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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侠玄幻] 择天记【作者:猫腻】(4月18日更新至“第一百三十五章 临兵斗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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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风雪故人来

  她先前就在想这些事情,这时候再次想起,便无法再压抑住。

  当然不是想他,也不是想去看他。

  她对自己说。

  她只是有些好奇,想去看他……在做什么,想知道,他在京都是怎么过的。

  在周陵,她对那个家伙说起秋山师兄和婚约时,便说过自己最在乎的是顺心意。

  此时心意已定,自然不再犹豫,她回屋换了身衣裳,拿着伞,便向夜雪中的院外走去。

  霜儿端着一盘小牛肉走了回来,吃惊问道:“小姐,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

  “是的。”

  “您去见莫大姑娘吗?”

  “……是的。”

  ……

  ……

  夜里的国教学院很安静,但院外的百花巷则很热闹,酒楼的灯光照耀在纷纷落下的雪花上,再加上楼内热气生成的烟雾,画面看着有些迷幻。徐有容撑着伞静静地站在巷尾,白色的祭服、红色的大氅,便是这幕迷幻画面里最美的所在。

  因为黄纸伞的缘故,没有人能感知到她的存在,酒楼里的那些人没有眼福看到这样的画面,自然也不会生出什么顾忌,就像平日里那样大声地说着话,痛快地喝着酒,呼喊着友朋,调戏着姑娘,丝竹之声不时被打断,欢歌笑语却未曾停过。

  听着酒楼里传出的那些淫歌艳词,徐有容微微蹙眉。

  对于新生的国教学院她很好奇,有过很多猜想,却没想到就在一墙之隔,便是藏污纳垢之地。

  “都是做院长的人了,怎么也不管管。”

  很莫名的,她因此对那个家伙生出很多不满来。

  夜风轻拂,雪花骤乱,她悄无声息地掠过院墙,那些冒雪巡守的国教骑兵根本没有任何察觉。落到院墙里,迎面便是一座湖,湖畔有排房子,隐约能够闻到柴火的味道,她猜到应该便是灶房,信步走了过去,确认里面无人,推门进去随便看了两眼。

  “伙食倒真是不错。”

  她看着国教学院厨房里的食物,有些满意地点了点头,却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角色定位出了些偏差。(注)

  当她看到堆在食物处理间的那些蓝龙虾甲壳后,终于相信了霜儿说的话。

  她摇了摇头,心想还真把澄湖楼搬过来了,汶水唐家的那位年轻公子倒也真是位奇人。

  沿着湖畔,走到对岸,便看到了那棵大榕树,然后她看见了矮墙那边的灯光和那座楼。

  她想起在日不落草原雪庙里他提过的一些画面,讲过的一些事情,还有关于他的那些传闻,猜到那里便应该是藏书楼,他就是在那座楼里找到了自己的命星。

  大榕树后不远有幢小楼,和国教学院别处的灯火通明与热闹相比,这幢小楼要显得安静很多。

  她直接推开小楼的门,握着黄纸伞走了进去。

  然后,她停下了脚步。

  这是一楼,她停在一个房间的门前,门缝里隐隐有药味弥散出来。

  门后的房间里有张床。

  折袖躺在床上。

  虽然他的伤已经渐渐好了,但经脉方面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所以很多时候,他还是需要静卧。

  忽然,他睁开了眼睛。

  他缓缓转转,望向房门的方向,神情凝重严肃,如临大敌。

  他此时的神情甚至要比当初在周园里面对那对魔将夫妇时,更加慎重。

  视线落在房门处,他的眼瞳微缩。

  他的右手在被褥里缓缓移动,握住了魔帅旗剑。

  就在握住剑柄的那一瞬间,他的手背上生出了很多黑毛,微缩的眼瞳迅速变得血红一片。

  他准备好了战斗,甚至准备毫不犹豫地变身狂化,因为他能感觉得到,房门外的那个人很强。

  如果说境界,门外那个人应该与他差不多,却给他一种很危险的感觉。

  这就是问题之所在。

  因为特异的血脉天赋和严酷的成长环境,自幼便与杀戳相伴,以猎杀魔族为生,可以说,狼族少年折袖是世间最擅长战斗或者说搏杀的少年强者,在他的认知甚至是所有人的认知里,同等境界内不可能有人战胜他,当初他还没有通幽的时候,就曾经想过要搏杀通幽境的苟寒食,便是明证。

  然而,他这时候却觉得,就算自己没有受伤,已经完全恢复到巅峰实力,依然不是门外那人的对手。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确定没有与门外那人交过手,但却仿佛与对方交过无数次手,而且……他没有胜过。

  正是这种危险的感觉和奇异的心境,让他有些敏感,所以警惕,甚至不安。

  房门外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

  ……

  徐有容提着黄纸伞,静静地看着房门,没有说话。

  她已经猜到了房间里的人是谁。

  她和对方没有见过面,但其实已经见过很多面。

  他们见面的地方在青藤六院和所有学院门口的石壁上。

  那里是青云榜。

  他们见面的地方就在青云榜的最高处。

  过去三年里,她一直是青云榜首,那人一直是青云榜第二。

  如果换成以前,她绝对不会错过与对方交手的机会,但现在她知道对方重伤未愈,自然不会发出邀请。

  片刻后,她转身向楼上走去,没有刻意湮灭自己的脚步声。

  ……

  ……

  从对方的脚步声里,折袖听出了对方没有恶意。

  但此人究竟是谁?为何会夜入国教学院?

  忽然间,他想起今天京都最轰动的那个消息,以及白天在湖畔停留了半日的那只白鹤,脸上顿时流露出震惊的情绪。

  转瞬间,他又想起陈长生这时候在做什么,震惊的情绪顿时转变成了同情和怜悯。

  ……

  ……

  徐有容直接去了陈长生的房间。

  对她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不需要了解什么院长的特权,只需要了解他就够了。

  她记得很清楚,在周园里的时候,哪怕再如何辛苦忙碌,日夜奔波逃亡,根本没有时间洗澡,他也会尽可能地把脸和手洗干净。

  这层楼很干净,非常干净,干净的有些令人发指。

  没有蛛网,没有纸屑,没有垃圾,甚至就连角落里的木板缝隙里都看不到一粒灰尘。

  走道的地面更像是每天都会用水洗过十遍一样,干净的仿佛可以照见人的影子。

  徐有容看了一眼自己穿着的裙子,有些不安,心想有洁癖的人会不会都有些变态?

  她向那个房间走了过去,鞋底落在走道上,没有发出声音,只留下了很多在楼外沾着的雪与泥。

  来到门前,她回头看着干净的走道上那道清楚的脚印,脸上露出一丝满足的微笑。

  确认房间里没有人,她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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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书架上的竹蜻蜓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房间,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排书架,一个衣柜,三个盆。

  毕竟是女子,徐有容进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了衣柜。

  衣柜里也很简单,基本上就是素色的衣衫,最多的是国教学院的院服,除了淡淡的皂树叶味道,没?别的任何香味。

  对此,她很满意,但当她看到衣柜最下面码得整整齐齐的五十条毛巾与手帕,还是沉默了很长时间,。

  关上衣柜,走到书架前,她随意抽出几本书来看,发现都是京都这些年流行的志怪演义,于是又沉默了会儿。

  自幼通读道藏,于是现在就不思进取了?

  忽然间,她在书架上看了一个小东西,神情微怔。

  那是一只竹蜻蜓,明显已经很久了,早已发黄,而且似乎被水泡过,边缘都快烂掉……她觉得有些眼熟,想了很长时间才想起来,这是很小的时候,自己搁在给他的信里面的。

  想起小时候的那些事情,她有些微惘,看着这件竹蜻蜓过了这么多年,还被他保存的……好吧,保存的不算太好,但终究还算保存着的,原来是个念旧的人吗?她有些满意,但接着不知为何,又有些生气,然后她醒悟过来,生气的原因也是自己,那么究竟应该生气还是开心呢?她想着这个问题,却不知自己的脸上一直都挂着微笑。

  把竹蜻蜓小心翼翼地搁回已书架上,她走到床前,当然没有坐下,只是看了两眼。

  被褥叠得极整齐,非常干净,无论床单还是枕巾上都看不到任何不干净的地方,就连头发都没有一根,不对……那是什么?

  ——在枕巾的阴影里有很难发现的一根头发。

  徐有容沉默了。

  那根头发很长很细,明显是女人的。

  忽然间,她觉得有些寒意。

  片刻后,她才发现房间的窗户是开着的。

  今夜有雪,雪花从窗外飘了进来,打湿了书桌的一角。

  她有些不解,像陈长生这般冷静沉稳而且有洁癖的家伙,怎么会离开房间的时候不会把窗户关上?

  就算风雪无所谓,可如果进来的是灰尘与落叶怎么办?

  这扇没有关闭的窗户,难道是给人留的?

  徐有容忽然醒过神来。

  这种猜疑,这种无止境的推算,没有用在战斗与修行中,却是用在发掘这根头发的真相上,自己何时变成这样的一个人了。

  她摇了摇头,转身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准备取出毛巾,把落在书桌上的那些雪擦掉。

  然而下一刻发生的事情,让她明白,这些猜疑与羞恼,并不是自己变得不堪,而是那家伙真的本来就很不堪。

  雪粒轻舞,淡香袭来,一个女子越过窗户,落在了房间里。

  同时落在徐有容耳中的,还有一句话。

  “不怪姐姐没和你说,你那位未婚妻对你怨气极重,你可得小心些,她那小脾气发起来,啧啧,说起来,你可千万不能跟她说,我经常来你这里睡觉的事儿,不然……”

  忽然间,那道充满调笑意味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那名女子忽然发现柜门后的人不是陈长生。

  徐有容关上柜门,望向那名女子,觉得师父说的对,人世间的事情最禁不住的就是说。你说什么,往往事情就会发展成你说的模样。

  比如离开神将府前,霜儿问她去做什么,她没有说实话,她说是去看莫雨。于是,她这时候……就看见了莫雨。

  只不过不是在皇宫里,也不是在莫雨的居所桔园,而是在国教学院三楼的房间里。

  ……

  ……

  莫雨微张着嘴,半晌都说不出话来。然后,她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声音微沙问道:“能不能当作没有看见过我?”

  徐有容静静地看着她,说道:“我已经看见你了。”

  莫雨用右手扶着额头,左手指着她说道:“你先不要急着问,让我自己先理解一下当前的状况。”

  徐有容平静说道:“你先慢慢想。”

  莫雨这时候确实有些无语,脑子有些乱。她本想着趁着徐有容回京来调戏陈长!一番,同时也是真的想警告他一下,谁曾想到,居然会在陈长生的房间里碰见了正主,而且还被她听到了那句话。

  “首先,我们应该达成一个共识,那就是你要冷静地听我解释。”

  莫雨放下手,看着她严肃认真地说道:“小脾气那句算是我背后说你坏话,但睡觉这个事情你可一定不要理解错了。”

  徐有容微笑说道:“继续。”

  莫雨见她神情便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在心里叹了声,无力说道:“睡觉只是睡觉,不是你想的那种睡觉。”

  “噢,那是哪种睡觉呢?”徐有容的笑容更加温柔。

  莫雨有些无奈说道:“反正你可千万不要误会。”

  徐有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只见她穿着一件红色的睡裙,****着双足,黑发披肩,略有湿意,还有几粒雪花,似乎刚刚洗过澡?

  “嗯,请你告诉我,怎样才能不误会。”

  莫雨顺着她的视线望向自己身上,心里咯噔一声。上次陈长生提过一次之后,她竟真的每次洗完澡才会过来,渐渐变成了习惯,今夜也很自然地这般过来……那么,这真是跳进星海里都洗不清了。

  正所谓破罐子破摔后往往便能够先声夺人,莫雨此时也是如此,眼见着解释不清,反而理直气壮了很多,看着徐有容说道:“这个故事很长,我想你也没有兴趣听,你呢?我倒很想听听你的故事,回京第一天不在家里呆着,来这里做什么?”

  徐有容走到窗前,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院墙外的光线落在雪上,又映到她的脸上。

  莫雨看着她美丽的连自己都有些嫉妒的脸,眼波微动继续问道:“圣女动凡心了?”

  徐有容看了她一眼,问道:“当时你在信里面说他与小黑龙的事情……是真的还是假的?”

  “千真万确,他那时候和她就是抱在一起的。”莫雨见能够转移视线,哪里会错过这机会,恨不得用圣后娘娘的名义发誓,只是她忽然想着先前的事情,有些不确定说道:“但就像你刚才看到我进来,听到我说的那句话一样,眼见未必为实。”

  徐有容没有说话,若有所思。

  莫雨想到了些什么,不可置信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你不会真是对他有意思吧?难怪你回京第一天就来看他!”

  “我与他有婚约在身,回京后来看看他是很自然的事。”

  徐有容很平静,唯独背在身后的双手紧握,表明她其实有些紧张。

  莫雨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平静地承认了,微惊说道:“当初你在信里可不是这么说的,为了破掉你们的婚约,我可是付出了不少代价。你要清楚,陈长生现在可不是一般人,我得罪的是国教学院的院长,未来的教宗,如果你现在告诉我你真准备和他在一起,我可和你没完!”

  徐有容看着她微湿的黑发与睡裙,平静说道:“代价确实不小,但他应该不会觉得这是冒犯或得罪吧?”

  莫雨无可辩驳,羞愤说道:“别人不知道,你我都清楚,教宗已经解除了你们之间的婚约,就算我和他如何,你又以什么身份管。”

  徐有容轻声说道:“不用你管。”

  莫雨沉默了会儿,问道:“你到底怎么想的。”

  徐有容微微低头,轻声说道:“还是不用你管。”

  只有最熟悉她的人,才知道她此时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其实很柔弱。

  莫雨看着她叹道:“你就憋死自己吧。”

  徐有容平静说道:“他去哪儿了?”

  莫雨挑眉说道:“我怎么知道,你别真的误会啊。”

  便在这时,院墙外的丝竹声忽然变得大了起来,莫雨向那处望去,便是随夜风飘落的重重雪花也遮不住她的目力,只见那处的酒楼里灯火通明,舞姬正在堂间起舞。

  “你不要生气,他好像在边。”她看了徐有容一眼,说道。

  徐有容向那处望去,果然在酒楼最上层里,那个家伙正在饮酒,身旁还有三四名青年男子,又有很多女子行来走去,如花中蝴蝶一般。

  还真是放浪形骸啊。

  她静静看着酒楼,静静地想着,便在这时,她看到那名正在堂间起舞的舞姬忽然似乎没有站稳,跌落在那个家伙的怀里……

  不知道为什么,她发现自己有些难以保持道心的宁静,胸膛微微起伏。

  ……

  ……

  “徐有容回来就回来了,你怕什么,你又愁些什么?不要有心理障碍,该打就打。”

  酒楼里,唐三十六拎着酒壶,搂着位少女歌姬,看着陈长生说道:“男女本就平等,你只要不抱着女人不能打这种世俗陈腐的观点,这场就有得打。”

  他说话的时候,那位少女歌姬在他怀里仰着脸看着他,眼睛里满是倾慕与幸福。

  陈长生身边那位歌姬则是神情有些幽怨,不仅仅是因为陈长生坐的太过规矩,从始至终连手指都没有碰一下,也因为整个大陆都清楚,这位国教学院的少年院长未婚妻是谁,她只是个欢场女子,可不想得得罪东御神将府和那位高高在上的凤凰。

  “我准备输,你觉得行不行?”

  陈长生忽然说道。

  此言一出,满堂俱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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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她

  不知道为什么,想着徐有容刚刚回京便来挑战国教学院,竟连一天时间都不耽搁,陈长生的心情有些低沉。

  青矅十三司和南溪斋的三人,看着他已经收了信,便直接告辞。

  传闻里,陈长生要求教宗强行解除了那份婚约,虽然至今尚未得到证实,但他也从来没有否认过。

  对南溪斋来说,这毫无疑问是最大的羞辱,所以那位师姐对陈长生始终没有什么好脸色,哪怕他现在已经是国教学院的院长。相反,那位年纪小些的师妹对陈长生却没有流露出什么敌意,在临行之时还看着陈长生点了点头,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那个小姑娘有些古怪。”唐三十六说道。

  陈长生将那封信收好,问道:“挺干净一小姑娘,有什么古怪的?”

  唐三十六神情凝重说道:“从始至终,那个小姑娘没有看我一眼,只是盯着你在看。”

  “她叫叶小涟,应该是今年刚进的南溪斋外门。”

  陈长生提醒道:“去年在离宫神道上,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她骂哭了,她当然对你没有什么好印象。”

  唐三十六这才想起来那个叫叶小涟的小姑娘是谁,摇头说道:“那又如何?越是如此,她对我印象越是深刻,所谓因恨生爱……”

  陈长生听不下去了,转身向小楼里走去。

  唐三十六跟在他的身后,有些不满说道:“再说了,当时我为什么骂她?还不是想帮你出气,结果刚才是怎么回事,她不看我,却看着你,春心大动的模样,怎么会没古怪?”

  陈长生没有回头,说道:“不说这些,你帮我出出主意,接下来怎么办。”

  “昨天夜里不是已经商量好了,打就是。”

  唐三十六加快脚步,走到他身旁,转头望过去,有些不安说道:“你不会是真的想认输吧?”

  陈长生想了会儿,摇了摇头。

  唐三十六提醒说道:“七日后在奈何桥上,你可千万不要因为看着她生的漂亮就下不了手……虽然我知道这确实很难,但看你昨天夜里不解风情的模样,还算有可能。”

  陈长生有些不解,为何所有人,无论徐世绩还是唐三十六都很确定自己看着徐有容便会改变心意。

  他以前就此问过唐三十六,当时唐三十六的回答当简单,今天则显得稍微认真了些。

  “我没见过徐有容,但我见过很多见过徐有容便误了终身的人。”

  他看着陈长生说道:“就像你的无垢剑一样,只要足够锋利,锋利到了极致,便可以入百器榜,一个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只要足够美丽,美丽到了极致,便很可怕,当年的周玉人、年轻时的圣后娘娘,还有现在的徐有容,都是这样的人。”

  陈长生无法理解这种说法。

  唐三十六说道:“就像一幅画,一只梅瓶,一湖秋水,一道远山……想着会破坏这些,你自己都会觉得那是罪过。”

  陈长生想了想自己从西宁来到京都再至汉秋城沿途见过的风景与人,日不落草原与浔阳城的夜雨,草原上的少女和夜雨里的王破,大概明白了。

  ……

  ……

  这场万众瞩目的对战即将在七日之后开始,奈何桥下的流水听到这个消息后仿佛都变得湍急了很多。

  最快做出反应的依然还是四大坊,这一战的影响太大,很多大人物肯定都会到场观战,说不定就连圣后娘娘和教宗陛下都会出席,奈何桥东西两侧的直街提前便开始清洗,相信到时候街道两侧朝廷和离宫会有相应的布置,轮不到四大坊来修凉棚,但四大坊绝对不会错过对这一战开盘。

  还有七天时间,这场对战才会正式开始,但现在便已经有了正式的名号——奈何桥之战。

  似乎所有人都非常确定这场战斗会被记载在史册里。

  这与徐有容和陈长生的境界实力无关,二人的修行天赋再如何不可思议,可以说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通幽上境,但终究都才十六岁。

  不要说和当年周独|夫与太宗陛下的洛阳之战相提并论,就连前不久浔阳城里的那场夜雨之战,都远远不及。

  但战斗的双方是徐有容和陈长生,这就足够了。

  不需要去提南方圣女和国教学院*长的身份,也不需要提那一纸婚书,更不需要提天海家与离宫之间的对峙,因为这些没有人忘记过,只需要提起这两个名字,过去一年时间里发生的那些事情,都会在人们的脑海之中再次泛起,整个世界都会因此而兴奋起来。

  ……

  ……

  京都里的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这场战斗的来临,朝廷和离宫里有很多人在为此做着准备。

  作为当事者,陈长生自然也要做些准备。虽然他已经与很多聚星境的修道者交过手,甚至在浔阳城里还对上过梁王孙和画甲肖张这等级数的强者,他的对手徐有容才是通幽上境,但他绝对不会因此而有任何轻视怠慢,他非常确定,徐有容要比那些败在他手下的聚星初境修道者强大太多。

  想要战胜徐有容这样的天才,要要在真凤的天赋血脉之前获得胜利,他准备的自然是自己最强大的手段。

  从对战日期定下来的那一刻开始,他便出了剑,出的是慧剑——在离宫和汶水唐家的帮助下,他拿到了无数与徐有容有关的卷宗资料,坐在窗前开始认真地阅读观看,试图从中找到自己需要的那些信息,足够多的信息,从而帮助自己计算推演出来这一剑该如何出手。

  他首先了解的是南溪斋的功法,圣女峰的历史,国教南北分流之后双方道术方面的分歧以及历代圣女对天书碑的解读成果,为此离宫方面送来了无数书籍,甚至还送来了一本徐有容最近两年研读天书碑后的笔记。然后他开始了解东御神将府,徐世绩领兵作战的惯常风格,徐夫人的性格,那个叫霜儿的丫环进入徐府之前是在那里生活,又是如何被徐有容带进了府里,待这些信息全部了解并且掌握之后,他才开始最重要的环节,那就是了解徐有容这个人。

  关于徐有容的资料非常多,除了离宫方面,汶水唐家也送来了两个箱子,然而如果去除了世人皆知的那些以及一些战斗实例之外,这些资料里真正有用的非常少,而绝大部分都是当初她在京都里的一些传闻,待她上了圣女峰之后,便再也没有太多记载。

  陈长生越看那些卷宗,越觉得无法了解徐有容。

  这不是说徐有容是个很神秘的少女。

  事实上,以前她小的时候,很多京都百姓都亲眼看过她。

  人们看过她在石桥上跳进了渠里,把她救起来后,人们问她为什么要跳,她说那是因为水里有个月亮。

  人们看过她在北新桥踏青的时候往那口废井里跳,好险被人拦住后,人们问她为什么,她说那口废井里有条龙。

  有很多京都老人,到现在都没有忘记十来年前离宫前面经常发生的一个画面。

  还是小女孩的徐有容经常爬到离宫的石柱子上去看太阳,笑的很是开心,离宫的教士们在下面又急又气,却不敢做什么,便是唤她下来的声音都是那么的温柔。

  从出生便被圣后和教宗断定身怀真凤血脉的她,是整座京都和整个大周都要呵护的宝物,不要说爬到离宫神圣的石柱上,就连在皇宫里把比自己大几岁的平国公主经常打的鼻青脸肿,圣后娘娘都不管,更不要说这些离宫教士了。

  总之,小时候的徐有容,是个调皮捣蛋的小泥猴,是个胆大妄为的假男孩,没有任何人会想象出来,她会变成后来的模样。

  就在五岁的时候,徐有容的真凤血脉觉醒了。

  这比圣后和教宗推算的时间提前了两年。

  从那一天起,徐有容便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白裙再也没有沾过灰尘,恬静而美丽。

  她的性格也变得恬静而美丽起来,无论遇着什么事情,都是那般的淡然平静。

  她再也没有说过水渠里有月亮、废井里有龙这种胡话,再也没有胡闹过。

  她开始安静地读书,平静地修行,而她还是那么小。

  那时候,京都百姓偶尔还能看着她入宫的画面,仿佛看到了真正的小仙女。

  京都对她狂热的喜爱甚至崇拜,应该便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

  ……

  看着卷宗,想着那些画面,陈长生有些出神。

  原来,她小时候是那样的一个人。

  只是为什么那时候通信的时候,没有感觉到这一点,也没有感觉到京都百姓们赞美的后面那段?

  看着书架上的那只竹蜻蜓,他有些想不明白。

  从西宁来京都后发生了太多事情,他没有办法对徐有容还保有什么好感,曾经大概可能有过的那些想象也早已消失殆尽,而且他们现在是对手,但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认徐有容真的很了不起,水渠里的月亮他不理解,但他比谁都清楚,北新桥那口废井的下面……真的有条龙。而那时候的她才五岁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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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命运的罗盘

  五岁时,天赋血脉觉醒,开始修行,她似乎很随意地找到了一颗星辰作为自己的命星,但那颗星辰的亮度便可以在百年之内排进前三。过了几年,她结束了青矅十三司的学业,南方圣女亲自来京都,从教宗和圣后娘娘手里带回了南溪斋。

  到南溪斋时,她的境界还停留在坐照境,然而却已经开始解读天书碑,并且从那些笔记上可以看出,她是真的看懂了天书碑。

  他和她是历史上最年轻的通幽上境,但他是靠着奇遇与黑龙的真血,而她是完全靠着自己的天赋血脉与悟性。

  她和秋山君一样,在修道的过程里没有遇到过任何障碍,只要想学什么便都能学会。

  无论真元数量、神识强度、道术功法,她都要远远超过自己的同龄人。

  她是真正的凤凰。

  陈长生沉默了很长时间,对于七日后那一战,没有任何信心。

  现在很多人都说他是修道的天才,尤其是剑道方面,但看过徐有容的人生,他才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天才。

  就像唐三十六去年在李子园客栈里说的那样,徐有容就是这样让人无话可说。

  然而还是像唐三十六说的那样,这一战终究是要进行的,他代表着国教学院和离宫,就算不敌,就算再如何不想打,也要打过再说。

  他起身走到衣柜前,准备拿块新毛巾洗脸。

  他是个生活很简朴的人,唯独在这方面比较放纵自己,每逢大事发生的时候,他都会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还会选用一块新毛巾。

  打开衣柜门后,他怔在了原地,因为发现毛巾少了一块。

  数十条毛巾整整齐齐地叠着摆放,除了他自己,大概谁都无法看出少了一块。

  那天夜里,徐有容拿了一块毛巾擦掉了桌上的雪。

  他静静站在衣柜前,站了很长时间。

  不知道为什么,他最终没有取毛巾,缓缓把柜门重新关上,走回窗前,望向不远处的皇宫。

  她现在应该就在皇宫里吧?

  ……

  ……

  大周皇宫里有很多座宫殿,但只有皇宫里的老人们还记得,其中有一座宫殿是专门留给徐有容的。

  那座宫殿地理位置有些偏?,很幽静,而且有座特别好的园子,窗外风景极美。

  这是圣后娘娘十几年前便决定了的事情,后来当徐有容去圣女峰后,平国公主想要搬到那座宫殿去住,也没能如愿。

  徐有容这时候便坐在那座宫殿里,窗外微雪轻飘,树枝染霜,很是美丽,她却没有观景的心情。

  她的视线落在身前的命盘上。

  她的手指轻轻地在命盘上滑动,随着动作,命盘表面那些复杂的线条与图案也在发生着变化,像流水般时聚时散,像流云般难以捉摸,有的时候甚至就像是天书。

  那些沿循着不同轨迹行走的线条,代表着无数条件,具体到此时此刻,代表着国教的历史、离宫的传承、国教学院的过往,商行舟、教宗、苏离、那位传闻里的师兄、唐三十六、澄湖楼、无数与陈长生有关的信息,自然也不会少了陈长生最擅长的那些剑法。

  夜渐渐深沉,她依然静静地看着命盘,做着推演与计算。

  直到很久以后,窗外的雪渐渐停了,夜空里的云也散了,星光落在皇宫地面的积雪上,反射进屋内,最后落在命盘之间。

  她站起身来,背起双手向殿外走去。

  命盘依然静静地搁在案上,在星光的照耀下,那些运动着的线条与图案渐渐停止下来。

  那是一幅星图。

  ……

  ……

  这样的事情,在皇宫与国教学院里重复了整整六天。

  陈长生的身旁堆满了纸,那些纸上写满了一些数据与语句,他甚至连澡都忙得来不及洗,依然在不停地计算着,疲惫却越来越有信心。

  徐有容也在不停地用命盘进行推演计算,最终得到了十七幅星图,每幅星图最后都毫无意外地指向了胜利。

  京都的气氛变得越来越热闹,皇宫与国教学院的气氛则是变得越来越紧张。

  因为很多人都看到了陈长生和徐有容为这场?斗准备了多长时间,为之付出了多少心力。

  六天过去,便是第七天,第七天便是对战开始的那一天。

  清晨过去不久,京都别的地方便安静下来,无数民众向着洛水走去。

  陈长生与徐有容这一战的地点在奈何桥,就在洛水之上,在所有人看来,这里是最适合的战场。

  不是因为奈何桥是风景名胜,配得上这场注定将会写入史书的战斗,而是因为奈何桥的位置。

  奈何桥的西面是离宫,东方是皇宫,与两座宫殿的距离完全一样。

  选择这里做为战场,毫无疑问是有深意的,而且也是公平的。

  徐有容一直住在皇宫里,稍后应该会从皇宫里走出来,但陈长生不是从离宫出发,而是从国教学院离开。他像往常那样,五时醒来,静心片刻睁眼,在轩辕破殷切的目光下,吃了两大碗牛肉面,在苏墨虞的帮助下,把国教学院的院服穿好,无论领口露出外衫的长度还是衣摆与鞋面的高度差,都完美地符合最严格的要求。

  唐三十六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在旁边站着,手里拿着根牙签不停地剔着牙,同时不停地埋怨今天的牛肉炖的不够烂。

  国教学院的门缓缓打开,陈长生在唐三十六等人和新生们的陪伴下,走过百花巷,上了正街,然后在无数视线的注视下,向着洛水走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唐三十六的手里多了一碗豆浆和两根油条。

  在街上候着的辛教士看着这幕画面,无奈摇头说道:“这么紧张的时刻,你居然还没忘记这件事情。”

  唐三十六说道:“有什么好紧张的,反正只会分出胜负,又不会分出生死,更何况美食向来高于生死。”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些话,陈长生的情绪变得平静了很多。

  但今天整座京都注定了无法平静。

  陈长生离开国教学院的消息,随着微寒的冬风迅速地向京都各处传去。

  “陈长生出了百花巷。”

  “国教学院的学生都在随行。”

  “离宫方面的人已经接住他了。”

  “他们已经到了墨池。”

  “过了天通苑。”

  “陈长生马上就要到回龙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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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奈何桥的风景

  北兵马司胡同里一片寂静,院中那两株海棠树早已落尽了花,但这两天承了些雪,于是仿佛花海重现。

  周通站在海棠树下,看着跪在身前禀报的下属,有些厌憎说道:“这种小事也需要专门来说一声?”

  下属们很不解,心想徐有容与陈长生这一战,毫无疑问是今年最后的一件大事,为何大人如此漠不关心?

  “既然不会分出生死,那么便是小事。”

  周通和唐三十六有着完全一样的看法,说完这句话后,便转身进了房间,再也不理会这件事情。

  对这一战,周通不关注,还有很多人非常关注。

  在城北某处清幽的雪湖畔,天海承武临栏看雪,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澄湖楼外的那片湖,心情变得有些糟糕。

  这些天他对徐世绩说话的时候,要比以往客气些,因为徐有容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更早成为了圣女。

  但因为这时候心情有些糟糕,或者也是有些紧张,他对徐世绩的态度又回到了从前,甚至更加强硬和直接。

  “你想靠上离宫,也得看对方愿不愿意让你靠,教宗强行解除婚约,神将府再次被世人嘲笑一番,对你有什么好处?”

  天海承武说道:“既然这一场终究是要打的,何必事先做那些无用功?”

  徐世绩沉默不语,面无表情,实际上心情已经是恼火到了极点。

  天海承武微微一笑说道:“今天就看有容如何替你这个父亲出气吧。”

  ……

  ……

  国教学院的人数不是太多,全部加在一起也就是百余人。

  但是当这么多人在大街上一起行走的时候,气势便有些惊人,尤其是当后方,还有数千京都民众跟着一起行走的时候,声势更是浩大,看着有些震撼。

  过了回龙观不远,便到了洛水,或者又叫洛渠,前方不远处已经能够看到那座著名的桥。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过去,除了陈长生,唐三十六和随行的学生们都被拦在了八柳街口。

  从八柳街到四方街,奈何桥周边约数里方圆,都已经被隔了出来。

  没有办法进入,观战的民众们便只能在洛水两岸站着,此时已经到了很多人,沿着两岸的树堤黑压压地排得极远,竟似乎看不到尽头。

  人们都在讨论即将开始的这场对战,分析着谁更强,谁会获胜。

  和去年此时完全不同,现在的陈长生早已不是当初,青藤宴上与苟寒食语剑相战,大朝试上不可思议地拿到首榜首名,在天书陵里引来星光落京都,被很多人拿来与当年的王之策相提并论,更不要说后来周园里的事情,还有南归路上发生的那些战斗,只说从初夏到现在,国教学院迎来了无数场挑战,陈长生无一场败绩,更令人震惊的是,他连续胜了六名聚星初境的修道高手,至此人们才终于发现,原来看似不可思议的越境胜,对他来说并不是意外,而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从开始的瞠目结舌到现在的理所当然,甚至有些麻木,陈长生已经给了这个世界太多震惊。

  这场对战的另一方则更不用说,徐有容本来就是特殊的,拥有真凤血脉的她和秋山君一样,从修道之始,便已经超出了普通人能够想象的范畴,而且也在事实上超出了同龄人的范围,她不需要参加大朝试,她随时都有资格进天书陵,事实上从十岁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研读天书。直至今日,没有人知道她有没有与聚星初境的修道高手战斗过人,但包括陈长生在内的很多人,都毫不犹豫地相信她绝对能够轻松地做到这件在传统概念里极难做到的事情。

  如果说陈长生这一年里给了这个世界太多震惊,那么徐有容本来就是这个世界最惊喜的发现。

  “他们来了!”

  洛水岸边的有些民众发现了陈长生和国教学院诸人的到来,纷纷喊了起来,场面变得好生嘈杂热闹。

  有些民众很恭敬地向他行礼请安,有些民众高声问着什么,只是没有人替他助威,无数句话里听不到一句你一定要赢啊……

  “四大坊传过来的消息,除了国教学院和教枢处外,基本上没有什么人买你赢……就连离宫里很多教士都买的徐有容。”

  唐三十六看着他安慰说道:“但你可以理为这是京都民心所向,并不是大家对你们的实力评判。”

  陈长生心想,如果真是这样,也算不得什么安慰吧。

  他问唐三十六:“那你呢?”

  唐三十六说道:“我对你有信心。”

  这种信心不是盲目的,更与友情亲疏没有任何关系,而是建议在清醒的认知基础之上。

  唐三十六非常清楚,在前面的七天时间里,陈长生准备的多么认真辛苦,每天看着陈长生在房间里计算推演的画面,他甚至觉得这个世界再也找不出来比陈长生更认真的人,所谓天道酬勤,只要星空还是明亮的,那么像他这么认真的人没有任何道理失败。

  “我建议你还是买我输。”

  陈长生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在教士的带领下,向着八柳街里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唐三十六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有什么,隐约觉得,他的最后这句话似有所指。

  轩辕破看着他的神情有些凝重,不解问道:“刚才你说不分生死就无所谓,怎么现在开始担心了?”

  “我不是在担心他会不会输,是在担心我的银子。”唐三十六转身向人群外走去。

  轩辕破更加纳闷,喊道:“你去做什么?”

  唐三十六没有回头,说道:“我去四大坊取消下注。”

  ……

  ……

  八柳街里很安静,除了那名带路的教士,看不到任何人。

  而当到了八柳街通往洛水畔的侧巷时,那名教士也停下了脚步,伸手对陈长生请了一下。

  陈长生点点头,向着侧巷里走去,不多时便来到了洛水畔,拾阶而上,便来到了奈何桥的下方。

  奈何桥是洛水上最大的一座桥,桥面非常宽阔,可以并行十余辆马车,桥身很高,却并不陡,和别的桥比起来相对非常平,站在桥下望过去,会觉得桥面更像是一片广场。

  陈长生向桥上走去,不多时便来到了桥面的正中央。

  奈何桥上没有人,桥对面也没有人,甚至在视线能够看到的地方,都没有人,很是空旷安静。

  他站在桥上,看着桥下的流水,想起来了一件事情。

  奈何桥的桥墩前两年曾经被一艘货船撞过,朝廷花了很多钱,才用阵法重新加固。

  那座阵法就在桥下。

  同样的,洛水的几处重要水门处也都附着阵法,如此才能保证在严寒的冬天,水面不会结冰,来自南方的那些粮船与商船依然能够自如地通行。只是今天京都很多地方都已经戒严,尤其是奈何桥周边,平日里船行不断,画面壮观的洛水,今天很是冷清。

  就像这座桥一样。

  一个人都没有,一艘船都没有。

  正想着这些事情,他便看见下游缓缓驶来了一艘大船。

  那艘船真的很大,应该是大周水师的兵船,最上面那排甲板,竟快要与奈何桥的桥面平行。

  大船上站着很多人,最上面那排甲板上站着的人数相对要少些,很多是他认识的人。

  水声轻荡,大船缓缓停下,落锚,离奈何桥大概还有一里左右。

  陈长生看得很清楚,大船最上层的甲板上,站着数位浑身盔甲的神将,他认识的便有薛醒川、费典……薛河居然也回来了,自然不会少了徐世绩。还有青藤诸院的主事者,最中间的是天道院的现任院长庄之涣。更靠前一些站着朝廷与国教里的大人物,他看到了茅秋雨,看到了凌海之王和司源道人,看到了礼部尚书,还看到了莫雨和陈留王。

  但这些大人物依然不是站在最前面的人。

  站在大船前首的是三位来自天机阁的画师,其中一位曾经旁观过当初陈长生与周自横的那一战,其余两位画师则是刚刚从天机阁赶过来,都是聚星境的修为。当初在浔阳城里,看到聚星上境的刺客刘青,人便觉得不可思议,那么三位聚星境的画师……

  陈长生看着船上的人。

  船上的人看着桥上的他。

  司源道人说道:“虽然我一直觉得这是胡闹,但他毕竟是国教学院的院长,只希望稍后他输的时候,也不要太难看。”

  茅秋雨在旁平静说道:“尚未开始,便言胜负,过早。”

  凌海之王在旁面无表情说道:“胜负已分。”

  在这些聚星巅峰、距离神圣领域只有一步之遥的强者们看来,战斗之前或其间的任何细节,都足以影响最终的胜负。

  凌海之王认为陈长生既然先到了,那么便必输无疑——此时距离约战的时间还早,他提前这么长时间便到了,或者说明他的心不够静。而且他这时候一个人站在奈何桥上,就算想要静心,只怕也很难做到。

  因为他是在等待,等待便意味着被动,这些在桥上的时光片段,需要思考来填满,然而大战之前,想的太多从来都不是好事。

  “不见得好,也不见得不好。”

  茅秋雨看着奈何桥的方向,平静说道:“或者心浮气躁,或者平静宁神,先适应环境,终究是要看人的心性。”

  这句话很有道理。

  其实各自都有各自的道理,只不过因为立场不同,倾向不同,所以持的道理、说的话自然互相抵触。同样,也可以从持的道理、说的话看出此时在场的人,究竟是何立场。

  “我不懂修行,但从陈院长以往来看,要论起平静与耐心,倒是不用质疑。”

  说话的人是礼部尚书。

  很多人投来微惊的目光,便是陈留王也侧身看了这位高官一眼。直至此时,人们才知道,原来这位礼部尚书竟然心向旧皇族!

  ……

  ……

  国教学院里,折袖看着窗外灰濛濛的天空,沉默了很长时间,终于站起身来,拿起墙壁上的拐杖,走了出去。

  就在他走出小楼的时候,忽然觉得面上微凉,伸手一摸,发现是一片将要融化的雪。

  他抬头望向天空,才知道原来又开始下雪了。

  ……

  ……

  “下雪了。”船上有人说道。

  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让大船上的人们稍有动静,然后再次寂静无声。

  人们看着桥上的陈长生,心想如果雪下得再大些,可会干扰到他此时的心境。

  看着这场落下的雪,徐有容会来得早些,还是说会刻意来得更晚些?

  雪花渐渐变成雪片。

  没有过多长时间,陈长生的身上便被染白了些许。

  洛水两岸的民众纷纷撑起了伞,数万把伞同时撑开,画面看着有些壮观。

  陈长生看不到这幕画面,只能看到眼前落下的雪。

  他已经在桥上静静地站了很长时间,但正如凌海之王判断的那样,他的心依然没有办法完全平静下来。

  因为他这时候很紧张。

  准确地说,他一直都很紧张。

  从看到白鹤落在国教学院湖畔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紧张,一直紧张了这么多天,直到现在依然如此。

  他不习惯这种紧张的情绪,清楚这种情绪对身体不好,更是会影响到自己在战斗里的发挥。

  所以,他渐渐变得有些焦虑。

  紧张与焦虑的源头,自然是因为这场战斗,但更主要的是因为这场战斗的对手是她。

  从西宁镇到京都,发生了太多事情,一切的源头都是她,而现在,他终于要和她见面了。

  在前面的这些天里,推演计算之余,他难免也会想,真的与她见面之后,应该说些什么。

  他没有想出来。

  想不出来便不想了。

  在这一刻,他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不再去看那艘大船与楸上的人,因为那是世事,太过复杂。

  他也不再看天上落下的雪,因为雪动无痕,难以捉摸。

  他望向桥下的水。

  深冬的洛水是平静的,但水面下方在不停流动。

  动静,在这渠水里得到了统一,这便是动静如一。

  他看着桥下,将一腔心思尽付流水,渐渐平静,直至万物皆忘,将要空明。

  便在这时,徐有容来了。

  她从长街那边走来,仿佛与风雪同行,来的悄然无声,没有任何动静。

  风雪是很自然的事情,她的到来也是很自然的事情,竟没有惊动任何人,便来到了奈何桥下。

  这一刻,陈长生在桥上看着流水的风景。

  她看着桥上那个看风景的人。

  白鹤自远方飞来,舞起雪粒,落在桥后一处民宅的黑檐上。

  这便是一幕很美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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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万般不可言

  那声响彻风雪的鹤鸣,传遍了洛水两岸。

  人群纷纷站起身来,到处都是声音,有的人踮脚,想要把远方桥上的动静看得更清楚些,有的人则是干脆爬到了河边的槐树斜枝上,然而冬天的树本就有些发脆,哪里承得住这么多人,只听得喀的一声响,十余株槐树纷纷断裂,至少数十名民众掉入了寒冷的河水里。在今天有很多离宫教士与周军在四处值守,下游也有船备着,没用多长时间,那些民众便被从河水里救了起来,生命无虞,只是被寒冷刺骨的河水一激,想来病一场是难免的事情。

  奈何桥上的对战还没有开始,甚至还没有人看到徐有容的身影,场面便已经混乱至此,可以想见,人们对这场对战有多少期待。

  大船距离奈何桥要稍近些,船上的大人物们已经看到了风雪桥下的那个身影,微一骚动,然后安静下来。

  便在这时,唐三十六和折袖不知从哪里上了船,和苏墨虞会合后,开始寻找合适的观战位置。船首都是大人物和长辈,他再如何嚣张,也不合适在这种时候去惹事,看了看四周,忽然面露喜色,带着二人,挤到了莫雨的身边。莫雨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唐三十六望向远处的奈何桥,说道:“真的就这么开打了?”

  莫雨看着桥上的少年与桥下的少女,没有说话,情绪有些复杂。

  这场对战是国教南北两派年轻一代领袖人物的较量,也是国教新旧两派的一次相争。更重要的是,这场对战代表着圣后娘娘与教宗陛下的意志对抗。

  陈长生在桥上看着流水,看着雪落在水面然后消失的过程,心里的紧张与焦虑就像那些雪片一样,渐渐消失无踪。

  他感觉到了些什么,转身向风雪那边望去。

  这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不沉重,却很缓慢,因为这个转身,已经用了很多年的时间。

  隔着风雪,他看到了桥下的那个少女。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徐有容,自己曾经的未婚妻,那些书信以及竹蜻蜓的主人。

  就像先前他在桥上想过的那样,他的人生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因为这个少女而改变的。

  有太多事情因为她而发生,这却是他们的第一次相见。

  在相见之前,他已经听过太多关于她的事情和对她赞美,但他还是会想她究竟是什么模样,有没有一卷乌黑亮丽的长发,是不是生的真那么好看……此时他没有看到她的脸,没有看见她的黑发,却发现站在桥下雪中的她和他的想象完全一样。

  她一身白裙,没有撑伞,戴着帷帽,帽沿垂下的缦纱,遮住了她的脸。

  他只能隐约看到一些,不清楚,但应该很美。

  不可见,也很美,因为那是一种不可言的美。

  是的,哪怕帷纱遮住了脸,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便让人觉得美不可言。

  她站在风雪里,仿佛随时可能随风而去,随雪无踪。

  她本来就不是属于这个尘世的人,就应该在无人踪的山崖高洁独处。

  看到这位风雪中的少女,陈长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徐世绩和唐三十六都认为自己看到她,便会改变主意,为什么唐三十六说很多人见过她便误了终身,为什么说她让人无可言说。

  ……

  ……

  徐有容面上的轻纱被风雪拂动,那是在点头致意。

  陈长生点头以为回礼,心想自己这时候应该说些什么,然而下一刻,他发现自己前些天以及这一刻都想多了。

  雪中的少女明显没有说话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洛河两岸一片寂静。

  只有河水轻轻绕过大船的声音。

  甚至可以听到雪落的声音。

  所有人都和陈长生一样,觉得这时候他应该说些什么,人们想听听他和徐有容在战斗之前会说些什么。

  这场奈何桥之战对朝廷和离宫里的大人物们来说,可能意味着很多,京都百姓也很清楚,但他们并不是太过在意——谁能继承圣后娘娘的权位,谁会是下一代教宗,和普通人的生活真的没有太大关系,当年百草园之变发生,国教学院血案之后,京都还是这座京都。

  人们更关心的是这场对战双方之间的那些恩怨情仇。

  陈长生和徐有容之间有婚约在身,或者如传闻所说,那份婚约已经被教宗陛下强行解除,但这都不能改变他们的关系。

  他们本是未婚夫妻,本应是一对夫妻。

  这说来有些令人感慨。去年秋天,京都里的人们还因为这份婚约围攻国教学院,把陈长生骂的像条狗一般,甚至还发明了专门的谚语,然而仅仅一年之后,京都里的人们便改变了态度,他们更希望看到这门婚事能够成功。因为在他们看来,陈长生已经完全能够配得上徐有容,而且他是周人——徐有容嫁给秋山君,还不如嫁给他。

  洛河两岸的人们在想些什么,在等待着什么,陈长生和徐有容不知道,大概也不会在意。

  他们只是隔着风雪平静对视,没有开口说话。

  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直到最后,他和她都没有开口说话。

  奈何桥的寂静,最终没能被打破,只是被一个动作惊醒。

  徐有容伸手握住了剑。

  她用的剑当然不是普通的剑,是一把名剑。

  圣女峰的斋剑,时隔数百年,终于重新回到了当代圣女的手中。

  握着剑柄的她的手很白,胜雪三分。

  陈长生没有注意这点,只是看着她的眼睛,然而却发现怎样都无法与她的眼神接触。

  帷帽垂落的那些纱似乎有些古怪。

  徐有容将斋剑从鞘中抽出。

  一声剑吟起于奈何桥,向着洛水的上下游飘去。

  平静的水面生起了涟漪,然后水浪变成成为波涛,不停拍打着船首与两岸,哗哗作响。

  同时,陈长生的识海里也生起了无数波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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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天音落

  没有任何开场白,没有交谈,没有铺垫,没有风雪骤疾。

  这场万众瞩目的战斗,以如此平常无奇的方式直接开始。

  徐有容拔剑的速度很慢,仿佛被分解成了无数个动作,然后重新组合在一起。

  在斋剑出鞘的过程里,附着真元的剑身与剑鞘不停地互相撞击,发出无数声剑?,合在一处便是一声悠长而沧桑的剑吟。

  剑还没有完全出鞘,但已经出剑。

  她的剑便是奈何桥上的这声剑吟。

  剑吟入耳,直进陈长生的识海,看不见却能感受得非常清楚。

  洛河两岸的民众都听到了这场如浪般的剑鸣,大船上一些境界低微的诸院学生,受到了这声剑鸣的影响,脸色瞬间变白。

  “南海剑吟。”凌海之王看着奈何桥上的徐有容说道:“万道风浪随剑起,圣女去年于南海静修,果然有所参悟。”

  茅秋雨在旁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皱眉。

  听着飘荡在奈何桥上的这声剑吟,唐三十六和折袖神情微变,徐有容尚未真的出剑,便已有如此声势,陈长生能应付得了吗?

  莫雨微微挑眉。只有非常少的人知道,徐有容最擅长的是箭术,但她知道,所以从先前到现在,她都不明白,为何徐有容没有动用桐宫,而是用的斋剑,是因为她瞧不起陈长生吗?

  忽然间,她想到了一种可能:徐有容要在陈长生最擅长的剑道上战胜他?以此直接粉碎他的修道理念,直接破掉他成为教宗的可能性?

  ……

  ……

  剑吟回荡在奈何桥上,那些从天而降的雪花没有受到任何影响,陈长生则不同。因为这声剑吟,他的识海里仿佛掀起了狂风暴雨,巨浪滔天而至,让他的神识非常不稳,甚至隐隐有了崩解的征兆。

  只是一个拔剑的动作,便有如此大的威力?

  在陈长生查过的资料里,并没有提到徐有容最擅长哪种战斗方式,在有记载的数场战斗中,她展现出来的是万法皆通四个字。

  直到此时,他才确认原来徐有容在剑道上的修为竟也是如此精深,虽然境界尚远远不如苏离这种层级的大宗师,但要说到对天地至理的感悟,却并不稍逊。

  这声剑吟,便暗合着天地间的至理,是一场来自南海的风暴。

  陈长生看着她的剑,调动神识,强行将识海里的风浪镇住。

  事实上,徐有容拔剑的速度并不慢,只不过因为太过清楚,所以画面显得有些慢。

  斋剑离开剑鞘的过程,仿佛是一趟漫长的旅程。

  最后,斋剑终于来到了这趟旅程的终点。

  洛水里的风浪变得更加狂暴。

  陈长生的识海被这声剑吟侵袭的,也快要有些不稳。

  就在这时,陈长生动了。

  呛啷一声!

  奈何桥上顿时为之一静。

  无垢剑离鞘而出,直刺天空里的一片雪花。

  这一剑并没有实指,而是虚斩,便是剑锋所向的那片雪,都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依然缓缓地向着桥面飘落。

  但剑声响起来了。

  如果说,徐有容的出剑是一个很缓慢的过程,陈长生的出剑则是快到了极点。

  斋剑平静地走过数万里路,他的剑则是直接从地面来到了天空。

  银瓶乍破。

  一声脆鸣。

  这声清脆的剑鸣,就这样突兀地出现,然后进入了斋剑的剑吟里。

  悠远而淡然却蕴含着无数风暴威力的剑吟,因此稍稍一顿。

  当斋剑离开鞘口的那瞬间,剑吟之声再作,甚至比先前更加明亮。

  陈长生收剑而回,在身侧轻轻一摆,如拂袖般拍走将要落地的那片雪花。

  又是一记虚剑,从天空回到岸边,将浪花拍碎。

  风入山窍。

  呼啸作响。

  两声剑起,剑吟终止。

  奈何桥上重新变得一片安静。

  ……

  ……

  茅秋雨和凌海之王等人,看着一里外的那座桥,看着桥上的少年与少女,情绪有些复杂。

  这场对战只是刚刚开始,陈长生和徐有容只是把剑鞘中抽了出来,然而其间隐藏着的玄妙与凶险,便不下于普通聚星初境的一场对战。

  大船上的人们扪心自问,如果换作自己当年,可是他们的对手?最终得出的结论,让他们有些唏嘘感慨,或者,在徐有容拔剑的过程里,他们便会败了。至于那些修剑道之人,看着先前的这幕画面,更是心神激荡之余,生出无尽的挫败感,心道与徐有容和陈长生想比,自己的剑也配叫剑吗?

  “这是什么剑?”不知道是谁在人群里问道。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

  茅秋雨感慨说道:“陈长生的应对真是天才。”

  像他们这些人自然看得出来,陈长生用的是南溪斋的天音落。

  这套名为天音落的剑法,实际上是圣女峰南祭星空时的剑舞,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威力,很少被用在实战当中。

  但陈长生用在此时此刻,却是最完美的选择。

  因为这套剑法与徐有容的南海剑吟乃是同源之剑,而且最能平静施剑者的心意。

  天音落下,剑声成律,与徐有容的南海剑吟相冲相合,再大的风浪自然也会平息。

  司源道人冷笑说道:“谁都知道,用天音落来消解南海剑吟是最好的选择,真不知道这算什么天才。”

  茅秋雨平静说道:“问题在于,不是谁都能学会南溪斋的剑法,而且就有机会学,谁又会想得,去学这套祭星空的剑舞?”

  司源道人闻言,不再说话。

  他这位国教六巨头对南溪斋的很多剑法都有了解,也学过其中两套威力极大的剑诀,但就连他也不会这套天音落。

  就像当初在荒野里苏离与陈长生讨论过的那样,学习剑法本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不是说你看到对方使出的剑招,然后死记硬背下来,就算学会了对方的剑法,你需要有相应的真元运行法门与这些剑招相互配合,直至二者融为一体,这套剑法你才算是学会了。

  陈长生没有南溪斋的那些剑法的真元运行法门,但他有别的方法,从去年教落落开始,到后来救治轩辕破和折袖,通过对妖族和妖人的了解,再加上这些年来自己的思考,他的那套替代方案已经非常成熟,甚至就连苏离都有些惊叹。

  通过那套替代方案,他所施展出来的这些剑法,肯定在威力有会有极大的削弱,但在剑意方面则是近乎完全复制。

  他先前用的天音落,取的本来就是剑意。

  ……

  ……

  一声剑吟,两声剑音。

  奈何桥上风雪如故。

  陈长生和徐有容静立桥面两侧。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什么都没有变化。

  实际上变化已生,他们都握住了各自的剑。

  握剑自然要出剑,雪花轻飘间,陈长生的身影骤然消失,下一刻便出现在了徐有容身前,已经极近。

  远方的船上隐隐传来一阵惊呼。

  面对徐有容这样强大的对手,再谈任何伏笔隐线或者说架构都已经毫无意义,他只能把自己最擅长的东西全部展现出来,然后看看能不能击败对方。

  所以他毫不犹豫便动用了耶识步,然后用的是天道院的临光剑。

  这是他会的所有剑法里最快的。

  就像耶识步是最快的。

  徐有容的第一剑,走的是玄妙的路数。

  他的第一剑,什么都不要求,只求一个快字。

  只听得嗤啦一声响。

  奈何桥上的空气仿佛都被刺穿了。

  一道明亮的剑光,照亮了自天而落的雪与微黯的天色,也照亮了徐有容帷帽边沿垂落的白纱。

  剑锋直刺徐有容的左肩。

  远处船上再次响起一阵惊呼。

  陈长生的这一剑无比迅疾,剑锋破空而去,竟比声音更要快。

  然而…却快不过徐有容的剑。

  不知何时,那把斋剑已经出现在雪空之中,准确而又平静至极地击中了无垢剑。

  当的一声剑鸣!

  不愧是真凤血脉之身,拥有难以想象的力量,自然拥有难以企及的速度,天道院的临光剑再快,又如何快得过展翼万里的凤凰?

  更令陈长生微觉震惊的是,两剑相交时,他才发现徐有容的这一剑竟是用的剑面!

  剑面迎风,当然不如剑锋破空去的快,但偏生她的剑就提前到了。

  如果徐有容不来格挡这一剑,直接与他比快,那么他来得及回剑吗?

  这是没有发生的事情,所以他不知道,而且在当时的情况下,他根本都来不及想这些。

  无垢剑与斋剑相遇,周围的雪花仿佛被空气湍流卷住,狂飞而散。

  两剑微分。

  奈何桥上的气息忽然间变了。

  那是因为徐有容的的气息变了。

  一直静静站着的她,忽然间仿佛变得高大起来。

  不是真的变得高大,而是一种气势。

  一种神明在天空俯瞰苍生的气势,显现于她的身上。

  她一剑斩向陈长生!

  与所有普通人对圣女的想象不同,与京都民众对她的印象不同。

  这一剑并没有空灵脱俗的离尘之感。

  也没有缥缈不定的玄妙之感。

  徐有容的这一剑极其简单。

  因为简单,所以锋芒毕露!

  她双手握着斋剑的剑柄,举过头顶,与眉心平齐,仿佛是在向天空祭祷。

  下一刻,斋剑破空而落,自她的眉心向前而去,带着她所有的精神气魄,一往无前!

  仿佛无穷无尽的真元数量,坚不可摧的神识,带动着狂暴无比的剑势,向着陈长生的头顶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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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大雪崩

  轰的一声闷响!

  桥上的所有雪花都狂舞起来,随着斋剑涌向前方。

  雪落无数,陈长生的眼前白茫茫一片。

  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觉到雪雾后方那道剑的恐怖威力。

  他仿佛觉得自己进入了幻境里,面对着的不是徐有容的剑,而是一场雪崩。

  圣女峰南崖积着千年的冰雪,忽然间塌了,带着轰隆的雷鸣之声,向着他冲了过来。

  他的剑法再精妙,又如何能够刺得破这片倒塌的山崖?

  ……

  ……

  洛水两岸很安静。

  大船上更是死寂一片。

  无论茅秋雨还是凌海之王,都沉默不语。

  唐三十六的手握得很紧,却依然忍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

  苏墨虞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微动,不知道在喃喃说着什么。

  折袖的眼瞳不知何时变得有些红,握着拐杖的手暗自用力。

  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奈何桥上的那片雪雾,雪雾后面的那一剑。

  唐三十六和苏墨虞很清楚自己接不住这一剑,除非动用保命的法器,不然或者重伤,或者……而这才是徐有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剑,也就意味着,现在的自己连她一剑都接不住。

  这个事实让他们有些难以接受,却不得不接受。

  折袖和他们想的不一样,但也不得不承认徐有容这一剑的可怕。

  她的天赋血脉实在是太强大了。

  除了秋山君的真龙血脉和落落的白帝血脉,世间还有谁能够抗衡?

  即便是站在船首的那几位聚星巅峰强者,距离神圣领域只有一步之遥,也忍不住羡慕徐有容的天赋。都说修道是星空赐给智慧生命的礼物,那么徐有容便是这件礼物本身吧?

  然而有意思的是,哪怕到了此时此刻,看到了徐有容雪崩般的强大一剑,依然没有人担心陈长生。

  不管是唐三十六等国教学院的人,还是别的人。

  是的,陈长生的天赋血脉或者很普通,但从浔阳城到京都,那么多倒在他剑下的聚星初境高手,早已证明了他绝对不是普通的通幽上境。

  徐有容的剑势如山崖倒塌,如大雪崩落。

  最可怕的,还是随暴雪而至的她的斋剑。

  就像他再快的剑也快不过徐有容一样,徐有容的剑再强也无法直接突破他。

  他静心宁神,横剑于前,平举至眉。

  他的动作很自然,就像过去的半年时间里的三万次举剑一样。

  横剑便是个一字。

  山崖直倔,铁链重现,大堤永固。

  这便是连苏离都没能学会的那一招笨剑。

  雪崩来了,风声凄厉,雪粒如箭。

  斋剑挟风雪而至,重重地斩落在无垢剑上。

  这一次两剑相遇,没有发出清脆的剑鸣,而是发出了轰的一声巨响。

  仿佛天空里的神明,持着一把铁锤,重重地敲打在铁砧板上!

  桥面上的所有积雪都被震飞了起来。

  桥下的洛水随之而起伏不定。

  斋剑斩落!

  一道难以想象的磅礴力量,随之落在了无垢剑的剑身上。

  崩落的万年积雪,直接冲毁了看似坚硬的山崖,冲进了大江,开始不停地冲击江水里的铁链与大堤!

  伴着极其刺耳的声音,无垢剑微微弯曲!

  陈长生自练成之后,从来没有被攻破过的笨剑,在这一刻竟然有了崩溃的迹象!

  他对此早有准备,左手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藏锋剑鞘,擦的一声响,剑鞘套住无垢剑的剑锋。

  他左手握着剑鞘,右手握着剑柄,横于身前,硬接!

  轰鸣声不停持续。

  暴雨不停地冲击。

  喀喀喀喀!

  一阵坚硬事物破碎的声音,在风雪里不停响起。

  在风雪里,?以看到陈长生的身影不停地后退!

  暴雪渐敛,洛水复静,奈何桥上重新变得清明起来。

  徐有容握着斋剑,平静地看着对面,依然一言不发。

  奈何桥坚硬的桥面上有两道清晰的沟壑。

  陈长生站在两道沟壑的尽头,双脚陷在里面,后方堆起了一片石砾。

  他的鞋与裤尽数碎裂,看着有些狼狈。

  他忽然开始咳嗽起来,咳的有些难受。

  只是一剑。

  他便受了内伤。

  洛水两岸的民众看不清楚桥上的画面,只能看到忽然暴起的风雪与随后而起的烟尘,发出无数惊呼。

  大船上则依然一片安静。

  就连凌海之王等人都没有对陈长生进行嘲笑和讥讽,因为不管多么狼狈,是不是已经受伤,终究他接住了这一剑。

  这就够了。

  这些强者们看得很清楚,徐有容的这招大雪崩,即便是普通的聚星初境,都根本没有办法接。

  这就是血脉天赋的可怕之处,哪怕境界不如对方,她依然可以凭借真元数量和神识强度直接碾压你。

  陈长生看着徐有容,视线落在那层白纱之上,发现果然还是看不穿。

  他看不穿她——他知道徐有容很强,但没有想到这个给人一种清丽脱俗感觉的少女,竟然会强大到这种程度,甚至已经超过了霸道的范畴,隐隐然有了王者之气。凤凰,果然就是天生的王者吗?

  他经过日不落草原里的同行战斗,雪庙里的修道对话,他曾经以为,像初见姑娘那样的人就已经是最天才的修道者,徐有容最多也就是与她差相仿佛,然而现在看来,她竟比初见姑娘还要更加强大。

  徐有容在风雪里缓缓行来,右手随意地提着斋剑,仿佛从云端来到地面的仙子,很难让人联想起先前那雪崩般的恐怖一剑。

  越是平静淡然,越容易让人生出难以战胜的感觉。

  如何才能战胜如此强大的对手?

  这个问题陈长生已经想了很多天,准备了整整七天。

  奈何桥上响起喀的一声轻响。

  无垢剑插进了剑鞘里,并不是收剑,而是剑柄与剑鞘首尾相连,自然不能藏锋,反而剑身骤长,锋芒毕露。

  当初在浔阳城面对朱洛的时候,他曾经这样做过,是在向他最喜欢的余人师兄和王破致敬,也是对风雪那面的她的尊敬。

  一道剑意出现在奈何桥上,出现在风雪之中。

  这道剑意的出现是如此的突然,却丝毫没有诡异之处,反而显得格外光明磊落、理所应当,给人一种堂堂正正的感觉。

  这道剑意很直,很直接。

  这道剑意很热,很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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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半桥雨,半桥雪

  “这剑有些不一般。”

  站在船首,看着一里外的雪中石桥,感知着那道剑意,凌海之王面无表情的面容终于发生了些许变化。

  司源道人说道:“商院长的弟子,自然不一般。”

  陈长生释放出来的这道剑意很强,但不足以震惊像他们这等级数的大强者,他的情绪变化,来自于那道剑意里融着的两层意味。

  这道剑意很热。

  陈长生清楚,无论是真元数量还是神识强度,自己都远远及不上拥有真凤血脉的徐有容,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点燃了心里的那团火。

  这场战斗刚开始,他还没有真正出剑,要出便必然是最强的剑。

  一缕神识落在他幽府外的万里雪原上,万里雪原同时开始燃烧。奈何桥上也开始燃烧,看不到一丝火苗,却能感受到温度地升高。

  只是瞬间,那些向他身体落下的雪片便融化了,在空中变成了水,哗哗落到他的身上和桥面,将先前承着的那些雪尽数冲洗一净。

  那道剑意很直,和先前抵挡徐有容大雪崩一剑时的那一剑有些相似的地方,但要更直,不是山崖亦不是河堤,就是一道直线。

  唯因其直,所以强硬,无垢剑还在他的手中没有施出,奈何桥上的风雪已然凝固在空中,桥面中间出现了一道笔直的线条。

  奈何桥因为这道线分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在这边,徐有容在那边。

  雨在这边,雪在那边。

  ……

  ……

  剑意笼罩石桥,雨生雪疏。

  陈长生举起手里的无垢剑,眼神平静而坚定。

  这是他跟随苏离学会燃剑后,第一次尝试如此狂暴地燃烧真元,但这一剑挟带的真元数量和威势还是不如徐有容先前的大雪崩。但他的这一剑的精气神更加饱满,更加专注而锋利。

  茅秋雨忽然向船首踏了一步,看着远方的桥面,有些不可置信地皱了皱眉,说道:“怎么感觉有些像破的刀道?”

  唐三十六说道:“就是王破的刀道。”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神情很是凝重。之前他曾经说过,这一场对战只分胜负,无关生死,所以他不怎么在意,然而此时,看着陈长生的这道剑意,他对自己的判断开始变得没有信心,然后开始不安起来。

  站在船首的人们听到茅秋雨和唐三十六的话,有些震撼,接着很自然地想起浔阳城里的那场雨战,至于同样用刀的薛河,情绪更是复杂,看着奈何桥的目光极为专注,不想错过稍后的任何细节。

  徐世绩面无表情说道:“此子能够有机会跟着如此多的强者学习,运气真是极好。”

  “这和运气没有任何关系。”茅秋雨神情凝重说道:“要学会王破的刀道,便要行他的刀道,这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这句话是对的。

  先前陈长生用南溪斋的剑法,使出天音落,可以说他博闻强识,而且有国教的帮助,在修剑的道路上多有奇遇。

  但想要学会王破的刀道,则没这么简单。

  他要相信王破的刀道,必须毫不犹豫地践行之。

  而这,正是唐三十六担心的原因。

  王破的刀道,就在于一个直字。

  不管铁刀之前的敌人再如何强大,哪怕是根本没有可能战胜的强者,握刀的手都必须那般稳定,刀锋所向还是要保证那么直。

  要做到这一点,执刀者的心便要和刀锋同样直。

  那个看上去有些寒酸的中年男人,用自己在天凉郡、在汶水唐家、在南方槐院、在浔阳城的无数场战斗都证明了这一点。

  船首一片沉默,那些境界实力远在陈长生之上的强者们,扪心自问,能不能行王破的刀道,最终都只能得出否定的答案。

  奈何桥上。

  陈长生剑未出,剑意已出。

  自天而降的雪花变成雨滴,织成帘,颗颗碎裂。

  离他近些的破碎雨珠,尽数被蒸发成雾汽,把他的身体笼在里面。

  徐有容站在雪里,眼神微凛,露出了凝重的神情——白纱遮着她的脸,雨雾扰了视线,却没有影响到她对这道剑意的感知。

  她很清楚,如果自己走过奈何桥中间的那道线,便将迎来陈长生毫无保留的、也必然是他最强的一剑。

  这一剑,必然要分出胜负。

  当然,她也可以继续站在雪里,等着稍后可能发生的变化。但那同样可能意味着,陈长生可以把剑意提升到更加可怕的境地。

  如果他可以做到的话。

  陈长生毫无保留地燃烧着自己的真元,用王破从不留手的刀道,在风雪里的奈何桥上画下了一条清晰的道。

  他给这场对战画下了一条道。

  他让徐有容做选择。

  白纱轻飘。

  徐有容闭上了眼睛。

  然后,她重新睁开眼睛。

  睁眼闭眼,只是片刻之事。

  在这片刻之间,她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桥下的洛水不停地承接着雪片与微雨,轻轻摇晃。

  远方水面上的那艘大船也在微微摇晃。

  站在船首最前方的一名天机阁画师的身体忽然摇晃了一下。另外两名来自天机阁的画师,也是神情剧变。

  然后响起了他们震惊不安而微微颤抖的声音。

  “是那剑?“

  “这么快就要结束了吗?”

  三名画师都是聚星境,不是在场最强的人。

  但他们观看并且记录过无数场著名的战斗,他们对战斗里的变化最为敏感,所以他们最先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紧接着,茅秋雨、司源道人等人也看懂了。

  洛水之上,一片死寂。

  这一切,只是因为奈何桥上的少女重新睁开了眼睛。

  白纱轻飘,风雪乱动,却遮不住她的目光。

  有淡淡的金色的光点,从白纱里飘出来。

  那些光点是从她的眼睛里出来的吗?

  斋剑在风雪里轻轻颤抖。落在剑身上的雪花瞬间被震的烟化。

  奈何桥一半是雪烟,一半是雨雾,仿佛在云中,不似人间。

  徐有容此时仿佛也已经不在人间。

  她是如此的神圣庄严,哪怕是最普通的人,也能感觉得到,她的身上多出了一种已经超出了世俗范畴的力量。

  看着桥上的这幕画面,茅秋雨和司源道人、凌海之王露出难以置信神情,同时颤声说道:“大光明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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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青春逼人绽光明

  当那三名天机阁的画师惊呼出声后,大船上有很多人猜到了徐有容用的是什么剑,只是因为太过震惊,完全不敢相信,直到此时听到茅秋雨三人的话,才最终确认原来真的如想象那般。

  一片死寂,悄然无声,只有洛水轻轻拍打着船舷。

  人们看着远处那座被雨雾与雪烟笼罩的石桥,看着那处仿佛仙境般的画面,震惊想着,难道大光明剑要重新现世了?

  无数年前,国教南北分流之始,初代南方圣女在天书陵里观碑悟道,由秋至夏,最终于神道之前的亭下,创出了两大道法。一种便是据说最为高妙难懂的“春去也”,而另一种便是传说中的大光明剑。

  大光明剑拥有超越俗世的神圣意味和难以想象的恐怖威力,与国教的日和卷、白帝的焚海诀的第七式,两断刀的“破天”以及陈氏皇族枪法里的“秋杀”,并称为大陆五大绝招。

  日和卷体悟天道、忘星海,焚海诀霸道无双,两断刀杀尽众生,霜余枪漠看世间万物凋零,各有其道,胜在气质与精神,而大光明剑则有所不同,更像是对星空的一种祭奉,是对剑道的一种超越。

  大光明剑是一种难以想象的剑法,没有具体的招式,更像是万剑的精魄,繁复无比的星光轨迹,最后用一种最简单的方式呈现出来。

  这种剑法最简单,也最复杂,每道光线便是一剑,而光线行于天地之间,可以拟形万物,无远弗届,只要身处天地之间,如何能避?

  除了传说中的“春去也”与“光阴卷”,国教里再也找不到如此玄妙难懂的功法,想要学会,自然也特别困难。习剑者必须对世间万般剑法都有自己的清楚认知,再借助斋剑里的神圣气息,将那些剑道方面的认知与国教正统的道法完美地结合起来。

  要学大光明剑,必须需要借助斋剑里的神圣气息进行感悟,很多年前周独|夫闯上圣女峰,把斋剑带走,大光明剑就此失传。

  “大光明剑不是已经失传了数百年了吗?”

  大船上的人们看着仿佛仙境般的奈何桥,看着σ雪里若隐若现的徐有容的身影,忍不住发出震惊的低声呼喊。

  凌海之王说道:“斋剑已经重新现世。”

  直到此时,人们才知道原来徐有容此时手里的那把剑便是南溪斋的斋剑,紧接着,人们又想起陈长生在周园里发现剑池的传闻,心知这把斋剑必然是离宫还给南溪斋的,不禁觉得这件事情有些乱。

  莫雨看着奈何桥,柳眉微挑。

  想要感悟体会斋剑里的神圣气息,除了时间没有别的任何方法,当年斋剑还在圣女峰时,也不是历代圣女都能掌握大光明剑,那些掌握了大光明剑的圣女,也往往是要在境界大成之后,靠着数十载的岁月才能彻底通悟,她很清楚,徐有容上个月才满十六岁,从离宫里拿到斋剑不过七日时间,那么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就在船上的人们震惊无语的时候,桥上的画面再次发生了变化,无数道明亮却并不刺眼的金色光线穿透烟雪,照亮了桥下的洛水与两岸耐寒的柳枝,仙境顿时变成神国,石桥似乎便是通往神国的那条道路。

  至此再无猜疑,徐有容用的果然是大光明剑!

  光线透雪而出,雪烟里光影转换,生出无数道若有若无的痕迹,那些痕迹尽数都是剑意,凝而未动,隐而未发。

  如果那些烟雪里的光线与事物相触,那么这无数道剑意便会随雪而至,遇雨则显,虽然直至此时,人们还没有看到这些剑意变成真正的剑招,但已经隐隐感觉到,有无数剑招隐于其间。

  这便是大光明剑最可怕的地方,如果陈长生举剑相迎,那些剑意便会自生变化,谁能够破除天地之间的光明?

  如果是像茅秋雨、凌海之王这等距离神圣领域只差一步的强者,自然可以凭借雄浑的真元与高深的境界强行碾压,破掉徐有容的大光明剑,只需要付出相应的些微代价,可是陈长生与徐有容境界仿佛,真元数量与神识强度甚至远远不如对方,如何能够破这一剑?

  当然,大光明剑既然不是世俗之剑,想要动剑也必然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哪怕以徐有容的天凤血脉,应该也最多只能出一次。

  如果陈长生不能破掉这一记大光明剑,则必败无疑。如果他能够破掉这一记大光明剑,徐有容则必败无疑。这也正是为什么先前那位天机阁的画师会震惊说出那句话。

  今日的奈何桥一战,万众瞩目。为了这场对战,京都百姓已经等了数月时间,甚至可以说已经等了将近两年时间。

  ——这场对战难道这么快就要结束?

  很多人很吃惊,无论是茅秋雨还是凌海之王又或是司源道人,他们当中的哪一位,都不会让自己这么早便进入绝境。

  是的,这就是绝境。

  无论对陈长生还是对徐有容来说,都是如此。

  胜利或者失败,只在一剑之间——陈长生和徐有容都是对自己很有信心的人,有信心的人都不会让自己被迫进入这样的局面。

  他们偏偏就这样做了,没有给自己留任何退路。

  陈长生用王破的刀道在雪桥上画下了一条道。徐有容有自己的道,但平静地接受了这条道,因为他们都正值青春。

  青春,不需要保留。

  不会藏拙更不会藏锋。

  青春,要的就是逼人。

  于是这场对战刚刚开始,便走到了最后。

  凌海之王这些前辈强者们已经不再青春,甚至忘记了自己的青春,所以他们想不明白。唐三十六能想明白,苏墨虞明白,陈留王隐约明白,折袖最明白,因为他们是年轻人。

  “不管是陈长生还是徐有容,都不会喜欢表演给人看。”唐三十六回头看了眼洛水两岸黑压压的人群,说道:“会结束的很快。”

  便在这时,大船下方忽然响起一声惊呼。

  奈何桥上雪烟狂舞,雨雾骤散。

  无数光明隐藏无数剑意,向着陈长生袭去。

  陈长生提剑刺向雨雪里某处。

  这一剑没有什么新意,更没有深意。

  然而,桥上的雨雪却忽然间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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