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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官人(4月18日 更新至“第1045章 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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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七八章 成仁

  看到文官们皱眉不语的样子,二黑等人乐坏了,纷纷向王贤暗伸大拇指,挤眉弄眼的马屁如潮。

  王贤虽然绷着个脸,心里也有几分小得意……小样,还治不了个你们?!不就是打着法不责众的谱子,我让你们把名字都记下来,看你们还敢不敢再闹腾?!

  只有卢崇志一脸担忧,仿佛觉着王贤这法子是个不折不扣的馊主意。

  “怎么了?”王贤看一眼卢崇志,轻声问道:“有什么不妥?”

  “没,没什么……”卢崇志慌忙摇头,眼神闪烁,显然没说实话。

  王贤也没有再问,因为下一刻,他就看到了令他瞠目结舌的一幕——本应该惊慌失措、隐瞒姓名的文官们,却呼啦一下围了上来,向那文书踊跃报名,唯恐漏掉自己一样……

  “户部云南清吏司郎中毛盛!”一名牛高马大的官员,利用身体优势挤到最前头,大声报上名来。

  “鸿胪寺主事陈寿!”

  “都察院监察御史陈洪斌!”

  那文书直感觉自己置身于菜市场,四面八方全是红着眼报名的家伙,他只恨爹娘给自己少生了两只手,根本就记不过来啊!

  “借过借过,詹事府少詹事季本清,对就是我!”那季本清好容易挤到文书桌前,道明身份后,却见那文书根本顾不上自己……季大人也不等了,干脆从袖中掏出毛笔,径直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有季大人做例子,其余人马上有样学样,纷纷掏出笔来,在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那争先恐后的架势,让王贤分明想起了后世的明星们,纷纷在镁光灯前签名留念。

  “怎么会这样?”二黑难以置信的喃喃道:“他们不怕秋后算账?”

  “就是,这群人咋这么傻?”邓小贤也表示无法理解。

  “呵呵,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卢崇志一脸与有荣焉道:“这就是我大明的读书人!”

  看他一副恨不能加入对方的神情,二黑牛眼一瞪:“你哪?儿的?!”

  “当然是……”卢崇志好险没说错话,一个大喘气,方小声道:“这边儿的了。”

  “哼!”二黑不忿的瞪他一眼,小声问王贤:“大人,您这招咋不灵啊?”

  “我怎么知道!”王贤没好气的哼一声,一张脸比二黑还要黑了……

  也就是顿饭功夫,所有官员签名完毕,那书记官捧着厚厚的名册奉到王贤面前道:“启禀大人,记名完毕,共计三百一十七人。”

  “呃……”王贤愣了一下,歪头看看一旁的邓小贤,“你刚才说来了多少人?!”

  “两百零三……”邓小贤也是一脸迷糊,作为曾经十分成功的私盐贩子,他对自己数数的能力还是很有自信的。

  “这是怎么搞的?”王贤黑着脸,颇有些拿他撒气的意思道:“那一百个是鬼吗?!”

  “当然不是!”邓小贤还没答话,那季本清先开口为王贤释疑了,他架势十足的向王贤一拱手,傲然道:“好叫伯爷知道,那多出来的百余人,是我等交好的同窗、同乡、同僚。”顿顿道:“他们虽因为种种原因未曾到场,但社稷大事、匹夫有责,所以我们也把他们的名字写上了!”

  “你以为这是光荣榜吗?!”王贤气不打一处来道:“人家同意了吗?!”

  “一定会同意的!”更多的官员异口同声道:“若我们不帮他们署名,还真会落下埋怨!”

  “瞎扯淡!”二黑忍不住讥讽一声,却招来众文官鄙夷的目光。

  “夏虫不可语冰!”好几个文官一起讽刺二****。

  “你说谁是虫子?!”二黑勃然大怒,就要拔拳揍人。

  “你敢殴打朝廷命官?!”有刑部官员高声喝道:“《大明律》载有明文,殴打官员者,死罪!”

  “老子就打了,你们奈我何?!”二黑话虽如此,但二百多名官员注目之下,他还真不敢下手。

  见他色厉内荏的样子,季本清哼一声,再向王贤一拱手:“伯爷,可以放我等进去了吧!”

  “可以……”王贤点点头,对着名册,念了五个官员的名字,然后抬起头,面无表情的扫视一圈道:“这五个留下,其余的都散了吧。”

  “为什么?!”见他又出幺蛾子,文官们有些不客气了。

  “为什么?”王贤垂下眼睑道:“太子殿下接见一名臣子要两刻时间,还得有休息、处理公文的功夫,从这会儿到中午吃饭,见五个人就不少了!”

  “那下午呢?!”

  “殿下还要午休,午休后再说吧。”王贤面无表情道:“都散了吧!”

  “不行!”众文官又不是三岁孩子,岂能吃他这套,所有人都纹丝不动道:“我等要在此等候!”

  “不错!”人群中传出激昂的声音:“殿下一时不答应,我等就绝不离开!”

  “对!”众人纷纷附和。

  “对个屁!”王贤暴喝一声,吓得众文官一哆嗦。“还说不是来闹事儿的?!露馅了吧!”

  文官们小心翼翼瞄着王贤见他没再开枪,才壮着胆子道:“我等前来跟太子殿下请愿,怎能算是闹事儿?!”

  “大明朝的礼法里,可有聚众请愿这条?!”王贤狼眉竖目道。

  “这……却是不曾有……”文官们倒也实诚。

  “那还不给我滚!”王贤杀气腾腾的一挥手,身后的兵丁们便齐刷刷一扯链子,发出令人胆寒的‘咔咔’声!

  “今天,伯爷就是把我们打死,”孰料,这正合了文官们的口味,一个个竟摆出大义凛然的架势,慷慨激昂道:“我们也绝不后退!”

  “好啊!”王贤怪笑一声,目露凶光道:“要逼宫是吧!”说着瞥一眼满脸便秘状的卢崇志道:“卢大人,你可看明白了?!他们是不是不听劝阻,非要围堵东宫大门?!”

  “这……”卢崇志在百官的注视下,直感觉有千万柄利剑插向自己,竟瞠目无语,汗如浆下。

  “说!”王贤已是怒不可遏,腰间佩刀已经拔出一半!

  “是……”卢崇志这才屈服道。

  “那么应天府、锦衣卫,是不是应该履行职责,把他们立即驱逐呢?!”王贤逼视着卢崇志,声音近似咆哮道。

  这话自然是说给百官听的。文官们面带悲愤之色,默不作声的盯着卢崇志。

  卢崇志终于忍不住了,噗通跪在王贤面前,大声泣道:“理虽如此,但是伯爷,我等不能替太子殿下做决定啊!”

  “就是!”百官像被打了鸡血,一下子嗷嗷乱叫道:“王贤,你僭越了!”

  “去你妈的!”见卢崇志给自己拆台,王贤怒不可遏,飞起一脚,把他踹趴在地。然后他把火枪一举,指着众人咆哮道:“我数到十,谁还敬酒不吃,就只能吃罚酒了!”

  “一、二、三……”

  王贤的数数声,带着低沉的愤怒,回荡在百官的头顶,然而那些平素里看起来胆小谨慎的书呆子们,却没有一个动弹的。

  “伯爷别费这唾沫了,直接让他们上吧!”季本清把胸膛一挺,朝王贤大声吼道:“看看是我们的骨头硬!还是锦衣卫的棍子硬!”

  “伯爷,你可想清楚了!”还有文官竟反过来威胁起王贤来了。“这道命令一下,您可就遗臭万年了!”

  “妈了个巴子的!”二黑等人可气坏了,一挽袖子,举起棍子,只待王贤一声令下,就把这些胆大包天的家伙,揍个生活不能自理!“弄死你们!”

  “……”王贤却真的有些迟疑了,他倒不担心‘遗臭万年’之类的威胁……因为他根本不在乎,将来的人怎么评价自己。他是被这些官员的臭脾气给……感动了……

  确实是这样的。诚然,这些官员里很有一些动机不纯、出于私利的家伙。但大多数都是些认死理的呆子……当然,按这个年代的说法,这叫气节……纵使面对强权也不肯屈服!

  虽然恨死了这些不分青红皂白、又臭又硬的家伙,王贤却生怕自己这一顿打,打折了几根真正的骨头,那对大明朝、乃至整个华夏,都是损失啊!

  但他不能迟疑了,手下们在看着他,文官们也在看着他,只要他多迟疑一分,手下们就会多怯懦一分!文官们就会多嚣张一分!局面将愈加无法收拾!

  ‘管不了那么多了!’王贤一咬牙,猛地一挥手,从牙缝里蹦出那个字:

  “上!”

  “上!”栅门打开,一众锦衣卫、应天府的虎狼之士,握紧了手中的木棍、铁链,如狼似虎的朝文官们扑去!

  眼看一场惨剧在所难免,卢崇志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王贤也痛苦的闭上眼,凭心而论,他实在不愿干这种勾当,但人生在世,做事情是没法论对错,只能随波逐流的……

  兵士们扑到了文官们眼前,最前面的文官已经被吓倒在地,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都住手!”

  这一声,让整个画面定格了。下一刻,那些锦衣卫、应天府的兵士愣怔在那里,不知所措……那些文官却像见了救星菩萨一样,齐刷刷跪倒在地,朝那个声音大声泣道:“臣等拜见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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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七九章 闹剧

  “臣等拜见太子殿下!”

  所有人齐刷刷向着大门方向跪倒,太子那肥阔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都平身吧。”朱高炽在朱瞻埈的搀扶下,艰难的迈过太子府高高的门槛,来到栅门前。

  “谢殿下。”臣子们纷纷起身,看着太子走到了王贤的身前。

  “殿下……”王贤低声唤一句。

  朱高炽拍拍王贤的肩膀,眼里带着歉意道:“苦了你为孤挡风遮雨……”

  “殿下……”王贤虽然着恼,却仍为免心下一暖,喉头哽咽说不出话。

  “不过,还是让孤自己来处理吧。”朱高炽使劲握了握王贤的手:“畏缩在后头,算什么君子。”

  王贤知道朱高炽是那种绵里藏针的性子,看着懦弱、实则内藏傲骨。闻言也只好点头称是。

  “撤去栅栏吧。”朱高炽看看那带着倒刺的木栅,微笑道:“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用不着。”

  王贤便挥挥手,手下的锦衣卫赶忙撤走了路障,盏茶功夫,太子府前恢复了常貌。

  “你们找孤有什么事?”太子这才向文官们投去询问的目光。

  “殿下!”众文官齐刷刷跪在太子面前,一起大声道:“臣等跪请殿下做主,率我等向皇上请愿,打消迁都之意!”

  “是啊!”为首的季本清接着高声解释道:“我等不是为一己私利!而是为了祖宗的江山社稷、大明的千秋万代啊!”

  “是啊殿下!”众文官一起磕头,泪流满面:“京师万万迁不得啊!”“此乃亡国之举啊!”“臣等豁上命,也要保住京师!”

  “诸位快快起来,咱们有话好好说。”朱高炽看着哀声遍地的情形,一阵阵头大如斗。

  “殿下不答应,我们就死也不起来!”不出所料,官员们果然拿出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看家本事。

  “那就跪死得了……”二黑等人冷眼旁观,愤愤嘟囔道。换来的却是王贤严厉的目光,众人只好闭上嘴巴,老老实实的……看戏……

  “哎,”太子也只能任他们跪着,无奈道:“皇上并未有迁都的旨意,不知你们从何处听来的流言?!”

  “怎么会是流言!”官员们哪容太子含糊过关,高声质问道:“新年时,殿下因何冲撞了皇上!”“皇天在上,殿下敢发誓,皇上没跟你提过迁都之事吗?!”

  “这……”太子叹口气道:“确实是说过,但那只是父子私下的闲聊,之后也再未提及,诸位是不是有些杯弓蛇影了?”

  “这……”见太子矢口否认,官员们不禁气馁,但毕竟人多计长,马上有人高声道:“殿下,听说皇上召您北上,敢问可有此事?”

  “是……”朱高炽身为储君,自然不能跟王贤一样信口雌黄,只得艰难的点了点头。

  “如今皇上在北京,太子也要北上,那京城由谁监国?!”官员们愤然质问道:“还是说,已经不必再管这个京师了呢?!”

  “这……”朱高炽被质问的哑口无言。

  “殿下!皇上迁都之意已是昭然如揭!”季本清红着眼,神经质一样咆哮道:“您若还想保全我大明的京师!只能现在就站出来!一旦等到去了北京,就万事休矣!”

  “孤……”朱高炽虽然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的才出来,但还是被大臣们疯狂的逼迫,弄得满头大汗,张口结舌道:“不能那么做。”

  “为什么!”百官的脸上难掩失望,但更多的是不驯,“难道殿下为了讨好皇上,就置祖宗江上不顾了吗?!”

  “不是,孤现在和父皇远隔千山万水,冒然率领你们捕风捉影、联名上书,只会见疑于君父,让事情彻底不可收拾!”朱高炽叹口气,试图说服他们道:“此事体大,诸位容我几日细细思索,可好?”

  王贤算是明白了,太子也没啥好主意,只是拖一日算一日……

  听太子这样说,很多文臣神情松动,就要点头答应。却偏生有些个,也不知是死脑筋还是别有用心的,兀自大声嚷嚷道:“殿下只管去想!只是您想一日,我们就跪一日!您想十日,我们就跪十日!”

  “就是!社稷大事、死何足惜!您不答应,我们就跪死在这里!”马上有不少人高声响应,这下彻底没人敢松口了,都满脸悲愤的望着太子殿下……

  “你们别太过分!”感觉到父亲的手抖得厉害,朱瞻埈终于忍不住大声指责道:“如此逼迫储君!还有点人臣的样子吗?!”

  “二公子此言差矣!”官员们好容易占得先机,又岂会被他个黄口小儿给压住,振振有词道:“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你们要上书只管上就是了?!”朱瞻埈哪招架得了,登时就乱了阵脚,“干嘛非要扯着我父亲!”

  “殿下年纪还小,当然不懂!”大臣们愈发得意洋洋起来:“太子殿下身为储君,责无旁贷!”

  “……”朱瞻埈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感觉手上的分量重了许多,这才回过神来,望向自己的父亲——却见朱高炽一张脸上汗珠滚滚,面如白纸,一双眼无神的涣散开了!

  “父亲!”朱瞻埈惊叫一声,朱高炽应声软倒在他怀里,竟是昏厥了过去……

  “殿下!”“太子殿下!”百官也惊呆了,赶忙起身上前,想要查看太子的情况。

  “拦下他们!”一旁冷眼旁观的王贤,马上换上杀气腾腾的面孔,锦衣卫如一道海潮涌上,将文官们挡在太子身前七尺处!

  “让开!”文官们嚷嚷起来,推搡着锦衣卫:“我们要看殿下!”

  “都给我滚!”炸雷似的声音从朱瞻埈的喉咙中迸出,骇的所有人都呆了一呆。只见朱瞻埈双目血红、满脸憎恨,一字一顿道:“你们要逼死我父亲吗?!”

  “这……”少年那满含悲愤的话语,像一盆冰凉的水,浇熄了文官们心头狂躁的火。所有人都沉默了,立在那里不知所措……

  看着王贤和朱瞻埈将太子架进府中,府门缓缓关闭,文官们灰心丧气,万没想到大好的形势,竟转眼就成了这种局面……

  “还不快滚?!”二黑等人惯会见风使舵,看到文官们六神无主,哪还不知该怎么办。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把文官们往外推搡。文官们这下站不住了,由着锦衣卫往外推去……就连那些最死硬的家伙,也知道眼下这情形,待下去也没有用,不如暂且如此,待来日再卷土重来。

  一旦文官们打起退堂鼓,在锦衣卫的驱赶下,不一时,便都离开了太子府前。广场上,终于安静下来,只有地上那被踩扁的乌纱、还有折扇,能证明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闹剧……。

  太子府寝宫,闻讯而来的太医给太子检查之后,说无甚大碍,只是一时急火攻心,将养些时日即可痊愈,众人这才放了心。

  太医又开了安养的方子,便告退出去。寝宫中只剩下太子妃、朱瞻埈、王贤三人,王贤安慰太子妃两句,正待也要退下,突然见太子睁开了眼。

  “父亲,您可算醒了!”朱瞻埈也发现了,扑到床边喜极而泣。太子妃张氏也从旁抹泪,直念叨:“可把人担心坏了。”

  “你们先出去,我和仲德有话说。”太子歉意的看看妻儿,只留下了王贤。

  待太子妃和朱瞻埈依言退下,太子脸上露出了自嘲和苦笑,王贤也是一脸苦笑。

  “哎,到最后,还是得用你那一招。”太子无奈的叹了口气,他方才实在是没办法,只能装晕来过关了。

  “殿下的法子,比为臣要周全的多,这下没有人会怀疑您是装的了。”王贤微笑道:“您就安心养病吧。”

  “其实,”太子又叹了口气:“孤是想把他们劝回去的,只是……他们根本不听。”

  “哎。”王贤当然不会说‘我早想到之类’,笑笑道:“如今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于殿下无害,亦无害于朝政。”

  “算是吧……”朱高炽再叹口气,君臣沉默一会儿,才听太子问道:“他们还在外头?”

  “已经散了。”王贤嘲讽的笑笑道:“都担心殿下真有个三长两短,自个儿吃不了兜着走。”

  “散了好啊……”朱高炽疲惫的看看王贤道:“咱们能拖多久?”

  “看殿下的病情了。”王贤狡黠的笑笑道:“臣以为,病到入秋才见起色,是合情合理的。”

  “要那么久?!”朱高炽不禁倒吸冷气:“谁都知道孤是装病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这下轮到王贤叹气了,他苦笑道:“只有这样,才能让皇上和百官都过得去……”

  “哎,只能如此了……”朱高炽叹口气,轻声吩咐道:“咱们何时启程?”

  “入秋……”王贤轻声回道。

  “就知道……”朱高炽见所料不差,神情愈发恹恹道:“你也累了,早点儿回去歇着吧。”

  “是。”王贤点点头,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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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八零章 强扭的瓜不甜

  北京,赵王府。

  “什么?被大臣激晕了?”一袭白袍、容颜妖娆的赵王殿下,听了韦无缺的禀报,不禁哂笑一声道:“我那大哥也是见惯风雨的,什么时候这么不济事了?”

  “八成是,装的吧。”韦无缺浅浅一笑。

  “十成十。”赵王眉头微蹙,颇为不爽道:“本以为他会上套,没想到也学会耍诈了。”

  “形势所迫,太子殿下倒也能屈能伸。”韦无缺笑道:“只是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以殿下的脾气,终究是要跟皇上对上的。”顿一顿道:“就怕他突然想通了,诸事不问、只当孝子,我们就没戏了。”

  “不会……”赵王却坚决的摇头,自信道:“我这大哥,我了解的很,表面上窝窝囊囊,骨子里却是读书人的臭根性。”说着嘲讽的一笑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你当是说着玩的?”

  “那他为什么还要装病?”韦无缺不解道。

  “不过是审时度势,发觉时机不对罢了。”赵王端坐下来,在貌美如花的小太监侍奉下,洗净了手,翻看起颜真卿的帖子来:“咱们静观其变吧,来,不说那些污浊杂物,一起静心赏帖吧。”

  “是。”韦无缺只好不再发问,坐下来,和赵王头对头,执手共赏难得的颜筋真迹……

  北京西苑,听说父亲病了,朱瞻基大大的松了口气。

  他的举动被永乐皇帝看了个正着,冷冷问道:“听说你爹病了,怎么反而高兴呢?”

  “呵呵皇爷爷,”朱瞻基笑笑道:“因为孙儿猜,父亲八成不是真病,是演戏给那些文官看。”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朱棣面无表情道。

  “这说明,父亲和他们不是一伙的,”朱瞻基高兴道:“而且终究还是没有违背皇爷爷!”

  “哼!”朱棣冷着脸,不屑道:“就这种程度?!”说着冷哼一声道:“他要真是心里还有朕这个父皇,就该先严厉斥责一番、再让王贤把他们都抓起来!”

  “这个……”朱瞻基不禁苦笑,心说‘您老这要求也太高了吧……’

  “结果他却一晕了事!真能了事吗?!”朱棣越说越生气,重重一拍案道:“反而要把朕推向风口浪尖了!”

  “是……”朱瞻基这下明白了,原来皇爷爷埋怨父亲一晕了事,把他暴露在大臣们的火力下了。

  “不过他终究还不算太糊涂,”朱棣发作完了,面色稍缓:“你让内阁再下道旨意,催促他立即启程!管他病成什么样,让人抬着上路!”

  “啊!”朱瞻基闻言大喜,这是皇爷爷在给他父亲解围呢:“孙儿遵旨!”

  “哼!”朱棣闷哼一声,看着朱瞻基快步出去,一张脸越来越冷,心中越来越烦躁,对身旁的赵赢恨声道:“朕的苦心,他们怎么就不明白!”

  “皇上是为了我大明的千秋基业!”赵赢自然是站在皇帝这边的:“那些大臣却只想着一己私利,不愿离开江南烟花之地,来这燕赵苦寒之处!”

  “不错!”朱棣十分认同,目光万分坚定道:“虽千万人吾往矣!朕是绝对不会动摇的!”

  “臣誓死为皇上的大业保驾护航!”赵赢一脸狂热道:“谁敢阻挡皇上的脚步,臣就让他粉身碎骨!”

  “嗯!”朱棣重重点头,看向赵赢的目光充满信任和期许道:“朕道不孤!”。

  皇帝的旨意,六天后便到了太子手中。

  朱高炽看完之后,递给一旁的王贤,自个儿端起茶盏,面无表情的轻呷一口。

  “这是好事,”王贤看过旨意,抬头道:“有这道旨意,咱们不必等入秋即可启程,让殿下少了很多煎熬。”

  “哎……”太子喟叹一声,深深低下了头。

  “殿下,”王贤轻声说道:“事已至此,多想无用,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太缓缓点头又缓缓摇头,沉默了良久,才涩声说道:“你来安排吧。”

  “是。”王贤沉声应下……

  说是王贤来安排,其实自有吴为、严清、周满等人筹划好一切,根本用不着他操心……不过他也有操心不完的事儿。

  午后,太阳还是那么毒辣,晒得地上水汽蒸腾,京城的百姓若无要紧的事儿,这会儿都躲起来吃茶纳凉,大街上空荡荡没几个人影。

  一辆马车在数名便装汉子的护卫下,缓缓停在一条巷口。

  “大人,”一名男子摘下头上的斗笠,赫然是锦衣卫千户邓小贤,他毕恭毕敬对坐在车里的王贤禀报道:“令妹已经进去整一个时辰了。”

  “那又怎样!”王贤不胜恼火的瞪他一眼,因为从这家伙一本正经的眼神中,王贤分明看到了几丝****的意味,“我妹妹绝不会乱来的!”

  “那当然!”邓小贤见王贤要吃人似的,知道这种事开不得玩笑,忙补救道:“肯定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闭嘴!”王贤呵斥一声,突然把头缩回车里,放下车帘。

  毕竟是老特务了,邓小贤见状也不回头,直接和立在车窗旁的护卫聊起天来:“这天真热啊!”

  “是啊,都热成狗了……”

  说着话,就见一位戴着面纱的绿裙少女,从巷子里走出来,臂弯还挎着个空竹篮。

  少女出来巷子,只无意的瞥他们一眼,便毫无防备的离去了。

  看着少女的身影消失在街口,邓小贤等人便压了压斗笠,悄无声的走进巷子里……

  巷子的尽头,是一处简陋的小院,斑驳的木门虚掩着,透过门缝能看到院子里、树荫下,一名眉清目秀的书生,在聚精会神的念着书。

  那书生是那样专注,听到门响也并未抬头,只是随口问道:“可是遗落了什么东西?”

  过了一会儿,也没听到回答,他才抬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不是刚刚离去的银铃——而是几条横眉冷目的劲装汉子,正抱着手臂,不怀好意的打量着自己。

  “……”那书生愣了一下,旋即便镇定下来,不慌不忙的开口问道:“你家都督来了吗?”

  “呵……”邓小贤几个吃惊不小,没想到这小子一下就认出他们的身份来了。“你怎么知道我们是锦衣卫来着?”

  “呵呵,”那书生笑笑道:“很简单,经过这么多事情,银铃肯定会受到你们严密的保护。她前脚刚走,你们后脚就进来,八成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哈哈,不愧是小谦!”一把爽朗的笑声从门口传来,众锦衣卫侧身让开,王贤摇着折扇走了进来。

  “二哥,小弟有礼了。”看到王贤,于谦赶忙起身行礼,脸上却没有多少亲近之色。

  “怎么,”王贤笑着用折扇敲他一下,“对我有意见?”

  “不敢。”于谦身边就有凳子,给王贤搬过去。“二哥请坐。”

  “不敢?那就是有咯?”王贤瞥他一眼,一撩衣袍,在凳子上坐定。“这是我家小妹刚坐过的吧?”

  “是……”于谦老脸一红,旋即怒气渐起道:“二哥,你怎么也趋炎附势,拿自己妹妹的终身大事换前途呢?!”

  “放肆!”邓小贤等人不让了,要不是王贤一抬手,非得抽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我怎么样你管不着,”王贤也不着恼,用扇子指着于谦道:“倒是你,不是已经成亲了吗,又来勾搭我妹妹?!”说着把脸一冷道:“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我……”于谦涨红了脸,吭哧半天方道:“我没拜堂……”

  “啊,没拜堂?”

  “对!”于谦重重点头道:“迎亲那天,我骑着马跑了,一直跑到京城……来找银铃。”

  “啊?!”王贤惊呆了,万没想到未来的民族英雄,还有这种黑历史。邓小贤等人也惊呆了,满脸佩服的看着这小子,心说真是个情种,而且是天下最大胆的那种。“这么弔?”

  “我爹说自己病入膏肓了,但其实是诓我的。”于谦闷声道:“我说过,自己死也不会辜负银铃的。”

  “那你爹还不得气死……”王贤看于谦的眼神都变了,摸着下巴咂咂嘴道:“还有董小姐,你让人家怎么办?”

  “哎……”于谦黯然低头道:“世上事难以两全,我只能对不起董小姐了。”

  王贤看着于谦,想到自己和徐妙锦,竟涌出同病相怜之感,叹气良久方低声道:“你是争不过太孙的,何况皇上都已经知道银铃了……”

  “我能!”于谦一脸倔强道:“事在人为!”

  “何苦,何苦……”到这会儿,傻子也知道劝不住于谦了,王贤摇摇头,起身道:“钱够花吗?”

  “够,银铃有接济……”于谦说完一愣,他看王贤明显是往外走的,“你不是来抓我的?”

  “抓你干什么?”王贤转过身去,摆摆手道:“懒得理你们的破事儿!”说着对邓小贤道:“回头给他送些银子过来,男人嘛,花女人的钱算怎么回事儿。”

  “二哥……”于谦看着王贤等人出门而去,愣在那里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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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八一章 暗度陈仓

  太子离京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打前的队伍已经出发,随从的一干官员,也在炎炎夏日下忙的团团转,仔细打点着行装。身为护送太子北上的最高官员,王贤却一身薄绸,赤着脚坐在冰凉的竹席上,一家人吃着西瓜聊着天,全身上下哪有一滴汗……

  虽说如今贵为老太爷,王兴业抠脚的毛病却还改不了,他一手抠着脚丫子,一手拿起块西瓜,“啥时候去北京?”

  “差不多月底,”王贤一口气吐出十几粒瓜子,懒洋洋道:“还有五六天吧。”

  “这么快?!”老娘本来在专心逗孙子玩儿,闻言抬起头,吃惊道:“不是说秋里吗?”

  “皇上下旨催促,要殿下限期启程。”王贤歉意的笑笑道:“当差不自由,只能如此了。”

  “这次家里就不跟着去了?”王兴业早就按照王贤的意思,在北京买房置业,知道全家终究是要搬去北京的。

  “这次不能搬了。”王贤叹口气,他明显感觉到林清儿身子僵了一下,“一来有些仓促,二来……太子殿下是不想迁都的,我巴巴的带着全家老小北上,殿下会怎么想?”

  “也是。”王兴业点点头,便起身离席,穿上鞋往内堂走去。盏茶功夫,王兴业去而复返,拿着一摞契单道:“这是这几年,陆续买下的产业,你去了好好过过目,别让人家坑了都不知道。”

  王贤接过林清儿递上的巾帕,先擦擦嘴再擦擦手,这才拿起那摞文书翻看。看完脸色发白道:“您老把北京城都买下来了?”

  “哪有那么夸张!”王兴业谦虚的摆摆手,脸上却难掩得意道:“不过是略买了几十家店面,十几处宅子,百多顷田产而已……”

  “用得着那么多吗?!”王贤一阵阵头大,感觉自己已经可以跟贪官画上等号了。

  “没花多少钱!”王兴业兴奋的使劲抠着脚丫子,眉飞色舞道:“在南京买一处四合院,到北京就能买十处!田产店面更是便宜的夸张!”说着他两眼放光的看着儿子道:“要真是像你说的,我大明将迁都北京,这些产业怎么说也得翻几番,赚大了!”

  “这个……”王贤无奈的看着老爹,感觉这位老先生要是生在几百年后,肯定是个黑心地产商……

  在爹娘那聊到天黑,王贤才和林清儿告辞出来,两人拉着手漫步在修竹掩映的石径上……林清儿平素里可不会公开与他拉手,然而夫妻分别在即,相见不知何时,她恨不得分分秒秒都和他连在一起才好,早把伯爵夫人的矜持抛到了九霄云外。

  “怎么总是聚少离多,”她握着王贤温暖的手,不舍之情愈发浓厚,喃喃低语道:“还真是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哎,”王贤也是满心抱歉,尤其是他已经保证过,一家人安安稳稳过日子。只能尽力安慰娇妻道:“一安顿好了,我就接你北上可好?”

  “好……”林清儿开心的点点头,旋即却低落下来道:“儿子还小,母亲肯定不会让他到苦寒之地生活的。”

  “北京……”王贤苦笑道:“也没那么恶劣吧?”

  “怎么还不恶劣?”林清儿斩钉截铁道:“燕赵苦寒之地!历来都是这么说的。”

  “好吧……”王贤无奈住口,他知道,在这个年代的江南人看来,北京就像后世人眼中的拉萨差不多……也难怪那些官员打死都不要迁都了。

  “怎么办?”林清儿双臂环住丈夫的腰,螓首埋在他的胸口,泪水在眼眶里打滚:“不想和你分开那么久……不想和你分开……”

  “放心,不会太久的,总有办法的。”王贤轻轻拍打着妻子的肩膀,柔声安慰着。

  残月挂在漆黑的天幕上,清冷的光辉洒在即将分别的夫妻身上……。

  月底,出发的日子到了。这天天不亮,太子府外便站满了两三百名文官,阵容和上个月在太子府前请愿的那批人基本雷同……他们当然不是前?送行的!

  “诸位,”詹事府少卿季本清,一脸决绝道:“咱们此番,决不能退让一步!一定要把太子殿下留下来!”

  “就是!”众官员闻言齐声响应道:“决不能让太子殿下北上!”

  “这一次,除非他们踏过咱们的尸体,”很显然,文官们对上次的事情还耿耿于怀,“否则休想踏出府门一步!”

  “士气可用!”季本清满意的点点头,问左右道:“后门怎么样?”

  “已经安排好了,”旁边的官员拍着胸脯道:“放心吧,里头的人插翅难飞!”

  “好!”季本清两眼放亮,咬牙切齿道:“诸位,不成功!”

  “便成仁!”众官员齐声低喝。

  说完,众文官便不再出声,沉默的立在太子府门前。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一点点升起,天光大亮了……

  太子府的大门也缓缓敞开,侍卫们列队出来,立在阶梯两侧,对门外的众官员视若无睹……

  看着毫无阻拦的大门口,原本准备迎接暴风雨的文官们,反而犯起了嘀咕:“怎么回事,不管咱们了?”“此中必有蹊跷……”

  “咳咳,”嘀咕了半晌,也不见里头有动静,众官员终于忍不住,对那些木桩子似的东宫侍卫开口道:“请问,太子殿下几时启程?”

  “殿下,”领头的侍卫冷冷瞥他们一眼,语气中藏着难以掩盖的揶揄道:“已经离京了……”

  “什么?胡说八道!”官员们一听就气坏了:“我们天不亮就来了,哪看到什么车驾出宫?!”

  “信不信由你们。”侍卫头领板起脸来。

  “休想糊弄我们!”文官们根本就不相信,气势汹汹道:“以为这样就能把我们诓走?我们今天死也不走!”

  “那敢情好。”侍卫头领怪笑一声道:“正好咱们站岗怪寂寞的,你们愿意陪着,真是太好了……”众侍卫一片哂笑。

  “……”见众侍卫这般作态,文官们也不禁犯了嘀咕,耐着性子等了片刻,终于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他们说的不会是真的吧?”“就是,都这会儿了锦衣卫、应天府还没来人,有恃无恐啊这是!”

  正当众人议论纷纷,就见太子殿下的次子朱瞻埈,提着个鸟笼从里头出来。一见自己家门口被堵得水泄不通,朱瞻埈苦笑道:“诸位这是干嘛?劳驾让让路。”

  “殿下,”官员们一看朱瞻埈这做派,就知道坏事儿了,赶忙七嘴八舌的问道:“太子殿下何在?”

  “你们没跟诸位大人说?”朱瞻埈看看两旁的侍卫:“我爹已经上路了?”

  “说了,可人家不信怎么办?”侍卫头领苦着脸道:“诸位大人给做个旁证,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是吗?”朱瞻埈又把目光投向众官员。

  “这个,是……”众官员闷声答道:“他确实这么说的,”话锋一转,声调提高八倍道:“可是怎么可能,咱们天不亮就来了!”

  “怎么就不可能,”朱瞻埈似笑非笑道:“我爹是昨天傍晚出的城。”

  “啊?!”众官员登时呆若木鸡:“可今天才是钦天监定的黄道吉日,太子殿下怎能擅改?”

  “谁说我爹改日子来着。”朱瞻埈淡淡道:“他老人家不过是为了避暑,在城外军营里住一晚,今早直接从军营出发罢了。”

  “怎么……”文官们失魂落魄的看着朱瞻埈,无比失望的喃喃道:“殿下怎么能这样?!”

  “诸位,”朱瞻埈这才正色道:“我父亲临走前,有话要我带给诸位。”

  “我等恭听钧旨。”官员们赶忙肃容道。

  “尔等稍安勿躁,本宫自有分寸。”朱瞻埈看看众人,叹口气道:“散了吧。”

  “哎……”众官员这才无可奈何的散去……

  京外,龙江口,已经被府军前卫的官兵戒备起?。江面上,十几艘官船业已拔锚,只剩最大的一艘,依然停泊在码头。

  太子殿下朱高炽,便站在码头上,满面愧疚的回望着身后的京城。如有可能,他实在不想这样离开。但是那些官员已经不可理喻,太子殿下实在不想再闹出风波来了……

  “殿下,”侍立一旁的王贤,忍不住提醒道:“该上船了。”

  “哎……”朱高炽深深一叹,终是点点头,在王贤的搀扶下,缓缓登上了座船。

  当身后的侍卫也登船,水手们撤掉了船板。

  朱高炽站在船头,双手紧握着栏杆,目不转瞬的死盯着远处京城的轮廓,他想把整个京城都印在脑子里,因为很可能,这便是此生最后一次见到这座城了……

  就在这时,突然听得远处马蹄纷乱,上百骑人马疾驰而来。骑在马上的是季本清等文官,他们一个个满身臭汗、狼狈万状,口中连声呼喊:“等一等!不要走!”

  码头的官兵试图阻拦,但这些平素里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们,却状若疯虎的横冲直撞,士兵们也不能真拿枪尖去捅他们,竟让他们一下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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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八三章 体察民情

  “哎……”王贤长长一叹,他焉能不知小丫头的心意,可他早就满身情债,怎么能再祸害这个精灵般剔透的少女。“听话,回去吧……”

  “我不管,”灵霄嘟着小嘴,一脸倔强道:“都多少回了,你总是把我撇下,这回说什么我也要跟着你。”

  “跟着我干什么?”王贤闷声道。

  “不干什么,就是跟着你。”

  “哎……”王贤郁闷的不再言语。

  “这么说,你同意了?”灵霄却欢喜的跟什么似的,马上就破涕为笑道:“让他们给我加张床吧!”

  “休想,去隔壁住!”王贤知道这姑娘蹬鼻子上脸,板起面孔道:“我跟你约法三章,不答应就回去!”

  “答应答应,全都答应!”灵霄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王贤却对她的诚信深表怀疑,看了灵霄半晌,摇摇头。

  “算了,你随便吧……”王贤再次闭上眼,不看那只骄傲的小公鸡。 。

  船行数日,太子的心情依旧低沉,船靠岸时,王贤劝他下船走动走动,看看风景,太子却毫无兴致,不肯下船。

  当然这难不倒王贤,他想一想,又换个说法道:“还是下去看看,难得的体查民情的机会,下次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呢。”

  太子果然被说动,此后每到一地,他必定下船,在地方官的陪同下,到街市上体查民情。只见每一处府县,都是街道整洁、商品丰富、百姓体面、别说要饭的乞丐,就连衣衫褴褛的穷人都看不到……

  起先太子还很高兴,感觉大明朝还真是国富民强,但同样的景致看得多了,他也未免犯起了嘀咕。这一日在淮安府清河县视察时,他终于忍不住问起了身边的淮安知府道:“陈府台,本宫有一事不解,还请指教。”

  陈知府赶忙恭声道:“殿下折杀微臣了,您有什么要问,微臣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贵府今年刚遭了洪灾,”朱高炽缓缓道:“全府六县两州好像都有受灾,这清河县更是颗粒无收,怎么百姓看上去丝毫不受影响。”

  “这个嘛……”陈知府略一沉吟,陪着笑道:“那是因为朝廷赈济及时、地方救灾得力吧。”

  “是是是。”清河县令赶忙点头附和:“都是府台大人救灾有方啊。”

  “是吗?”朱高炽审视着这两个官员道:“上个月的奏章上还说,贵县流民数万、百姓食不果腹,这才不到一个月,就全都解决了?”

  “是是,解决了。”陈知府和清河县令一边点头一边擦汗,“这天儿可够热的……”

  “哦,”太子来了兴趣,“陈知府还是难得的干吏,快讲讲是如何办到的?”

  “这……”陈知府登时傻了眼,半晌没法作答。

  “还是说,你们因为我来了,便粉饰太平,把灾民都藏起来了?”太子的声音转冷。

  “不敢不敢!”两名官员赶忙摇头,“是真解决了……”

  “那好吧,”太子淡淡道:“既然贵县的情况这么好,今秋和明夏免除的税粮,还是照数交吧……”

  “啊!”陈知府和清河知县这下没咒念了,以眼下淮安府和清河县的状况,就是把他们卖了,也交不起税粮啊!

  “殿下饶命!”两人噗通给太子跪下,开始拼命扇自己耳光。“使不得啊殿下!”

  “这是唱的哪一出?”太子皱眉道。

  “我们该死,欺瞒了殿下!”两名官员这才说了实话,把他们如何驱逐灾民和乞丐、如何令百姓穿上最好的衣裳,如何把全县的货物,都集中到临街的店铺中,等种种粉饰行径,一一向太子道来。

  “你们!你们……”朱高炽气的脸的都白了,指着两人恨声道:“好大的胆子啊!”

  “我们也不想这样!”陈知府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可是听说南边的府县都这么弄,我们要是太难看了,给殿下留下不好印象怎么办……”

  “什么?!”朱高炽简直要气晕了,哆嗦道:“他们都这么干?”

  “是啊,都这么干!”陈知府斩钉截铁的点头道:“下官要是敢欺骗殿下,就让我天打五雷轰!”

  “你早就该天打五雷轰!”朱高炽愤怒的对两名筛糠般的官员怒喝道:“等着乌纱落地吧!”说完,也不再视察了,气冲冲的回到船上,命令启程。 。

  船行江上,王贤轻轻敲敲太子的门,里头没人应声,他提着食盒推开门进去。

  太子正坐在那里生闷气,王贤把食盒打开摆上饭菜,笑道:“殿下,该用晚膳了。”本来今夜应宿在清河驿,但现在只能在船上吃饭睡觉了。

  “本宫没胃口。”太子摇摇头,看着满面春风的王贤,气不打一处来道:“你怎么就不生气?”

  “司空见惯了。”王贤笑笑道:“您忘了我是小吏出身,弄虚作假的营生,自个儿都没少干。”

  “为什么要弄虚作假?!”太子恨声道:“难道他们以为,本宫看到真实情况,不会体谅他们的难处吗?!”

  “您或许会体谅他们的难处,但很可能也会看低他们。”王贤笑道:“他们想升官,就必须给您留个好印象。”

  “所以就弄虚作假?!”太子气愤道:“这是蒙骗!就算让他们侥幸得逞,也是国家的不幸!”

  “只要能升官,哪管那许多。”王贤轻声道。

  “……”太子沉默一会儿,低声道:“那为什么在奏章上,把状况说的那么惨呢?”

  “不惨的话,朝廷怎么会减免税粮,怎么会发放赈济。”王贤答道:“在奏折上比惨是为了伸手要钱,在殿下面前充胖子是为了官帽子,其实目的都是一样的。”

  “却把孤当傻子,耍来耍去!”朱高炽监国半载有余,赈济淮安府、减免税粮的决定,都是他在财政十分的情况下,艰难作出的决定。此刻自然愤怒无比。

  “也不独我朝官场风气如此,”王贤苦笑道:“历朝历代都是这样,殿下多多体查民情,对民政了若指掌,下面人就会收敛许多。”

  “体察民情?”朱高炽气哼哼道:“这样察来察去,能看出什么?不过是劳民伤财!”

  “我们可以换一种方法。”王贤笑呵呵道。

  “什么方法?”朱高炽问道。

  “微服私访。”王贤低声道。

  “微服私访?”朱高炽眼前一亮。

  “对。”王贤点点头。 。

  第二天,船到徐州府。码头上旌旗如林、士绅云集,徐州知府率领一干官员,早早就翘首以待,船一停靠,便锣鼓齐鸣,所有人齐刷刷跪下,高声道:“臣等恭迎太子殿下驾临徐州!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喊完之后,却迟迟没有动静。徐州知府等人偷眼瞧去,船上也不见太子的身影,好一会儿才听到一声质问:“呔!徐州府何在?”

  徐州知府赶忙起身,朝那发问的武官恭声道:“下官就是,不知这位大人,太子殿下何在?”

  “你们没收到殿下令旨吗?!”那武官根本不理会他,冷声问道:“殿下不许地方官员迎接、不接受宴请、不得摆任何仪式!”

  “这个,确实收到了。”

  “那为什么不遵令旨?!”那武官质问道。

  “太子有旨,下官等岂敢不从,”徐州知府忙赔笑道:“只是今日的一切,都是徐州地方的士绅百姓,自发搞出来的,他们仰慕殿下良久,非如此不足以表达他们的孝心啊!”

  “是是是!”那些士绅赶忙点头附和:“是我们自发的,跟官府没关系。”

  “哼!”那武官不屑与他们分辩,冷冷丢下一句:“殿下不会下船,也不会客,尔等回去吧。”说完,他的身影便从船头消失,丢下一堆面面相觑的徐州官绅。

  “大人,怎么办?”手下官员小声问徐州知府。

  “凉拌!”徐州知府郁闷的想吐血。 。

  徐州城外官道上,十余骑精悍的武士,护送着一辆马车,往距离府城四十里的萧县而去。

  马车里坐着三个人,赫然是扮成仆从的王贤和灵霄,还有富商打扮的太子殿下。他们在抵达码头前,便提前下了船,往距离最近的县城赶去。

  “为什么不去徐州城看看?”别说,朱高炽一身褐绸、头戴六合帽,还真像个富富态态的胖员外。

  “殿下虽然下旨说不下船,徐州府依然会精心准备。”王贤一身青衫、头裹布巾,但那唇边修剪整齐的漂亮短须,让他怎么看怎么不像个仆人。更别说一旁眉目如画的灵霄了,哪有这么俊俏的小仆?

  “哎。”朱高炽点点头,心说幸亏有王贤这个熟悉吏情的陪着,不然想看看民情,实在太难了。

  一路上,看着太子明显神情紧张,灵霄安慰他道:“太子伯伯你放心,我武功高的很,会保护好你的!”

  “我放心的很。”太子朝灵霄笑笑,显然小丫头想岔了。

  “殿下,”王贤终于开口了:“不管怎样,徐州还算富庶,看到的情况不会太差。”

  “嗯。”太子点点头神情松弛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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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八四章 微服私访

  马车缓缓驶入县城,周勇敲敲车",低声禀报道:“大人,到了。”

  王贤‘嗯’一声,和灵霄跳下车来,然后搀扶着太子下车。

  朱高炽从车上下来,第一眼望见这个县城,就惊呆了——这跟他之前见过的所有城市,完全是两个画风!破败的房屋、萧条的街市、零零落落的店铺,还有满街满眼的衣衫褴褛,老百姓无论男女,都面有菜色、无精打采,整条街道都显得死气沉沉。

  “这位兄台,发生什么事了?”朱高炽拦住一个路过的中年人,轻声问道。

  “……”中年人摇摇头,一脸茫然。

  “什么事都没发生,”朱高炽难以置信道:“那为何人人愁眉不展?”

  中年人打量一下朱高炽,有气无力的哂笑一声道:“您富得流油,当然开心了。我们饭都吃不上,有什么好高兴的?”

  “怎么,发生什么灾荒了吗?”朱高炽忙追问道。

  “您就别咒我们了。”中年人似乎说话的力气都欠奉,摇摇头就想离开。王贤把他拦住,中年人刚要不快,却看到王贤手中的一小块银子,忙用飞快的速度拿过来揣到怀里,说话也有了力气:“回老爷的话,本县今年风调雨顺,水旱蝗灾皆不曾有过。”

  “那怎么会吃不上饭?”朱高炽糊涂了。

  “您一看就是不识民间疾苦的,东西南北走一圈瞧瞧,除了挨着运河的府县能好点儿,全天下哪儿不是这样?”中年人苦涩道:“一年到头忙忙活活,到头来全给官府收走。还得白服三个月劳役,这日子还有法过吗?”

  “怎么会白服劳役?”朱高炽不解道:“官府是给钱的吧?”

  “给是给,可不跟您一样给银子,官府给的是宝钞,”中年人恨恨道:“屁的宝钞,擦屁股都嫌薄。”接下来,他便开始了絮絮叨叨的控诉,但说来说去,都是赋税如何繁重,宝钞如何不值钱,见也问不出新东西,朱高炽便请他走了。

  这一天,整整三个时辰,朱高炽拖着艰难的步伐,走遍了这个县城的大街小巷,所到之处,只见一片民生凋敝至极,百姓暗无天日,就连县里的富户,也只是能勉强填饱肚子,至于其他人,根本连饭都吃不饱……

  回去的路上,朱高炽心情无比沉重,但他心里还存着侥幸,希望别处不是这样。但随后的日子里,每一次微服私访,所见所闻皆惨不忍睹。而且越往北走,情况就越恶化。进了山东地界后,竟是出现了只有在书里才见过的‘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甚至整个村庄都杳无人烟,只有密密麻麻的坟茔……竟是整个村子都饿死,幸存者也全都逃荒到了别处。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一路上,朱高炽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整个人都被刺激坏了。他甚至有些恨王贤,为什么要弃船登陆,带着自己看到这个人间活地狱!这明明是正处于永乐盛世的大明朝啊!已经距离元末的战乱快一个甲子了!怎么就像仍在末世呢?!

  王贤却沉默不语,他希望让太子亲眼看看这天下,已经成了什么样子。让太子自己想想这天下,为什么会成为这样?让太子能明白,解黎民于倒悬、救万众于水火,已经是大明朝的当务之急了!。

  这一日,到了济宁府郓城县地界。好容易到了个县城,王贤决定不走了,就在这里打尖,也让太子殿下好好休整一下,然后结束这段炼狱之旅。

  一行人走在县城里,但见屋舍破败不堪、百业萧条至极,街上贩卖最多的,竟然是人口……从南边一路走来,太子已经知道,那些蹲在街边,头上插着草的,都是准备售卖自己的人口。不拘童男童女,还有青壮年男女。在街上蹲成长长的一排,头上都插着草,令人震惊不已……

  一看到有钱人过来了,那些头上插草的人,便一拥而上,争先恐后的推销自己:“老爷收留俺吧,俺力气大着呢,不要钱,管饭就行!”

  “老靖,俺会洗衣做饭生孩子,还能给老爷暖床……”

  “老爷,带俺们走吧,俺们都快饿死了……”

  周勇等人赶忙将这些人推开,为太子隔出一条道来,看着一张张乞求的面孔,太子殿下只能低下头,用罕见的快步,离开这里。

  找到家客店住下来,周勇便带人上街采买食材,好给大伙做一顿像样的晚饭。王贤让店家送来热水,请太子沐浴更衣,舒缓一下疲惫不堪的状况。

  太子没有推辞,等他梳洗完毕,换上干净的衣裳出来,心情果然不那么郁结了。这时,饭菜也做好了。

  菜还没上桌,太子便忍不住抽抽鼻子,他竟然闻到一股肉香,不由自主的满口生津。这阵子一路上根本不见荤腥,自幼锦衣玉食的太子殿下,早就受不了了。

  饭菜端上来,除了一份炒豆腐,其余几道菜里都放了肉,还有一碗红亮红亮的红烧肉,香气扑鼻而来,馋的灵霄直咽口水。

  见太子他们这幅神情,周勇高兴坏了,邀功似的笑说道:“毕竟是县城,肉铺里竟还有肉卖,我就给他包圆了!”说着一面给太子、王贤还有灵霄分筷子,一面笑道:“这阵子可把殿下大人还有灵霄姑娘苦坏了,好吃歹吃的赶紧补补油水吧。”

  灵霄接过筷子使劲点头,便飞快的夹一块红烧肉,迫不及待往嘴里送,却冷不防被王贤用筷子打了一下,灵霄毫无戒备,肉块便滚落在地,小丫头郁闷的嘟起嘴,不过还是听话的小声道:“太子伯伯先吃。”

  太子责备的看一眼王贤,对灵霄道:“不用管他,你随意就好。”

  灵霄示威似的朝王贤挤挤眼。

  “殿下也先别吃。”王贤却不是那个意思,转头望向周勇道:“这是什么肉?”

  “好像是马肉,所以用红烧的,吃不出骚味来。”周勇连忙道。

  “什么叫好像是?”王贤的神情愈发不悦。

  “大人放心,属下已经尝过了,没有问题。”周勇还以为王贤怕肉里有毒。

  “……”王贤白他一眼,刚想让他问清楚这是什么肉,这时店家正好进来送热水,看到桌上的肉时,竟一阵反胃似的表情。

  “店家你来的正好,可知道这是什么肉?”王贤问那店家道。

  “呵呵,”店家一脸为难道:“管他呢,吃到肚里都一样。”

  “这是什么话?!”王贤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追问道:“这么说,你是知道的?”

  “这肉是在对过孙家肉铺买的,对吧?”店家问道。

  “是啊。”周勇满心忐忑的点头道:“到底是什么肉?”

  “这么说吧,咱们郓城县的飞禽走兽早就被吃的干干净净,”店家看看他们,声音越来越小道:“就只有一样东西身上还有肉。”

  “什么?”众人异口同声问道。

  “人……”店家的声音虽然小,但大伙都听的明明白白,霎时全变了脸色。

  “你说这是人肉?!”周勇的声音都变了调,就像被卡住脖子的鸡。

  “是。”店家十分肯定的点头道:“今天早晨,还见他们收了具死尸,肯定错不了……”

  “嗷……”周勇突然捂住嘴,箭一样冲出房门,扶着门框大吐特吐起来。

  “啊!”灵霄也尖叫一声把筷子丢的老远,一阵阵干呕起来。

  太子虽然早就练就了不动如山的境界,可那张脸上,也煞白一片……。

  这天晚上,太子粒米未进。夜里,王贤给太子殿下送去了米粥,朱高炽既没有胃口,又实在饿得不行,勉强喝下了米粥,把碗递给王贤,看他半晌,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人肉?”

  “我带博尔济吉特人,走过死亡戈壁……”王贤不愿多谈过往,换个说法道:“这山东饿殍满地,哪还有东西喂养牲口?”

  “哎……”朱高炽痛苦的闭上眼,良久才睁开,目光炯炯的看着王贤道:“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要让我下船私访了。”顿一顿,他声音低沉道:“原来我大明朝,已经到了悬崖边,再也不能折腾了。”

  “是……”王贤点点头,目光沉重道:“当今圣上文治武功、迈超千古,然则好大喜功、亦迈超千古!”太子点点头听他继续说下去:“时人常说,之前五百年,所有皇帝的功绩加起来,都不及陛下的十年之功。陛下是如何做到的?无非透支民力而已。”

  太子沉重的点点头,本能的想为父亲辩护:“有些过激了,透支民力之事,历代皆有之,却没有一个皇帝,能做出今上的丰功伟绩。”

  “那是因为他们透支民力,无非只是提前把几年后的税粮收上来,在盐铁上做文章而已。”王贤冷声道:“今上却在货币上做起了文章!永乐朝十五年来大明宝钞贬值上万倍,亿万百姓的家财化为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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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八五章 佛母

  王贤说到激动处,站了起来,满脸沉?道:“全天下的钱财去了哪里,都通过宝钞的贬值,汇聚到了陛下手中,这才有了永乐朝的文治武功!这才有了辉煌的北京城!这才能让大明在国库破产十年后,还依然可以应付陛下的任性!”

  “那……”太子殿下听的手脚冰凉,声音都发颤道:“还可以维持多久?”

  “……”王贤没有回答,太子却心下了然。一路上所见所闻,早就明白无误的告诉他,百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就是放在磨上压榨,也只能榨出一些嚼剩甘蔗似的骨头渣了……

  “你说这情形,”此时已是秋凉,夜里需要盖被,太子却满头是汗,他紧紧抓住王贤的手,无比艰难的问道:“是不是赶上元末了?”

  “为臣没经历过元末,但感觉虽不近,亦不远。”王贤低声道。

  “秦、隋功在千秋,皆二世而亡,”朱高炽颤声道:“如今严格说来,也是二世,莫不会有……亡国之忧?”

  “臣不敢妄言。”虽然经验告诉自己,大明国祚还长,但王贤宁愿太子这样以为,便是苍生之福。

  朱高炽眼前一黑,险些晕厥过去,王贤赶忙扶住他,低声呼唤道:“殿下……”

  “本宫没事,”朱高炽摆摆手,叹息一声,握着王贤的手道:“仲德,孤明白你的苦心了……我不能再等了,必须从现在起,就规劝父皇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如此方能为大明续一线生机啊!”

  “如此,臣代天下百姓叩谢殿下了!”王贤退后一步,恭恭敬敬向太子施礼,却被太子一把扶住。朱高炽哽咽道:“应该我谢你才是。”

  “殿下……”。

  接下来两日,一行人便不再赶路,按计划在郓城等待和船队汇合。白日里闲来无事,太子便和王贤在郓城县中转悠,一来深入了解民间疾苦,二来也想寻访一下宋公明的故居。

  这年代,官逼民反、替天行道的《水浒传》已经家喻户晓,郓城县和梁山泊的名字自然如雷贯耳……不过传说终究是传说,在郓城县中并未找到宋江的丝毫痕迹,却明显感觉到民众越聚越多,比起初来那天,要多上数倍!

  “这才两天时间,”太子看到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禁大为讶异道:“怎么会冒出这么多人?”

  “据说这里要举行一场法会,”王贤一脸忧色,对郓城县的变化,他早就让人打探清楚了,“好像是有个什么佛母,要来郓城传法。”

  “佛母?”太子一愣,他饱读经书,自然知道佛母有诸多讲法:“是指佛法?还是释尊的生母摩耶,抑或养母大爱道?”

  “都不是……”王贤摇摇头,刚要说话,突然见前头一阵骚动,有佛乐声传来,然后便是百姓高喊:“佛母进城了!”众人循声一望,便见数百名穿着黄衫的青年男女、持着幡、举着旗、吹着法号、敲着木鱼,抬着一顶硕大的乘舆,浩浩荡荡从远处而来。

  原先还闹哄哄的大街上,一下子没了人声,所有百姓、无论男女,望风而拜,匍匐在大街两侧,虔诚跪迎那一行人。

  王贤赶忙拉着太子,躲进一间店铺,不一会儿,便见那抬舆从眼前经过,抬舆上幡幔飘荡,隐约能看到里头有个女子,端坐在莲花宝座上……那一刹,王贤仿佛回到了山西,在广灵县看到顾小怜扮成圣女游街的情形,不禁一阵恍惚。

  “仲德。”太子的声音把王贤从神游中唤回,王贤定定神,才发现佛母的队伍已经过去,便看向太子,听他问道:“这佛母到底什么来头,怎么这些百姓如此虔诚?”

  王贤摇摇头,示意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带着太子穿过仍然兴奋无比的民众,回到所住的客店,关上门,才沉声道:“白莲教。”

  “啊?!”太子吓了一跳,在他印象中,白莲教是那种藏在暗处、见不得光的邪教。吃惊道:“他们怎么敢如此招摇过市?”

  没用王?回答,太子就有了答案,看看那满街拜倒在佛母驾前的百姓,就知道这郓城的主人到底是谁了。“难道所有人都是白莲教徒?”

  “是。”王贤沉重的点点头,贫困和绝望,是滋生邪教的温床,白莲教在山东经营几十年,早就深入到千家万户,只是以前从没听说,有这么个佛母。“原先林三在时,白莲教一直没有兴风作浪,加上纪纲的庇护,朝廷对这里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

  “原来如此。”朱高炽沉重点点头,只觉眼前饿殍遍地的画面,和教徒满街的画面重叠在一起,变成了巨大的火药桶,而那可以引起大爆炸的火星,就是端坐在抬舆上,接受万众膜拜的白莲佛母。

  沉吟片刻,太子抬起头来,沉声问道:“法会在何时举行?”

  “明日辰时,城外空地。”王贤轻声答道。

  “我们去看看。”太子拿定主意。

  “殿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王贤劝谏道:“为臣已经派人混入其中,明日法会情形,必会丝毫不漏的禀报殿下。”

  “我必须亲自去看看,”朱高炽却坚决道:“我得亲眼看看,这白莲佛母有何能耐,到底想干什么。”

  “殿下,慎行啊!”王贤苦劝道。

  “你不必说了。”朱高炽一旦拿定主意了,便断无更改之理,他笑笑道:“再说咱们是便服还易了容,谁知道咱们的身份?”

  “哎,好吧……”王贤知道劝不住了,只好应下,出去仔细准备明日的安保事宜……

  次日一早,太子便在王贤和灵霄的陪伴下出了门,根本不用想怎么走,因为滚滚人流都涌向同一个方向——从县城西门出去。

  出了县城西门,走不到二里,就看到一片广阔的山野上,密密麻麻聚集了起码十万人,而且还有更多的人,从四面八方赶过来。这情形看的太子头皮发麻,真不敢想象这十万人揭竿而起,会是什么情形。

  “想不到,这佛母竟有如此可怕的号召力!”朱高炽忍不住惊叹道。这话却引来了周围信众愤怒的斥责:“大胆,不许对佛母不敬!”“你敢质疑佛母?!”

  “老爷,慎言。”王贤赶忙嘱咐太子一句,拉着他就往里挤,有周勇等人在四周暗中相助,不一会儿他们就挤到了人群深处,占据了一个视线良好的高点。被挤走的信众对周勇等人怒目而视,但看他们凶神恶煞的样子,也只能骂两句了事。

  “老爷,咱们就在这儿观看吧。”王贤看看前头,在这里能看到扎起的法坛,只是还有些远,怕是听不清佛母的声音。

  “再往里。”朱高炽却不同意。

  “怕是挤不过去了……”王贤一脸为难道:“您看前面给圈起来了。”

  太子一看,果然瞧见再往前十几步,有个高粱秆子围墙,刚要作罢。

  “只要你们请一张佛母的法符,就可以到内圈观看。”旁边有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好心好意提醒起来。

  “谢谢啊。”王贤狠狠瞪那人一眼。万万没想到,这佛母还挺有经济头脑,竟然还卖贵宾票。

  太子果然下令道:“去请一张。”

  “哎……”王贤无可奈何,只好照办……

  片刻之后,王贤高举着一张画着桃符的黄纸在前头开路,太子和灵霄在后头走。说来也神了,原本水泄不通的人群,一见了那张黄纸,竟都乖乖让开去路,比龙王爷的分水珠还神。

  三人到了高粱杆围墙前,有头扎着红巾的汉子把守入口,验过了那张黄纸,便放他们进去。

  一进到内圈,里头人没那么密集了,太子也松了一大口气。他体态肥胖,行走不便,在外头挤来搡去,早就七荤八素了。

  “这玩意挺管用的。”太子不禁小声赞叹。

  “那是,五百两银子一张呢。”旁边有个缙绅模样的老头,一脸肉疼接话道。

  “啊!”太子吃惊的看向王贤,见他苦笑着点点头,才知道自己得到这张黄纸,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怎么,嫌贵了?”旁人却不干了,指责那老头不虔诚:“这也就是赶上佛母亲临,平时你拿一千两银子也求不到呢!”

  “就是,嫌贵让给我!我给你加一百两!”又有个富商模样的直接开价了。

  “那可不行!”那老头却紧紧捂住胸口,断然拒绝道:“我还得拿回去镇宅呢!”

  “这玩意儿……”听了他们的对话,太子十分好奇。说到一半,见被怒目而视,赶忙改口道:“这法符有什么用?”

  “你不知道?!”众人像看白痴一样瞧着他。

  太子摇摇头,王贤忙解释道:“我家主人是从江南慕名而来,之前没见过法符。”

  “哦……”众人看在太子如此虔诚的份儿上,为他解释起来:“这法符乃佛母亲绘,法力无边、妙用无穷,可以降妖、驱魔、镇宅、治病、求子、壮阳……”

  “我的天!”太子震惊道:“那还真不贵……”

  “那当然!”众人一起点头,正要纷纷现身说法,却听一声锣响,一下子全都闭上嘴,齐刷刷转头望向同一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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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八六章 法会

  一声锣响之后,原本人声嘈杂的山野之,变得鸦雀无声。众人只见九九八十一名身穿黄衫的童男童女,手持着旌旗、幡幔、鲜花、香烛、木鱼,从两侧列队入场,然后分别在三层土台上,背对法坛站定。这样一来,原先还显得粗陋荒诞的佛母法会,竟有些宝相庄严起来。

  一时间,法坛上下香烟缭绕、梵音阵阵,十几万名信众满面虔诚、满眼热切的望着空无一人的法坛之上。

  王贤和朱高炽却满眼忧虑,他们看到内圈之中,数百上千名缙绅富商,甚至有地方官员,都如此痴迷的对那佛母,再看看圈外的十余万狂热信众,两人恐惧的对视一眼,均感不寒而栗——这佛母要是有造反之心,山东必将尽归白莲教!

  这时又听一声锣响,八十一名童男童女齐声高唱:“天花乱坠!佛母降临!”

  话音一落,便见无数花瓣被抛到空中,形成花语笼罩在法坛之上。原本空无一人的法坛上突然白气氤氲,竟隐隐有人形出现。

  场中十余万人两眼不眨、大气不喘、死死盯着那法坛之上,有人激动的失声喊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佛母现身!”

  这时,台下有教徒领着教众一齐下拜高呼:“恭迎佛母!”继而十余万人一齐下拜,一齐山呼海啸道:“恭迎佛母!”

  王贤看看太子,见他没有丝毫要屈膝的意思,只好暗暗祈祷,那些白莲教徒的眼睛不要太尖,不然可真有好戏看了……为了减小目标,他拉着灵霄也跪了下来。灵霄不大乐意,小声嘟囔道:“我也不想跪。”却换来王贤严厉的目光,她只好委委屈屈也跪下来。

  待那花瓣落下、白烟散去,法坛上竟真出现一名女子的身影。王贤只见她以薄纱罩面、身穿宽大白袍,手持玉净瓶,盘膝坐在莲座上。正是昨日见到的佛母。

  佛母环视四周,眼看着满山满野的后脑勺,心中难免无限自豪,这是她的信徒、她的子民,只要她一句话,这些人便会毫不犹豫的为她牺牲生命。

  佛母的视线收回一些,落在内圈中,看到那些穿着绫罗绸缎、一个个肥头大耳的富人。心中暗暗冷哼,这些人估计不会多么虔诚,不过白莲教在起事前,尚需要他们的钱财,只能先留着他们!

  佛母正要定定神,让信众起身,突然愣住了——她看到竟然有人敢不下拜!

  太子本来就身形胖大,所有人都跪着就他一人立着,自然无比扎眼,一下就让佛母看见了!。

  “哼……”佛母不悦的冷冷一哼,四周的童子却如闻雷击,一下子炸了毛,朝着朱高炽暴喝道:“呔!兀那狂徒!见了佛母为何不拜!”声音整齐嘹亮,传遍四野八方。

  王贤这才明白,原来这是一些人肉扩音器啊!

  众教徒纷纷抬头望来,看到朱高炽兀然站在那里,登时一个个怒火中烧,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肥肉来:“该死!”“快跪下!”“把他拿下!”

  “……”朱高炽阴下脸来,刚要做声,一旁的王贤忙站起身,扶着朱高炽赔着笑道:“实在是没办法,我家主人有很重的腿疾,跪不得!”

  “哦……”毕竟大都是单纯的乡民,一听如此就释然了。

  众人都望向佛母,想看看她老人家是什么意思。

  “你们是信徒吗?”佛母开口了,她的声音年轻悦耳,仿佛带着魔力,却听的王贤不禁一愣,这声音仿佛在哪里听过,却又想不起来。

  “佛母问话,快快回答!”八十一名童男女一起高声喝道。

  “回佛母的话,”王贤赶忙解释道:“我家主人是江南人士,多年为腿疾所苦,听说佛母医术高明,是千里迢迢来求医的。”他实在不敢自称教徒,万一人家让背段经文怎么办,岂不抓了瞎?

  “……”佛母的视线落在王贤身上,虽然隔着薄纱,王贤还是感觉到她目光一沉,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幸好,下一刻,佛母将目移走,对众人道:“诸位信徒平身吧!”

  “佛母命尔等起身!”八十一个人肉扩音器一起高喊,非如此不足以传遍十万人。

  “遵命!”众教徒轰轰隆隆起身,站在那里满眼虔诚的望向佛母,听她舌灿莲花,宣讲极乐经法。

  王贤和太子听那佛母讲一句,那些童男女就齐声重复一句,真真是振聋发聩、令人心旌摇动!仔细听那经文时,起先,还只是些劝人向善、轮回报应的老生常谈,但很快就变成了让人……至少是让他俩极度不安的反动言论:

  “大劫在遇!天地皆暗!日月无光!黄天将死!苍天将生!”

  “官逼民反!白莲下凡!佛母降临!万民翻身!世界必一大变!”

  简单来讲,佛母的意思是说,如今天子无道,乃魔王转世,大明气数已尽,百姓没了活路,要承受炼狱之苦,她慈悲为怀,甘愿离开西方净土,下界拯救众生,只要听她的,就会为苦难的百姓,再造极乐净土云云。

  百姓听的如痴如醉,许许多多人泪流满面,不时高呼佛母万岁,还有人激动的晕厥过去。

  “什么叫日月无光?什么叫黄天将死!”太子殿下听了却无比难受,他实在忍耐不住,低声咬牙道:“大逆不道!罪该万死!”

  “老爷,慎言……”王贤谨慎的摇摇头,看看周围狂热的信徒,实在担心太子如此口无遮拦,会不会被打死。

  这时候,佛母仿佛有所感,转过脸来,似乎瞥了两人一眼。但也可能没看他俩,戴着面纱谁知道呢。顿一顿,佛母继续说法,她竟然预言,不就将有无尽业火降下,焚毁人间一切恶业:“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

  “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童男童女们便齐声高喊,十余万信众也跟着高唱。

  “金鸡一唱天火降!天火一降魔宫焚!”童男童女们继续高唱,十余万信众也跟着高唱,声震天地、令日月变色。

  “魔宫焚时白莲开,白莲一开圣母临!”

  “圣母一临魔王灭!魔王灭时盛世举!”

  “盛世举!”老百姓们撕心裂肺的高呼狂喊,彻底陷入了癫狂……

  佛母讲经完毕,那些童男童女,便端着一个个空的黄铜水盆,依次跪在佛母面前,齐声高唱道:“请佛母赐圣水!”

  “请佛母赐圣水!”众信徒登时更加兴奋,一起高声跪求。

  但见那佛母抽出玉净瓶中带着水的杨柳枝,在水盆中甩了甩,几滴水珠便落在水盆中。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些童男童女端着水盆走下高台时,信徒们分明看到,里头竟盛满了清水!

  “神迹啊!”

  “据说那瓶子里比东海的水还多呢!”

  “要是能求到几滴圣水,俺娘的病就有救了!”

  “那么神?”问这话的是周勇。

  “那当然,这可是佛母娘娘玉净瓶中的圣水!”

  周勇远远看王贤一眼,王贤朝他眨眨眼。

  周勇点点头,突然推了前头人一把,扯着嗓子喊起来:“快抢圣水啊!晚了就没了!”说完,和几个手下拼命往里挤。

  “嗷!!”看到有人往里抢,原本还算有秩序的人群,一下子就炸开了锅,人们疯狂的向那些端着铜盆的童男女涌去,开始哄抢圣水,场面混乱不堪。

  “老爷,”王贤早就等这机会,扯一下朱高炽的袖子:“咱们赶紧离开这儿!”他感觉再待下去就有危险了,那是无数次死里逃生,赋予他的神奇直觉。

  太子也早就感觉十分不安,这次没有反对,在王贤和灵霄一左一右的保护下往外去了。

  谁知刚到了内场门口,就被几个头裹红巾的白莲教徒拦下,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魁梧大汉,浑身肌肉虬结、太阳穴高高的,一看就是横练外高手。

  那高手身板极宽,一个人就把门挡住了,王贤差点撞他怀里,只好站住脚,笑道:“劳驾,借过。”

  “怎么,不求圣水?”那大汉抱着胳膊,睥睨着王贤,起码比他高一头。

  “还是留给更需要的兄弟吧。”王贤苦笑道:“再说我们也抢不着,不如先行一步,省得回去时候堵车。”

  “哦,”那大汉的目光越过王贤落在太子身上,上下打量一番,粗声道:“你们不是来求佛母看病的吗,怎么这就走了?”

  “我家主人自觉对佛母失敬,不敢奢望。”王贤暗暗心焦,脸上却堆满笑容。

  “不会的,佛母慈悲,不会跟你们计较的。”那大汉咧嘴狞笑道:“算你们走运,跟我来吧!”

  说着转身头前带路,他的一干手下却依旧虎视眈眈,盯着王贤几个。

  不远处,周勇等人心提到嗓子眼,手摸向怀里的利刃,目不转瞬的盯着王贤,只待他一个暗号……

  王贤却微微摇头,示意手下不要轻举妄动。他当然知道跟着去见佛母,是件极危险的事。但更知道在这里,身陷十余万教众之中,一旦发生冲突,绝无逃生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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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八七章 露馅

  王贤又向周勇递个眼色,便和太子还有灵霄,跟着那彪形大汉往高台走去。

  周勇脸色一阵变幻,对一旁的周毅等人比划个手势,便挤出人群,飞快离去。

  单说王贤和太子三个,被那彪形大汉一行人,带到高台前,绕过高台,便见一个用高粱杆搭成的小小芦棚……王贤看看芦棚,又看看高台,对那佛母是如何突然出现在法坛上,心下有些了然了……

  “进去吧。”那芦棚外围戒备森严,彪形大汉却领着他们径直进去,显然是那佛母有令在先。

  三人跟着大汉进去芦棚,见里头没有桌椅,只有一张竹榻,榻上搁着蒲团,旁边焚着香。那佛母便盘腿坐在蒲团上。在屋里,佛母除掉了宽大的外袍,露出窈窕的身形,只是脸上仍罩着薄纱,看不清面容。不过王贤看她的身形,感觉有些眼熟,不禁多看了两眼。那佛母竟也在盯着他看!两人目光一对上,王贤便感觉遍体生寒!

  佛母看王贤没问题,王贤看佛母,却招来了佛母身后小童的呵斥:“大胆,敢对佛母不敬!”

  “还不快向佛母道歉。”王贤还没说话,太子先开了口。王贤便恭恭敬敬道了歉,佛母没有理会他,示意小童为太子取来一个蒲团。

  太子道了谢,便神情镇定的坐在佛母对面。王贤和灵霄,立在太子身后,那大汉和小童,立在佛母身后……

  佛母看看太子的脸色,又让他伸出胳膊,把了下脉,便沉吟道:“你这不是病,是练功走火,经脉阻塞所致。”

  太子不禁点头,淡淡道:“佛母果然高见。”说着问道:“实不相瞒,此病困扰在下多年,也曾延医问药无数,但都没有办法。”

  佛母淡淡一笑,让人取来一只空碗,在碗里加了些香灰,然后用杨柳枝一扫,广袖挥过碗口,那碗里便多了小半碗水。这一幕看的太子和灵霄有些呆滞,王贤却暗暗偷笑,想不到这佛母年纪轻轻,空碗来水、空盆取蛇这些民间小把戏,玩!却天衣无缝。

  然后便听佛母缓缓道:“喝下去吧。”

  “这……”太子看一眼那碗香灰水,不禁踯躅道:“喝了就能好吗?”

  “不错。”佛母点点头,她身后的童子又有要发作的迹象,仿佛对太子的不信任十分愤怒。

  “……”太子只好端起碗来,看着碗里浑浊的液体,不禁眉头紧皱。“如果喝了没用怎么办?”

  “那说明你不够虔诚,”佛母显然早就有一套完整的话术,可以将任何状况完美的圆回来。“等你什么时候真心向佛,什么时候再来吧。”

  太子无奈,打住话头。佛母等人不作声,看着太子的动作。

  太子把碗送到嘴边,快要沾唇时,终究还是无法喝下去,他搁下碗来,沉声问道:“敢问佛母,法会最后那番谶语是何等含义?”

  “知者自知,不知者到时知。”佛母淡淡道。

  “在下虽然有些了悟,”太子自然不会被她这样打发,追问道:“但还是请教佛母,天火降临是什么意思?”

  “是上天对不仁暴君的怒火,”佛母瞥他一眼冷冷道:“会将暴君的魔宫焚为灰烬。”

  “然后白莲圣母将会君临天下?”太子的声音也转冷,带着不可遏制的怒气。

  “不错。”佛母点点头。

  “我看你是故弄玄虚!”太子终于忍不住爆喝一声。

  “大胆!”佛母身后的大汉小童,同时横眉竖目,怒视着太子。

  佛母却抬抬手,示意两人稍安勿躁,而后目光幽冷的打量着太子:“你不相信本座?你到底是什么人?”

  太子冷哼一声,“你不是佛母吗?还用的着问我?”

  “确实用不着。”那佛母的声音明明十分年轻,却偏又老气横秋,她冷冷打量太子一番,便石破天惊道:“怪不得你反应这么大,原来是说到你老子头上了!”

  “什么?!”太子彻底震惊了,没想到这佛母还真有道行,竟能一眼看穿自己的身份!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太子殿下?!”那佛母冷冷一笑,彻底道破了太子的身份。

  话音一落,王贤毫不犹豫的亮出压在袖中的火枪,瞄准了那佛母的头。

  “孽障!”那彪形大汉怒吼一声,朝王贤扑过来,他想挡在佛母身前。灵霄也动了,只见她腰间寒光一闪,一柄软件便如灵蛇般朝那大汉面门刺去!那大汉的横练功夫再厉害,也练不到脸上去,不想被刺成串糖葫芦,只能一个铁板桥,硬生生躲过那一剑!

  灵霄的剑法极为高超,一招没有用老,便又接连划出两剑,一剑砍向那大汉的下颌,一剑刺向他的****,都是横练功夫练不到的地方。那大汉只好狼狈的连滚两圈,堪堪躲过了致命的伤害,却也远离了王贤和佛母。

  那佛母却不惊慌,她身后的小童也不慌,看一眼黑洞洞的枪口,冷笑道:“你只管开枪,我家佛母刀枪不入!”

  “是吗?”王贤冷冷一笑,手指扣紧了扳机。

  “火枪是要用火媒点的,”那佛母微微一笑,虽然隔着面纱,但想必是一位极美丽的女子。“你手里连个火星都没有,想吓唬谁呢?”

  “嘿嘿,”王贤咧嘴怪笑一声:“原来佛母也不是全知全能!”说着他枪口微微一偏,便重重扣下扳机,砰地一声枪响,烟雾散去后,众人便看到那彪形大汉脑门多了个蚕豆大的洞,鲜血汩汩而出,已是死的不能再死。

  童子的尖叫声中,那佛母身形明显一滞,似乎也被吓到了,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突然朝王贤扑过去……她虽然不知道王贤的火枪为什么不需要点燃引信,但知道枪膛里只有一粒弹丸!

  她要在王贤重新上膛之前把他拿下!

  然而,佛母的身形,在半空中便硬生生止住,因为王贤的左手,又举起一支枪!

  “傻逼。”王贤轻啐一口,把空枪塞回腰间,然后换右手举着另一支枪,枪口指着佛母高耸的胸口:“老子还有一支枪,动一动打死你!”

  佛母双目喷火,死死盯着王贤,但终究没敢动弹。

  “佛母!”这时候,外头的白莲教徒听到枪响冲进来,看到血泊中的大汉,又看到王贤举枪瞄准佛母,登时目眦欲裂,就要扑上去把王贤撕个粉碎!

  太子长啸一声,一掌击飞了扑上来的三个教徒,灵霄也把长剑舞动的匹练一般,牢牢护住王贤的背后。

  王贤根本不管身后打成什么样,只死死瞄准着那佛母,冷声道:“让你的人都退出去,不然大伙玉石俱焚!”

  佛母轻蔑的一笑,淡淡道:“开枪吧,看看能不能打死我?”

  “你敢开枪,就把你们剁成肉泥喂狗!”教徒们恶狠狠的威胁道。

  “我不敢?”王贤哈哈大笑,双目一片亡命之色:“你既然知道我家主人的身份,自然也该知道我是谁?!”说着咬牙切齿道:“你觉着,这世上还有我不敢干的事?!”

  “色厉内荏!”佛母冷冷一笑,一阵风吹过,掀开她面纱一角,露出她纤细的脖颈,尖尖的下巴,“少废话,敢就开枪吧。”

  “开就开!”王贤额头青筋突起,手指越扣越紧。他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知道自己不能开枪!但更知道这种亡命时刻,只有让对手相信,自己一定会开枪!才会有一线转机!

  看着他的手指微微扳动扳机,佛母的身形也僵住了,她想起这个疯子的过往,无奈的承认他说的是对的……这世上真没有他不敢干的事儿!

  正当佛母终于忍不住,要开口说话时,外头闯进来一个满脸惊慌的教徒,也不管里头的情形,便高声禀报道:“佛母,大事不好了,咱们被官兵包围了!”

  “什么?!”佛母眉头一皱,沉声问道:“多少人?”

  “数不清,起码几万人!四面八方都是兵!”教徒满脸惊恐道:“外头的百姓都吓坏了,佛母,咱们该怎么办?”

  “慌什么!”佛母冷哼一声,转向王贤道:“外头可是大明的百姓。”

  “我家主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王贤狞笑一声道:“何止他们,整个兖州府都要陪葬!”

  “把兵调走,我放你们离开。”佛母分析下态势便当机立断,果然是一号人物。

  “先放我们离开,自然会撤兵!”王贤寸步不让。

  “不行,万一你们出尔反尔怎么办?!”佛母断然拒绝道。

  “你脑子被驴踢了?”王贤轻蔑的瞥一眼佛母,在佛母火冒三丈前快速道:“那可都是我大明的百姓,你觉着残杀百姓的恶名,跟我家主人有可能联系在一起吗?!”

  “你要是再跟对本座不敬!”佛母恨得牙根痒痒,竟罕见的威胁起王贤来:“就给我留下来!”

  “果然,”王贤却眉开眼笑起来:“你是人,不是佛。”

  “……”佛母竟被王贤气的话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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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八八章 假仁假义

  最终,佛母也不知是悲天悯人,还?畏惧王贤的子弹,同意护送他们离去。

  离开芦棚时,佛母又穿上宽大的白袍,而王贤和太子三人,亦步亦趋跟在她的后头,就像跟从佛母的信徒。后头则跟着十几个白莲教徒,一个个持着兵刃、满脸紧张。

  穿过人群时,原本还因官兵突然包围,惊慌失色的百姓,一看到佛母的身影,马上物我两忘,虔诚的望尘拜伏,。大部分人只敢看佛母的脚面,有大胆的悄悄抬头,看到王贤和太子三个,紧紧跟在佛母身后,不禁暗暗嫉妒三人的好运。殊不知三人都紧张坏了,王贤握枪的手上全是汗,藏在袍子里的枪口,紧紧顶着佛母的后腰。

  “可悲吗?”佛母瞥一眼身后的太子,冷笑道:“他们跪拜的是我而不是你。”

  “可怕。”太子沉声道:“你一旦作乱,会害死多少无辜的百姓?”

  “可笑,”佛母却反唇相讥道:“你爹害死的无辜百姓,怕有一万万了吧?”

  “所以,”太子低声道:“不能再让百姓受难了。”

  “笑话,只许官府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佛母意味深长的笑笑道:“本座偏要点灯放火,你们有本事就拦着呀。”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太子沉声道。

  说着话,众人走出人群,周勇等人赶忙迎上来。

  “让他们站住!”王贤身后的白莲教徒,用刀柄捅了捅他。

  王贤点点头,朝周勇递个眼色,周勇忙一抬手,所有人都站住。

  “你们走吧。”佛母冷声说道。

  “你跟我们过去。”王贤用枪口捅了捅佛母,佛母却不肯再上前……她也不傻,万一让人家抓了俘虏,岂不鸡飞蛋打。

  “本座说话算数,”佛母冷笑一声:“不像你这个卖友求荣的畜生……”

  “……”王贤被骂的一头雾水,心说这哪跟哪?我什么时候卖友求荣?!

  “你胡说!小贤子不是那样的人!”灵霄却不干了,气哼哼的质疑佛母。

  “就是!”佛母恨声道:“还走不走了!”

  王贤摇摇头,示意灵霄不要再争了,赶紧护送太子过去才是正办。

  “那你怎么办?!”灵霄为难的看看王贤,王贤朝她挤挤眼,笑道:“放心,佛母说话算话。”说着狞笑一声,恶狠狠道:“不然老子崩了她!”

  经过去岁的遭遇,灵霄早知道轻重缓急了。固然心里挂念着王贤,但还是保护着太子离开了人群,往周勇他们走去。

  待太子和灵霄彻底安全了,王贤才松了口气。在他看来,对方的目标是太子,如今太子已经脱险,他们没必要再跟自己纠缠。

  “你还不走,是想留下吗?”佛母瞥一眼身后的王贤,她恨不得把这个一直捅自己屁股的家伙,撕成碎片!

  “嘿嘿,那咱回见。”王贤咧嘴笑笑,一面用枪指着佛母,一面缓缓绕到她面前。这一转圈,王贤的枪口不可避免的离开了佛母的身子!

  这时,只见佛母眼中精光一闪,王贤心生警兆,下意识想要扣动扳机!却被佛母闪电般的一掌拍在枪管上!砰地一声枪响,子弹射穿了佛母宽大的白袍,射在她身后一名教徒的腿上!

  啊的一声惨叫,那教徒抱着腿倒地!

  说时迟那时快,王贤只见那佛母化成一团白影撞入自己怀里,左手一柄匕首,毫不犹豫的朝那白影刺去!那白影实在太快,王贤的匕首还没刺出,就被她一指点中手腕!王贤手腕一麻,手便握不住匕首!

  那匕首还没落地,就被白影抄在手中,架在他的脖子上!

  “****……”见自己竟然被个娘们当场俘虏,王贤简直憋屈的要死。

  “仲德!”“大人!”“小贤子!”这时,太子等人的惊呼声才响起,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了!

  灵霄要气疯了,发怒的猎豹一般扑了上来,周勇等人也è了上来,却被佛母的手下死死缠住,只有灵霄实在太快太猛,谁也没拦住!

  但灵霄还是在王贤面前止住了步,因为那匕首,已经刺破了他的肌肤,鲜血顺着血槽流淌下来。

  王贤身后,那手持匕首的白莲佛母,双目冰冷无情的注视着灵霄,所有人都不会怀疑,只要她再进一步,王贤就要身首异地。

  “你放开他……”灵霄双膝一软,跪在佛母面前,满眼泪水道:“我替他当人质就是……”

  “我谁也不要,就要这个人!”白莲佛母的目光在灵霄身上稍稍停留,旋即便越过她,落在太子身上:“你们可以走了!”

  “不行!”太子却断然拒绝,用手一指白莲佛母道:“你立即放人,不然本宫要你们一个不留!”

  “准备!”太子话音一落,薛桓便高声下令,官军便弯弓搭箭、举枪瞄准,只待一声令下。

  “骗谁呢?!”白莲佛母目光一凝,冷声道;“谁不知道大明太子朱高炽仁义无双,岂会屠杀自己的百姓?!”

  “太子殿下?!”本来就稀里糊涂的老百姓,这下更糊涂了。完全搞不清大明太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你!”太子自然知道,白莲佛母故意道破自己身份,来给自己施压!

  “所以,殿下,您的威胁没有用,”白莲佛母得意的笑笑道:“我和这人有些私人恩怨,横竖是您的一条狗,就请割爱吧!”

  “你住口!王贤是本宫的子侄重臣!”太子怒喝一声道:“在本宫眼里,眼前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如他一根指头重要!”顿一顿,太子双目杀机迸现,一字一顿道:“就是杀光尔等,也在所不惜!”说完他高喝一声:“薛将军听令,十个数之后,他们再不放人,格杀勿论!”

  “是!”薛桓暴喝一声,开始计时:“十、九、八……”

  一个一个数字蹦出来,弓弦已经拉满,火枪的引信也已点燃,这时候谁都知道,官军绝对杀意已决!

  老百姓吓得惊慌失措,有的没头苍蝇一样乱跑,有的抱头趴在地上,到处都是踩踏,场面混乱不堪……

  “三、二!”薛桓额头青筋暴起,准备猛的放下手,同时喊出最后一个数字!

  “住手!”白莲佛母终于在间不容发一刻开了口。

  “砰砰砰砰!”一排排火枪怒吼着喷出火舌,白莲圣母全身忍不住颤抖,她艰难的回头看向百姓,见并没有死伤,这才松了口气……原来在千钧一发之际,官军稍稍抬高了一点枪口。

  “想不到,太子殿下也是假仁假义!”白莲佛母恨恨的盯着朱高炽,一掌拍在王贤背上,王贤便打横飞出去,落在周勇怀里,一口鲜血吐出来。

  “小贤子?!”灵霄忙扑上去。

  “仲德?!”太子也关切的望去,见王贤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甚大碍。他才松了口气,深深看一眼那佛母,沉声道:“我们走!”

  “是!”薛桓应一声,命军队改为撤退阵型,层次分明的撤出了战场……

  朝廷的人一走,老百姓便跪在佛母脚下,无比感激她为了拯救大伙,甘受朝廷的侮辱……在老百姓看来,要不是因为他们这些累赘,以佛母的本事,绝对可以狠狠教训官府一番。

  不过也有人暗暗嘀咕,若是佛母连他们这点儿人都护不周全,如何保护全山东百姓?又如何保护天下人呢?

  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情,民众拜别了佛母,向四面八方散去了……普通的百姓尚且好说,那些内圈中的官绅员外,却全都吓破了胆子,也不知太子殿下会不会追究他们的罪过?也不知该不该主动向殿下请罪……

  佛母站在高处,看着滚滚而去的人潮,身旁悄然出现一位白发老者。那老者神情不悦,低声道:“今天佛母的行动孟浪了,不仅差点招来祸事,还让百姓对你的能耐起了疑心。”

  佛母没有看那白发老者,有些心不在焉道:“不要紧,只要那件事能成功,全天下人都不敢再怀疑我。”

  “那倒是……”白发老者想到那个天衣无缝的计划,神情松弛了许多,“不过让太子和锦衣卫察觉到咱们,也不知会不会有影响。”

  “父亲多虑了。”佛母竟是那白发老者的女儿,但她言语间,依然十分冷淡:“他们察觉到也没用。”

  “小心使得万年船,越是这种时候,越是大意不得。”

  “知道了……”佛母敷衍的点点头,拢在袖子里的一双粉拳,却攥得极紧极紧。

  “那王贤,”白发老者又轻声问道:“就是害死姑爷那人?”

  佛母缓缓点头,咬牙切齿道:“烧成灰我也认识他!”

  “怪不得你突然就不管不顾了……”白发老者叹口气道:“下次不能再这样了,要以大业为重。大业成了,你还不想怎么发落他,就能怎么发落?!”

  “嗯。”佛母点点头,转身下了山坡道:“我累了,父亲请回吧。”

  “是,佛母。”白发老者躬身一礼,低下头时,却是满面怒气,似乎对佛母的态度极为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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