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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侠玄幻] 择天记【作者:猫腻】(4月18日更新至“第一百三十五章 临兵斗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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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 一见

  唐三十六浑身雪屑,脸色苍白,黑眼圈极为浓重,看着憔悴到了极点。这两天,为了查探出陈长生的秘密,他殚精竭虑,废寝忘食,真真是下了苦功夫,甚至动用了汶水唐家的两件法器,才最终完美地遮掩住身上的气息,把陈长生抓了一个现行。

  “哈哈哈哈!”冬林里回荡着他得意的笑声。然后他走到陈长生身前,笑声骤敛,极其恼火地说道:“你这也太过见色忘义了吧?何至于不停地说我坏话,来衬托你的高洁?我刚才在雪堆里听着你提了我好几次名字,就没一句好话!”

  “噫,这伞有些古怪。”唐三十六的视线从伞面下移,看着那对男女,再一次得意起来,大笑说道:“婚约的事情你还没解决清楚,居然就有心情撑伞雪中行,你要知道,那只凤凰可骄傲着,如果让她知道你找了个女孩子,那得……”

  他准备以此事威胁陈长生就引签订一系列的不平等协议,然而当视线落在伞下那名少女身上时,却下意识里停了话语。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没有见过这个少女,却觉得她有些眼熟。

  雪林里变得异常安静,唐三十六看着那名少女,神情越来越凝重。

  那少女大约十五六岁,正值豆寇年华,眉眼清秀寻常,裹着的棉袄看似普通,实际上是最名贵的十三丝棉,双眉如柳叶,明显用的是最奢侈的七里香眉笔,便是鬓间看似很随意插着的那只钗,如果他没有看错,也要比陈长生这辈子穿过的所有衣服鞋加在一起还要更贵,当然,最令他注意的还是这位少女的眼睛,被他这般取笑竟还如此平静,定非凡人。

  他先前本想嘲讽陈长生的品味,此时却发现,这位少女的品味与气质,竟是无可挑剔。

  当然,少女的品味与气质还有那些隐藏在细节里的贵不可言,也只有他这样贵不可言的世家公子才能看出来。

  像陈长生这样的乡下少年道士,无论如何也是看不出来的,所谓明珠暗投,眼波流转给瞎子看,便是如此。

  这少女是谁?唐三十六把自家的那些远房亲戚姐还有大陆所有王公世家的小姐们想了一遍,没有任何答案。他忽然生出强烈的不安与警惕,他不知道陈长生是在哪里认识得这样一位贵女,他担心陈长生上当受骗。

  “敢请教小姐芳……呃!”唐三十六看着她神情冷漠问道。

  然而这句话却没能说完整,便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嗝声打断。

  他看着那少女,脸上流露出无比震惊的神情,手捂着胸口,就像是被噎着了。他想起来先前在雪堆里听到过一声鹤鸣,还听到了陈长生对她解释那天夜里的事情。于是他想到了一种可能,一种昨天夜里被他以嘲笑的语气、无比肯定的态度否定的可能。

  “你……”他看着她,张大着嘴,半天说不出后面的话,只好转身望向陈长生,问道:“她?”

  陈长生点了点头。

  唐三十六身体微僵,再次望向徐有容,眼中满是震惊。

  陈长生这时候也很愕然,他完全没想到,这个家伙为了发现自己的秘密,居然下了这么大的功夫。

  他有些担心徐有容此刻的心情,看着她解释道:“这个家伙……”

  “唐棠,你也可以……呃……叫我唐三十六。”

  出乎意料,唐三十六以很快的速度平静下来,很自然地向徐有容施了一礼,只是这段话中间稍有停顿。

  那是因为他这时候还噎着的,那是打嗝的声音。

  徐有容知道这位汶水唐家的公子,是陈长生最好的朋友,现在国教学院的总监,同时……也是澄湖楼的新东家。

  唐三十六肃容道:“见过圣女。”

  徐有容轻声道:“不必多礼。”

  唐三十六说道:“据说圣女当年在京都时节,最喜欢吃澄湖楼的蓝龙虾?”

  徐有容静静看着他,眼里隐有笑意,似乎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果不其然,唐三十六紧接着说道:“稍后我会派人……呃……把蓝龙?送到神将府上,您回圣女峰后,我会让……呃……澄湖……呃……楼直接从海边起运,一年四季,保证……呃……不断。”

  徐有容说道:“劳烦唐公子。”

  唐三十六挥手说道:“都是自家……呃……人,哪里需要客……呃……气。”

  他的神态很自然,挥洒自若,豪气干云,然而,他说话的时候打嗝声就没有断绝过。

  说起来,这也是件很值得佩服的事情,不停地打着嗝,他居然还能如此平静地完成这番对话。

  陈长生在旁边看着,心想这大概便是脸皮厚的好处?

  徐有容对他说道:“来日再叙。”

  唐三十六敛了笑容,说道:“圣女请便。”

  陈长生举起伞,遮在徐有容头顶,向着冬林别处走去。

  走过唐三十六身边的时候,二人对视了一眼,有无数问询之意与警告之意。

  “不要对别人说起此事。”

  “放心吧,我是谁?”

  陈长生和徐有容在飘雪里走出数十丈,唐三十六还在原地微笑挥手,保持着道别的姿式,无论是唇角的曲线还是挥手的幅度都是那般的完美,完美地展现了一位世家公子的礼数与底蕴。

  徐有容轻声说道:“你这位朋友真是位妙人。”

  陈长生心想这话从何说起,或许是莫名其妙的妙?

  唐三十六看着那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雪林深处,再也看不到时,才松了口气。

  他有些艰难地走到一棵大树前,伸手扶住,然后开始不停地打嗝,比先前说话时的频率不知道高出多少去。

  过了段时间,他真正地冷静下来,震惊的情绪才开始真正地发酵。

  他发出一声怪叫,抱着面前这棵大树,便开始不停地抱怨陈长生以及自己。

  就在这时,轩辕破结束了晨练,从林子深处走出来,正好看见他抱着大树发疯的模样,不由好生吃惊。

  “平时你不总说我砸树显得特别幼稚?你今天咋也和树干上来了?”

  唐三十六抱着大树不肯放手,呜咽着说道:“今天太丢人了,再多做件丢人的事情又如何?”

  其实陈长生一直都不懂,对于世间的年轻男子来说,徐有容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虽然因为那份婚书以及和陈长生之间的友情,唐三十六没有像世间大多数年轻男子比如魔君的儿子那样,对徐有容生出过爱慕之心,但她毕竟是徐有容啊!

  结果他做了些什么?像个顽童般藏在雪堆里偷听人家说话,在背后说她坏话,早晨起来没来得及洗脸,牙也没刷,黑眼圈还这么重……他这辈子都没觉得这么丢人过,恨不得抱着这棵树再也不放手。

  忽然间,唐三十六转过身来,看着轩辕破说道:“他们昨天才见的第一面,怎么今天就出来结伴出游?而且看那模样,虽然刻意让双肩之间保有一个拳头的距离,但这种刻意就有问题!”

  说话的时候,他伸出右手握成的拳头,在轩辕破身边比了一下,然后冷笑说道:“好一对奸夫淫夫,故作平静就以为能瞒过我的慧眼?我是谁,难道还看不出来你们恋奸情热的模样!”

  轩辕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觉得他好生奇怪,说道:“你神经病啊!”

  若放在平时,听着这样诚恳的评价,唐三十六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但他这时候的心思全部在那对离开的年轻男女身上,看着轩辕破很认真地问道:“你相信一见钟情这种事情吗?”

  轩辕破说道:“部落里一般见过第一面就会成亲,这算不算?”

  唐三十六很是无语,反问道:“你觉得算吗?”

  轩辕破很认真地想了想,有些不确定说道:“我觉得……应该算吧?”

  唐三十六心想这人真没办法聊天,离开雪林便去了小楼,推开房门直接问道:“你相信一见钟情这种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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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 还伞问去路

  折袖这时候正在窗边模仿孤独,想念某人,忽然听着这话,怔了怔,很自然地想起了很多事情——当初大朝试对战时,在洗尘楼里的那场苦战,当自己的手袭向对手胸腹时,对手眉眼间流露出来的羞怒情绪,再加上后来在天书陵里同一个屋檐的生活,让他隐约猜到了些什么,只是不敢确信,直到后来在周园里再见相次,他背着她向落日奔跑。

  想着这些事情,他的唇角微翘,露出了一抹温暖的笑容。

  唐三十六完全没有想到,会在以冷酷暴戾著称的狼族少年脸上看到这样的情绪,一时间不由呆住了,捂额想着,这个世界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徐有容居然和陈长生真的开始谈恋爱,而折袖居然在思春!

  ……

  ……

  “唐棠很像一个人。”

  “苏离前辈。”

  陈长生很自然地给出了那个准确的答案,与徐有容相视一笑。

  这时候他们已经离开了国教学院,来到了院外的百花巷中,天空里落着雪,他们撑着黄纸伞,便很难被人看到。

  其实从昨天在福绥路相见开始,陈长生就很想问,为什么黄纸伞会在她的手中,要知道这把伞是他的。不过他再如何不通世事,在先前已经犯过错的情况下,也知道不能这么问,只好忍着不说。

  他们撑着伞,在风雪里顺着洛水东岸向前行走,穿过八柳巷,便来到了奈何桥,很自然地想起了昨天的那场战斗。

  “如果那时候知道对手就是你,结果或者会有些不一样?”

  站在雪桥的中间,陈长生看着昨日她走来的方向轻声问道。

  徐有容说道:“从一开始的时候,你就没想过要赢。”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说道:“因为解除婚约的事情,我总觉得有些对你不住。”

  徐有容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

  “你的境界实力在我之上,我本来就很难赢,而且……我不喜欢被人安排着做事。”

  陈长生转身望向远处雪里的离宫。

  他修道,修的是顺心意,他的命不好,所以更加要把握在自己的手里。

  “没有人喜欢命运被安排的感觉。”徐有容望向雪中另一个方向的皇宫,“但昨天我确实想与你战一场,因为我想知道你现在的剑到了什么程度,而且我想堂堂正正地赢你一次,我不喜欢输的感觉。”

  昨夜在福绥路的牛骨头店里,她说过类似的话,但今天她说的更认真,更加堂堂正正,没有一点虚饰。

  二人向雪桥下方走去,落雪的时候,桥上的行人不多,只有一处挑着冰糖葫芦在卖的摊子旁围着些人,显得有些热闹,大部分都是京都无所事事的闲汉,这时候还在议论昨天那场战斗,说着很多闲话。

  ——比如婚约,比如留情,比如有情,比如无情,甚至还有些更加不像话的调笑。

  那些闲汉们哪里知道,他们谈论的那场对战的双方,这时候就在自己的身边。

  徐有容微低着头,陈长生微仰着头,再次在雪桥上走过,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对手,那是什么?

  雪势渐大,虽然谈不上暴烈,却渐欲迷人眼,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屋檐与井沿积着的雪越来越厚,京都的街巷变得白茫茫一片,那些露出来的建筑本色,仿佛是白纸上的干净线条,很是好看。

  离宫石柱上的雪,仿佛是纤细的石人戴了顶白帽子。

  天书陵里依然郁郁葱葱,只是神道承雪,仿佛变成了一道凝结的瀑布。

  李子园客栈的小院里无人来扰,很是清净,看着仿佛毡子般的雪地,不忍去踏,于是便站在廊下,看着小院正中间的那棵树,说说两年前自己在这里看天书碑拓本时的激动心情,以及那只竹蜻蜓。

  陈长生和徐有容用了整整一天时间,把京都走了一遍,去了很多地方,说很多话。

  大部分时候,都是不擅言辞的他在说话,给她介绍这里是哪里,此处是何处,凌烟阁的孤独,甘露台的夜明珠,他很认真地做着导游,想要让她游玩的更加开心一些。

  徐有容始终在旁静静地听着,唇角带着笑意。

  无论天书陵还是皇宫,都是她自幼玩腻了的地方,离宫的石柱甚至是她小时候的滑滑梯。

  她哪里需要一个自幼生活在西宁镇的少年讲解这些。

  陈长生本来知道这些事情,但忘了。

  她知道他肯定是忘了,却也不想提醒他。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走回了百花巷,在国教学院后院墙外,陈长生要把黄纸伞递给她,她却摇了摇头。

  “这伞是苏师叔让我给你的。”

  陈长生很高兴,心想自己和苏离前辈为此事争执了数万里路,现在看来,终究还是前辈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他把神识度入伞柄里,忽然发现了个问题,吃惊问道:“伞里的剑呢?”

  黄纸伞的根基,是那把千年来唯一的一把自行破开剑池,回归人间的离山掌门之剑,名震大陆的遮天剑。

  当初在魔域雪原上,苏离从伞中抽出那把剑,一剑斩杀魔将,又一剑斩开了一条生路,何其威武。

  但现在那把遮天剑,明显已经不在伞里。

  “师叔说,伞可以给你,但剑出离山,却不能给你,他把遮天剑……”

  徐有容微一停顿,继续说道:“留给了师兄。”

  她没有明说是给了离山剑宗里的那位师兄,但陈长生知道,她说的肯定就是秋山君。

  这是他和她第一次提到秋山君的名字。

  陈长生觉得有些不自在,或者是因为她说出师兄二字时的自然,或者是因为在过去数年里,那个名字始终和她的名字摆在一起,或者是因为她和他一起修道成长,事实上确实要比他和她更熟悉。

  “怎么了?”徐有容偏头看着他问道。

  陈长生低头看着手里的伞,似乎正在研究什么,随意应道:“没什么。”

  两个人似乎有些懵懂,其实什么都懂。

  “苏师叔还要我给你带了两封信。”

  徐有容从怀里取出两封信,递到他的身前。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手指捏着信封时,眉头微蹙。

  陈长生接过信的那瞬间,只觉得指尖仿佛被针扎一般,刺的心头一痛,连忙调动神识,才强行压抑住把信封扔掉的冲动。

  这两封信里藏着好可怕的剑意!

  他有些震惊地看了徐有容一眼。

  徐有容点点头,指着他手里的两封信说道:“苏师叔说,黄色信封里的信,你随时都可以拆开来看,黑色信封里的信,你好好保存,以后如果遇到什么事情无法解决,再拆开。”

  在周园里,遮天剑的剑意与剑身重逢,在周园外,苏离与这把剑重逢,那位剑道上的大宗师,因为这次机缘,竟然再有提升,在剑道上的修为不知道强到了什么程度。

  他现在不再需要遮天剑,要与圣女远游,便把遮天剑留给了秋山君,把黄纸伞还给了陈长生。

  这看似很公平,其实不然,黄纸伞虽说是极强大的防御法器,但又如何能与遮天名剑相提并论。

  不过陈长生没有什么怨言,毕竟遮天剑是离山掌门之剑,天经地义应该留在离山。

  他把两封信仔细收好,想着那个已经远离的前辈,忽然有些感慨和想念。

  从魔域雪原万里南归,他和苏离一同经历了很多,虽然两个人的境界辈份有无比遥远的差别,但也算得上是忘年之交。

  “他和圣女究竟去哪里了?”

  “很远的地方。”

  “大西洲?”

  “比大西洲更远的地方。”

  这个答案有些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

  对大陆上的普通人来说,孤悬海外的大西洲,已经是最遥远的地方,但苏离在世间游历了数百年,想必早就已经去过。

  现在他为了人类的未来,极其潇洒地放下所有恩怨情仇,带着圣女飘然远离,当然要去更远的地方。

  只是,还有比大西洲更远的地方吗?

  陈长生想起了在道藏里看到过的一些很隐晦的记载,看着徐有容有些吃惊问道:“难道还真的有别的大陆?”

  道藏里关于别的大陆的记载,并不是游历者的亲身经历,写的非常含混,更像是某种猜想。

  通读道藏,不代表能知世间一切事,因为有很多事情,是不便、甚至是不能用文字记录下来的。

  徐有容是当代圣女,自幼在离宫、皇宫、南溪斋这样的地方生活学习,知道的事情自然要多些。

  “应该是圣光大陆。”她对陈长生说道:“我听老师说过,在星海的那边,无比遥远的彼岸,有一片大陆,那处的世界沐浴着光明,生活着和我们很相似的生命,但星海浩瀚不可渡,如果不经星海,两片大陆之间又有着极其坚固的空间壁垒,只有踏入神圣领域的至强者,才有机会打破这道壁垒,进入对方的世界。”

  陈长生很是吃惊,问道:“你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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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章 苏离的信(一)

  “我是猜的。”徐有容望向远方暮色与雪花混着的地平线,美丽的小脸流露出淡淡的想念,“老师和师叔这样的人物,既然决定离开这个世界,除了像圣光大陆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地方,还会去哪里?”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问道:“圣光大陆怎么走?”

  福绥路怎么走?奈何桥怎么走?国教学院怎么走?离宫怎么走?那个传说中的地方怎么走?

  这个问题其实有些荒谬,但他的神情很认真。

  徐有容也很认真,用心地回忆着小时候圣后娘娘和老师的那场谈话。

  过了很长时间后,她有些不确定地说出了两个字:“云墓?”

  陈长生再次沉默,这一次沉默的时间要比刚才长很多。

  云墓是这个世界所有云的坟墓,是大陆最偏僻的地方,那里终年不见阳光,无比神秘未知。但他对云墓很熟,他知道在那无数的云雾里,有一座无比高的山峰,山峰破云而起,不知通往何处。因为那座山就在西宁镇的后面三百里,他曾经去过,他知道那片缭绕着云雾的山峰湿地里,隐藏着无数凶猛的妖兽、无数危险的修道凶人,还有一些辛苦活着的前朝遗民。

  今天他才知道,原来那座山峰可能是通往别的世界的通道。

  “将来我们一起去圣光大陆看看?”他看着徐有容很认真地说道。

  就算传说是真的,星海的那边真的有个叫圣光大陆的地方,但既然从来没有人知道,说明可能根本没有人能够成功地打破空间壁垒,找到那个世界。他和徐有容都是修道的天才,但距离神圣领域还有很远的距离,圣光大陆对他们来说,更只能是一个虚无缥渺的名词和猜测罢了,但他就这样很认真地、可能提前了数百年发出了自己的邀请。

  这个时候,他早就已经忘记了自己很可能活不过二十岁的事实。

  徐有容微笑说道:“好。”

  陈长生心想真好。

  ……

  ……

  回到国教学院,走进一楼,他有些意外地发现,折袖的房间居然开着门,而且苏墨虞他们都在里面。

  “你们在说什么?”他有些好奇地走了进去。

  苏墨虞说道:“从早晨开始,唐棠一直在寻着人问,世间究竟有没有一见钟情这种事情。”

  唐三十六看着陈长生冷笑了一声。

  陈长生紧张起来,问道:“怎么无缘无故说起这事?”

  “谁知道他今天出了什么问题。”轩辕破有些委屈说道:“我认真回答,结果反而被他骂他一顿。”

  折袖站在窗边,忽然说道:“苏离走了,她应该还在离山吧?”

  陈长生吓了一跳,以为被他发现自己先前和徐有容在一起,下一刻,才知道原来他是在确定答案。

  “南方使团带来的消息,应该无误。”

  唐三十六说这句话的时候,又看了陈长生一眼。

  陈长生没有理他,看着折袖关心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现在的国教学院,从院长到总监到后勤主管到导师,都非常年轻,没有一个超过二十岁,都是年轻人,最关心的当然也是年轻人最刻骨的美丽与哀愁——除了陈长生徐有容之间的婚约与战斗,那便是折袖与七间的那个故事。

  折袖看着窗外的雪,饱经风雪却依然带着些青涩意味的眉眼间闪过一抹狠厉。

  “等我把京都的事情办完了,就去离山接她。”

  陈长生等人面面相觑,他们听得很清楚,折袖用的不是看字,而是接字。

  他们这时候仿佛就看到了日后离山上的无数场战斗,那些斑驳的狼血。

  折袖这是要去找死,可问题在于,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出现能够阻止他去找死的人。

  唐三十六不想折袖进入疯狂的精神状态,向苏墨虞使了个眼色,说道:“你要在京都办什么事?”

  苏墨虞会意,心想无论折袖怎么回答,自己等人都要把这件?情的难度说的大些,如此才能让折袖晚些时间去离山送死。

  “我要杀周通。”折袖转过身来,看着他们面无表情说道。

  房间里很安静。

  唐三十六沉默了会儿,说道:“那就都散了吧,反正这也不是十年八年就能搞定的事。”

  众人散开后不久,他来到了陈长生的房间,毫不在意自己满身污雪泥垢,毫不客气地坐在了那张连根发线都很难找到的干净的床上,然后指了指陈长生,非常肯定地说道:“世上没有一见钟情这种事。”

  陈长生看了眼他衣衫下摆滴着的泥水,控制住情绪,说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噢,我说的不够准确,你当然有可能对徐有容一见钟情,秋山君这么完美、连我都有些嫉妒的人,都对她情恨深种,更何况是你这种没有经历过男女之事的小男孩。”

  唐三十六看着他说道:“但她绝对没有可能对你一见钟情,所以这件事情有问题。”

  陈长生并不是很在意这个问题,只是有些好奇,问道:“为什么她就不能?”

  唐三十六指着墙边的梳洗台,说道:“你去照照镜子。”

  陈长生真的依言走了过去,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说道:“不难看。”

  唐三十六张着嘴,完全说不出话来。

  他再一次确认,徐有容和陈长生果然都很让人无话可说。

  陈长生看着镜中的自己,呵呵笑了起来。

  唐三十六愤怒了,喊道:“反正她不可能在奈何桥上见过一面便喜欢上你!就算因为婚约的缘故,她曾经想象过你很多次,也不可能,因为你仅仅就是不难看,远远谈不上好看,更没有我好看!”

  陈长生转身望向他,问道:“然后?”

  唐三十六站起身来,走到他身前,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我担心她对你有什么企图。”

  无论任何人,只要不知道周园里的那段故事,一旦像他这样发现徐有容居然和陈长生在约会,肯定都会觉得有问题。

  陈长生明白,所以没有什么抵触心理,更不会生气,宽解说道:“放心吧,没事。”

  他说的很自然,却很坚定。

  看着他的神情,唐三十六沉默了会儿,忽然说道:“你们以前见过。”

  陈长生想着徐有容的吩咐,摇了摇头。

  唐三十六冷笑说道:“她不会对你一见钟情,却喜欢上了你,这就说明,你们不是第一次见面。”

  这个推论可谓破绽百出却又无懈可击,陈长生不知该怎么办,辩解道:“我们以前小时候通过信,所以不算陌生人。”

  “编,你继续编。”唐三十六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

  陈长生真的没有办法了,看着他认真拜托道:“那你一定要保密,不能告诉任何人。”

  唐三十六的表情顿时松化,上前搂着他的肩,还没忘记关上窗,挑眉说道:“我是谁?还不能放心我?”

  如果真的把这个故事巨细靡遗地再讲一遍,那得多长时间,多少字,多少……

  听完周园里发生的事情后,唐三十六震惊的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最后,他看着陈长生再次发出相同的感慨:“你是猪啊?”

  陈长生很羞愧,没有任何底气反驳这句话,又想着一件事情,请教道:“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让我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

  唐三十六很是无语,说道:“这都不懂?你果然是头猪。”

  被连续骂了两次,陈长生终究有些不舒服,说道:“她在周园里不一样没认出来我?”

  “所以说命运天注定,你们俩个这就叫缘份天成。”

  唐三十六推开窗户,看着雪停云散后的星空,感慨万分。

  陈长生听着这话很开心,说道:“谢谢你的祝福。”

  唐三十六转身看着他严肃说道:“你和徐有容就猪公对猪婆,当然很相配。”

  ……

  ……

  苏离的这两封信有古怪——接过信的那瞬间,陈长生就确定了这个事实。所以他没有当着徐有容的面拆开,而是等到夜深人静,一个人走到湖对面的灶房里,做好了各方面的准备,才用无垢剑裁开。

  无垢剑可以说是世间最锋利的剑,很轻易地便把黄色的信封切下一条细线。

  但他的眉头却皱了起来,因为他感知的很清楚,无垢剑的剑锋在信封里行走时遇到了无数条极细又坚韧的气息,那些气息仿佛坚硬的铁条般,如果不是无垢剑足够锋利,只怕以他现在的境界,根本无法把信封裁开。

  他深深地呼吸了数下,平静心神,把信纸从信封里取了出来。

  那是一张薄薄的、普通的信纸,然而当他摊开信纸,借着柴火昏暗的光线望过去时,无数道细微的剑意,从信纸上喷薄而出,变成无数片屋外雪花,又仿佛是夏末洛水畔落下的柳叶。

  嗤嗤嗤嗤!无数道锋利甚至有些凄厉的声音,在他的身周响起。

  那些都是剑意,灶上的铁锅瞬间被切碎成无数碎片,灶上贴着的瓷砖被切成了碎片,紧接着,灶旁的柴火也被切碎了,灶洞里燃烧的柴火也被切碎了,火星四溅,甚至就连燃烧的火苗仿佛也被那些剑意切碎了。

  陈长生站在满室飘飞的剑意里面,神情凝重,一动都不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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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 来到京都的老道姑

  陈长生对苏离藏在信封里的剑意早有准备,最开始的时候,还本想看看自己回京后境界修为提升不少,能抵抗多长时间,却哪里想得到信封里的这些剑意竟是如此锋利可怕,不要说抵抗,便是连沾惹都不敢。

  苏离对他当然没有恶意,更没有杀意,那些从信纸上飘飞而起的剑意,悄然无声地切碎了灶房里的很多事物,将他飘起的腰带也斩下来了一截,却没有一道剑意落在他的身上,只是围绕着他在飞舞。

  那些剑意在身周飘舞着,仿佛落叶,仿佛雪花,仿佛水滴。

  陈长生仿佛来到秋树下,雪空下,瀑布下。

  他隐约明白了些什么,渐渐放松心神,将神识释入这片剑意组成的世界里。

  这些剑意就是苏离给他的信,给他留下的礼物之一,那么信纸上有没有写什么呢?

  陈长生一面感悟着苏离突破后留下的那些剑意,一面静静地看着信纸。

  苏离的笔迹就像他的人和剑一样,酣畅淋漓,痛快锋利,起笔极陡,落笔极锐。

  “你居然能够胜过有容,这真是令人感到意外的消息。”

  看到信纸上的第一句话,陈长生才明白,苏离给自己信是有条件的,前提条件就是要战胜徐有容,如果自己不能做到这一点,苏离肯定会对自己感到失望,那么这两封信可能就会留给徐有容,或者……秋山君。

  “不过想到你的剑应该算是我教的,那么你能勉强胜过有容,也算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苏离在信上说的话,依然完美地展现了他的自信或者说自恋。

  但接下来,他的话便得平静了很多,淡然了很多。

  “我这辈子就教过三个人,秋山,你,还有七间,秋山比你强,七间比你弱,而且是我的女儿,我走后,如果离山有事,你帮我照顾一下,至于我为什么会离开?等你活个几百年,发现有人等了你几百年,或者就明白了。”

  “我是离山小师叔,我不需要向山里的弟子们解释任何事情,我是苏离,不需要向寅ф头、天海他们交待什么事情,但我还是想解释一些事情,交待一些事情,所以给你写了这样的一封信。”

  “如果以后有人问起,你可以把我的话转告他们。我没有对这个世界认输,但她说的对,我就是苏离,何必要做第二个周****?最重要的,你说的对,我杀过无数人,我对这个世界殊无爱意,但或者还有一分善意?”

  看到这句话,陈长生的心里生出很多感慨。

  在很多人看来,尤其是那些抗拒南北合流的南人们看来,苏离与圣女飘然远离,是一种极不负责任的逃避。

  谁能明白,像苏离这样的人物,只有执着真正的大智大勇之剑,才能斩开这条离开的道路。

  然而当他看到信的末尾时,忽然间觉得自己对苏离前辈的赞誉与敬佩似乎错了。

  苏离在信尾写了这样一段话。

  “让那个狼崽子死了那条心,如果他再敢缠着我女儿,我哪怕在星海的那边,也会乘星槎归来,先一剑斩杀了他,再一剑斩杀了你,最后再一剑斩灭你们国教学院和北边那个狼族的部落,勿谓言之不预也!”

  陈长生看完了这句话,有些无奈地想着,像苏离前辈这么潇洒的人,怎么就想不开这件事情呢?

  正想着,四周的空中忽然再次响起密集恐怖的细微剑鸣,无数道剑意自四面八方归来,落于信纸之上。

  那些锋利至极、境界玄妙难明的剑意,将信纸上的那些笔迹斩的七零八落,变成无数墨团,再也无法看清楚。

  那些墨团最后变成了四个大字。

  “阅后即焚。”

  看着这四个字,陈长生怔了怔,觉得如果就这般烧了,岂不可惜?要知道这张信纸上的剑意,对修剑之人来说是无比珍贵的馈赠,他本还想着明天要唐三十六和折袖他们也来感悟一番。

  但既然是苏离的吩咐,他没办法反对,很听话地将信纸扔进残着火烬的灶洞里,亲眼看着信纸被烧成了灰。

  看着灶洞里的灰,想着先前纸上的剑意,他忽然想起了前些天诸院演武、那些聚星初境的强者来挑战国教学院时的事情,天机阁的那位画师,应该用的也是类似的手段,只是与苏离相比有若云泥之别。

  他又想起了当时在街边看到的那位文士——天道院的关白。

  当时他隔着车窗看了此人一眼,便觉得一道锋意入眼而来,刺痛无比,险些流泪。

  现在想来,此人的剑道修为已经强大到剑意附体?

  明年的煮石大会上,他就要面对如此强大的剑,能战而胜之吗?

  ……

  ……

  更早一些时候,关白在城南一家书屋里看书。

  忽然间,他感觉到了些什么,沉默片刻,静静合上书页,向书屋外走去。

  傍晚后,雪便渐渐停了,但天气依然严寒,街上积雪难行,所以看不到什么行人。

  他站在街中间。

  迎面一个老道姑走过。

  其实那道姑的容颜还算年轻,至少看不出来具体的年岁,只是眉眼之间尽是凛然冷漠之意,有股陈腐之意。

  关白看着越来越近的老道姑,一言不发。

  他没有认出对方的来历,但知道对方的境界修为要远在自己之上,甚至可能要胜过恩师庄之涣。

  在煮石大会之前,他不想多事,也不应该与这样境界高妙的强者战斗。

  但他先前听得清楚,远处那条巷子里有条野狗死了。

  就在这个老道姑走过的时候。

  这个老道姑很强大,必然来历不凡,和她相比,一条挡道的野狗的性命确实算不得什么。

  关白也是这样认为的,一条野狗,死就死了,难道他还能为一条野狗去报仇?

  问题在于,那条野狗应该死的更快些。

  老道姑只需要看一眼,那条?狗便会身首异处。

  可那条野狗在巷子里至少惨叫了三十几声,越来越凄惨,越来越哀弱,直至让他听到。

  他无法理解,像老道姑这样的大人物,为什么要用三十几剑才杀死一条野狗。

  他无法想象,这个老道姑平时杀人的时候,是不是也会这样。

  所以他从书屋里走到街上,想要问老道姑一句。

  老道姑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看着他。

  关白想要说些什么,但看着老道姑的眼睛,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说话。

  他的手握着剑柄,却无法拔出剑来。

  老道姑的眼睛里面一片碧色,满是腐朽与暴戾的情绪,如一片生满了绿藻的海潮,迎面拍打了过来。

  无穷无尽的碧杀之意,从雪街那面涌来,笼罩住他的身体。

  噗!一道鲜血从他的嘴里喷出,落在雪上。

  ……

  ……

  他是天道院的骄傲,逍遥榜中段的剑道强者,大名关白。

  然而在这个老道姑面前,他根本无法说出一个字,无法拔出鞘中的剑,便受了重伤。

  “报出你的师承。”老道姑面无表情说道。

  关白的眼中满是震惊之色,直到此时,他才确认,这位老道姑的境界实力不止远胜于自己的老师,甚至隐隐然已经超脱了尘世的范畴,进入了神圣领域,再想着她眼中的那抹碧色,瞬间便猜到了对方是谁。

  八方风雨无穷碧!

  这已经是人世间最巅峰的强者,为何今夜忽然在京都出现?

  “天道院关白,家师庄之涣。”

  因为老道姑的身份,关白震惊无比,但依然没有任何悸意,盯着对方说道。

  “看在茅秋雨的面子上,今夜留你一命。”

  老道姑缓步从他身边走过,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关白才发现自己能够动了,握着剑柄的右手微微一颤,呛啷一声剑锋半出。

  然后,他的右臂齐肩而断,落在了雪地里,好大一片殷红的血。

  今夜的京都,巷子里的一条野狗被残忍地切成了碎块。

  天道院的骄傲与希望、前景无限的年轻剑道强者关白,失去了自己握剑的右臂。

  做了这两件事情的老道姑,对此没有任何感觉,神情依旧漠然,眼神依旧暴戾。

  在她的眼里,像关白这样的年轻人和巷子里的一条野狗,没有太多区别,如果这里不是大周京都,有连她都必须尊敬的教宗陛下和她都不敢招惹的圣后娘娘,或者关白这时候也已经死了。

  在她看来,留关白一命已经给足了茅秋雨面子,更准确地说,这面子是给国教的。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非常强,于是对世界的看法便会有些畸型,以为没有抢光乞丐碗里的食物,便是给乞丐面子,没有把看不顺眼的人全部杀死便是给生命面子,那么对方便也应该给自己面子。

  老道姑今夜来到京都,便是认为教宗陛下没有给足自己面子,那么她便要来亲自找回面子。

  她很年轻的时候就嫁给了另位一位八方风雨,从那一刻开始,她认为夫君便是自己最重要的面子,后来当她很辛苦地生下一个儿子之后,便认为儿子才是自己最重要的面子。

  老道姑站在国教学院的院墙后,面无表情看着伸出墙头的那数棵雪树。

  数十天前,她的儿子就在这里受到了一个人的羞辱。

  那个人叫陈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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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六章 以老欺小

  院墙悄无声息的垮塌,老道姑从那个豁口里走了进来。

  随着她的脚步,一道无比强大、仿佛沧海般的气息,瞬间笼罩住了整个国教学院。

  宿舍楼里的学生们还在沉睡,偏院里的国教骑兵也没有察觉。

  小楼里的陈长生等人在第一时间感觉到了,因为老道姑就是要他们醒来,记得随后发生的事情。

  他们睁开眼睛,感觉到了那道寒冷的寂灭味道,仿佛堕入寒冷的冰窖里,睡意顿时全无。

  小楼上的窗户被依次推开,露出了那几张年轻的脸。

  他们看到了湖那边的老道姑。

  就在看到老道姑的瞬间,寂灭的味道变成了死亡的味道与无穷的恐惧。

  ——那个老道姑太强大了,强大到他们甚至很难生出抵抗的意志。

  看着老道姑,唐三十六想起了自己的爷爷有一次发脾气时,整座汶水城都抖了三抖。折袖想起了小时候被赶出部落不久,曾经远远地看过一眼那只巨大的倒山獠,还有坐在倒山獠头顶的那个矮小却又无比可怕的身影。

  苏墨虞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因为他知道老道姑是谁。

  陈长生在这一刻,很自然地想起了浔阳城里的风雨,才震惊地明白,原来这位老道姑竟是这等级数的强者。

  按道理来说,以陈长生现在的身份地位,无论是谁都不会在京都向他动手。但现在他没有这种自信,因为那个老道姑不是普通人,就算教宗陛下也要给她些面子,而且她这时候给人一种很极端的灭绝感。

  千山鸟飞绝的绝,万径人踪灭的灭。

  她视世间众生为猪狗,谁不敢杀?

  便在这时,苏墨虞的声音响起,他看着老道姑震惊问道:“舅妈,你想做什么?”

  听到这句话,陈长生等人终于印证了心中的猜想,知道了来人的身份。

  唐三十六神情不变,落在窗沿上的手指节却有些发白。

  折袖神情不变,右手的手指却已经缓缓松开了拐杖,握住了剑柄。

  她终于来了,那位以溺爱独子、护短、暴躁、好杀、喜怒无常著称的绝世强者,终于来了。

  无穷碧,八方风雨里唯一的女人。

  她的夫君叫别样红,同样位列八方风雨之中。

  他们有一个独子,叫做别天心。

  两位风雨的独生子,可以想象是怎样长大的。

  别天心一辈子都顺风顺水,直到数十天前,在国教学院的门口遇到了陈长生和唐三十六。

  当时苏墨虞就曾经提醒过他们,国教学院可能会遇到怎样的麻烦。

  陈长生却想着,国教学院并没有对别天心做什么过份的事情,以无穷碧的辈份地位,何至于要来为难自己。

  直到此时此刻,看到湖对面的老道姑,他才知道原来不是所有高人都是世外高人,都有脱俗出尘的心境。

  “前辈……夜入国教学院,请问有何指教。”

  他看着老道姑,声音稳定地问道。

  他是国教学院的院长,是教宗指定的继承人,单以身份地位论,并不在对方之下,所以这番话,他说的很平静。

  老道姑看着他神情漠然说道:“你就是陈长生?”

  自从离开西宁来到京都后,陈长生已经无数次听过这样的问题。

  有时候这很烦人,比如当初在天书陵里遇到那位碑侍的时候,有时候是一种荣耀,比如在汉秋城外遇到朱洛的时候。

  此时发问的这位老道姑在大陆的地位与朱洛相仿,但他知道这绝对不是荣耀,而是危险。

  老道姑神情漠然,生死已断,说道:“稍后,我会杀死这个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看着陈长生,指着轩辕破的后背。

  轩辕破的身体微微颤抖,在无比恐怖的威压之下,根本无法转身,也无法离开。

  “我还会做一些事情,会让你们看到。”

  老道姑看都没看身前的轩辕破与那片废墟一眼。

  在她眼里,轩辕破已经是个死人。

  今夜她已经为国教学院里的这些年轻人们做好了安排,决定了人生。

  大周军方的神将很欣赏折袖,所以那个狼崽子只会受重伤,断一只手或者一只腿。

  她不会杀陈长生和唐三十六,因为就算强大如她,也不想得罪国教和汶水唐家。

  但这不代表她会放过他们。

  她会在他们的眼前,把折袖打成残废,然后慢慢地杀死那个妖族少年。

  她要让他们看着自己的朋友血溅当场,却无力回天。

  她要他们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无助,真正的绝望。

  她相信,事后他们活着,或者会比已经死去更加痛苦。

  这很好,她本来就是来教育他们的,那就要留给他们一个无法忘记的深刻记忆。

  至于国教学院的年轻人会不会反抗……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问题。都说这些年轻人是真正的天才,但那又如何?不要说什么青云榜和点金榜,如果是王破和肖张这样的晚辈,或者让她看上两眼,这些年轻人又算什么?

  是的,如果换成别的年轻人,在感受到如此可怕的强大气息,尤其是猜到老道姑的身份后,或者都会放弃抵抗。因为他们不可能是对手,如果说他们是雏鹰,老道姑就是寒冷的高空,如果说他们是幼虎,老道姑就是深不见底的渊壑。

  可是,他们不是别的年轻人,他们是国教学院的年轻人。

  在浔阳城里,陈长生敢向朱洛出剑。在雪原上,折袖敢向魔族亮出獠牙。在三岁的时候,唐棠就敢尿唐老太爷一脸。在刚进京都的时候,轩辕破就敢和天海牙儿动手。

  反正无论如何都不打过,所以不打?这不是他们的逻辑,在他们看来,既然反正无论如何都打不过,那当然要先打过。打不过?打不过又如何?会死俅,那就往死里求活。

  年轻人开始准备战斗,各有各的战斗方式。

  拐杖躺在地面的阴影里,折袖站在窗檐的阴影里,脸上满是阴影,遮住血红的眼睛,坚硬的狼毛,锋利的狼爪,静静看着那个老道姑,右手握着半残的魔帅旗剑,平静漠然地令人心悸。

  唐三十六双掌微微用力,窗沿骤碎,只听得数道异响,数道烟花向着飘雪的夜空里飞去。原来,他在国教学院里面一直布置着机关。这是他的战斗方式,遇着这样可怕的敌人,当然要在第一时间发出示警的烟讯,离这里最近的是皇宫,薛醒川应该会很快赶过来,至于汶水唐家派来暗中保护他的高手,更是会最先出现,当然,就算是第二神将薛醒川和汶水唐家的供奉加在一起也不会是这个老道姑的对手,但他才不相信,这个老道姑真的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他们下杀手。

  苏墨虞脸色苍白,看着老道姑声音微颤说道:“舅妈,你真想两家反目成仇吗?”

  陈长生看着那名老道姑,没准备动用鞘中的万剑或者那些天书碑,而是握住了了一封信。他知道,就算自己这些再如何拼命,也不及老道姑的一根手指,只能希望苏离的这封信能够发挥作用。

  数道极轻微的湮灭声,向夜空里飞去的警讯烟花还来不及发出光芒,便就此消失不见。

  唐三十六的脸色有些难看。这是他第一次遇到这等级数的强者,直到此时才知道,原来他熟悉的关于战斗与人心的计算推演,在这些人面前没有任何意义,这些人已经超越了世俗,又怎会被世俗智慧所困?

  陈长生握紧了手里的信,心情微沉。

  便在这时,似乎被遗忘、在老道姑眼中已经是个死人的轩辕破忽然动了起来。

  他在废墟里极其艰难、缓慢地转身,然后慢慢地抬起了手里的铁剑。

  他距离院墙最近,离老道姑最近,感受到的灭绝气息也更清楚,承受的压力最大。

  当陈长生、折袖等人做好战斗准备的时候,他还在与那道压力抵抗。

  最后,他终于转过了身,举起了剑。

  要面对老道姑这样恐怖的强者,要战胜对死亡的天然恐惧,轩辕破用尽了所有的勇气。

  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便消耗光了所有的气力与精神。

  直面着老道姑,他的身体不停地擅抖,看着就像是重病初愈,他手里的铁剑也同样如此,看着摇摇欲坠。

  他已经表现的足够勇敢,但这样的他还能怎么战斗,还能怎么出剑?

  老道姑第一次正眼看了眼轩辕破。

  她的眼事流露出无穷无尽的嘲弄与轻蔑。

  按道理来说,八方风雨这种级数的绝世强者,不会对年轻的晚辈如此羞辱。

  但她今天就是来羞辱国教学院的。

  轩辕破是个熊族少年,最重勇武与荣誉,最受不得羞辱。

  他的脸涨的通红,有些稚嫩的眉眼间现出一抹决然,大吼一声,双手握着铁剑,便向老道姑斩了过去!

  小楼处响起数道极其凌厉的风声,折袖如一道灰影,瞬间掠过深冬的冰湖,来到此间。

  陈长生的身影骤虚,动用耶识步,带着冬林里的点点雪屑,抢到了轩辕破的身后,双手一紧,便准备把信封扯开。

  苏墨虞面露决然之意,把手伸向怀里。

  唐三十六人在最后,声音先至。

  “无穷碧,****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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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七章 弹指间,强敌灰飞剑灭

  放在平时,唐三十六再如何骄横,也不会对这位老道姑骂出这样的脏话,因为老道姑的身份地实在太高,就算是唐家老太爷,对她或者不会有什么尊敬,至少也会有些忌惮,但他这时候毫不犹豫地就这样骂了出来,因为他想刻意激怒老道姑,分散老道姑的注意力,因为他这时候很愤怒和害怕,以至于忘记了害怕,因为轩辕破出乎所有人意料地举起了手中的铁剑。

  精力过盛以至于每天要吃六顿饭,每天不停砸树的熊族少年,有自己的战斗方式。他的勇猛冠于国教学院,他的战斗方式与陈长生等人不同,他没有思考,被羞辱后便要用战斗来消除,哪怕会因此付出自己的生命。

  然而他的铁剑如何能够击中老道姑?他怎么可能胜过这位老道姑?以人类修行界的标准判断,轩辕破的境界已经通幽,但他根本没有可能伤到老道姑。沉重的铁剑,像柔弱的柳枝般,被锁在湖畔的寒风里,根本无法落下。

  老道姑看着那把铁剑,似乎认出了来历,微微挑眉,有些意外。但她不准备留情,那道寒冷的寂灭意味,瞬间控制他的身体与识海,下一刻便会如狂澜般把他撕成粉末,只要她微一动念,轩辕破就会死去。

  陈长生、折袖、苏墨虞和唐三十六,像四道箭一般射向冬湖那面,然而即便他们豁出性命,也似乎无法改变结局。他们似乎只能眼睁睁看着轩辕破死在自己的眼前。有谁能够改变这一切吗?

  可能有。

  陈长生还有最后的办法,他毫不犹豫地准备把那件保命的东西扔出去。

  苏墨虞也在准备着,唐三十六也在准备着。

  他们都准备把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希望能够为轩辕破搏得一线生机。

  就在这时,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变化发生了。

  轩辕破手里的铁剑被束缚在寒风里,无法前进一寸,但终究是带起了一些风,哪怕是一缕最轻柔的风。

  那缕轻柔的风无法打破冬湖畔的静止,无法拂动老道姑腰间拂尘的丝缕,连雪都拂不动,但可以拂动烟尘。

  轩辕破站在废墟里,落脚处是曾经是灶台,到处洒着灶洞里的灰。

  那些灰是木柴烧完后的余烬,还有些灰是一张纸烧成的灰。

  先前轩辕破曾经用铁剑挑破了那团纸烧成的灰,这时,随着他铁剑带着的那缕风,那团灰悠悠扬扬的飘了起来。

  夜色里的湖畔,很是漆黑,那团灰里隐隐露出些红色,原来里面竟还藏着些火星。

  风卷灰起,火星微亮,飘舞而起,在空中组成一把剑。

  那把火星之剑,顺着铁剑斩落的角度,向着前方嗖的一声斩了下去。

  擦!国教学院湖畔的空间,似乎被这一剑给直接斩开了。

  老道姑的眼瞳骤缩,感觉到了强烈的危险。

  自从踏入神圣领域之后,她已经极少会有这样的感觉,因为这个大陆没有几个人能够威胁到她。

  这是怎么回事?那道由火星凝成的虚剑从何而来?为何会让自己感觉到危险?

  无数思绪在老道姑的识海里以难以想象的速度,仿佛光流一般穿行而过,不停计算推演。

  但那把火星剑来得竟是如此之快,在她还没有推演出结果之前,便来到了她的面前!

  老道姑来不及思考,厉啸一声,身畔悬着的那柄拂尘无风而起,落于手间,向着那把火星剑便拍了下去!

  那柄拂尘,千丝万絮,每根丝絮,便是一道海潮!

  那片海洋无穷的碧蓝,却全无生意,只有寂灭的意味!

  她不知道那把忽然出现的火星剑是何来历,但感觉到了强烈的危险,出手便是自己的神圣道法!

  拂尘挟着无数道带着寂灭意味的海潮,向着那把火星剑拍打了过去。

  和横亘天地间的狂澜相比,那把由轻柔的火星组成的虚剑,显得是那般的渺小,那样的脆弱,如何能挡?火星剑在轩辕破身前,如果它被狂澜湮没,轩辕破的肉身与灵魂,也必然会被吞噬!

  然而那把看似渺小脆弱的火星剑,在遇到拂尘掀起的万道狂澜时,非但没有被湮灭,反而瞬间狂暴地燃烧起来!国教学院瞬间被照的无比通红,无论远近的夜林都仿佛开始燃烧!

  剑借火势,招摇而起,变成一把长约七尺的火剑,向着夜空散发出强大至极的气息。

  狂澜如山?斩之!寂灭如海?斩之!

  万物皆斩!

  轰的一声,火剑斩破那数万道狂澜,带起无数道乱飞的拂尘丝缕,斩向老道姑!

  老道姑惊容骤现,带着一声极为惶然的尖啸,猛然后退。

  先前悄然无声垮塌了一段的院墙,在她的身影暴退而后的过程里,轰然间完全塌掉。

  夜空里充斥着撕裂空间的声音,那把燃烧的巨剑,随着老道姑的身影狂斩而去。

  那柄拂尘上被削断的无数丝絮,在夜色里飘拂着。

  国教学院墙外的酒楼民宅,轰然垮塌,老道姑的身影连退数百丈,直至来到洛水渠畔,才勉强站定。

  她拂尘带起的万丈狂澜尽数垮湿,平静的洛水掀起无数波涛,白浪不停起伏!

  老道姑看着那把追斩而至的火剑,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情绪,尖声叫道:“燎天三式!”

  至此时,她终于认出了这把剑的来历!

  炉间余烬里的火星组成的渺小虚剑,迎风暴燃,暴发出难以想象的威力。

  她的拂尘,她的寂灭意,是无尽碧海,充塞天地之间,却不是这把剑的对手,为什么?

  因为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亦可以燎天!

  这剑,当然就是苏离的燎天三式!

  惊呼声里,燎天剑已然来到洛水畔。

  夜晚里的洛水,已经不复往日的平静,从空中落下的雪花,瞬间被这道剑意,直接蒸发出无数烟雾。

  重重烟雾里,再次传出一道惊天动地的巨响,以及老道姑凄厉且震惊的呼喊。

  水雾骤然,烟尘渐落,洛水畔的堤岸已然垮塌了三里。

  老道姑手执拂尘,站在堤下的浅水里,右手衣袖尽碎,露出白皙如玉的肌肤,黑发乱飘,浑身碎石,手里的拂尘,已经只剩下了柄尾和数络丝絮,看着异常狼狈,就像她这时候的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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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八章 燎天剑的真正目标

  “这不可能!”老道姑尖声叫了起来。

  当她感觉到自己的道心上仿佛都被燎天剑斩出了一道裂口时,更是震惊愤怒地快要发疯。

  为何国教学院里会有苏离的一道剑意?难道苏离猜到自己要来?在确认那道强大的剑意就是燎天剑后,她一直有些不安地在想这个问题。但她更吃惊、愤怒、甚至有些惘然的是,为什么这道剑意会如此之强?——举世公认,苏离乃是剑道的最强者,但她怎么可能连一剑都接不住?而且这只是苏离留在国教学院的剑意,并不是他真正的剑!

  她不是普通的强者,她是多年前就踏进了神圣领域的八方风雨!以往她始终认为,苏离虽然也踏进了神圣领域,但毕竟要晚很多年,就算天赋再高,在境界修为方面也不见得是自己的对手。结果现在……她竟连苏离的一道剑意都敌不过!

  惊怒之后便是惊惶,老道姑看着那道恐怖的火剑,道心深处自然生出退意。

  如果是以往,她肯定要继续大战,但现在确认不是苏离的对手,如何还不退?这次她瞒着夫君潜入京都,并无强援。更重要的是,苏离不是教宗陛下,也不是天海圣后,是个冷血无情的疯子,他是真敢对八方风雨起杀心的!

  洛水里再次掀起无数波浪,在雪夜里,像是堆起了无数纸屑。便在那道剑意再次斩落之前,洛水里响起老道姑不甘的一声厉啸,她的身影骤然消失,然后出现在对岸,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京都的大街小巷里。

  ……

  ……

  陈长生等人以最快的速度,沿着被老道姑震倒的民宅酒楼,赶到了洛水畔时,此间已经空无一人,只有满天飘舞的雪花和那些拂尘上被切落的丝缕,再就是那道悬浮在洛水上空的火剑。

  那些丝缕不是柳絮,也不是雪花,哪怕是极细的一根,都蕴藏着极可怕的威力,能轻而易举地杀死他们,那柄拂尘若全力一击,只怕真的可以撼动整条洛水……不愧是踏进神圣领域的绝世强者啊!

  感受着那些丝絮里的力量楸陈长生等人下意识里望向第一个敢于向老道姑出剑的轩辕破,佩服到了极点,同时想着,把那柄拂尘斩成脱毛鸡、把老道姑生生击退的这把火剑,又该强到了什么程度?

  “这是怎么回事?”唐三十六看着夜空里的那把燃烧的剑问道。

  前半夜的时候,陈长生感悟过信纸上的剑意,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说道:“这是苏离前辈的剑。”

  唐三十六余悸未消,心想如果不是这把剑,只怕今天的国教学院肯定会血流成河,就算那个老道姑看着国教与汶水唐家的份上,不会太过为难他和陈长生还有苏墨虞,折袖肯定会受尽羞辱,轩辕破更是毫无幸理。

  这场从国教学院打到洛水畔的强者之战,惊动了很多人。

  就在他们抵达洛水畔不久,一道火焰自夜空落下,薛醒川坐着火云麟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

  同时,汶水唐家派至京都的三位供奉,也终于在夜色中现身,将唐三十六围在了中间。

  这是陈长生等人第一次看到汶水唐家的真正实力,不禁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

  街巷上响起暴雨般的蹄声,应该是国教骑兵和羽林军正在赶来。

  薛醒川看着垮塌的洛水堤岸,与变成废墟的一大片酒楼民宅,神情严峻问道:“发生了何事?”

  “无穷碧来了。”唐三十六说道。

  居然有一位八方风雨潜入京都?薛醒川神情微变,然后望向洛水上空那把燃烧着的大剑,神情再变,以他的境界自然能够看出来,那并不是一把真实存在的剑,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一把虚剑,然而令他感到警惕的是,即便是他的境界,也觉得远远不是这把剑的对手,所以不需要询问,他便知道了这是谁的剑意。

  “苏离……为何会把这道剑意藏在国教学院里?”

  他看着陈长生的眼睛,问道:“难道他事先就知道无穷碧会对你们不利?”

  这是老道姑败走前最不想不明白的事情,也是陈长生到现在都还没有想明白的事情。

  他原先以为,苏离前辈托徐有容给自己两封信,阅后即焚的那封信应该是助他感悟剑意,现在在怀里的这封信是保命的法宝,现在看来,苏离让自己把第一封信烧成灰烬,明显另有深意。

  借自然之火点燃剑魄,这道燎天剑的剑意才会发挥出最强大的威力,只是苏离怎么确定何时让这道剑意显现出来?是因为轩辕先前蛮不讲理的勇猛激发,还是因为他真的提前算到了无穷碧的到来?

  国教骑兵与羽林军赶到了现场,离宫的教士也赶了过来,还有京都府的官员府役,人们开始清理现场,救助伤员,搬运沙石稳定溃塌的洛水堤岸,场间变得热闹起来,夜空里的燎天剑自形敛了光芒,再难看见。

  薛醒川依然盯着夜空里的那处。

  陈长生等人也盯着那处。

  这件事情似乎就此便要结束,一切回复平静,然而真的会这样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不这样认为,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果不其然,就在下一刻,就在毫无道理的下一刻,洛水上空的夜空燃烧了起来。

  仿佛无数只太阳里飞出来的金乌降临了人间,到处都是白亮无比,夜晚的京都仿佛来到了白昼。

  在废墟与堤岸上辛苦工作的官员与军士们,震惊无比地抬头望去,心想出什么事了?

  燎天剑燃烧着,变大着,不过数息时间,便横贯了一片夜空,从地面看着,至少有半条街那么长!

  洛水畔的官员军士们还有被惊醒的民众们,看着夜空里的那把燃烧着的巨剑,发出无数声惊呼。

  燎天剑猛烈地燃烧着。

  云里再也没有雪花能够落下,也没有雨水,甚至连水雾都没有。

  夜空里的那些云,直接就被火给烧蚀的干干净净,渐渐要露出后面的满天繁星来。

  薛醒川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向着皇宫方向发出一声厉啸以为示警,同时跃至火云麟背上,便向夜空里飞去!

  陈长生也猜到了,眼里满是震惊的情绪,心想不会吧,前辈你都要走了,为何还要发疯?

  老道姑想不明白苏离为何会留一道剑意在国教学院里,薛醒川想不明白,陈长生也想不明白,因为苏离的剑道修为再高,甚至可以以剑算天心,也没有可能预知到一位神圣领域强者的行动轨迹,从而提前做出埋伏。

  苏离留在国教学院的这道剑意,本来就不是为老道姑准备的。

  他给这个世界留下了七封信,让陈长生阅后即焚的这封信里的剑意最强。

  老道姑来了国教学院,轩辕破的铁剑,唤醒了那团灰里的剑意,于是那道剑意便顺势把老道姑击退。

  是的,顺势,顺道,顺便,只是顺手而为。

  哪怕老道姑身为八方风雨,都没有资格让苏离专门施出这道剑意。

  他对她毫不在意,很是不屑。

  他想要与之战斗的人,这道最强剑意的目标,始终都是那位。

  那位在皇宫里,一直在皇宫里。

  那位不是普通人,是位圣人。

  一声清啸响彻夜空,薛醒川乘火云麟直上天穹,化作一道火线,握枪便向燎天巨剑刺去!

  然而他的枪却根本无法刺中燎天巨剑,在外围便受阻,狂风呼啸,火线骤断,颓然向地面坠落。

  薛醒川和火云麟震落到洛水里,一口鲜血从他的嘴里喷了出来。

  燃烧的巨剑终于动了,挟带着无数火焰与热量,从洛水畔冲天而起,向皇宫而去!

  看着这幕无比瑰丽壮观的画面,地面上的所有人都震惊的无法发出声音。

  陈长生和唐三十六等人的眼里满是敬畏与仰慕的神情,修道之人若到了这种境界,方始无吧?

  折袖面无表情,眼里却满是狂热与坚定的神情,心想就算你再强,将来总有一天,我也要击败你!

  入冬后,京都的雪一直断断续续地落着,天空里的云层却极少散开,直至今夜,那道剑意化成的燎天巨剑向着天地喷吐出无穷的光与热,雪云瞬间被烧蚀干净,露出了点点的星辰。

  随着燎天剑向着皇宫而去,在经过的夜空里,雪云随之而散,不停有星辰显现,这幕画面很美丽,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笔头正在涂抹着夜空,无数星辰随着这把剑不停地亮起。

  夜空里不停明亮的星辰,没有把星光洒向人间,而是落在燎天剑的轨迹上,变成了无数的明亮鳞片。

  燎天剑终于成龙!

  整座京都,在这个时候终于醒了过来。

  有人一直都没有入睡。

  那个老道姑走过那条巷子的时候,天海圣后便醒了过来。

  然后她拾阶而上,登上了甘露台。

  这里是京都除了天书陵之外,最高的地方,可以看到最近的星空,也可以看到最广阔的人间。

  她看着老道姑出现在国教学院外,神情漠然。

  她看着国教学院里出现一道强大的剑意,神情依旧漠然,只是挑了挑眉,似乎对此有些感兴趣。

  现在,那道剑自洛水畔正在向皇宫而来。

  她站在甘露台上,狂风拂着她完美的脸庞,拂不散上面漠然的神情,只能让青丝微微飘拂。

  她背着双手,凝视着夜空里越来越近的那道剑龙,神情平静,眼眸里终于出现了一抹凝重。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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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九章 一枝乌木簪

  她向前走了一步,便来到了甘露台的最边缘。

  夜明珠和人间在她的脚下,星空?命运在她的头顶。

  她缓缓张开双手,广袖垂落,迎风而舞。

  她如临深渊,谨慎小意。

  她如临沧海,气象壮阔。

  一道高妙至极、强大至极的气息,出现在甘露台上。

  她广袖微振,夜风骤然转了方向,逆而前行,向着燎天剑而去。

  缕缕青丝依着她的脸颊,向前飘去,微显凌乱,更添美丽。

  发鬓微颤,插在其间的那枝乌木簪落了下来,却没有落下,而是飞向了夜空。

  世人皆知,圣后娘娘有枝乌木簪,无论何时,都插在她的鬓间。

  不是因为那枝簪很美,凤首雕的栩栩如生,而是因为那不是一枝普通的簪子。

  那就是百器榜第三,木剑小凤!

  ……

  ……

  一声清丽至极、无比庄肃的凤鸣,响彻整座京都。

  乌木簪由甘露台直上夜空,随星光而化,变成一只雍容美丽却无比狂暴的黑凤凰!

  这只黑凤凰是如此的巨大,竟似要将所有星辰遮住,只见它探出一爪,直接向着燃烧的燎天剑抓了过去!

  一道恐怖的声音,在天地之间回荡不休。

  黑凤凰的右爪直接握住了燎天剑化作的火龙!

  燎天剑四周如龙鳞般的星光,骤然暗淡,然后伴着无数细碎的噼啪声,纷纷碎裂!

  但燎天剑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一点,直接从那些星光鳞片里穿了出来!

  苏离的剑……真正出鞘!

  一道锋锐至极的剑意,遍布整个夜空,那些碎散的星光竟被切割的更加细碎,如雪花一般飘落!

  数道黑羽飘溅而起!

  一声凤鸣再次响起,只不过这一次更加霸道无双!

  黑凤凰张开十数里长的双翼!

  燎天剑刺进它的黑羽里,它的尖喙也狠狠地击中燎天剑的剑首!

  一道流光亮起,无数道流光亮起,流光溢彩,壮丽难言!

  夜空被照亮,世界再次进入白昼,从皇宫到天道院,从朝堂到离宫,无数建筑的保护阵法受到高空里的气息对撞激发,自行展开,无数道清光凝成的光圈,几乎同时出现在京都的大街小巷里。

  这幅画面真的太美丽了,美丽到炫目,令人无法直视,事实上也确实没有几个人能够看到。

  离宫四周的那些石柱里释放出古老的气息,最深处的宫殿里,教宗静静看着被天井切开的夜空,看着那把燃烧的巨剑与那只已经很久不见的黑凤凰,发出一声意味难明的悠悠叹息。

  天书陵里的树林里释放出更加古老的气息,神道下端亭中的苍老神将缓缓抬起头来,盔甲里的历史的尘埃缓缓飘离,即便是心寂道孤的他,都被今夜的这场战斗震撼了心灵。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夜空里的流光终于渐渐敛去。

  高空里如雷般的气息对冲声也渐渐消失,天地四周的雪云缓缓汇至,重新遮住那些破碎的星光。

  京都再次回到黑夜,世界重新变得安静。

  人们站在自家的窗边,站在废墟里,站在洛水畔,揉了揉刺痛的眼睛,再次向夜空里望去。

  夜空里什么都没有,没有燃烧的巨剑,没有黑色的凤凰,一切异象都已经消失,仿佛先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些壮观瑰丽的画面,似乎是想象出来的。

  雪重新落下,在寒风里缓缓飘舞。

  陈长生伸出手掌,接过一片雪,发现雪的颜色竟不是白,而是灰色的。

  京都里的人们都发现了,这时候夜空里落下的雪,竟然都是灰色的。

  因为先前在夜空里降临京都的剑,本来就是一张信纸烧成的灰。

  圣后看着右手里的乌凤小簪,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甘露台上?风将簪上粘着的一片灰雪拂走,露出木簪的本体。

  木簪上殷红的凤首依然高贵美丽如前,但如果仔细望去,便能看见上面多了一道浅浅的剑痕。

  乌凤小簪上本来就有一道浅浅的刀痕,现在多了一道剑痕,也并不如何明显。

  只有她知道,这意味着苏离已经无限接近当初在她木簪上留下刀痕的那个人。

  今夜的这场战斗,是平手。

  苏离留下的一道剑意,居然能够抵住她的乌凤小簪,这让她有些意外。

  片刻后,她唇角微扬,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不想走,却不得不走,为情所困皆庸人,就算剑道再强,又能如何?”

  她忽然有所感应,望向城南某处,眉尖微挑,寒声道:“居然还敢留着,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

  ……

  ……

  不想走的人有很多,比如那位老道姑。

  她去国教学院里去立威杀人,结果却被苏离的那道剑意直接击退,狼狈不堪的借夜色遁走。

  作为八方风雨,她如何能够甘心?

  所以她并没有真正离开,借着城南某座贵人家的阵法隐匿气息。

  然后,她看到了夜空里的那场战斗——站在幽静的园里,看着渐渐敛去的流光,想着先前那把燃烧的巨剑和那只黑凤凰,老道姑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天海的实力境界原来高到了这种程度,难道圣人们都隐藏着自己的真实水准,要比自己这些人高出一个层次?只是苏离何时把境界提升到了这种程度?

  看完了这场战斗,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距离天海和苏离有一段很远的距离,甚至极有可能此生都无法追上对方,这个事实让她生出很多挫败的情绪,然后变得越来越愤怒,愤怒到想要杀人。

  她刚才没有离开京都,就是想着要杀人,苏离的那道剑意已经被乌凤小簪碎掉,相信没有人能够想到,以她的身份地位和境界,居然会如此阴险的再次去往国教学院杀人,谁还能再阻止她?

  一道怨毒的杀意在她的眼里显现,无穷数量的寒冷碧海如墨一般地翻腾。

  她拿着已经快要全秃的拂尘,满脸杀意向国教学院方向走去。

  然而就在她刚刚抬步的时候,一道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我一直认为命运是很没有道理的事情,在你的身上得到了最好的明证,像你这等猥琐下作的老妇,为何却能得到星空的垂青,进入神圣领域?

  那个声音很冷漠,很威严。

  同时,一道冷漠威严的目光,从很远的高处落下,落在老道姑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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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章 这才是他给世界留下的信

  老道姑闻声,神情骤变,抬头望向甘露台的方向,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天海圣后站在甘露台边缘,神情看着南方那座府邸,目光威严至极,仿佛一道真实的光。

  从老道姑进入京都的第一刻起,她就感觉到了。

  老道姑在巷子里虐杀了一条狗,斩了关白握剑的手,就已经触犯到了她。

  或者在很多人看来,无论那条野狗还是关白,和老道姑相比都不值一提。

  但圣后娘娘不这样想,因为这是她的天下。

  青天之下,再满身溃烂的野狗,也是她的狗,再不重要的人,也是她的子民。

  当然,如果老道姑先前被苏离的剑意击退后,就此老实退走,她也会看在老道姑夫君的面子上不会出面。

  可是老道姑不该还留在京都里。

  这是对她的不敬。

  老道姑尤其不该留在那座府邸里。

  这是对她威名的利用。

  圣后娘娘不喜欢,所以不想听老道姑的解释。

  “滚。”她面无表情说道。

  随着这个字,她腰间的玉如意骤然间化作一道流光,向着遥远的城南而去。

  玉如意化作了一道黑龙,挟风雷之力,却悄然无声,仿佛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整座京都,只有两三个人能感觉那条黑龙的出现。

  北新桥地底深处,那个眉眼间尽是煞意的小姑娘正在吃陈长生前些天送过来的烧鸡,同时低声抱怨着他已经很多天没有来看自己,同时满心希望着自己可以跟他学离山剑法,将来如果能够修到苏离那种程度,身后的锁链如何还能锁得住自己?

  忽然间,她抬头蹙眉向上方望去,小脸上露出一抹恐惧的神色。

  借着夜色的掩护,玉如意化作的黑龙来到了城南。

  那个滚字如雷般在老道姑的耳畔炸响。

  她神情骤变,不再迟疑,转身便走,同时拂尘落下,在身后布下重重碧海。

  嗖的一声,玉如意来到幽园里,破拂尘而入!

  黑龙入海,掀起无数风暴!

  轰的一声,老道姑的后背被击中,衣衫骤碎,一口真血狂喷而出。

  她哪里还敢再作停留,强撑着重伤后的身体,动用秘法,跃入夜色之中,再也不见。

  片刻后,幽静的园里亮起火把。

  天海承武与几位最重要的子侄,站在园墙下,脸色难看到极点。

  那里的墙上与竹上残着老道姑的真血,斑驳、泛着金光。

  “姑母生气了。”

  “我们又没有想着杀陈长生,只是想着挫一下国教的气焰……娘娘这都不准,到底想我们怎么做?”

  ……

  ……

  教宗坐在椅子上,看着越来越茁壮的盆中青叶,想着今夜发生的事情,微微出神片刻后,自言自语说道:“师兄你当年的判断是对的,她确实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更强……而且我想,这还不是最强的她。”

  ……

  ……

  除了像教宗陛下和老道姑这等层级的大人物,今夜的京都一战,除了苏离展现了自己惊世骇俗的剑道修为之外,对很多人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看到了那只霸道强大无双的黑凤凰,这时候人们才最终确认,原来圣后娘娘真如传闻里猜测的那样,拥有高贵至极的天凤血脉,难怪她会对徐有容如此宠爱,从天赋血脉的角度来说,她确实可以把徐有容当作真正的女儿。

  只有很少人知道,在这场圣后娘娘与苏离的惊天之战前后,京都还发生了两场战斗,如果放在平时,那两场同样是神圣领域的战斗必然会引发世间无数议论,然而在今夜这两场战斗必然只能成为不起眼的注脚。

  没有人知道八方风雨之一的无穷碧曾经夜潜入京,想要去国教学院替自己宠爱的独子找面子,结果遭到苏离和圣后两位传奇的连续镇压,非但没能找到半点面子,反而身受重伤,无比惨淡的开。

  没有用多长时间,苏离留给大陆的七封信终究还是被知道了。

  汉秋城外的万柳园被烧成了焦土,这件事情实在没有办法瞒过去,天凉郡朱阀和绝情宗忽然间变得低调了很多。同时,长生宗的梁长老忽然因病暴毙,又有两位长老身染重疴,十余年前那场剧变后硕果仅存的第一代强者就此凋零,长生宗昭告世间,即时闭关三年,就连即将到来的南北合流这样的大事,也就此置身事外,再也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在很短的时间里,连接发生了这么多大事,谁都知道这肯定与苏离有关。

  真正令到举世皆惊的,当然还是京都雪夜里苏离与天海圣后之间的那场战斗。

  当初传来苏离与圣女相伴避世的消息后,很多南人以为他是抵抗不住周人的压力,就此作了逃兵,当初爱之有多深,现在恨之便有多切,尤其是那些曾经视他为偶像的南方年轻人提起他来时,言语里多有不敬,无比痛恨。

  然而,苏离终究是苏离。作为南方这数百年里最挺拔的那株参天大树,他怎么可能会因为逃避而离开?怎会如此平静沉默低调甚至有些委屈地离开?在离去之前,他必然要了断所有恩怨。

  他曾经冷血无情地杀过很多人,这个世界有很多理由憎恨他、仇视他,而他没有太多需要怨恨这个世界的地方,回望过去的这些年,也只有从魔域雪原南归途中受到的那些羞辱与伤害未曾洗干净,挑起离山内乱的那些无耻之徒还活着,所以万柳园被烧毁了,朱洛废了,长生宗渐渐要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至于恩怨里的前面那个字,自然有陈长生怀里的那封信、槐院忽然收到的万顷良田馈憎、某个著名杀手忽然拿到的由天海圣后亲自颁发的大赦令做为了结。

  当然,在最后的时刻,他没有忘记做一件他其实一直都很想做,却一直没有机会做的事情。

  ——与天海圣后真正的较量一场。

  很多前,当苏离还很年轻的时候,已经是杀手榜上的天下首席刺客,曾经有无数人愿意花无数金钱甚至是一州一郡的代价请他刺杀天海圣后,但他始终没有接下,甚至不惜最后与追随自己的那些下属分道扬镳。

  过了些年,他已经是离山剑宗辈份最高的师叔祖,陈氏皇族及很多南方的大人物包括他故乡的父老,摆出无数大义的名份,言辞恳切甚至涕泪纵横地请他执剑入京都,替天下万民除掉妖后这个祸害,他也没有答应。

  十余年前,长生宗和梁王府联手擒了他怀孕的妻子,逼着他去杀天海,他还是没有做。

  不是因为那时候的他还没有现在的剑道修为,没有信心去挑战一位真正的圣人,也不是他不愿意时局动荡,人类世界内乱,从而给魔族大军南侵的机会,而是因为那些时候都是别人要他去挑战天海。

  苏离就是这样的性格,如果有人要他去做什么,他越不会去做。现在他要离开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人敢命令他做什么,也没有人敢再来烦他,反而他非常想试一下,到底自己和天海究竟谁更强。

  最终的结果是没有结果,不过相信他应该很满意。

  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苏离让这个世界很是热闹了一段时间。从本质上来说,他是一个很爱热闹的人,他很担心没有自己的世界,会显得太无趣。或者,他也很担心自己离开这个世界后,会有很长时间没办法看到这么多热闹。

  他登上世界这个舞台的时候,无比风光,惊才绝艳,夺目至极,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同样轰轰烈烈,潇洒无比,相信这个世界再也没有办法忘记他的名字,哪怕他可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出现。

  他这样做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替离山,替南人立威。

  燎天剑照亮京都,与木凤小剑同耀夜空。

  他这是在告诉天海圣后与教宗,当初达成的协议要做好,南北合流之后,要对南人好些。

  同时他这是在告诉整个大陆,不要趁着自己不在,便试图对离山如何。

  不然,你们会像长生宗的那位长老一样死的很难看,你们的家宅与山门会被万柳园一样被烧成焦土。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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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一章 南北合流破阵始

  苏离走了,生活还在继续,人类世界的那件大事还在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

  其实说起来,正是因为苏离走了,那件大事才有了成功的可能,才能够得以继续。

  徐有容带着圣女峰一系抵达京都之后的第十七天,秋山家主为代表的南方诸世家代表,也进入了大周国境,长生宗闭宗三年,名义上隶属于本宗的诸多山门宗派则是派出了得力的代表。

  在随后的一段时间里,越来越多的南方势力代表,坐进了谈判席里。

  南北合流,不再只是个存在于典籍与想象里的名词,越来越快地接近真实。

  对于南人来说,现在他们面临的最大问题在于,随着苏离与圣女的离开,他们现在没有一位神圣领域的强者,无论在谈判桌上还是在别的地方比如酒桌上,总会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出乎意料的是,无论大周朝廷还是国教,并没有借着这种实力对比的变化提出任何不合理的要求,相反,表现出来了极其罕见的大度与开明,为南人将来的利益做出了一系列的保障承诺。

  只有那些真正明智的人才能看出隐藏在这场谈判之后或者说之前的交锋。

  那是苏离与天海圣后及教宗之间的交锋。

  他以难以想象的智慧与勇气,放弃对南归途中那些追杀的报复权利,随着圣女一道离开,直接让南方失去了所有的底气,从而让这场谈判再也没有机会陷入曾经重复过无数次的泥潭。

  那么圣后与教宗便要相对应的给予他足够的回赠,要给南方异常优厚的条件。

  体现在谈判的细节里,这些回赠或者说优厚的待遇便是:南北合流之后,南方将会尽可能多地保有独立性。

  这种独立性已经超过了南方诸势力事先最好的想象。

  不需要改县,不需要重新划州合郡,当地官员均可自行选出,不需要由京都吏部核定,只需要三年入京受验一次。赋税方面也极为优待,而在国库的银资转付上,更是极大程度地偏向南方一相对穷弱的县府。

  除此之外,南方还获得了很多好处,尤其是大朝试和科举,从此以后再也不需要由京都方面分出份额,而是可以像其余州郡一样,按照户籍人数确定名额,以南方最近这些年的表现,这在大朝试里将会占极大的便宜。

  当然,南人不可能只得好处没有任何付出,谈判还远远没有结束,已经有一些事项得到了确认,那就是军队与对外事务,将来会由京都统一管理,最大的变化发生在北方那片绵延万里的雪原边疆里,以往南方南方诸宗派、世家也会派出强者加入北方军塞,对抗魔族的大军,但都是客卿身份,听调不听宣,而现在这些强者则将直接加入军队,再加上后勤支持等多方面的变化,相信人类军队的实力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得到很大的提升,而这本来也就是南北合流最重要甚至是唯一的目的。

  在南北合流谈判逐渐走向成功的同时,人类世界的强者与军队也加强了对北方的警惕,来自南方的粮草辎重源源不绝地运往十一处重要边关,时刻准备着对南下的魔族铁骑给予当头重击,因为很明显,魔族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人类世界南北合流成功,肯定会做些什么,尤其是那位阴险至极的军师黑袍,说不定已经开始施展他的阴谋诡计。

  北方的局势有些紧张,京都的谈判桌两边也有些紧张,但紧张的情绪是不一样的。徐有容在南北合流里扮演着极重要的角色,甚至可以说在精神层面她是最重要的代表人物,因为她是周人,同时又是南方圣女。很自然,她的日程也变得忙碌起来,不停地召见南方各势力的代表,同时与大周朝廷进行交流,好在她就住在皇宫里,想与圣后见面很是方便。

  陈长生已经有十余日没有见过她,有些挂念,但知道她在做着极重要的事情,当然不会有任何怨言,作为一个最珍惜时间的人,他没有把日子浪费在想念和等待上,借着深冬的寒意不停打磨着自己的精神,感悟着那五颗石珠,默背着两?刀诀,偶尔给国教学院的新生上课,更多的时候还是在不停地学习,当然也没有忘记别的一些重要事情。

  某个风雪交加的普通冬日,他在街市上采购了大批的吃食与小玩意儿,撑着黄纸伞,避开国教学院四周的无数眼线,就在皇宫侍卫的眼皮子下走到宫墙外的那棵树下,然后趁着大风起兮雪迷人眼的机会,跳进了北新桥的那口井。

  最能吸油的毛边纸在地上铺了整整半个房子的大小,无数种热乎乎的吃食很整齐地摆在上面,冒着相同的热汽还有不同的香味,有蒸鹿尾、烧鹅烧鸭,还有十几串粽子,但这次没有蒸熊掌……因为轩辕破的关系,国教学院现在没有人吃那个。

  陈长生用两根手指从袖子里抽出干净的手绢,把手上沾着的油水仔细地擦干净,抬头望向黑龙说道:“唐棠把澄湖楼变成了国教学院的食堂……我忘了对你说过……但除了蓝龙虾,别的我还是在外面买的,感觉要更好吃些。”

  在满地的食物正中间,有着一座蓝龙虾堆成的小山。

  陈长生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在笑,他的笑容很干净,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

  能够给黑龙弄这么多好东西吃,他是真的觉得很满足。

  黑龙如山的身躯缓缓落下,一道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寒冷意味,瞬间将那些食物散发出来的蒸汽压的低了下去。

  陈长生赶紧拔剑而斩,一道隐隐带着火光的剑意破空而去,那些食物顿时变得热了起来,没有被冻成冰块。

  他用的是燎天剑。

  前些天夜里,他感悟了很长时间那封信里的剑意,接下来又看到苏离的燎天剑与圣后的乌凤小簪之战,有所增益。

  现在他的剑道,虽然还谈不上登峰造极,但在他现有的境界里,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圆融无双。

  只是……用极难完全领悟的燎天剑来替食物加热,这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妥。

  黑龙不这样认为,她觉得非常妥当。

  她对陈长生费心准备的满地食物和那座小山般的蓝龙虾很满意,她更加满意于陈长生用燎天剑替食物加温的做法,因为这说明在他眼里,让她吃到新鲜热乎的好食物要比保持所谓剑道尊严要重要的多。

  她决定原谅他已经快一个月没有来这里看自己。

  一道威严而辽远、简单却又无比复杂的龙吟,在幽暗寒冷的地底响起。

  陈长生微微怔住,不明白为什么黑龙不急着进食,却要自己先上龙语课程。下一刻他忽然想起来,自己给黑龙已经送了这么多次食物,却似乎没有看到她在自己面前吃过东西……

  “啊……”

  “呃……”

  “噫……”

  “呜……”

  “吁……”

  地底不时响起黑龙低沉而威严的龙吟声,陈长生笨拙而认真的学语声。

  陈长生非常专心致志地学习着,直至嗓音沙哑,识海一片空虚,身体虚弱至极,却也没有忘记每隔一段时间,便向着身边斩下一记燎天剑,帮助那些烧鹅烤鸭在最合适的热度下保持着原有的香气。

  黑龙的龙须也偶尔会飘起,洒下片片雪霜,落在那座蓝龙虾堆成的小山上,画面很是漂亮。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今天的龙语课程终于结束了,黑龙对着他的脸轻轻吐了口气,一道寒霜顿时出现在他的脸上,他伸手将那些寒霜揉开,只觉得一阵冰凉,神清气爽,所有的疲惫顿时消失无踪。

  “我去那边看看。”

  陈长生没有忘记最重要的那件事情,向后掠去,看到了那两根铁链。铁链的另一端在石墙上,被那两位传奇神将握在手里。与黑龙如山般的庞大躯体比起来,这两根铁链就像是两根发丝,然而却能把黑龙死死地锁在这里。

  相信在过去的数百年里,黑龙已经尝试过无数次方法,想要把这两根铁链挣断,却没有成功。

  从周园回到京都后的这大半年里,陈长生也想过很多方法,也都失败了。

  王之策在石壁上布下的阵法太过复杂繁妙,仿佛星海。

  雨宫与秦重两位神将在石壁上附了一缕神识,太过强大暴烈,仿佛雷电。

  上次野花盛开的年代,距离现在已近千年,但那些传奇依然是传奇,哪怕已经化作一缕英魂,也不是现在的他能够对抗的,甚至不是现在的他能够触碰的领域——那个领域的名字叫做神圣。

  陈长生坐在石壁下端,就在这些传奇的目光注视下,静静地读着手里的书。

  他这时候在读的这卷书有些旧,名字叫《射阳真人阵图谱考》。

  没有人知道王之策的具体师承,当年天道院里的那个普通教习,在中年时忽然星耀京都、声震大陆,谁都不知道他的老师是谁,他在国教学院的藏书楼里翻了数百卷书,在王之策的家乡查到了位姓吴的普通道士。

  王之策的家乡就是射阳。

  那个吴姓道士便是射阳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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