武攸宜却一定会迁怒于他。

  杨帆恭喜几句。便把神情一肃,道:“大将军,末将整理了契丹人的口供,得到了很重要消息!”

  李多祚一听,马上冷静下来,连忙挥挥手让众人停止说笑,道:“都坐。杨校尉,说说你探得的情况。”

  “是!”

  杨帆在李多祚身边坐下,正容道:“有两个消息,一喜一忧,大将军先听哪个?”

  李多祚怔了一怔,啼笑皆非地道:“你这小子,帅帐之中玩什么玄虚。有话快说!”

  马桥插嘴道:“先说喜事!”

  李多祚是靺鞨人,他还是靺鞨人的少族长时,就曾参与族中事务,他们没有中原朝廷的森严法度,同一阶级的上下尊卑也不严格,于礼仪上的讲究也少。李多祚御下,带有很多族中习惯,因此手下并不畏惧,在他面前随便一些。

  杨帆道:“好消息是:李尽忠死了!”

  帐中顿时静下来,静了片刻,众将领一片哗然,群情激昂。

  “此言当真?”

  “李尽忠真的死了?”

  “朝廷又打胜仗了?”

  “是谁杀了李尽忠?”

  “肃静!”

  李多祚喝斥了一句,房中马上又安静下来,李多祚虎目炯炯地盯着杨帆道:“你说下去!”

  李多祚看到杨帆说及李尽忠之死时,脸上并没有露出喜悦的笑容,便知道他说的那一忧,怕是比李尽忠之死还要重大,因此心中惴惴,反而更加紧张了。

  杨帆道:“李尽忠在设伏对付曹仁师曹大将军的人马时,在黄獐谷中了一箭。此后因为连番战事,箭创不得休养,再加上年事已高,终于熬得油尽灯枯,王孝杰大将军统兵北上前,李尽忠就已经死了。

  孙万荣担心李尽忠身故的消息动摇军心,所以秘而不宣,佯称可汗染病,需要回山休养,他自己则率领主力,再次设伏于东峡石谷,大获全胜!”

  李多祚马上想通了问题的关键,说道:“也就是说,现在李尽忠之死,已经不能对契丹人造成打击?”

  杨帆点了点头,道:“没错!不过契丹人现在对外依旧秘而不宣,只是在大胜之后,对他们自己人宣布了这一消息,借大胜之威冲淡了此事的影响,之所以不对外公布,是不想长了朝廷的士气。”

  马桥大声道:“那咱们就把它公布出去,再加上这次马城之战的大胜,扬一扬朝廷的威风。”

  李多祚道:“这件事自然是要做的,不过……杨校尉,你说的那一忧……是什么?”

  杨帆沉声道:“契丹人往东派了一路兵马;往西派了一路信使!往东的这一路兵马已经被我们打败了,而往西的那几个人,如果他们的任务成功,力量将瞬间强大数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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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七十六章 祥瑞御免

  夜色昏沉,更夫的梆子声在寂寥的夜空中渐渐远去,本已一片静谧的大院里却忽然骚动起来。

  弦月如钩,虽非杀人放火的最佳时机,但是对这班身手高明的“大盗”们来说已经足够了。

  高莹把青巾往脸上一蒙,手掌利落地向前一斩,轻叱道:“出发!”

  杨帆等人被抓进大牢后,心思缜密的古竹婷马上返回他们租住的那个大院,让杨帆的人迅速隐藏起来,避免被人发现被抓的人和这所宅院有什么瓜葛,随即便与高莹、兰益清等清楚此行目的人商量对策。

  亮出身份叫房陵县放人的主意很快就被她们否决了,可是除此之外,她们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大家一致决定:劫狱!

  虽然这么做还是会在该地引起一片震荡,可这时也顾不得太多了,他们提前做好了准备,在关闭城门之前,已然叫人携了他们的马匹出城,在城外六里处一处密林里隐藏起来,只等他们劫了狱便马上离开。要出城的话,房陵城低矮的城墙对他们来说当然不是问题。

  高莹青巾蒙面,手执利刃,率领一班雌虎冲在前面,另外那些百骑在黄旭昶和许良的指挥下负责断后,他们刚刚冲到那幢破旧大宅的前院儿,迎面便被一行人挡住了去路,其中一人没好气地问道:“你们打扮成这般模样,这是打算劫谁去?”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高莹便是一怔,借着微弱的月光再向前踏出几步仔细一看,高莹不由失声叫了起来:“杨校尉!你已经被放出来了?”

  ……

  当天边的太阳喷薄出一片艳丽的朝霞,染红整个天际的时候,二十余骑快马正轻驰在前往竹山县的山间小径上。

  野草翠绿的叶子上晶莹的露珠闪烁着晶晶点点的亮光。因为马蹄的踢动和地面的震颤,那晶莹的露珠或飞溅出去、或缓缓滚落,一一溅入了尘埃。

  杨帆等人连夜出城,天明时分,已经赶了近半的路程,快要赶到竹山县了。

  房陵县监牢,牢门打开,一个老苍头儿便拖着饭桶,有气无力地走进来。

  他敲敲饭桶,刚想吆喝一声“开饭”。忽然看见牢中情形,不禁有些发愣。

  他们这儿的牢房并不大,一共就那么几间牢室,隔着栅栏里边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昨儿晚上右边这间牢房里还满满当当地关着六个人。怎么现在空空如野?

  最里边那间牢房里的那对难兄难弟一见有人进来,立即大喊起来:“牢头儿。出事啦。出事啦!”

  老苍头儿赶紧放下饭桶,赶过去问道:“出了什么事?旁边牢房那些人呢?”

  两个蓬头垢面的犯人指手划脚、唾沫横飞地向他讲述了一遍,那走起路来半死不活的老狱卒听了不禁大惊失色,马上飞也似地蹿了出去,赶去向牢头儿禀报。

  不到半个时辰,县令、县丞、主簿、县尉、班头、牢头儿……。忽啦啦来了一大帮人,县令何海皎嫌牢中光线昏暗,还特意让几个狱卒打起火把,在那间本来关着六个人犯的牢房里仔细勘察了半天。

  地面上有两个大脚印。长达五尺,深有三寸,矮小些人的躺进去,可以当床睡了。

  脚跟、脚掌、脚尖……清晰可辨,仿佛曾有一个巨人在这里立足。

  何县令蹲在地上,仔仔细细看了半天,起身向那两个犯人道:“你们仔细说说,昨夜情形究竟如何?”

  两个犯人都是行商出身,本就练得一张脸皮、两片嘴唇,方才在那狱卒面前又已排练了一回,是以毫不慌张。

  还是那个健谈的行商开口,对何县令道:“昨夜三更,我们两人睡得正熟,忽觉金光万道,直刺双目,不由自主便醒了过来。睁眼一看,就见一个金甲神人,身高三丈,腰阔十围,手持金杵,浑身放光。

  对,是金甲神人!对,那个金甲神人就站在那个位置,这间牢房里的六个犯人都俯伏在神人足下,乖巧得仿佛一只猫儿。我兄弟二人最是崇信我佛,一见那神人与韦陀一般无二,赶紧跪下,诵唱阿弥陀佛!”

  另一个嘴慢的好不容易才插上一句话,接口道:“那神人也不见开口,便有洪钟般的声音在我们心中响起,那神人说,我等虽然犯了罪,但是虔诚向佛,有心悔悟,我佛看在眼里,特意派来神人点化!”

  “哦?”

  何海皎眨了眨眼,似信非信。天下间究竟有没有真的祥瑞,他不知道,不过作为献祥瑞的一个受益者,他很清楚自己当初弄的那个祥瑞是假的。

  他常年守在温泉汤监,无意间发现果实受到阳光照射和被其他东西长期遮住光线的部分会形成完全不同的颜色。

  那时恰是天下各地争献祥瑞最为频繁的时候,他便动了心思,用黑纸剪了“万岁”两字的字模贴在金桃上,待那金桃成熟,揭去纸模,果然现出两个字来。

  就凭这个手段,他才得以外放一任县令,今日听这两个犯人说得舌灿莲花,他心中对这种神迹当然不大相信。

  何海皎追问道:“那六个人呢?”

  犯人依着杨帆教他的话道:“那六个犯人亲眼见证神迹,受到佛祖感化,愿意随韦陀大神修行,所以被神人带走了。”

  何海皎嘴角抽搐了两下,又问:“那你们为何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犯人叹了口气道:“我们二人有父有母、有妻有子,尘缘未了,神人说,我们不久就会被释放,若是我们诚心向佛,只要回家尽了对父母的孝道,对妻子的责任,将来总有一天会得正果的。”

  何海皎目光一冷,森然道:“当真?你们若是说谎,可是要诛灭九族的!”

  两人立即赌咒发誓地保证一番,何海皎捏着下巴又想了想,转身回到那巨人脚印旁蹲下身子,再度仔细观察了一番,又抬头看看囚室上方的天窗,一抹诡谲倏然掠过他的眸底。

  主簿舒尘见他站起,忙凑到他的面前,低声道:“明府,下官觉得这件事情……”

  何海皎一抬手,制止了他的声音,用一副抑扬顿挫的语调道:“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祥瑞!这是因为我圣天子施行仁政,所以上天才降下祥瑞!这个祥瑞出现在我房陵县,是因为我房陵县治理地方清正廉明,此事需上报圣天子!”

  “是是是!”舒主簿知趣地退到一边。

  何海皎转首看向两个犯人,又道:“圣天子曾经下过一道谕旨,各地若有祥瑞报上,各地官府不得以任何理由隐瞒或阻拦,对发现祥瑞的人要立即送到京城,祥瑞确实与否,由朝廷进行甄别,发现祥瑞的地方官员要派员护送,对发现祥瑞的人沿途入住馆舍,均按五品官待遇。”

  何海皎所言不假,武则天的确下过这样一道圣旨,虽然后来她已经登基,对频繁的报祥瑞已经有点厌烦,不过这道旨意却没有取消。

  何海皎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又加重了语气道:“呵呵,你们两个只要所言属实,那你们就有福了……

  两个行商连忙又是一番赌咒发誓,言之凿凿地保证他们所言句句属实。何海皎满意地点点头,扭头吩咐道:“把大牢封了,等候京里派员勘察。这两个发现祥瑞的人先送进馆舍好生招待,本官会尽快安排人送他们去京城!”

  县令大人都这么说了,众官员自然没人敢不识趣地说些什么,当下唯唯称是。

  何海皎离开牢房,一回县衙后宅,马上派人唤来他的小舅子班头林二,对他低声嘱咐道:“找几个嘴巴严的匠人,把那牢房上方的通气孔儿砌上几层砖,弄小一些,要不然等京里来了人,发现咱们这大牢建制不合规矩,不免要有所训斥!”

  林班头心灵神会,连忙答应一声,匆匆赶去安排了。

  ※※※※※※※※※※※※※※※※※※※※※※※※※※※※※

  杨帆在房陵县探访的时候,已经对竹山县有了大致的了解。

  竹山县距房陵县一百四十余里,因黄竹岭而成名,黄竹岭在黄竹县北,山上竹色皆黄,因而得名。庐陵王李显就住在黄竹岭上,竹岭周围被列为禁地,寻常百姓和猎户樵夫都不许涉足此山,绕山一周都是军户的住处。

  因为看管庐陵王旷日持久,这些军户的家小都被接了来,这些军户吃着皇粮定居于此,迄今已有十五六个年头,算是在这里落地生根了。

  黄竹岭下十余里,有一个黄竹镇,杨帆决定先在黄竹镇落脚,对黄竹岭的情况进一步了解后,先与困在山上的庐陵王取得联系,之后再决定行动策略。

  可是,这个时代人口流动不大,如今不借助那个马戏团为掩护,就算是他们十多个粗壮的汉子突然出现在镇上,也足以引人注目,更何况还有许多年轻的女子,因此杨帆决定让他们分头行动,各自入住黄竹镇周围的村子。

  这个时代信息不畅,这些人分别扮成夫妻或兄妹分别入住各个乡村,消息不能及时汇总到镇子里或者山上的驻军将领那里就不会引人注目,等到镇上的里正或者山上的守将发现疑点时,只怕他们已然接了庐陵王离开了。

  因此,杨帆在快到黄竹镇的时候,便与他们约定了联络方式和联络地点,然后便让他们分朝不同的岔路下去,直奔黄竹镇周围的乡村,而他和古竹婷则直接进了黄竹岭下的黄竹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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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七十七章 黄竹小镇



  “客官是路经此地?”

  客栈掌柜的满面堆笑地把杨帆和古竹婷迎进去,杨帆昂首挺胸走在前头,古竹婷提着包袱落后他半步,小鸟依人般跟在他的身边,就像一个温柔楚楚的小媳妇儿,任谁也看不出她是个百变魔女,而且是一步一杀人的超卓女杀手。

  “哦!不是,我们来这儿,是打算进一批竹子!”

  杨帆神态从容,坦然答道:“贵地的黄竹制成竹席,再加以薰制,其色如金,温润如玉,且不生虫子,既有卖相,又很实用,只是在当地买的话,价钱贵了许多,我便赚不到几文了,所以趁着夏天热销之期未至,我和娘子先来进一批货。”

  杨帆哈哈一笑,道:“直接到你本地来买,总该不会那么贵了吧?”

  掌柜的一听他是来收购竹子的,那在店里必然是要多住些时日的,这个人巴结好了,怕他再来黄竹镇时不选择自家这处客栈?他既然是做竹器生意的,肯定要年年进货嘛。

  掌柜的更加热情了:“好好好,这位客人真是好眼光,老汉觉着我们这儿的竹子,质地不比舒州、小溪一带所产差嘛,可惜识货的人不多,老汉这里先预祝客官财源广进了,呵呵呵,客官请看,这间上房可还满意,前厅就可用餐,本店的膳食也是很地道的地方风味。从后院出去不远,就是一道溪流,两岸景致优美,贤伉俪一定会喜欢这儿的。”

  古竹婷先听杨帆称她娘子,已是面热心跳,再听这掌柜的称他们是贤伉俪,这一颗心暖烘烘得说不出是什么味道,只是在杨帆身边。她还得强作镇定,着实苦了他。

  杨帆看了看,这小地方的客房就是舒坦,在洛阳城里,就一张床铺、一张矮几的斗室,每天的租金也是二十文以上,这儿的房舍内外两间,外间待客,内间休息,中间有十二扇的木屏分割。清净雅致,一天的食宿费才十文钱,当真物美价廉。

  杨帆满意地点点头,对古竹婷道:“娘子,把东西放下。歇息一下吧!”

  古竹婷也不敢搭话,更不敢抬头看他。只是温驯地点点头。迈步进了房间。

  掌柜的在后面陪笑道:“小娘子稍候,伙计一会儿就送来热水,想要沐浴的话,窗子一关,房门一闩就行了,老汉这店里安静的很!”

  杨帆却没进屋。只在外屋逡巡了一遍,便又踱出去,在院中一棵高大的桂树下站定,假意与那掌柜攀谈:“呵呵。我听说,你们本地因黄竹岭而成名,那儿的竹子最多,也最是便宜,可是如此么?”

  掌柜的翘了翘大拇指,恭维道:“客官是下过功夫的,咱们这黄竹县,盛产竹子最多的就是黄竹岭。客官做竹器生意,想必是新竹老竹都需要的,别处山竹常受人砍伐,老竹可是不多,唯独这黄竹岭上,寻常人上不去,多少年的老竹你想要都寻得到。”

  “哦?”

  杨帆听了转身在树下一块青条石上坐下,拍拍旁边,对那掌柜的道:“来来来,掌柜的请坐,在下初来乍到,对贵地情形还不了解,掌柜的若肯帮衬一下,从中牵线搭桥,若是做成了这桩买卖的话,呵呵呵……,虽说在下是小本生意,赚不得几个钱,可这辛苦钱还是会付的。”

  古竹婷放下包袱,见那房间采光充足,一片明媚,后窗外就是一片树木,枝叶婆挲,前窗后就是天井,阳光斜照,心中甚是满意。款款踱到窗前,目光向外一瞟,恰看见杨帆在树下与小店掌柜谈笑风生。

  阳光透过桂花树叶照下来,斑斓一片。斑斓的阳光映在杨帆身上,有种特别的效果。

  阳光、爽朗、英俊……,叫人心动的男人味儿。

  古竹婷急忙抽回身子,回到榻边坐下,脸颊有些发烫。

  轻轻按着怦然跳动的心房,她有些羞怩、有些懊恼地自责:“该死的,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人家明明不曾对你动过情意,你怎么这般不堪,终究是守不住曾经的誓言了么?”

  身为大家族的武士,如果只做保镖还好,那些做刺客当死士,专为家族行走在阴影之下的人,哪怕艺业再高,也总有失手的时候。古竹婷从小见惯了这种事情,因此从少女时起,便立志一生不嫁。

  既然已经投胎到这样的人家,走上了这样的命运,那便有一天活一天,活足这一世罢了,何必来日抛夫弃子,含恨而终。

  可是有些事是人的本能,天天和一个模样不太坏、身份地位不太低、智慧能力不太差的年轻男人在一起,又偏偏一起经历过那么多,而这个男人恰恰又能解除她的后顾之忧,她岂能缚得住自己的心?

  臀下的榻面被斜照进来的阳光晒了许久,抚上去有种干爽的温暖。

  古竹婷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宗主他……晚上睡哪儿?”

  匆匆起身,绕过屏风向前堂一看,似乎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抵作床铺的东西,古竹婷心弦一松,说不清是开心、是憧憬、还是心猿意马想入非非。

  “你这不要面皮的……”

  古竹婷在心里羞骂了自己一句,直想扮那小儿女姿态,捂住自己的脸颊,急忙回到内室,她情不自禁地便往妆台上望去,八角云纹的一面铜镜,映出一张俏若桃花般的娇丽面孔,朱颜真真,眼波潋滟。

  古竹婷情不自禁地仔细端详了一下,略作评估:“似乎……能入得他的法眼吧……”

  风从窗外徐来,这春风带着乡野的新鲜味道,沁人心脾。

  风要吹进来,那便关不住,纵然是掩了窗子,又怎禁得它悄悄钻进那窗间缝隙?

  ※※※※※※※※※※※※※※※※※※※※※※※※※

  黄竹镇地处偏僻,不算交通要道,来往客人不多,是以小店生意清淡。

  杨帆想要与掌柜的攀谈,掌柜的本来就时间充裕,又动了心思替他在本地专门收购竹子,于是在他身边坐下,耐心介绍起来。

  两人一番交谈,已经互通了名姓,这掌柜的名叫刘洺甫,开客栈只是兼作的营生,家里还有一家小店铺和几十亩山田。

  刘洺甫道:“杨兄弟,实不相瞒,你说这黄竹岭上为何山竹众多?因为不许百姓人家登山。”

  杨帆佯作不解,讶然问道:“为何不许百姓登山?难道那山是谁家的私产?”

  刘洺甫摇摇头道:“那倒不是,只是因为山上住着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他故作神秘,左右看看,压低了嗓音道:“杨兄弟,难道你不曾听说过,当今皇帝亲子,曾经做过大唐天子的庐陵王,就住在黄竹岭上啊!”

  “啊!”杨帆一拍额头,恍然大悟道:“是了是了,这事儿小弟倒是听说过的,只是一时之间没有想起。哎哟,这可糟了,这样的话,岂不是收不得这山上的竹子?”

  刘洺甫嘿嘿一笑,道:“却也不然,规矩嘛,自然是朝廷定下的,可这规矩总要人去守呀。守山的那些官兵,在本地都住了十多年了,与山下的人家自然也熟悉的很。你一个外人,当然上不得山,老汉想上山却也不是不可能,不过老汉最多也就到山上第二片环山扎下的围栏前,再想上前就不可以了。”

  杨帆道:“掌柜的是说?”

  刘洺甫挺起胸膛,道:“如果杨兄弟你信得过我,这件事就交给我办。我去给山上的守军说,允许我带人上山伐竹,这卖竹的钱你当然要付给他们的,相信有外快可捞,他们不会不答应。之后,你再付那些伐竹的人一些工钱就是了,绝对比你收购竹子还要便宜。”

  杨帆大喜,连声道:“那就有劳掌柜了,呃……只是不知,这个法子当真可行么?在下想买的竹子回去或制席、或制篓、或编制竹枕、竹榻各色器物,要求各不相同,需要的竹子也各不相同,不知能否带在下上山,以便指点。”

  “这个……”

  刘洺甫听了微微有些犹豫,抚着胡须,不敢大包大揽地应承。

  杨帆忙道:“在下只是怕雇来的人作些无用功罢了,如果不方便的话,掌柜的只消带我上一次山,对大家做一番指点,以后我就只在镇上候着便是。”

  刘洺甫听了,这才勉为其难地点点头,道:“既然只有一次的话,或许是可以的。杨兄弟,你可不要以为老汉不肯帮忙,也就是现在,你要上山才有一线可能,换作六年前的话,你这笔生意再大,老汉也是不敢应承此事的。”

  杨帆好奇地道:“六年前?与如今有何不同?”

  刘洺甫道:“六年前,崔刺史调任本州,庐陵王情形便比往昔有所改善了,崔刺史派人上山给庐陵王翻盖了房舍,更换了铺盖,四季衣裳定时供应,鸡鸭鱼肉不时呈上,虽然有被官兵截留,可这位皇子总算过得像点样子了。”

  杨帆心中一动,他正愁不知如何在重重官兵把守下把庐陵王神不知鬼不觉地偷下山,如果这崔嗣真是忠于李唐的,说不定可以利用一下,于是赶紧问道:“这么说,这位崔刺史是忠于李唐的旧党?”

  刘洺甫脸上带着一抹神秘的微笑,缓缓摇头道:“非也,因为这位崔刺史本是从黔州调来的。”

  杨帆越听越糊涂:“他从黔州调来……,与他善待庐陵王又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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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七十八章 风情


  刘洺甫对这个虚心就教的年轻人很有好感,耐心解释道:“李唐旧室被贬放各地时,曹王李明就是被流放到黔州的。”

  杨帆眨眨眼道:“那又怎样?”

  刘洺甫道:“当时的黔州都督名叫谢祐,谢都督说奉了今上的旨意命曹王李明自尽,曹王唯恐累及家人,不敢抗旨,只得自缢身亡。

  曹王死后,谢都督怕被曹王后人报复,因此府中遍布警卫,晚上休息必定歇于楼阁顶层,又在厅中置一巨床,让十几个妾侍都睡在他的身侧,把他团团保护起来。

  饶是如此,也未能保住他的性命,有一天他的妾侍们一早醒来,骇然发现榻上只余谢都督无头尸首一具,谢都督被人午夜摘头,阖府上下竟无一人察觉!”

  杨帆听出了趣味,忍不住笑道:“那后来呢,可曾查出真相?”

  刘洺甫点头道:“嗯!这真相倒不难查,最想杀谢都督的当然是曹王的儿子,后来查出真相,刺客果然是曹王府小王爷重金礼聘来的,官兵把小王爷抓起来时,在他府上找到了谢都督的人头,谢都督的人头已经被小王爷制成夜壶,用了很长时间了。”

  杨帆听得悠然神往,想那曹王府聘请的刺客于重重护卫之中、团团女流之内,登临高楼,午夜摘头,事成之后,竟无一人察觉,如此身手,当真令人心向往之。可惜此等游侠儿,必然是事了拂衣去,根本不会留下名姓,否则倒可与之好生结交一番。

  古竹婷正在房中纠结,不曾听到这段故事,否则看到杨帆因为她的这次得意之举而钦佩向住的神情。怕是会让她在心中小小得意一番。

  刘洺甫嘿嘿一笑,又道:“本州这位崔敬嗣崔刺史,当年就是在黔州做官的,谢都督午夜飞头的事儿他一清二楚,你想啊,如今他调到了房州,庐陵王就在他的看管之下,如果庐陵王有个三长两短,有那路见不平的侠士迁怒于他怎么办?别的事他管不了,照顾一下庐陵王的起食饮居。让王爷好生活着,又不费他什么气力,何乐而不为呢?”

  杨帆点点头,弄清了这位崔刺史亲近庐陵王的真正态度,他倒不敢贸然借助此人之力了。

  杨帆暗想:“罢了。我便利用这个掌柜的先上山摸摸情况再说。那游侠儿能于戒备森严之中偷了谢都督的人头,我杨帆便不能于重重大军之中。偷出一个活蹦乱跳的庐陵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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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竹岭上竹林茂密。竹竿和竹叶的确带着一点黄,不过不是那种枯败的黄,而是一种充满了生机的嫩黄,就像初萌的枝叶,于是一片新绿与嫩黄,映入眼帘时就像是一杯香茗缓缓入口。先是香气扑鼻,淡淡品味又是一番味道。

  几十个本地青壮忙过了农活,被客栈掌柜的组织起来,扛着绳索和柴刀。沿着幽仄狭长的山间小路,从一片片修竹间走过,竹枝婆挲,一步踏入,便是一片清凉。

  杨帆穿着一身圆领长袍,与刘洺甫并肩走在后面,边走边浅语低谈,随意聊着些本地风情、民俗。

  “站住!”

  前面出现一片开阔地,大约数十丈距离,可以看到开阔地的尽头,还树着一道竹墙。这已是入山后第二次见到这样的开阔带。

  刘洺甫已向杨帆说过了这东西的用途,建立开阔带是为了防火,也是为了避免有人潜入,地域开阔,没有竹林掩护,想要潜进去就不是等闲人办得到的了。

  一听有人喝止,刘洺甫赶紧举步迎上去,打个哈哈道:“梁队正,是老朽来了。”

  站在前边的是一个军人,后边还跟着几个士兵,只是他们的衣冠都不太整肃,而且穿的衣袍也不像样子,有的没穿胯裤,有的没穿军袄,若说是百姓吧,身上总有几样军队的东西,若说是军人,许多打扮又和平民一样。

  不过想想他们定居于此,老婆孩子全住在山上,这一住就是十五六年,除了看守一个庐陵王再也没有任何差使,也没有什么训练和调动,杨帆也就释然了,这样的军队还能有点军队的样子才怪。

  不过,他们的军容军貌虽然不整,军纪却依然极严,毕竟他们看守的是个重要人物,如果出点差迟,他们全都得掉脑袋,在关乎脑袋的问题上,他们平时再懈怠也是不敢大意的。

  “梁队正!”

  扛着柴刀和绳索上山的村民纷纷向这军官打招呼,有的还向他身后的几名士兵打着招呼,看来十几年的邻居,彼此都相熟的了。梁队正看到刘掌柜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问道:“就是他?”

  说着,他的目光已经定在杨帆身上,杨帆忙堆起一脸生意人的圆滑笑容,向他谦卑地笑了笑。

  刘掌柜的道:“是是是,就是他,梁队正,还请你高抬贵手,兄弟们也赚点花销,两全齐美。”说着从怀里掏出杨帆给他的钱袋塞到梁队正的手里,梁队正颠了颠钱袋的重量,慢慢挤出一副满意的笑容。

  他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顺手一划拉,道:“就在那一片儿砍吧,别再往上面去了,要是让旅帅知道了,连我都要受牵累!”

  刘掌柜点头哈腰地道:“是是是。”

  “还有啊,这个外乡客人,就只准今儿上山,明儿起就不准上来了。”

  “是是是!”

  刘掌柜的只管点头,那梁队正瞟了杨帆一眼,一摆头,领着几个人回去了,杨帆注意到,前面的竹门里边只有两个人站岗,而竹门里边不远处,正有几个孩子嬉戏玩耍,应该就是这些军户家的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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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这样的也成,这样的竹子可以做扁担、做筷子,边角料可以用来造纸,多点也没关系。”

  “这样的最好,不老不嫩,最适合制作各种竹器,这样的多砍一些!”

  杨帆很尽职地扮演着竹器商人的角色,跟在那些砍伐竹子的雇工后面,逐一指点着。反正这些村民也不太懂得究竟什么样的竹子做什么好,杨帆掌握的那点知识足以应付他们了。

  刘掌柜的年岁大了,坐在路口一块青石上纳凉,杨帆则跟着这些伐竹工人走来走去,一边胡乱指点着,一边观察着那道竹墙后面的情景。

  等快到傍晚的时候,他们要收工了,山上有山泉,水流还不小,不过山泉蜿蜒转折,忽深忽浅,放不得竹排,竹子扔进去,顺着流水行不多远就得卡住,还得时时拨弄一下,他们只能把削去枝叶的竹子打成捆,拖曳着下山。

  山下停着几辆租来的牛车,把一捆捆竹子驮回了镇子,就放在客栈后院的角落里。

  回到客栈,杨帆先洗了个澡,换了一身新衣,这才绕过屏风,踱到客厅。

  古竹婷在客厅里听着屏风之后的哗啦水声,早已如坐针毡,一见他更衣出来,这才松了口气。

  杨帆换了身月白色的素罗道袍,两袖宽广,袍袖飞扬,愈发衬托得俊逸潇洒。他的武功从未搁下,因此身体极为健美结实,一身筋骨铜浇铁铸般强横,肌肉均匀有力,健美雄壮,浑身没有半分赘肉。

  而这身飘逸的打扮和他高高挽起的道髻,却又使他有着一种与武夫迥然不同的气质,俊逸洒脱、别具魅力。或者,这只是古竹婷眼中对他的感觉吧,距离产生美,因为欲求不得,便愈增了几分魅力,便似着了心魔,云在山头,登上山头云更远;月在水中,拨开水面月更深了。

  古竹婷急急收回目光,为他挪过坐榻,轻声道:“阿郎今日上山,所见如何?”

  杨帆向她点点头谢坐,坐下说道:“我仔细看过了,山上共有三道防线,不出所料的话,应该是四道,庐陵王的住处必然另有人监护。三道防线,每道防线前面各有数十丈宽的一片开阔地,除了尖尖的竹根就是长不及膝的野草,藏不得人。”

  古竹婷立在他身侧,凝神听着。

  杨帆继续介绍:“每片开阔带后面还有一道竹墙,竹墙内每隔百步建有竹楼一座,不过除了上山的入口处有守卫,我看时那些竹楼都是空的,可是看那竹楼并不破败,有些还是不久前才修缮过的,上面有新竹做顶盖。”

  古竹婷想了想,道:“那就是说,这山上的守军认为白天不会有人潜行上山,所以反而白天松懈,而晚间这些竹楼都是会利用起来的?”

  杨帆颔首道:“不错!所以,今日观察下来,我觉得,晚间潜入,反不入白天潜入更容易。而且,第二道竹墙之后就开始有军户的住宅了,可以想见,庐陵王一家所住的房子,不会和他们有什么特殊,若是黑灯瞎火地上山,想找到庐陵王很难。”

  “白天潜入么?”

  古竹婷凝睇片刻,点头道:“行,我办得到!”

  杨帆绽颜一笑,道:“我就知道难不住你,不过……现在准备来得及么,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明天一早便与你一起上山!”

  “当然来得及!”

  古竹婷答应的很干脆,只为杨帆这一笑,便让她准备半宿也都值了。

  昨夜长榻各睡半边,竹婷半宿无眠。听他安祥的低鼾,恨他不解风情的幽怨,如今因他的粲然一笑,倾刻间便化作乌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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