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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夜天子(4月18日 更新至“第17章 摧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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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章 各思对策

  叶小天望着这位得意洋洋的老丈人很是无语,这些人在他面前一向乖驯如猫,以致他忽略了这些天生地长般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人是如何的不服教化,根本就是一群山中野猴啊!

  看来要想让他们顺利融入山外世界,不仅仅是要让他们站住脚、获得山外人的认可、掌握生存的技能,还要逐步改变他们为人处事方面的习惯,而这取决于他们的眼光和见识。

  想到这里,叶小天忽然心头一动,他开办的大型蒙学和武会,本就是免费教育,何不必从部落中挑选一些机灵的孩子去入学呢,他们接受新东西快,通过他们,就能影响整个部落……

  叶小天一味思索要如何引导这些人祛除野性,却全然忘了在官僚们眼中,他同样是个异类,是只无法无天、喜欢招惹是非的猴子。上次他悍然砍了五家权贵子弟的脑袋,已经让他的驴推官之名响彻铜仁府,连带着他在葫县任上以疯典史形象干下的一桩桩威风往事业已广为人知了。

  叶小天斟酌半晌,道:“引勾长佬一心维护蛊神的虔诚,格哚佬一心维护引勾长老的忠诚,都是值得赞扬的。不过,你们是整个部∽落的领头人,一举一动都是考虑周详才是。

  我让你们出山,不是为了找人打架来的,常言道:千个朋友嫌少,一个敌人嫌多,我们要在山外立足,还是要多交朋友才行。当然,如果有人欺上门来,咱们也不能示弱,一定要狠狠地打,打疼了他们,他们才不会再来欺负咱们。”

  格哚佬和众头领对叶小天的这番话深以为然,叶小天说的太委婉,他们根本没有听出叶小天这番话实际上是对他们进攻提溪司。把人家的头头脑脑全给捉上山来的行为进行的批评。

  于是乎,一群头领连连点头,纷纷无视了叶小天这一大段苦口婆心的规劝,只对最后一句大声表态:“尊者说的对!谁也别想欺负咱们!谁要是敢污辱伟大的蛊神,谁要是敢找咱们的碴儿,就狠狠地打!”

  叶小天苦笑一声,无可奈何地问道:“那些被抓上山来的提溪司权贵,可都得到了妥善安置?你们不曾凌辱他们吧?”

  格哚佬摇头道:“当然没有!我们不会虐待没有还手之力的人,他们只是被关了起来,并未受到欺凌。”

  叶小天心中略安。道:“如此就好!我的身份不可以让外人知道,明白吗?对此要严格守秘。好啦,先给我安排个住处吧,我要在山上待几天。我休息片刻,一会儿引勾佬和格哚佬过来,咱们好好商量商量,如何解决眼下这桩麻烦。”

  众头领轰然称喏,格哚佬给叶小天安排了住处,又叫人给他打来山泉水净面。叶小天正洗着脸。李秋池就迫不及待地凑上前道:“东翁竟是山中蛊教的教主?这些生苗部落俱都听从东翁差遣?”

  叶小天洗着脸道:“应该是吧,也许会有一些部落不愿意接受蛊教的管束,不过大部分部落都听命于蛊教,还有谁敢不从呢。谁若不从,自己的部落就难以生存,所以不管他们情愿还是不情愿,我想至少没有谁是有胆子反抗我的命令的。”

  李秋池更加兴奋。脸庞上涌起了两抹潮红:“那么蛊教则完全听命于东翁?”

  叶小天从他手中接过毛巾,一边擦着脸,一边乜着他道:“先生究竟想说什么?”

  李秋池兴奋地道:“东翁。你掌握着这么庞大的力量,却在官府中为了一个掌管刑名的推官苦苦挣扎?这是杀鸡用牛刀啊。”

  叶小天不动声色地道:“哦?那依先生之见呢?”

  李秋池道:“做土司!本朝土司,都要得到朝廷敕书确认,才能成为土司。但是没有哪个土司是因为朝廷封他为土司,这才拥有土司的实力!而是因为居其地、治其民、掌其兵,控其赋,事实上已经成为一方霸主,朝廷这才追敕确认。东翁完全具备这个条件啊!”

  李秋池激动的唾沫横飞:“东翁应该向朝廷请旨敕封为土司,从此后世袭罔替,岂不好过做一任推官?不要说是区区一个推官,就算是一省布政,咱也不换呐!”

  叶小天忍不住笑起来,道:“还好还好,先生没有劝我造反当皇帝,我很欣慰。”

  李秋池老脸一红,讪讪地道:“野心呢,人人都有。不过,造反……只怕实力不济。再者说,做皇帝未必就有一方土司逍遥得意。咳!我是说,我等都是大明子民,自当效忠朝廷,岂能有非份之想!”

  叶小天不想再逗他,便道:“先生方才也说,朝廷肯不肯封我为土司,最重要的是看咱们有没有地盘,有没有子民,有没有实力,而这些,不可能靠朝廷的施舍,要靠咱们自己去争取。

  从哪儿争取呢?子民,咱们现在就有,可地盘都是别人的,深山老林里边,那算不上地盘。如果咱们太早亮明身份和目的,山外的土司人家还不联起手来全力防范咱们。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急不得。”

  李秋池大喜,两眼放出绿幽幽的狼一般的光芒,激动万分地道:“这么说,东翁果真打算率生苗出山,争一方土司?”

  叶小天笑而不语,把毛巾往他手里一塞,径去里间屋里闭目养神,琢磨该如何解决提溪之乱了。这一次的事不同于上一次水银山之乱,与他的利益切身相关,他得琢磨一个万全之策出来。

  李秋池站在原地,手中捧着毛巾一动不动,他已经被巨大的幸福感给冲击得呆住了:“走运了!这回真的走了大运啦!哈哈哈!走了狗屎运了!”

  在贵阳见识过许多土司人家的李秋池,大脑就像一台50核的cpu,以每秒千万亿次的运算速度,迅速幻想出了一副副令他心醉神迷的美丽画面:那阔绰恢宏的土司宫,那牲口一般任劳任怨的奴隶,那如花似玉、百媚千娇的无数美女、那把世袭罔替的金交椅……

  叶小天成了贵州最了不起的大土司,号称叶天王!而他,李大状。则一跃成为叶土司的大阿牧,他有自己的领地、田庄、子民和奴仆……

  一千年过去了,沧海桑田,变化多端,大明王朝早已不复存在,天下早已不知换了多少王朝,换了多少皇帝,而李氏家族则像今日的安宋田杨四大家一样,成了贵州数一数二的豪门世家。

  祭祖的时候到了,他的子孙从四面八方赶来祭拜祖先。年长的太公们跪在最前面,年幼的孙子、重孙、玄孙们则跪在最后面,六世同堂,感念他们的老祖宗为他们留下一份千秋万世都花不光的宝贵财产……

  李家已经传了几十代,灵位和画像仿佛一座宝塔般耸立着,在那“宝塔”的最顶端,耸立的就是他----李氏家族祖先!他左手抚着牛头,右手按着羊头,从猪头中间慈祥地看下去。看他的子孙一一叩拜……

  “呵呵……”

  李秋池幸福地傻笑了两声,眼珠微微晃动,忽然发现面前真的出现了两张皱巴巴的面孔,莫非这就是他的后代?怎么才两个。这也太少了点儿,子孙后代们都在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连生孩子这么重要的大事都不上心,难道都像安家大公子一样。染上了好娈童的臭毛病?

  李秋池不满地皱了皱眉头,刚想端起老祖宗的架势训斥两句,忽然发觉那两张面孔有些面熟。仔细一看,顿时吓了一跳,马上从幻梦中清醒过来,出现在他面前的赫然就是引勾佬和格哚佬。

  引勾佬好奇地看着他,格哚佬收回刚在他面前晃过的手掌,问道:“李先生,尊者现在可以接见我们吗?”

  “啊?哦!哦哦……”李秋池吞了一口口水,忙不迭地应道:“两位请进,快快请进,我家东翁已等候多时了。”

  ※※※※※※※※※※※※※※※※※※※※※※※※※※※

  于家寨里,掌印夫人怀中揽着年方八岁的土司儿子,满面忧虑地对文傲道:“文先生,我丈夫死得早,这孩子如今还不到九岁,如何能担负得起土司的责任,如果宗房大小姐不肯扶持的话,我们娘儿俩……”

  掌印夫人一阵哽咽,搂着儿子流下泪来,那孩子见母亲流泪,忙伸出小手为她抚去眼泪,泣声道:“娘亲,你不要哭。”说着却是“哇”地一声,自己也哭了起来。

  文傲忙安慰道:“掌印夫人、土司大人,你们不必担心,宗房大小姐若非牵挂你们,又怎会派于海龙前来助战,今番又特意要我走这一趟呢。对提溪这边,宗房大小姐一直关心的很呢。”

  掌印夫人擦擦眼泪,道:“有宗房大小姐垂怜,我们娘儿俩就有依靠了。现如今,我们于家寨和凉月谷战事方息,又有生苗出山,听说那些生苗好生霸道,就连提溪司长官都被他们捉上山去了呢。

  如今我于家寨人心惶惶,不知道哪天那些蛮子就会杀上门来,近在咫尺处只有一个凉月谷,可双方偏偏又结有仇怨,不可能结为盟友,我们娘儿俩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文傲道:“从现在的情况看,山中生苗并没有全部出山的打算,呵呵,如果他们真的要大举出山,从四面八方冲将出来,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到那时整个贵州大小百余位土司,会齐心协力对付他们,就不是你们一家之事了,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如今只有生苗的一个部落出山,而且他们先和张家结了仇,这对咱们于家来说就是一件大好事。其实这些年来,对咱们于家威胁最大的,就是张家。凉月谷虽偶有纷争,怎比得了提溪司张家不断巧立名目,蚕食我于家领地,吞并我于家子民?如今有山民牵制张家,是咱们于家的一个好机会。”

  掌印夫人道:“文先生的意思是?”

  文傲道:“联手格哚佬,共抗提溪司!”

  文傲压低声间,对她详细解说一番,道:“付出些许代价,是值得的。不知掌印夫人意下如何?”

  掌印夫人思忖片刻,轻轻颔首道:“我是个没见识的妇人,能有甚么主意。既然宗房大小姐这么说,她总不会亏待了自家人的,那就依宗房大小姐的主意办吧。”

  文傲欣然道:“有你这句话,我就可以放心施为了。正所谓:将欲取之,必先与之!你放心,咱们这是驱狼斗虎,所失必有所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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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章 阵前密议

  叶小天抽个机会,悄悄去探视了一番那些被俘虏的提溪司权贵,果然如格哚佬所说,并不曾虐待他们。虽说他们住的是牲口圈,身边有牛马羊相伴,气味有点难闻。

  不过,山寨才刚刚建立,本来就没有多余的房间,就连叶小天现在所住的大屋,都是他的老丈人腾出来的,没道理对一些前一刻还和他们打的你死我活的对手比对自己还优待吧,那得多脑残。

  既然提溪司众权贵没有性命之忧,叶小天也就放了心,他派了个人下山,先去提溪司,向幸免于难的权贵家眷们及地方小吏报讯,叫他们安心,然后再去铜仁府通报,说明事件的前因后果以及现在的情形,表示自己会全力斡旋,尽力化干戈为玉帛。

  叶小天特意找来引勾佬和格哚佬,就山寨的未来进行了一番讨论,问题是这两位老爷子根本就没有什么政治诉求,也不明白自己该干什么、要什么。

  对叶小天的这位老丈人来说,尊者女婿让他出山,那他就出山;谁想欺负他的部众,他就打回去!除此之外他并不需要思考什么,格哚佬的人生就是如此简单!

  对于引勾佬来说,要求也非常简单:能允许他自由传教就行。凭什么一群装神弄鬼的秃驴和牛鼻子就可以周游天下,他堂堂的蛊教长老,伟大的、无所不能的蛊神的仆从之仆从,却要被一介村长打回山去?太掉价了。

  叶小天对这两位胸无大志的长辈真是无奈的很,只好撇开他们自己琢磨。其实李秋池是个很好的智囊。只不过现在李秋池有点神神道道的,他的建议大多太不靠谱,规划的都是十年二十年之后的美好愿景,实在让叶小天无从借鉴。

  叶小天很早就明白自己的身份,而且一开始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所掌握的力量能催化衍生出多大的效果,所以他的心态一直平稳。

  可李秋池就不然了,虽然他是个很有名的状师,可那是他科举不得、无法踏身仕途后不得已的选择,为此他不无自怨自艾。

  如今他就像讨了一辈子饭的乞丐。正端着破碗沿街讨饭,突然皇帝他妈找上门来,声称自己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姐姐。他是当朝国舅爷,这心态就有点失衡了。

  突然被幸福砸晕了头的李秋池,考虑的要么是打个金饭碗继续要饭,要么就是钱也有了、大宅子也住上了、粮仓里的储备够他吃一百年了。有点不知道每天该干什么了。

  叶小天为山寨的未来做了一些规划,这才再次召来格哚佬和引勾佬,向他们说出自己的打算,正要咨询他们意见的时候,一个穿着蜡染石榴裙的小姑娘便快乐地飘进来,像只穿花衣的小燕子似的。叽叽喳喳地叫:“姐夫姐夫,有个姓文的老头子。贼眉鼠眼的往咱们山寨下凑,看着就不像好人,被咱们的人给抓起来了,他说是他是跟你一起来的提溪,要见你呢。”

  这小姑娘十六七岁年纪,名叫采妮,和哚妮有六七分神似。是格哚佬的侄女。自从叶小天以避免泄露消息为理由,禁止部落中百姓动辄就称他为尊者之后。采妮就改称他为姐夫了。

  “姓文的?”叶小天恍然道:“那是于家的师爷,带他过来吧!”叶小天说完,突又想起一事,忙道:“姐夫你也暂时叫不得了,他还不知道我和部落的关系。在他面前记得叫我叶大人。”

  “知道啦!”采妮向他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又像一只小燕子似的飞了出去。

  不一会儿,文傲被采妮和几个武士领了进来,捆绑他的绳子已经解开,文傲揉着手腕,一见叶小天安然在座,摇头苦笑道:“叶大人,还是你本事大啊,你上了山就是座上客。文某就被贼一般绑上来。”

  采妮向他扮个鬼脸道:“谁叫你贼眉鼠眼的不像好人,活该!”

  前日叶小天带着李秋池等人偷窥提溪司长官等人情况,顺口说过一句“这个贼眉鼠眼的家伙就是提溪司长官?当真人不可貌相!”被采妮听了去,觉得这句成语形容人的长相特别生动鲜活,所以时不时就用一下。

  文傲听了她的话更是苦笑不已,想当初他也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来着,如今虽说年岁大了,却也是儒雅斯文,怎么到了这丫头口中,就成了“贼眉鼠眼”,这山里姑娘的审美观真是成问题。

  叶小天含笑迎上前去,对文傲道:“文先生辛苦啦。来来来,我给你引见引见,这一位就是本寨的寨主格哚佬,这位是寨中的大巫师引勾佬,两位,这位是文傲、文先生。”

  文傲忙收敛了说笑的神情,向这两人肃然施礼道:“格寨主,引勾大巫,学生文傲,这厢有礼了。”

  格哚佬和引勾佬见叶小天对他挺客气,倒也没冲他摞脸子,很给面子地还了礼,缓声道:“文先生请座!”

  文傲谢了座,叶小天又道:“我比文先生早到了两日,已经向格哚佬寨主和引勾佬大巫师详细询问了他们与提溪司发生冲突的经过。提溪司长官及一众权贵虽被抓上山来,却也不曾受过虐待。”

  文傲欣然道:“这就好,这就好!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嘛,这样就有得谈了。”

  叶小天道:“格哚佬寨主,引勾佬大巫,这位文先生是铜仁于监州的幕僚,甚受器重。我先前就已说过,张知府有意出兵讨伐,以彰声威,而于监州却认为该以和为贵。

  这一次,也是于监州顶住了张知府出兵的主张,这才委派文先生与本官同来,希望能够化干戈为玉帛,以商谈的方式解决双方的争端。避免无谓的战争,造成双方大量死伤。”

  格哚佬和引勾佬听了,对文傲愈发和善,文傲趁机道:“文某行前,监州大人曾再三嘱咐,叫我和贵寨好好沟通。因我铜仁于家在提溪有一支房,和贵寨近在咫尺,而且于家这一支的土司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孤儿寡母。骤逢战乱,难免徬徨不安,所以文某先去于家寨一趟,略示安抚,迟至今日方到山上。”

  格哚佬眨巴着眼睛听他说完了,就按叶小天刚才和他说的办法。粗声大气地道:“我们原本是住在山里不假,可我们也没向任何人保证过永世不出山吧?如今伟大的蛊神传下神谕,命令我部出山,所以我们出来了!

  可那提溪张家太也目中无人,屡次三番挑衅我们,还真当我们怕了他不成?我实话对你说。现如今我的寨子里至少有两万勇士,便是一路杀去铜仁府也不在话下!”

  格哚佬冷笑一声。道:“我倒要看看,若是我真想挥军北向,有谁能挡得住我!不过,我格哚佬可不是不讲理的人,我们的要求很简单:我们要出山,现在我们已经在这儿扎根了,谁也别想赶我们走。

  还有啊。我看那山下人家,有许多不以狩猎为生。耕织种地也挺安逸的,所以想把寨子里一些家中没有壮劳力的人家也安排去种地,可是我们没有地啊,光靠开荒也济不了一时之急。你们想平息纷争,那最好不过,叫那知府老爷分我们一块地,这就是我们的条件。”

  文傲暗暗松了口气,心道:“不出我所料,他们果然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不过,既然他们肯商请划割领地,可见这叶小天也不是狂妄无知之辈,这倒是可以合作、利用了。”

  文傲上山时曾暗中观察,这寨中勇士按他估计大概在两万人上下,如此看来格哚佬实诚的很,一点都没掺假。若是换做其他地方,出兵两万能说成十万,出兵十万就成了六十万,向来虚虚实实,怎肯以实相告。

  由此一来,文傲对格哚佬提出的条件,便也相信了他的诚意。之前他在于家寨和掌印夫人商议时就曾说过,既然格哚佬的山寨打了胜仗,想要点彩头是必然的。这些人能要什么?目前他们最需要的就是土地。

  对于家来说,提溪司最大的地盘属于张家,就算于家也要分出去一部分领土,相比张家付出的也不算多,而因此一来,提溪就多了一股强大势力,可以牵制张家,避免于家被张家继续蚕食。

  掌印夫人已经同意了他的意见,因此文傲便道:“自古以来,但凡有外邦部落归附,朝廷莫不倒履欢迎,并为他们妥善安置迁居之地。山中部落比起外邦部落那可要亲近多了,你们本来就是大明子民,只是世居山中罢了。

  有鉴于此,文某以为,你们出山,肯答应造册登记,纳入官府管辖,官府就应该尽到父母官的责任,妥善为你等安置定居之地。这也是我们于监州的意思,此番文某去提溪于家时,提溪于家的掌印夫人和小土司很赞同。

  所以,我们于家是愿意与贵寨建立睦邻关系的,并且支持你们的要求。如果有于家的支持,相信知府大人也不会轻易拒绝你们的要求。不如格寨主与提溪于土司见上一面如何?合则两利啊。”

  叶小天心道:“于家为了对付张家,真是不遗余力了!”

  格哚佬哪有什么主意,一听他这么说,马上转眼去看女婿,叶小天急忙转开目光,低头咳嗽一声。格哚佬见他“点头”,便对文傲道:“成!不过……他还是个小孩子,和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好谈的?”

  文傲假装没看见他向叶小天的请示,笑吟吟地回答道:“于土司年纪虽然小,可还有掌印夫人替他做主,而且不管怎么说,有些大事,总要由土司出面才有效力!”

  格哚佬挠了挠头,勉为其难地道:“这样啊,那也成!你叫那个小家伙来见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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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不肖其父

  张铎本以为山苗生性野蛮,定然不会理会于俊亭的所谓调停。出兵之议被于俊亭强行压下之后,张铎便冷笑连连地等着叶小天灰头土脸地逃回来,说不定还要被人割去两只耳朵。

  到那时众土司将再没有别的选择,不管是为了大家共同的利益,还是为了维护铜仁众土司的脸面,都只能顺从他的意见,一同出兵讨伐,他压住于氏崛起的契机,或许就取决于这次行动。

  所以,张胖子暗中胞弟张绎加紧筹备钱粮,挑选精壮士兵备战。如果出兵,于家肯定是出工不出力的,主要战力他还得依靠自己的子弟兵,这一次无论如何都在打一场大胜仗,把生苗赶回山、把于家打下去、把众土司重新争取到自己麾下,一举三得!

  然而此时文傲却代表铜仁于家和提溪于家,和格哚佬商议起了联盟之事。文傲一听格哚佬提出的条件,就明白叶小天并没有把铜仁据为己有的意思,否则挟新胜之威,正是他们大举出兵的机会。有了这个判断,文傲就可以放心地与生苗商议联盟了。

  文傲与格哚佬敲定意向之后,趁热打铁马上下山,再次去了于家寨。掌印夫人一听要让她儿子上山会见格哚佬,不免顾虑重重。

  她丈夫遗下的子女多是女儿,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一旦这个儿子有个好歹,土司之位就得“花落旁家”,由丈夫的叔侄们来继承,所以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风险,她也不能冒。

  文傲再三向她保证,说格哚佬绝没有杀害或挟持小土司的意思,生苗出山人地两生,同样需要有当地的强大势力策应、支持,才能站稳脚跟,而于家是他们的不二选择。

  掌印夫人虽也相信文傲的分析,却还是不肯答应让儿子上山。文傲无奈之下只好又回到格哚佬的山寨,提出双方改在山下一处地方会面,双方各自只带百名侍卫随从。

  叶小天对此自无不允,能够争取到铜仁第二大势力的支持,可以让格哚佬部以最小的代价在铜仁站稳脚跟,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于是,格哚佬答应了文傲的建议,文傲忙又下山,与掌印夫人开始筹备会盟事宜。

  文傲选择了羊口山作为双方会盟的地点。这座山不算高,但双峰夹峙,形如羊角,山上怪石嶙峋,陡峭壁立,兼之寸草不生,根本藏不住人,不用担心哪一方会在此设下埋伏。

  同时,双方首领在谷口会盟,双方带来的随从则分别在谷内和谷外等候,无论哪一方突生歹意,另一方都可以及时脱离。掌印夫人亲自去了一趟羊角山,察看了地势之后这才同意选择此地会面。

  于家寨和格哚佬部的频繁接触,自然瞒不过于家寨的近邻凉月谷。果基土司听探子报告说于家寨和格哚佬部频频接触、已有议盟之意的消息之后,马上吩咐人把他儿子格龙唤来。

  一见到格龙,果基土司便道:“于家寨正和格哚佬部频频接触,看来格哚佬部留在提溪的事已经成了定局了。”

  果基格龙手中提着一口巨大的九环大砍刀,满头汗水。

  自从前往中原寻访名师学艺的愿望泡汤之后,果基格龙便又重金聘请了两位武师回来,每日在武师的指点下勤练不辍。他屡屡败于叶小天之手,已经成了心魔,若不从叶小天手里赢点什么回来,他实在是不甘心。

  果基格龙正和师傅对练着,忽然被父亲唤了来,一见面就冒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地话,听得果基格龙一愣,他愕然看着父亲,愣愣地道:“啊?他们留就留呗,关咱们什么事儿。”

  果基土司气得一拍案几,骂道:“浑账!整天介就知道练武,脑子都要练没了!你以后是要做土司的,要紧的是脑子!脑子!从古到今,坐江山掌天下的人哪个不是靠脑子?匹夫之勇有个屁用!”

  果基格龙悻悻地不接话,果基土司拿这浑球儿子也没甚么好办法,吐了一口浊气,耐着性子解释道:“于家和张家一直在防着咱们果基家。现在好不容易于家和张家翻了脸,咱们果基家有了出山的机会,可又来了一个格哚佬。你想想,如果格哚佬和于家串通一气,咱们果基家不还得困在山里吗?”

  果基格龙瞪着一双大眼,愣愣地看着父亲,道:“那又如何?于家一口咬定他们的土司是被咱们暗箭射死的,两家寨子一直打得不可开交,难道双方还有可能结为盟友?”

  果基土司“嘿嘿”一笑,道:“不错!有点长进了。你记住,这世上没有永远的仇家,只有永远的利益。如果我们双方结盟,联手对付张家,能够瓜分到张家在提溪的领地,你以为于家不会放弃旧仇?当然,于土司刚死,尸骨未寒,现在和他们谈联盟为时尚早,不过我们可以先和格哚佬部联手啊!”

  果基土司说到这里,重重地一拍扶手,恨恨地道:“我们果基家从深山迁来已经一百多年了,结果一直被堵在这山口,再也走不出一步,凭什么山外的好田好地都被他们占着?凭什么大片的土地宁可被他们荒芜着也不许我们耕种?哼!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如今来了一个格哚佬,他们还不是捏着鼻子忍了?”

  果基格龙理直气壮的道:“我就说吧,咱们果基家当年就不该理会他们的威胁,一鼓作气冲下山去,说不定现在整个提溪都是咱们果基家的了。脑子?脑子有什么用,绝对的武力才是不可匹敌的!”

  果基土司气得又拍起了桌子:“简直是放屁!你抡着一口大刀就叫绝对的武力了?秦始皇要是不长脑子,他也一样扫不平六国。你……你……你真是不成大气!”

  果基格龙翻了个白眼儿,不服气地嘟囔道:“生苗出山,张铎不就拿他们没办法么?”

  果基土司咆哮道:“生苗背后还有数不清的部落撑腰,你有吗?格哚佬背后还有那么多的帮手,照样和于家寨眉开眼去勾勾搭搭,他有不管不顾,一头冲出山来直奔铜仁吗?”

  果基格龙陪笑道:“是,爹!我错了还不成吗,你吼那么大声做什么,我一向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的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

  果基土司一屁股坐回椅上,以手抚额,喃喃自语道:“作孽啊!真是作孽啊!我老果基聪明一世,怎么就生下你这么个不懂事的东西呢!幸好前番与展家联姻之事没有成功,听说那展家丫头也是个只会舞枪弄棒的野丫头,你们俩要是凑到一块儿那还有好?不成,我得好好打听打听,看看谁家的姑娘机灵,要是没个贤惠的妻子帮你出主意,这份家业早晚被你败光。”

  果基格龙根本没听老子唠叼,他双手持刀,比比划划,心无旁骛地琢磨起师傅刚刚传授起的刀法来。刀为“百兵之胆”,大开大阖、招势沉猛,比起枪、剑变化虽少,但威力丝毫不减,正是格龙的最爱。

  果基土司痛苦地念叼了一阵,见儿子没有顶嘴,心中稍感安慰,可他抬头一看,差点儿又气疯了。老果基怒目指着格龙,瞪了半天眼睛,终于泄了气,无力地自我安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儿孙自有儿孙福……”

  格龙隐约听到一点,收刀问道:“爹,你说什么牛?”

  果基土司沮丧地道:“你去收拾收拾,去一趟格哚佬的山寨。”

  格龙停下刀架子,奇怪地道:“爹让我去格哚佬的山寨做什么?”

  果基土司道:“锦上添花莫如雪中送炭,难道等格哚佬部在这里扎下根,咱们再去交结不成?要去就现在去。现在他们和于家寨联了手,如果再加上咱们果基家,当可从张胖子身上啃下一大块肉来,他能不念咱们果基家的好?

  今日有了格哚佬部的例子,来日我们果基家想要出山,张胖子还拿什么理由搪塞?再说,咱们今日帮了格哚佬部的忙,来日咱们需要帮手时,他们能袖手旁观么?”

  果基格龙迟疑地道:“父亲说的有道理,不过……这种事叫我去谈,实在有些难为人了。”

  果基土司道:“你将来要坐我的位子,这种事你早晚要面对。这是对格哚佬部有好处的事,他们没理由不答应。这么容易谈,你还能谈崩了不成?你不懂,那就从现在开始学吧!”

  果基格龙无可奈何,只好答应下来:“好吧!那……我这就动身。”

  果基土司道:“不急,为父先让人给你准备一份礼物,总不能空手而去吧。另外,还得为你挑选百名精壮的随从。”

  果基格龙道:“这就不用了吧!咱们和格哚佬部从无冲突,而且咱们两家中间隔着张家和于家,以后也不可能有什么冲突,他们没理由得罪咱们,还能对我有所不利么?”

  果基土司瞪了他一眼道:“你当我派人去,是为了保护你?想让人把你当成一个可尊重的盟友,就要让人明白你的实力。你一个人上山,让那些山民欣赏你‘万人敌’的刀法吗?我派人去,是要让他格哚佬知道,我果基家兵强马壮,值得结交!”

  果基格龙道:“那成,我先去换身衣服。”

  果基格龙一走,一直站在一边,眼看这对父子耍宝,全当自己不存在的大管家就凑到了土司老爷的面前,果基土司吩咐道:“你去准备一份礼物,再给我拿套寨丁的衣服来。”

  大管家听了不禁奇怪地问道:“老爷要寨丁的衣服做什么?”

  果基土司没好气地道:“你真当我放心让小子去折腾?不跟着他,我怎能放心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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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章 福将

  “格龙携礼上山了?”

  叶小天一听大喜,自从格哚佬部来到提溪,凉月谷方面一直冷眼旁观,保持着中立。现如今果基格龙携礼上山,显然是经过一番观察,凉月谷已经做出了选择:由于格哚佬部的一连两次大胜,凉月谷已经决心站在格哚佬一方了。

  叶小天几乎脱口就要说出“快请”两字,可话到嘴边又被他急急咽了回去。他不想率先表态,而是要看看格哚佬想怎么办。格哚佬果然习惯性地向他看来,叶小天道:“族长以为,是否应该见他?”

  格哚佬见他询问自己,便道:“咱们现如今和老张家不对付,想跟咱们亲近的就是和老张家有过节的。既然和老张家有过节,那就是咱们的朋友,当然应该见见。”

  叶小天哈哈一笑,道:“说的好!那么族长就见见他,探一探他的来意。我先回避一下。”

  叶小天在场,格哚佬心里就安稳的很。让他做决定他也不忸怩,反正说错了还有尊者女婿替他兜着,可叶小天一说回避,他就有些着急了,忙道:“尊者何必回避,他应该知道尊者在山上,何不一起见见呢?”

  引勾佬也道:“尊者既然在,还是该为我等拿个主意才好,这种大事,我们怎敢擅自作主。”

  叶小天无奈,只好道:“那……我也该先回避一下,和你们一起见他可不妥。你们先去迎客,问明他的来意,一会儿我再进来。该怎么做,你们自行判断,若无觉得不妥,会摇头示意,若我没有表示,你们便只管应承下来便是。”

  格哚佬和引勾佬欣然应喏,当下叶小天便先行回避了出去,这大屋里面四壁空空,也没甚么屏风立着,叶小天便避到了大屋外面,格哚佬和引勾佬站在院门口,迎接果基格龙。

  果基格龙背着他的厚背阔刃九环大砍刀,百余名随从浩浩荡荡紧随其后,携带着他们部落馈赠给格哚佬的礼物。果基土司给格哚佬准备的礼物很实惠,既非金珠玉宝,也非绫罗绸缎,而是粮食、牛羊、布匹,耕犁,甚至还有几架纺车,都是很实用的生产、生活物资。

  一见果基格龙,格哚佬和引勾佬便笑容可掬地迎上去,一瞧人家携来的礼物,这两个老家伙就已眉开眼笑了,再加上对方表现出的明显的善意,两个老头儿对凉月谷顿生好感。

  格哚佬哈哈大笑地迎上去,道:“果基土司和格龙少爷真是太客气啦。你我两寨素无来往,今日格龙少爷却带了这么厚的礼,叫我怎么敢当呢。”

  果基格龙虽然不擅心机,却也不至于连基本的人情往来都不懂,听格哚佬这么一说,就晓得此人便是格哚佬,这种当家人的口吻,旁人可没资格。

  果基格龙见格哚佬虽然比他矮了一大头,可也极是魁梧,强壮的身材、宽厚的肩膀,脚下极是稳健,仿佛扎根山崖间的一株苍松。

  在格龙心目中,胸藏十万甲兵的大智之士他也瞧不上眼,唯重个人武力,如今一见格哚佬便有惺惺相惜之感,忙抱拳道:“这位想必就是格哚佬寨主了?小侄果基格龙,代家父向你老人家问好。”

  果基土司牵着一头羊混在人群中,缠头布帕压在眉际,见儿子这番答对还挺得体,不禁老怀大慰。在当爹的心里,儿子再大也是孩子,何况格龙是个武痴,平时就知道打打杀杀,老果基对他的期望值实在是低得不能再低了,一点点出色的表现,也能让他大为满足。

  格哚佬笑眯眯地道:“好!好!老夫初来乍到,还没站稳脚跟就和张家干上了,也没顾得上去拜访邻居,如今还要劳烦贤父子前来探望,实在惭愧。”

  别看格龙那几句客套话说的得体,他在土司家族的环境里长大,从小耳濡目染,就算不是那个性子,照猫画虎学两句也容易,可真要谈事情,到底是直来直往的性子,就不知该如何委婉了。

  却不想格哚佬竟然主动提起这个话题,格龙大喜,连忙接口道:“格龙代替家父前来,正想与老寨主谈谈这件事情。张家雄踞铜仁五百年,一向飞扬跋扈目中无人,受张氏欺压的何止是老寨主一家,也许在这件事上,我们双方可以同进同退,相互照应。”

  “当真?哈哈哈!那可求之不得了。来来来,格龙少爷,里边请!”格哚佬闻言大喜,亲热地挽起格龙的手臂就往大屋中走。对这种性情爽快的汉子,他也一见就心生好感了。

  格龙瞄了引勾佬一眼,见他黑乎乎一件袍子,身材些单薄,神情阴鹫,很没有眼缘,所以没搭理他,好在引勾佬已经习惯了被山中部落之外的人无视,虽然在叶小天的引诱下渐渐萌生了,却还没有那么强烈,倒也毫不在意。

  果基土司站在人群中,见儿子居然这么顺利就和格哚佬搭上了线,心中很是无语:莫非这就叫傻人有傻福?格龙对格哚佬道:“还请老寨主先收下小侄这份薄礼,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格哚佬笑吟吟地吩咐围观的本寨百姓上前接下礼物,他们这山寨还近乎半原始的共产社会,不像山外人家公私分明,随便由他们接收下来却也无妨,反正还要入公房,统一分配的。

  果基土司将所牵的羊交给一个部落中的女人,便低着头,尾随着果基格龙进大屋。这百余名侍卫中,随行入内的不过十几个人,虽然说果基土司已稍作伪装,又有其他随从掩护,但亲父子何等熟悉,若是格龙认真看上他一眼,他就得露馅。好在格龙正与格哚佬把臂入内,根本不曾向自己的随从打量。

  双方进了大屋,格哚佬请格龙入座,便开门见山地道:“我的部落,奉神谕出山,谁料刚到此地,铜仁张知府便派大军前来围剿,被我们赶跑之后还不死心,又再三挑衅。今有山中友好部落前来助拳,我是定要向张知府讨个说法的。”

  格龙道:“张知府将整个铜仁都看成他张家的私产,老寨主来到铜仁,自然被他视作眼中钉。实不相瞒,我果基家祖上也是住在山中,百余年前开始逐渐迁出深山,至今未被张知府视为自己人,与贵寨可谓同病相怜。”

  果基土司站在格龙身后,下意识地就想去挠头,又急忙忍住。这个好武而不喜习文的儿子,居然还会文诌诌地说几句成语,实在出乎他这个当爹的意料之外,看起来他还真是有点小瞧了自己的宝贝儿子。

  格哚佬和引勾佬听他这么一说,更是引为知己,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痛骂了张胖子一番,也不晓得铜仁的张胖子有没有觉得脸红。果基格龙趁着这股热乎劲儿,对格哚佬道:“那么,老寨主如今有何打算呢?”

  格哚佬道:“我们也是大明子民,铜仁该有我们一块立足之地才是。这铜仁府大片土地荒芜着,老夫下山时已亲眼见过了,凭什么任由他们空占着,却不准我们盖屋、耕种?如今提溪司的一众权贵尽在老夫掌握之中,老夫想用他们,向张知府赎一块土地,为我部落所有。”

  格龙听了,开诚布公地道:“老寨主若是向他要粮食要财宝,那都容易些。想要土地却等于是要了张知府的命根子,恐怕他不会痛快答应。何况,提溪一地也不只一个张家……”

  “不过,张家倒行逆施,大失民心。于家业已愿同格哚佬部合作了,所以,这不是问题。”

  说话的是文傲,随着声音,叶小天、文傲在采妮姑娘的陪同下施施然地走了进来。

  果基格龙也是福至心灵,想着要把凉月谷变成格哚佬部最亲密的盟友,所以灵机一动,想挑拨格哚佬部和于家的关系。凉月谷和格哚佬部都是山中部落走向山外,只是凉月谷先行一步,背景大致相同。

  地理上,两个部落一在西北、一在东南,正好呈犄角之势刺向提溪,如果联手,就可以对中间谷地平原地带的于家和张家形成夹攻之势。却不想他刚要有所表现,文傲就跳出来搅局了。

  说话的是文傲,果基格龙看的却是叶小天,对叶小天,他是情敌相见,份外眼红啊!他爱慕莹莹,莹莹被叶小天抢走了。他想娶凝儿,婚事又被意外搅黄了,长这么大,他几乎没吃过亏,屈指可数的败绩,全是在遇到叶小天之后。

  格龙狠狠地瞪了叶小天一眼,目光又落在采妮姑娘身上,瞧这小丫头精灵明秀,站位距叶小天很近,显得极是亲昵。格龙便在心中暗骂:“这个无耻的小白脸,花言巧语骗了莹莹,还在外面勾三搭四。他到格哚佬的山寨才几天呐,居然又勾搭上了寨里的姑娘。”

  妒心一起,格龙心中顿时萌生了“报仇雪恨”的念头,一个推官、一个土司少爷,能给格哚佬部的帮助显然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仔细想想,“横刀夺爱”的胜算似乎不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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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8章 自有妙计

  “叶大人,文先生,你们来啦,快快请座。”

  格哚佬一见二人进来,马上离座而起,满面堆笑地迎上去。

  果基土司冷眼旁观,见引勾佬也随之站起,神态极是恭谨,比起刚才礼节性地迎接自己儿子时还要在意,不禁暗想:“看来他们还是更看重于家,也是,有铜仁第二大家族于家的支持,他们足以与张家抗衡了。”这样一想,果基土司更加坚定了与格哚佬部联盟的决心。

  格龙寒着脸,冷冷地对叶小天道:“叶小天,原来是你!好象哪儿有热闹总少不了你呀。”

  叶小天笑嘻嘻地道:“格龙,你不也是一样。大概,这就叫不是冤家不聚头吧,哈哈。”

  “咦?姐夫和这个大个子认识呢,听口气还是好朋友。”

  采妮好奇地想着,先向格哚佬甜甜地叫了声“伯父”,随即便看向格龙,脑子里还赶紧记着他刚刚说过的这句话。自“贼眉鼠眼”之后,这是她又学到的一句精彩的汉话。

  采妮仔细地打量格龙,先是对他奇高的身量暗自惊叹了一下,再看看他的模样,似乎和“贼眉鼠眼”太不搭界,未免有些遗憾不能卖弄自己刚刚学来的生动的汉语词汇。

  格龙听她唤格哚佬为伯父,心道:“原来她是格哚佬寨主的侄女。”口中却对叶小天道:“我此来是替家父拜会格寨主。商议双方联盟事宜的,你这位铜仁府的官此来又为何意,下战书么?”

  叶小天打个哈哈道:“我虽然是铜仁府的官。却赞同于监州的意见,对格哚佬部迁来提溪,我认为不应拒之门外,而应妥善安置。我的这番善意,格寨主很清楚。”

  “善意?”格龙冷笑一声,对格哚佬道:“格寨主,此人最是诡计多端。最拿手的本领就是花言巧语、出尔反尔,你可不要相信他。否则必吃大亏!”

  采妮轻轻啊了一声,心道:“原来不是姐夫的朋友。”

  文傲微笑道:“格龙少爷,我们已经明确表态要支持格寨主了,你又何必枉做小人。试图挑拨离间呢。”

  格龙微微扬起下,晒然道:“你们这种人,最是唯利是图,形势一旦有变,马上就能背信弃义,口头上的一句善意,能济得了什么事。我们凉月谷此番欲与格哚佬部结盟,不但馈赠了大量礼物,我本人还要向格寨主求亲。让双方从此成为一家人,这才是诚意,你们有么?”

  果基土司站在侍卫群中。听得不由一呆:“这个浑蛋小子,就是不让老子省心。刚刚表现还算可圈可点,怎么抽冷子就扯到求亲上去了,这种大事都不知老子商量一下么?”

  格哚佬听了这话也是一怔,忙道:“格龙少爷有所不知,老夫就只一个女儿。如今……已经许了婆家了,所以格龙少爷的这番美意。老夫实在不能接受。”

  格龙一指采妮,大声道:“格寨主莫要误会,格龙要娶的,是她。”

  “嘎?”采妮一双眼睛瞪得溜圆:这个大家伙要向我求亲?人家只是闲得无聊,陪姐夫出来溜达一下下,怎么突然就要谈婚论嫁了?

  采妮姑娘马上对格龙评估起来:“唔……,浓眉大眼的,倒还中看,不过……他好高啊……”

  采妮身材娇小,踮起脚尖来,她的头顶大概勉强能够接近格龙的胸口位置,身高差距实在有点大,站在一起,就像云雀与驼鸟并列。不过格龙的身材出奇地高,想找个身量匹配的女子实属不易,就算莹莹也不过比采妮高了半头。

  格龙这一招才是乱拳打死老师傅,饶是叶小天对他的到来和可能提及的话题做了许多猜测,也被他如此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得有点发懵:“格龙这是怎么了,莫非到了发情期,怎么整天就想着讨老婆?他要真娶了采妮,和自己算是什么关系了,唔……连襟!”

  格龙看见他一脸震惊,只当他果真对采妮姑娘动了色心,对自己的“神来之笔”有些不知所措,心中暗生快意:“这个贪花好色的小白脸,果然打起了这位姑娘的主意,我一定要把她抢过来,让她变成我的女人!”

  联盟对象突然要变成侄女婿,格哚佬一时也有点不适应,他看看格龙,再看看采妮,干笑道:“格龙少爷好眼光,啊!不是,格龙少爷抬爱了。不过,事关我侄女儿终身,还需与他父母商议,不必急于一时,咱们还是先谈议盟吧。”

  格龙道:“格寨主想要张家的地,那不亚于要张家的命了,张胖子是绝不会轻易答应的,即便加上于家的支持。可要再加上我们果基家,那就不同了,到时候就等于整个提溪,除了他张家,全都维护贵寨。如果你我两寨联姻的话,从此成了一家人,贵寨一旦有事,本寨更是责无旁货,必然全力赴援的。这种助力,他于家却未必做得到。”

  文傲淡淡一笑,并不解释。于家作为铜仁第二大家族,他们的一个态度,对格哚佬的山寨就是莫大的帮助,这是果基家根本比不了的。虽然格哚佬未必明白这个道理,但猴精猴精的叶小天却一定懂,他根本不担心格龙的挑拨。

  不过,凉月谷如果真和格哚佬部联盟,对矢志掌握铜仁最高统治权的于家同样不是好事,只是眼下他却不能提出反对,只希望那位采妮姑娘不会喜欢这头大猩猩吧。

  文傲想着,悄然瞟了采妮一眼,却见采妮姑娘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还在看着格龙,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文傲不禁暗道不妙,看样子,这位采妮姑娘貌似也动了春心呢。

  在山上,表达爱情一向干脆直接,人们一旦对异性萌生好感,无论男女绝不忸怩,马上就会用山歌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很多夫妻就是在几首山歌的应和中,就此订下终身。

  格龙虽然没有唱山歌,这种直来直去的态度对采妮姑娘来说却也不算突兀失礼,同时她也不像中原的女孩子一样,一听说议及自己的婚事,便羞红着脸逃开,一个人躲回闺房,用团扇遮着脸,再闷骚地浮想连翩。

  采妮此时正在很认真地评估格龙成为她男人的一切硬件条件:身分、家世、长相,各个方面似乎都没什么好挑剔的,这是一个很男人的男人,家境也极好,个头儿虽然太高了些,不过……问题不大……

  格龙见文傲不以为然,不服气地道:“怎么,难道我说的没有道理?提溪的谷地平原,分别掌握在张家和你们于家手中。于家既然和格寨主走在一起,当然是不希望损害自家的利益,难道会慷慨地划割自家土地给格寨主?

  如此一来,要划给格寨主一块领地,就只能从张胖子身上割肉。张胖子明知你们于家和他不是一条心,他会不防着你们于家?会同意你们的建议?其实就算再加上我们果基家的支持,也难保张胖子就一定会屈服。张家的实力固然大不如前,也不致于到了任人宰割的地步。”

  采妮不服气地道:“大个子,你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直来直去么?我们几家若是联手,不怕他不肯割地。可要只从张家割地,他当然不肯答应。可谁规定一定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我们只要他张家的地?”

  格龙对自己内定的未来老婆倒很客气,咧嘴笑道:“小姑娘,你以为你不说,他张知府就猜不到?虽然他胖的像猪,可没蠢得像猪,你不明确表示要哪一块地,难道他不会问?”

  “谁是小姑娘,人家早长大了,我叫采妮,你叫我的名字好啦。”

  采妮气鼓鼓地白了他一眼,俏脸儿微微一红,赶紧又道:“当然不是这样子啦,如果我们开口要地,划定的范围却只属于张家,胖知府当然不肯答应。如果让胖知府来主持划地,他又一定会偏袒张家,多划于家的地,如果咱们不答应,那又成了咱们的不是,他就有理由拒绝了,是不是?”

  格龙点头道:“不错,必然如此。”

  采妮得意地一笑,背起两只小手,挺起美丽的胸膛,悠然地踱了几步,鸟儿般灵动的眼神向果基格龙一睇,伸出一根细细白白的手指,向天上指了指,道:“如果,叫上天来决定,胖知府会不会赌一赌?”

  采妮傲娇地几步路,再加上手指上天、顽皮一笑的模样逗得格龙心痒痒的,他当初对莹莹一见钟情,就是爱极了她的天真烂漫。可是那样天真烂漫、纯澈如泉的女子,实在是太少见了。 -~?++

  世俗之中,大概也只有从小就在几十个叔叔伯伯、上百个堂兄堂弟小心翼翼地保护下的莹莹,才依旧保持了这样一份天然的纯真。而今,他从这个山里妹子身上,又找到了那种感觉。

  文傲忍不住问道:“听天由命?采妮姑娘究竟是什么意思?”

  采妮道:“选一头健壮的公牛,不用人扶,犁地而行,从日出至日落。健牛犁出多远,其范围之内便尽归我山寨所有,胖知府总不会相信一头牛也会和人串通吧?”

  文傲疑惑地道:“你是想先带一头牛走出一条熟路来?可是如果张知府坚持由他来选一头牛,怎么办?不用人扶犁,你又如何保证这头牛会往张家的地盘上闯?万一一头冲进我于家,又该如何是好?”

  采妮向他扮个鬼脸,笑而不语,格哚佬想了想,突在恍然大悟,兴奋地道:“好闺女!好主意!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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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2章 荒唐喜剧

  那牛拖着铁犁铧,只冲出一里多地,刚刚翻过一个缓坡,就见前方吹吹打打地迎过来一群人。这群人从新郎倌到吹鼓手,人人一身大红,轿子是红彤彤的,就连马身上都裹了红绸。

  一见那头大牯牛拖着犁过来,这些早就得到张雨桐授意的“送亲人”立即尖叫起来:“疯牛啊!有一头疯牛冲过来了,快跑啊!”

  新郎倌拨马便走,众吹鼓手包括抬轿子的轿夫扔下花轿紧随其后,一起向西逃去。提溪地面是从南到北条状分割的领地,西侧属于于家,东侧属于张家,横向一走,用不了多久就能进入于家的领地。

  此时太阳刚刚升起,要到日落西山才算结束,这头耕牛只要有足够的力气,将划走大片于家领地,如此一来,张家不但解了自己的围,还会让于家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不过,那头大牯牛虽见前方一群人仓惶逃去,却只停顿了一下,就低下头,继续拖着铁犁迈步向前走去,并未理会这些逃开的红衣人。

  其实,牛是色盲,并不会对红色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倒是人对红色感觉特殊,斗牛士用红布,是为了调动观众情绪,而非斗牛。斗牛本性好斗,出场之前又被长时间关在牛栏里,性情自然变得暴躁不安,富有攻击性。

  等它出场时,又有全场观众山呼海啸的声音刺激,此时再有一位斗牛士拎着块布在它前边挥来挥去的,就会激怒斗牛,从而冲上来向斗牛士发起攻击。

  张雨桐先前为了验证西洋传教士的说法,在选好公牛后,特意拎了块红布去试探过。这头牯牛被人从山野乡村牵到张家的深宅大院,本来就感觉陌生和不安,再见他不断挑衅,自然向他发起攻击。

  张雨桐因此当了真,只道牛真的对红色极其反感,也不曾想到用其它的布来测试一下。此刻那头大牯牛套着轭,就以为人类又要它耕地了,而且前边那些人一见它就逃开了,没有在它面前贱兮兮地蹦来蹦去,挥舞布片儿挑衅,它攻击的意愿就不强烈了。

  同时在它本来要行走的路线上,格哚佬部落里的人已经用他们的独门秘方配制了一种液体洒下去。这是一种植物汁液和动物体液的混合体。那种植物散发的气味牛类会很敏感,是它们很感兴趣的一种草木味道,而那动物体液则是从牝牛身上提取的,可以激发公牛的。

  这两样气味对公牛的吸引力要远远大于那些穿着红衣服,一路尖叫逃开的百姓,于是大牯牛毫不犹豫地继续继续北上。

  “糟糕!是不是我们逃得太快了!如果我们引不开这头牯牛,一定会受少爷惩罚的。”

  那位扮新郎倌的汉子见牯牛没有被他们引开,急忙圈马又冲了回来,一边冲一边喊:“快救我的娘子!快救我的娘子。”

  可惜当他们冲回来时,那头牯牛已经拖着铁犁从花轿旁边走了过去,叶小天、文傲、格哚佬等人正策马跟在牯牛后面,他们怎好在众目睽睽之下截住牯牛继续挑衅。

  张绎紧张地道:“怎么会这样!那头牛为什么不去追他们?”

  张雨桐茫然道:“不会啊,我试过的,莫非是他们逃的太快?”

  张绎急道:“这头牛一直往前走,这么下去,划走的将全是咱们张家的土地了。快让前边的人准备,无论如何,一定要接近了再激怒这头牯牛,如果还是不成不妨动用炮仗吓走它!”

  张雨桐赶紧唤过一名侍卫,匆匆吩咐几句,那侍卫便纵马飞奔起来,他兜了一个大圈子,绕到了众人前面。那耕牛走得再快也不可能快过奔马,他有足够的时间去通知第二路人马做好准备。

  那牯牛拖着铁梨前行,时而犁尖入土,划开一道泥浪,时而因为无人扶梨,被土中一块石头一顶,便弹出地面,在地上划出一道浅沟。几名骑士跟着牯牛,鞭子不时炸响在空中,有时也会抽在牛背上。

  叶小天、格哚佬等人尾随着那几名骑士后面,格哚佬回头看看正在耳语的张绎叔侄,冷笑道:“这儿荒无人烟,哪来的迎亲队伍,定然是张家的人捣鬼,”

  文傲道:“不错!天地合而万物兴,人以昏姻订其礼。成亲拜堂之时,应在定在黄昏之际,阴阳交替之时,哪有一大早就跑出来接新娘子的,他们定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于土司年纪虽小,马术却也不错,他骑在一匹四岁半的枣红色小马身上,用清脆的童音道:“可是吹吹打打、尖叫几声就能引开牯牛么?嘻嘻,他们真的好蠢!”

  张雨桐的侍卫快马赶到前边,寻到一队正懒洋洋地等在路边的迎亲队伍,匆匆命令道:“前边的人失败了,你们快迎上去,把炮仗准备好,如果不能引开它,就点炮仗把它吓走,再若失败,少爷必会严惩!”

  那扮新娘子的村姑听他这一说,慌忙钻进轿子,扮新郎倌的男人披着红绸,胸前系一朵大红花,愣愣地问道:“咱们往哪儿迎,那牛奔我们这儿来了么?”

  侍卫瞪眼道:“我怎么知道?你们往南迎,去堵那头牛!”

  一群人无奈,只好抬起轿子急急向南迎去,一路上也顾不得吹吹打打,仿佛抢亲似的,跑得那叫一个落花流水,整个队伍散乱的不成样子,花轿落在了最后面,新郎倌却冲在最前面,手打凉篷,东张西望。

  “在那里!在那里!”远远看到一头大牯牛拖着铁犁走来,后边还跟着好多骑马的人,新郎倌大喜过望,知道找到了正主儿,马上兴高采烈地叫起来。

  迎亲队伍向那头大牯牛迎去,他们气喘吁吁地跑了一阵,忽然想起新娘子还落在后面,抛下新娘子去截牯牛,这也未免太明显了,只好站住,大声招呼后边的轿夫。

  那几个轿夫扛着轿子跑得汗流浃背,一个个拿出吃奶的劲儿拼命狂奔,颠得新娘子在轿子里边撞上摔下、左摇右摆,胃里头翻江倒海一般,脸色十分难看。

  轿子终于追上,那头牯牛也拖着犁走近了。牛的耐力虽强于马,但速度不快,何况它还拖着犁。是以速度已不像一开始那么快。

  “快快快!快站好队形。吹鼓手,吹《迎亲曲》,炮仗!炮仗!准备点!”新郎倌手忙脚乱地指挥起来,这边锁呐声刚刚响起,营造出一种喜庆气氛,那头牛已经走近了。

  “这是谁家的耕牛,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走开走开!”新郎倌主动迎上去,装模作样地斥喝起来,旁边几个锁呐声也摇摆着身子逼近,故意炫耀那一身红色的衣裳。

  那头大牯牛兴致勃勃奔波许久,还没找到那最可口的青草和散发出迷人气味的母牛,脾气渐渐暴躁起来,再见这些人故意挑衅,不禁“哞”地一声吼,长有两只锋利牛角的巨大头颅微微低下,表现出了攻击迹象。

  “滚开!你们想干什么!”格哚佬手下的人一见他们拦阻牯牛,不禁勃然大怒,立即策马冲了上去。引勾佬回身冲张绎和张雨桐交涉起来:“姓张的,你们太下作了,如果你们要违背先前的约定,老子可不认账。”

  张绎大喝道:“你放屁!人家娶媳妇儿,关我们张家什么事儿?愿赌服输,你休想耍赖!”

  “快!快点火!”鞭炮一捆捆地藏在轿内,扮新娘的村姑像扶子弹带的机枪副手似的把炮仗迅速传出去,一个人借轿子隐住身形,急急晃动火折子,一连晃了几下,还没等他去吹,火折子已经“嘭”地一声燃烧起来,正好燎到火药捻子。

  “啪啪啪啪……”

  鞭炮还未完全传出轿子,就剧烈地炸响了,“新娘子”尖叫一声,逃出轿子,她一路上颠簸的厉害,又受了惊吓,刚刚逃出轿子,才抢出十几步远,就蹲在草地上哇哇大吐起来。

  负责点火的那个人还不死心地想把鞭炮救出来,可那鞭炮燃的飞快,炸得纸屑横飞,迫不得已,他只好仓惶逃开,等那鞭炮烧进轿子,将堆在里边的炮仗全都点着了……

  就听“轰”地一声巨响,小轿被炸得四分五裂,鞭炮到处乱飞,那头牯牛先是被一群大红穿着的人弄得心浮气躁,再被剧烈的鞭炮声一炸,登时发了疯,狂哞一声就向前冲去。

  那鞭炮原本是打算点燃之后扔向牯牛东侧,迫使它向西面逃的,如今却在正前方爆炸了,那些本想引诱牯牛冲向西面的鼓号手又都站在西侧,使得东侧空虚,那头牯牛本能的就向东侧逃跑了。

  张绎正老气横秋地教训引勾佬做人要有担当,接受了赌约就要认,忽见那头牯牛奔着张家腹心之地去了,不由得目瞪口呆。引勾佬见他神气古怪,扭头一看,不由哈哈大笑:“张土舍教训的是,老夫认账!哈哈,老夫认账!”

  张雨桐见此情景,面孔一阵扭曲,格哚佬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对正在大吐特吐的那位“新娘子”揶揄地道:“姑娘今日刚刚出嫁,腹中就已有了胎儿,性子也是蛮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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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3章 一牛定江山

  那鞭炮堆在一起,一炸开来火星四溅,将整堆炮仗同时引燃了,一时间崩得碎屑漫天乱飞。一片爆竹的碎片突地崩到“新郎倌”所骑白马的眼睛里,那马吃痛,嘶吼一声,便向前方猛地窜去。

  那匹马所冲的方位正是采妮。采妮见状惊呼一声,欲待策马逃开,却已来不及了,眼见那惊马向她直撞过来,正腻在她身边献殷勤的果基格龙大喜,可算逮到护花的机会了!

  果基格龙长腿一抬,轻轻松松从马上跃下,抡起钵大的铁拳,一声大吼:“呔!”钵大的铁拳重重地击在白马的耳门上,一声沉闷的撞击声,那奔马竟是悲鸣都来不及,便轰然一声砸在地上。

  如此一幕实在威武,引得格哚佬等人大声喝彩:“好神力!”

  采妮姑娘看在眼里,眸中不禁泛起奇异的光采。

  那白马一倒,将“新郎倌”压在身下,痛得他惨叫连连,格龙也不理会,只是转身关切地问道:“采妮姑娘,你没事吧?”

  “没……”采妮摇摇头,望向格龙的大眼睛水汪汪的,格哚佬看在眼里,不禁捋着胡须暗想:“看来这门亲还真有门儿!”

  牯牛拖着铁犁跑出二里多地,这才放慢速度,张绎和张雨桐不能明目张胆地轰那牯牛改变方向,眼睁睁地看着它“义无反顾”地向前走,每犁开一寸地面,都像割肉一般的痛。

  叶小天看那牯牛越行越远,虽然随着体力消耗,它的速度越来越慢,可再这么走下去,只怕划走的将全部是张家的土地,叶小天忍不住对文傲小声道。“差不多了,再这么下去,只怕张家要悔约了。”

  文傲是于家的人,若是依照他的心意,恨不得这头牛一整天都在张家的地头上转悠。不过他也清楚,各方面都希望不动刀兵圆满解决,不会遂了他的这份心愿。所以轻轻点点头。

  叶小天见文傲同意,便双腿一挟马腹,赶到格哚佬身边,低声道:“这牛还是在咱们事先设好的路线上么?”

  格哚佬眉开眼笑地道:“没有。这牛被他们一惊,已经偏离了原来的路径啦。”

  叶小天眉头一皱,道:“这可不好办了。”

  格哚佬道:“让他们张家多出点血,有何不好?”

  叶小天道:“亏,张家是吃定了。不过,如果继续这么下去。我担心张家会不惜一切也要悔约。我们的目的,可不是和他们拼个两败俱伤,还是见好就收吧。”

  格哚佬听他这么说,挠了挠头,扬声唤道:“采妮,采妮!”

  采妮和格龙正并辔而行,不知在说什么悄悄话,看她眉眼含春,娇羞妩媚的样子。格龙那一拳打死惊马的神威,显然是已经掳获了她的芳心。一听伯父招呼,采妮连忙提马赶过来。

  格龙追了几步,识趣地站在两丈开外,向叶小天冷傲地一扫,虽然强作镇定,却是眉挑唇扬,一副扬眉吐气的模样,看得叶小天莫名其妙。

  格哚佬对采妮低声吩咐几句,采妮点点头。招过一名山寨武士,趁人不备,从马鞍旁解下一个水囊交给他,又吩咐了几句。

  张绎和张雨桐正亦步亦趋地跟在那几名驱赶牯牛的武士后面,张绎脸色越来越黑,眼看就要化身包公,张雨桐则脸色越来越红,扛一刀就成了关公,根本没注意到采妮的小动作。

  经过一片小山包时,那个接了水囊的侍卫趁机从侧面绕开了,张绎叔侄还是全无察觉,他们两人已经攥了一手心的汗。

  眼看那牛还在向张家的地盘前进,他们恨不得冲上去一口把那牯牛咬死。可是在场的不只有于家、果基家和山寨的人,甚至还有几位请来担当见证人的土司,如何能当众毁喏背信。

  眼见那牛继续向张家的地盘挺进,前行再有二十里,就到了提溪司所在的小城,张绎双目赤红、鼻息咻咻,快要暴走了。

  他双腿一挟马腹,正要扑上前去,就见那牯牛似乎走得累了,低下嗅了嗅,嚼了几口青草,忽然扭转方向,向西面稳稳走去。

  张绎双腿挟着马腹,臀部微微抬起,在马背上保持着僵硬的姿势大约有三息的时间,忽然脱力般软软地坐了下去,后背黏黏的,已然是汗透重衣。

  张雨桐见此一幕,险些痛哭失声。他们叔侄都已到了忍耐的极限,可现在牯牛却转了向,忍了一肚子的焦虑和怒气陡然失去了发泄出来的最后一丝推动力,实在是说不出的难过。

  采妮派出的那人绕到前面,就是从此处横向洒下了他们配制的那种液体,直到接上他们之前做下手脚的位置,所以那头牯牛到此便转换了方向。

  午时,他们停下来,就着山泉水在树下简单地吃了点食物,那头牛也用上好的精饲料喂养了一番,还在水里给它加了盐巴。

  还有一下午的时间,在日落之前,他们能圈出多大的地,并且能及时返回牛头山,那么牯牛行走范围之内的领土便尽归山寨所有,包括这个范围之内的村庄和村庄中的百姓。所以现在还不是涸泽而渔的时候,必须要让这头牯牛保持充分的体力。

  众人歇了大半个时辰,格哚佬山寨的人便迫不及待地驱赶着牯牛继续上路了。下午,牯牛终于进入了于家的地盘,一过地界,张绎叔侄就像虚脱了似的瘫在马上,被他们的侍从扶下来,塞进了随行的一辆马车。两叔侄挤坐在一起,掀起轿帘儿,阴沉地注视着外面。

  进入于家领地之后,武士们驱赶牯牛的热情明显降低了,在盟友的土地上,怎么可能毫无顾忌。再者,虽然刚到下午这头大牯牛就进了于家的地盘,但它已持续犁了一上午的地,体力消耗极大,不可能再保持上午的速度。

  武士们时不时就要抬头看天,注意太阳西行的位置,他们必须得赶在太阳落山前,重新回到牛头山。张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道:“我张家雄踞铜仁五百年,难道气运真的到头了吗?”

  张雨桐咬牙切齿地道:“他们一定做了手脚!一定做了手脚!”

  张绎黯然摇了摇头,道:“牛是我们找的。一路上只有我们的人出面制造事端,他们能动什么手脚?这是天意!天意啊!”

  张绎掩面道:“总算,老天没有做得太绝,终究是让它折向了于家的地盘。否则,我真是无颜去见大哥了。”

  张雨桐想了想,突然道:“他们有巫师,会用蛊!会不会……他们给那头牯牛下了蛊?”

  张绎有气无力地道:“蛊虽然有很多奇妙的效用,但还达不到那般神乎其神的地步,否则生苗早就一统天下了。千百年来。也不知有多少部落先后脱离他们的控制。走出深山,他们还不是束手无策?”

  两个人正悄悄议论的当口儿,引勾佬已悄悄取出一只蛊虫。他当然没本事控制牯牛,却可以激发牛全部的潜力。

  本来按照他们的计划,这头牯牛应该会在日落前赶回牛头山,可是牯牛受惊后跑得太远,如此一来,他们从张家拿的地,比他们本来打算得到的还要多。却也因此耽误了时间。

  这样的话,如果他们早点决定返回,也还是来得及的。在确定不再继续前行的时候,他们可以控制牯牛行走的方向,唯有在决定返回的时候,他们可以出面干涉。

  就像一些民间传说里,有人发现了宝藏,却因为贪得无厌,错过了离开的时间,结果和宝藏一起永埋地下。这种赌约也有类似的规定。如果他们太过贪婪,错过了回去的时间,那么同样将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是人皆有私心,虽然于家是盟友,但于家有大片土地,格哚佬的山寨却没有一亩良田,引勾佬还是想尽可能地为他的族人多争取些,所以虽然格哚佬再三提醒,他还是坚持让那牛多走几步路,多走一步,便是一垄地啊!这样一来,返程的时间在正常情况下便不够了,引勾佬只能倚靠他的蛊。

  蛊练制不易,虫子本身寿命又不长,练制成蛊也不会延长它的寿命,死了还是要再重练。所以除了用来练手的低级蛊虫,蛊术师一般不会常备太多的蛊虫,但有一种蛊虫,几乎每一个会炼制的蛊术师都会随身携带,那就是当初果基格龙向叶小天提出挑战,无计可施的叶小天向冬天求助时,冬长老取出的那种可以增补元气、替垂死之人续命的蛊虫。

  普通人服用此蛊,可以把体力、速度、反应,提高至少五倍。当然,透支的代价就是事后大病一场,甚至潜力催发的太多还有丧命的危险。如今就是用到这只蛊虫的时候了。

  格哚佬看看天色,不安地对引勾佬道:“长老,时辰差不多了,再走下去,只怕咱们不能及时赶回牛头山。”

  引勾佬点点头,悄然放出了那只蛊虫,得到格哚佬示意的几个赶牛武士马上大声地吆喝起来,手中的皮鞭用力挥动。

  张绎和张雨桐叔侄俩挤在车棚口,看一眼缓缓西坠的太阳,看一眼那头奋力扬蹄的牯牛,两眼似鬼火一般燃烧着炽热的光:如果牯牛不能及时赶回牛头山,那么格哚佬即将得到的一切都要化为泡影,他们也就从地狱返回了天堂。

  正常情况下,这种事是不会发生的,虽然过程不可控制,可他们一定会算好返回的时间,可现在看,好像他们真的来不及返回呢!兴奋之下,叔侄俩从车子里钻出来,目光炯炯地瞪着那头牯牛。如果它不能在日落之前赶回牛头山,张绎情愿在自家的祖祠里为它立一个神位!

  牯牛在武士们的驱赶下奋尽最后一丝余力,稍稍加快了些速度,但还不够,以这样的速度,绝对无法在日落前赶回。张绎叔侄更加兴奋了,但是又过片刻,那头牛突然“哞”地一声狂嗥,那犁便像清晨时一样,翻开泥土似披波斩浪。没有必要节省牛力,也不用考虑掉膘的问题,它的神圣使命就在今日。

  牯牛像疯了一样越走越快,红彤彤的太阳已经压在了山尖尖上,张绎叔侄的神情也有些如疯如魔了,他们看一眼太阳,看一眼牯牛,笑声就憋在他们的胸臆间,只等太阳没下山巅,就是他们纵声狂笑的时候。

  牛头山已在眼前,红日已有小半没下山巅,张绎叔侄像疯了似的喊叫起来:“赶不到!赶不到!赶不到了!”

  “驾!驾!驾!啪啪啪……”

  武士们疯狂了,挥鞭如雨,疯狂地驱赶着牯牛,叶小天紧随其后,压着胯下马的速度,却压不住他的心跳,他的心,跳得胸腔都有些痛了。

  牯牛,终于冲到了山脚下,拱背昂头,一声雄浑悠远的“哞~~~~”,随即就是一直候在山脚下的万千寨民和叶小天等人的纵声欢呼。张绎和张雨桐面色如土,一屁股坐回车中。

  那头牯牛长哞未尽,便轰然一声倒在地上,它已耗尽了全部的生命力。别的牛一生都在田垄间反复耕耘,而它,为一个部落创造了一块永久的栖息地。虽然它没有名字,但它的故事将永远流传在这块土地上。

  格哚佬的领地边界曲折弯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都没计算出精确的面积,但是他们曾经计量过这头牯牛从日升到日落所走过的长度:七十二里!一牛之力,定下江山,夜天子的‘龙兴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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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4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张府后宅,张铎倚坐在罗汉榻上,听着胞弟和儿子吞吞吐吐地对他说出提溪圈地的经过后,久久不发一语。张绎羞愧地抹了把额头的汗水,抬头看看他,担心地道:“大哥?”

  张绎撑着罗汉榻,吃力地下了地,趿上蒲草鞋子,颤巍巍地往外走,张雨桐担忧地站起来,唤道:“爹?”

  张铎仿佛没有听见他们说话,哆哆嗦嗦地出了门,迈着沉重的步子,艰难地往前走。一路行去,仆役、丫环,俱都已经知道张家在提溪的领地被人割走一大块,眼见家主沉着脸色走来,纷纷大礼参拜,连呼吸都不敢稍重一点。

  就像是在演一部默片,张铎缓缓地向前走着,张雨桐和张绎默默地跟在后面,一路行去,所遇之人尽皆一一拜倒。终于,张胖子来到了张家的祖祠。

  张家的祖祠仿佛一座恢宏的宫殿,山门、正殿、侧殿、后殿、东西厢、钟鼓楼、碑廊……,沿着青条石的台阶步步而上,穿过依屋字三间面宽洞开的山门,缓步来到正殿。

  正殿面宽进深各三间,硬山顶,四往格梁式梁架,举梁平缓,前檐顾出,殿前屏风精雕细刻,玲挑剔透,巧夺天工,张胖子慢慢走进去,已长燃了五百多年的长明灯依旧在明亮地闪耀着。

  照料祖祠的张府家人见张胖子神情悲怆地进来,纷纷跪倒、叩头,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下。张铎往蒲团上一跪,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突然号啕大哭起来。张绎和张雨桐一见他下跪,忙也跟着跪下。听着他悲痛的哭声,二人也不禁泪流不止。

  张铎号啕地自责着,在祖宗灵位前叩首请罪,哭诉良久,他才泣不成声地道:“不肖后辈张铎。不能保住祖先风光,不能开疆拓土,反而失地丧民,令祖宗蒙羞,实在无颜继续做张氏家主了。今日在祖宗面前请罪,愿将家主之位。传于我儿雨桐……”

  张雨桐大惊失色,连忙叩头劝止道:“万万不可!父亲大人,小小失意算得了什么,当年越王勾践受了何等奇耻大辱,可他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终究一雪前耻!儿愿与父亲一道重振张家,但凡对不起我张家的,早晚要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

  张胖子凄然道:“为父无能,岂能厚颜继续担任张氏一门的家主,儿啊,这份重任,就由你担起来吧。”

  张雨桐哪肯答应,他用力地磕着头。额头磕在青砖地上,已是血肉模糊一片。张绎也在一旁解劝,二人规劝好久。张胖子见儿子坚辞不受,他这一番折腾已是精疲力尽,也实在无力再说了,只好叹息作罢。

  张绎和张雨桐扶着满面泪痕的张胖子缓缓走出祖祠,就见祖祠外面御龙早已候在那里,一见张胖子出来。御龙马上欠身道:“知府大人,贵阳方面有重要消息过来。”

  张铎疲惫地摆摆手道:“回去再说。”

  御龙亦步亦趋地跟着张铎。到了后宅卧房,张铎登榻。将累赘肥胖的身子挪到榻上,躺下喘息半晌,才道:“什么事?”

  御龙坐在榻前锦墩上,低声道:“贵阳府下函,称朝廷知我贵州八山一水一分田,山路险峻、瘅毒浸淫,士子商贾便是由贵州去湖广武昌或是云南昆明,动辄也要三两个月,更遑论京畿,故有心逐步改善贵州道路。

  今年朝廷拨了一笔银子,准备用在州府之间的道路修建上,目前贵阳布政司属意于在石阡府或是咱们铜仁府之间选择一处,拨款修路,所以特意发函咨询大人您的意见。”

  所谓咨询,其实就是让当地知府上书陈情,详细列举该地急需改善交通的必要。铜仁府和石阡府与外界交通的主要干线都是水路,石阡的交通几乎九成九是靠水路,只有不携重物的百姓才会由险峻的山路出入。

  铜仁也是一样,铜仁地处云贵高原向湘西丘陵地带过渡的斜坡区,境内河流纵横,水道交错,自古以来的长途联系与贩运,就是依靠乌江、锦江、舞阳河、松桃河等能够通船的河流,陆地上的驿道、便道、大道等极少。一旦要由山路通行,车马极难通过,大部分地区要靠脚夫肩挑背驮。

  东汉时候五溪蛮造反,朝廷曾经发兵镇压,结果大军到了铜仁,因山深水疾,舟船不渡,无法继续沿水路前行。想要走旱路,又因为山路崎岖,实在无法供大军通过,以致困在原地,辎重耗光,最后被一网打尽。

  自汉以后,例代朝廷和当地官府陆续修了许多路,可也只是相对于之前的险恶环境来说算是有所改善,还远远谈不上交通顺畅。

  这一次朝廷拨款修路,如果铜仁府可以争取过来,对铜仁当然是极好的一件事,不但在道路修通之后,可以振兴当地经济,便是在修路过程中,也能极大地刺激当地的经济发展。

  不过张铎听御龙一讲,忽地想到了之前长风真人给他下的判语:“命犯太岁,不宜动土!”

  张铎忽地一下子坐了起来,轻轻“啊”了一声,心中好不痛悔:难怪老天都不帮我,让我在牯牛圈地时吃了大亏,我儿和胞弟又说山苗不曾动过手脚,原来是我违反了天意动了土!”

  张铎痛悔地自语道:“我怎么忘了!我怎么居然忘了!如此重要的大事,我竟然忘了!”

  张雨桐和张绎面面相觑,不晓得他忘了什么事,御龙也是一脸茫然张胖子终于想通了,不是他太无能,而是因为他疏忽了长风道人的提示,逆天而行,这才遭到上天的惩罚,想通了这一点,张胖子心里顿时痛快了许多。

  张铎马上斩钉截铁地道:“石阡府出入路径皆为水道,比我铜仁更加不堪,此事我们就不要和石阡府争了。”

  御龙一呆。忙道:“大人,一旦修路,需要大量石材、木材和劳工,可以振兴我铜仁经济啊!道路一旦修通,对我铜仁更是有莫大好处。尚未离开铜仁府的那些土司们听说此事,俱都欢欣鼓舞呢,我们岂可把这大好机会拱手让与他人!”

  张铎摇头道:“御龙,你不懂,这件事,我们铜仁不能相争。让给石阡府好了。”

  御龙还待再说,张铎已经闭上眼睛,不耐烦地道:“就这么决定了!老夫累了,你退下吧!”

  御龙在榻前呆呆站了许久,直到张雨桐悄悄递来一个眼色。这才恨恨地一跺脚,长叹而去。

  铜仁府此时还有几位观望风色的土司没有离开,听说这个消息后大为不满,马上赶去见张铎,张绎恼恨他们先前明哲保身,对他们见都未见,只让张雨桐出去答对了一句:“本府不舒服,不见!”

  众土司只好愤然离开铜仁。一路走便一路把张铎争也不争,就把朝廷拨款修建官道的机会让给石阡府的消息散布了出去,一时间各地官绅、民众大为不忿。

  张胖子是铜仁府的牧守官。理应为地方争取好处。而今他却把一桩大好事拱手让给石阡府,铜仁士绅百姓岂能满意,因此一事,铜仁士绅百姓对张胖子的不满已经发展到了极致。

  但是张胖子对此却并未察觉,也许是因为他正沉浸于割让大片领土的悲愤之中,也许是因为以前的时候他既便偶尔做出这样的事。别人也是敢怒而不敢言。可他却忘了当几件事叠加在一起时,累加效果会大为不同。

  只因长风道人一句“不宜动土”的判语。张胖子再次做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把他的声望和权威降到了冰点!

  ※※※※※※※※※※※※※※※※※※※※※※※※※※※

  梯田处处。一座座吊脚楼藏在浓密的山林中。已经到了谷黄时节,田间风光迤逦。层层叠叠的梯田或黄或绿,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而山脚下有一处红岩的峡谷,一片赧红中夹着一条清亮的蓝色丝带般的河水飘遥远去,把人心中的浮躁也都一扫而空。

  这儿是郭家岭,于氏家族麾下一位大头人的领地。

  一身猎装为于珺婷勾勒出姣好动人的身体曲线,以前她要么男装,要么柔美的女装,如今的猎装不仅让她透出几分英武之气,而且明媚的女性容颜、婀娜的身体曲线,更易叫人生出占有、征服的*。

  至少,此时走在于珺婷后边的叶小天,眼神儿就正贼兮兮地留连在她的身上。山路狭窄,灌木丛中只有这么一条窄得不像路的路,叶小天不能和她并肩而行,就只能走在熟悉此处山路的她的后面。

  于郡婷拨开花木,摇曳而行,叶小天的视线一直专注地定在她那处浑圆丰盈处。那浑圆丰盈处上连着一道浅浅细细、摇摇欲折的小蛮腰,看起来特别有质感,叶小天曾止步不及,手背微微碰触了那里,那种弹跳丰盈的感觉,至今犹自回荡心头。

  “哎哟!”叶小天太过专注,于珺婷拨开的枝条反弹回来,险些抽在他的眼睛上,急忙一躲,却抽在了颊上。于珺婷回眸望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不看路么?”

  叶小天老脸一红,佯装不解。前方又拨开一丛灌木,视线豁然开朗,这里是一处断崖,由此望去,天地尽收眼底。叶小天走到于珺婷身边,也不禁被如此美丽的自然风光惊呆了。

  脚下白云朵朵,一只云中雀忽地擦着崖壁斜斜飞过,清爽的秋风过处,几片黄叶飘摇着向崖低轻飞,似乎是去追逐那只云雀。湛蓝的天空上,青天奋力撕开雪白的云朵,把它深海般的湛蓝呈现在他们面前。

  “走吧,咱们去那儿坐坐!”

  于珺婷指着一块探出崖壁的怪石,那块怪石从崖顶突兀地探出一截,悬于空中,怪石缝里还生出一棵苍松,努力地把它的枝干伸得更远。风景很美,意境更美,可要爬到那上面去,也需要胆量和勇气。

  叶小天看了看道路,由此过去,只有贴着崖壁的一臂宽的一条窄道,人要扶着左侧的崖壁慢慢挪过去,一脚踏错就会跌下悬崖,好在前方有那块探出崖壁的怪石挡着,否则罡风强劲,还真不能冒险。

  “我先来吧!”

  一见道路难行,叶小天主动抢缨道,于珺婷并没有反对,她轻轻侧了身子,让叶小天走在前面。如此一来,原本是叶小天在后面偷偷打量于珺婷,现在则变成了于珺婷可以毫无顾忌地偷窥叶小天。

  格哚佬的山寨已经在提溪站住脚,于珺婷和张知府已联名将此事呈报朝廷,奏章里自然是把格哚佬部出山作为朝廷王道远播、铜仁地方教化有力的一桩大功绩美化了的。

  于珺婷不清楚叶小天打算什么时候公开他的真正身份、以什么样的方式公布,但她已经迫切地感觉到,必须在叶小天做这些事之前,让他们两人的关系更近一步,她已经付出许多,怎么能让这个男人逃出她的手掌心。

  她的目光盯着叶小天,不似叶小天方才那种对美丽异性的欣赏,她的眼神,锐利的仿佛是一头苍鹰盯住了一只小白兔,马上就要把它攫为爪下的猎物!今天,她想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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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5章 驴性发作

  叶小天登上岩石,返身探出手来,于珺婷将香香软软的小手递到他掌中,被叶小天用力一提,轻盈地跃上怪石,叶小天往里边挪了挪,轻轻坐下,双手抱膝,眺望青天白云下层染一般的大地梯田,一时心旷神怡。

  于珺婷在他身边坐下,淡淡幽香迅速传入他的鼻端,叶小天探头看看令人心悸的高崖之下,笑道:“监州大人!这块石头结实吗?可别轰地一声掉下去,我们可就死的太冤了!”

  于珺婷忍俊不禁地道:“叶大人如此惜命么?这块石头在这儿也不知几千几万年了,哪那么容易就掉下去,如果偏偏我们来了它就掉下悬崖,那也是命中注定,我不怨的。”

  叶小天笑道:“要真是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咱们肯定摔成一瘫肉泥,我是无所谓的,监州大人这般美貌,也摔得不堪入目,如何是好。”

  于珺婷道:“死都死了,美不美又如何?都是一具皮囊罢了。”

  叶小天道:“皮囊固然可以不在乎,可是两个人全都摔个稀烂,也分不清哪一块是我、哪一块是你,那不是盛敛入棺时都要掺在一起?”

  于珺婷微歪螓首,睇了他一眼,脑海中不期然地想起了一段元曲:“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们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叶小天忽然也想到了这段元曲,顿明觉得不妥。急忙扭头荡开目光,目光转处,就看到于珺婷也正反向扭过头去,白玉般明净的颊上微微泛起两抹淡淡的晕红。

  山风依旧急烈,两人之间却似荡漾着一抹温柔的暧昧。过了许久,于珺婷才轻轻叹了口气,仰面躺倒,将头枕着手臂,幽幽地道:“真希望就这样靠着地、望着天,听着山风呼啸。什么都不想,一辈子!”

  叶小天坐在那里,一说话就会被风吹淡,必须得提高音量,所以他也干脆躺了下来。扭过头道:“这话怎么说?我看监州大人平日里威风八面,一腔雄心大志,只因这田原风光,便要烟消云散么?”

  于珺婷忽地面现悲戚之色,黯然一笑道:“威风八面么?”

  叶小天顿时起疑,道:“监州大人有心事?”

  于珺婷欲言又止,叶小天看在眼里,不禁起了好奇心。他翻了个身。手托着腮,面朝于珺婷,默默地凝视她。于珺婷很不自在地扭过身去。侧身躺着,幽幽地道:“你不要问了。”

  叶小天没有听清,凑过去道:“你说什么?”因为山风的影响,于珺婷只当声音忽然放大了些是他提高了声音,微愠地回头道:“我……”

  她本想说:“我说你不要问了!”结果头一转,恰好迎上叶小天的嘴巴。两人的嘴唇一擦,同时呆在那里。

  “轰……”

  叶小天只觉山风好象骤然放大了十倍。马上就要吹得他随风而去了。于珺婷杏眼圆睁,愕然望着叶小天。她是有心勾引叶小天,就连这欲言又止也是她欲擒故纵的手段,可她并未想过这样的开始。

  二人呆了半晌,叶小天才讪讪地道:“误会!纯属误会!监州大人千万不要动怒!”

  于珺婷瞪着他,目光缓缓移向他的手,见他五指箕张,牢牢抓着岩缝,忍不住问道:“你这是干嘛?”

  叶小天干笑道:“我怕监州大人一怒之下,会把我踹下悬崖!”

  于珺婷忍不住“噗嗤”一笑,冷哼一声道:“我为了救你,不惜得罪了五位权贵,怎么舍得你就这么容易死了?”

  她翻身坐起,嗔怪地看了叶小天一眼,道:“不就是碰了下唇么,本姑娘是什么人,才不在乎呢!”说着狠狠地擦了擦嘴唇,只是唇上不曾擦下去什么,倒是腮上的两抹“胭脂”越擦越明显了。

  叶小天赶紧大拍马屁道:“监州大人女中豪杰,巾帼英雄,心胸气度自非我等凡人可以揣摩,自然不会效仿那等没见识的小女子一般忸忸怩怩……”

  “好啦!别再聒噪了,不然我真把你踢下悬崖!”

  叶小天马上闭嘴!

  于珺亭好笑地瞪了他一眼,屈起膝上,双手抱腿,把下巴搭在了膝上。叶小天虽见她眸波中又显忧伤,可是经过方才之事,哪里还敢再问。

  于珺婷怅然良久,轻轻一叹,主动开了口:“叶推官,你以为,我这个女土司,当真逍遥自在、八面威风么?”

  叶小天疑惑地道:“怎么,难道……不是这样?”

  隐隐的,叶小天感觉似乎有什么狗血剧情要上演了,貌似大宅门里总少不了这样的戏码,如果没有,百姓们就会深以为憾,并主动热情地帮其臆想一些出来。

  于珺婷轻轻点了点头,道:“我爹有三个亲兄弟。却只有我一个女儿,他因为是长兄,所以做了土司。依照规矩,我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可一个女人继承大位,你觉得我那些叔父会服气么?”

  于珺婷长而翘的睫毛眨了眨,已是泫然欲泪。在她口中,那难为过她、刁难过她、却屡屡被她整得灰头土脸的三位叔父变成了阴险狠辣的老狐狸,她在叔父们层出不穷的陷害下苦苦挣扎、饱受屈辱、屡遭暗算。

  于珺婷所说的一切,前半段都是真的,后半段则她是即兴发挥,听起来很是真实,只听得叶小天义愤填膺,忍不住怒声道:“骨肉至亲,尚且如此坑害算计,当真毫无人性,该杀!”

  于珺婷眸波湿润,忧伤地道:“对张知府我可以毫不留情,可是对自家亲人,我又如何能下狠手?我从小就想做奢香夫人那样的女人。能深受族人爱戴,我不想做武则天,纵然权倾天下,还不是孤家寡人?有什么意思呢……“于珺婷轻轻地吸了吸鼻子,幽幽地道:“我希望。有朝一日能感化他们……”

  叶小天道:“监州大人太善良了,他们已然利欲熏心,怎么可能受你感化呢?”

  于珺婷叹道:“我这个侄女,还能对自己的亲叔父怎么样?他们不仁,我却不能不义。不能感化他们,只要我能斗垮张知府。带领于家成为铜仁第一家族,在大势面前,想必他们也不敢太过分了!”

  叶小天一时冲动,沉声说道:“叶某愿助监州大人一臂之力!”

  于珺婷闻言大为欢喜,忘情地握住叶小天的手。感激地道:“叶大人,谢谢你!”

  于珺婷心中好不得意,等的就是这句话呢!一个男人,对一个长得不算赖的女人生出保护欲的时候,就是沦陷的开始,接下来人家还想要你的种子,你给不给呢……”

  叶小天心想:“这位女土司表面风光,说来也是辛苦啊。不过。她大概以为我是要投效到她的门下吧。站队?怎么可能,我要做的是建自己的队!到时候,顺手扶你一把便是了!”

  ※※※※※※※※※※※※※※※※※※※※※※※※※※※

  在张铎召集众土司。商议对格哚佬部是出兵还是用牛圈地的办法来解决争端的时候,于珺婷就已公开表示:“叶小天是我的人!”之后,于珺婷又邀请叶小天同游郭家岭,更是坐实了此事。

  从此,于监州麾下的文武二老在外人眼中就变成了四大护法:智囊是文傲、打手是于海龙,这是于监州身边的人。而在官府里被她倚为左右手的,就是戴同知和叶推官。

  四个人里面。众人公认实力最弱的就是叶小天,人们都都信。于监州之所以把叶小天引为心腹,是看中了他的胆识和谋略。当然,也有不乏恶意的人,猜测叶小天根本就是于监州的面首!那于监州都是老姑娘了,迄今没有婚配,也未订亲,她会不想男人?于是,众说纷纭。

  这些谣言不会传进于珺婷的耳朵,叶小天也不知道,此时他正关心着自己投资兴建的文校和武会。文校和武会还在持续的建设当中,不过主体建筑已经完工,可以开始招收学子了。

  由于叶小天之前就已委托黎教谕帮他物色教文的老师,所以文校这边进度最快,已经开始满城张贴招贴,宣布他们无偿招收学生的消息。

  叶小天走在尚未进行平整的校场上,看着远处还在修建的屋舍,问道:“现如今本校有先生多少人,学子多少人?”

  负责文校的老先生是个落第秀才,叫秦禛,秦禛还是头一回见到叶小天,他毕恭毕敬地答道:“回大人,目前校内已经聘有先生五人,学子嘛,有一百出头,教习们还忙得开!”

  叶小天点头道:“很快就会再有百十名学子入学,这些人都是从提溪格哚佬部送来的,他们需要长住校内,饮食、住宿方面我会找人安排,教习上如果先生的人手不够,你要尽快想办法。”

  秦禛道:“大人放心,教习先生还是有的,只是现在还没招收那么多学子,聘来先生也是吃闲饭,虽然咱们是义学,也不能胡乱开销。”

  叶小天赞许地点了点头,这时候,正好有一队刚刚入学的学子抱着书本要进一处课堂,走在头里的教书先生看见叶小天,连忙站住对学生们说了几句话,众学子便站住,一个个抱着书本,好奇地向这边打量。

  叶小天刚一走过去,那些学生便集体肃立,用清脆的嗓音喊道:“校长好!”

  叶小天只当他们是在向秦先生致意,微笑颔首,赞道:“好!尊师重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呀!”

  叶小天还未说完,就见那些学子齐刷刷向他鞠了一躬,叶小天不禁愕然道:“秦先生,这是……”

  秦禛笑道:“他们敬的是大人您呐!若非大人,他们哪有今天,所以本校的先生一致决定,由叶大人任校长。”

  “这个……”

  秦禛道:“虽然大人您公务繁忙,无暇到学中授课,但您就是本校的主心骨啊,有什么事,不还是要大人您操心嘛,所以大人就不要推辞了。”

  叶小天略微一想,便也不再矫情,笑道:“得了,那我就做个不管事的校长好了,教务上的事,还要是麻烦你秦先生的,哈哈……”

  二人正说着,忽听校门口传来一阵吵骂声,叶小天扭头一看,立即加快脚步走过去。站在校门口的一人穿着一身校监的冠服,肤色有些黎黑粗糙,气质便有些不配了,此人正是叶小天安排的蒙学的那八位长老的亲眷之一。

  校门外站着一个泼皮模样的男人,满口污言秽语,气得那校监脸色胀红,他肤色本来就黑,这一下就显得更黑了。在那泼皮身边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儿童,怯生生的不敢言语。

  叶小天大步走过去,皱眉:“出了什么事?”

  那校监可是清楚叶小天真正身份的,一见是他,登时手足无措起来,慌张地道:“见过……见过……大人。”

  叶小天摆了摆手,看了一眼那个泼皮,冷冷地问道:“他在这里吵什么?”

  那校监是深山里出来的人,被那泼皮骂了个狗血喷头,却不会还嘴,只气得他火冒三丈。若是换个地方,他早就扑上去饱以老拳了,可这儿是尊者所建,据说是教人读书识字、培养斯文人的地方,他哪敢撒野,所以只能隐忍。

  这时叶小天一问,正在气头上的他吭哧瘪肚地说不清楚,那泼皮便指着叶小天嚣张地道:“你就是开蒙学的那个大善人?你开蒙学还不收束脩,好事啊!可做好事也得你情我愿不是?怎么着,你们还要强拉我儿子入学?”

  那小男孩怯怯地道:“爹,是我自己来的,我不想乞讨,我想上学。”

  泼皮拍了他一巴掌,:“上学有个屁用,听他们扯淡!”复又转向叶小天,冷笑道:“你想让我儿子上学,也得老子同意不是?为了沽名钓誉,你们花言巧语地哄骗一个不懂事的娃娃,名声是这么赚的?”

  碰上这么一个不懂好赖的王八蛋,只把叶小天气得火冒三丈,他一下子跳起来,戳着那泼皮的鼻子大骂起来:“老子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看见你这种不懂人事的混账爹!做好事还做出毛病来了,活该你家八辈子受穷!

  滚蛋!马上滚你娘的蛋!老子就是钱多烧得慌,也不会浪费在你这种人身上!你爱学不学,关我屁事啊!老子花钱供你儿子读书,还得低声下气地求你不成?你个四六不懂的浑账王八……”

  他那手指就在那泼皮的鼻梁上晃着,晃得那泼皮眼睛一挤一挤的,唾沫星子喷了那泼皮一脸,把个秦先生看得目瞪口呆:“这位校长大人刚才儒雅的很、的很呐,此刻怎么竟是这般模样?对了,他的绰号!真是……真是名不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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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6章 难堪之日(上)

  “郎在高山打一望啰喂,姐在哟河里哟。情郎妹妹哟,衣哟洗衣裳哟喂,洗衣棒棒捶的响啰喂,郎喊哟几声哟,情郎妹妹哟,衣哟姐来张哟喂,棠梨树,格格多,人家讲我的姊妹多,我的姊妹不算多……”

  调子还是跑得不知所谓,声音还是嘶哑干涩,真难为了凝儿姑娘,明明平时说话很清脆很悦耳,怎么一唱歌声带就像锣和钹蹭在一起用力磨擦,简直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丫环们早已在凝儿大小姐唱第一句的时候,就找了种种理由逃之夭夭,落叶满园,池中的鱼沉得越来越深,高空中一行大雁振翅远去。古有西施沉鱼,昭君落雁,凝儿姑娘一开口,便起到了两大美人儿的作用。

  安公子捂着耳朵走进花园,凝儿一见表哥,有些害羞地住了口。她也知道自己的歌声比较奇怪,可是想起要为叶小天练一首歌的承诺,下意识地就想以此稍慰相思。

  安公子捂着耳朵走过来,笑嘻嘻地道:“没事,你继续。哭痛快了就好了,这世上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凝儿大怒,嗔起杏眼道:“放屁!谁哭了!我……我在唱歌!”

  安公子大惊小怪地道:“啊!原来凝儿姑娘在唱歌,我还以为……,哈!哈哈……”

  凝儿白了他一眼,冷哼道:“你不去要去铜仁府贺寿的么,怎么还赖在我家不走?”

  展家意图借助播州杨家的力量扩充他们的实力,这件事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安家。四大家虽然排名有先后,地位上却差不多。如果要说竞争,有资格同四大家中任何一家竞争的,也只能是来自其他三家。

  所以,展家向杨家靠拢,令安家很不满。最近两家走动已经不亲密了。不过,凝儿是安家的外甥女,和安大公子的私交也不错,所以安公子前往铜仁府为张知府贺寿的时候,特意经过展家的地盘,前来会会表妹。

  安大公子道:“今儿就要走了。真不需要我替你向那叶小天捎个口信儿?”

  凝儿不开心地道:“不要!他又不来看我,人家是女孩子,哪能那么不矜持,还要上赶着讨好他么。”

  安公子对叶小天近来的举动知道的不少,闻言笑笑。道:“他可没闲着,一直忙得很呐。男人呐,比女人承担的要多得多,家族的责任、兄弟的责任、追随者的责任、养家糊口的责任……,你不要怪他,他现在这么拼命,还不是为了来日有资格向你求亲,有资格娶你这位豪门贵女回去?”

  凝儿嘟起嘴巴道:“人家又没怪他太忙。可……捎个信儿来总还容易吧?”

  安公子敛了笑容,道:“最好不要!你不曾把他的真正身份告诉你大伯吧?”

  凝儿白了他一眼道:“你当我是白痴?”

  安公子颔首道:“这就好!叶小天胸怀大志,你只管看着好了。如果太早向人泄露他的身份。对他绝非好事。你大伯野心很大,如果被他知道了叶小天的真正身份,很难说他会打什么主意。而以展家的实力,想控制一股比他强大的多的力量,一定会引火烧身,给展家带来不可测的灾祸。”

  凝儿轻轻“嗯”了一声。道:“可……,老太公究竟想干什么呢?”

  安公子若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道:“你放心,老太公并没有对他不利的打算。我们安家是最希望贵州稳定的。太公所做的一切,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凝儿幽幽地道:“我知道,只是……,哎!”

  安公子叹了口气,道:“你呀,因为你大伯,闹得你我都有些生份了,算了,我也不说那么多,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太公的苦心。这一次,我去铜仁,你真的不一起去?”

  凝儿道:“母亲身子一直不见大好,我怎能离开。”

  安公子皱了皱眉,道:“不如叫小姨回安家去歇养段日子?咱们家的郎中医术甚是高明,叫他给小姨好好调理一下。”

  凝儿苦笑道:“展家的驻家郎中医术也不差,娘是从小落下的病根儿,起先还好,如今年岁渐长,这病就找上身了,想要痊愈,难!”

  一时间,表兄妹二人相顾无言,只有秋风卷着黄叶绕着他们的身子打转儿,甚显凄零。许久,安公子才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既如此,那我这就上路了,保重!”

  凝儿看着表哥远去的背影,忽地咬了咬下唇,道:“等一等!”

  安公子讶然回头,就见凝儿飞快地跑过来:“我……我就跟你去见他一面,然后就回!”

  ※※※※※※※※※※※※※※※※※※※※※※※※※※※

  “呼~~呼~~~”

  戴同知趴在榻上,睡得香甜。忽然,盹儿醒了,戴同知一张眼,就见李经历趴在旁边的榻上,只穿一条犊鼻裤,后背上银针闪烁,正望着他,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狎笑。

  “怎么,戴兄昨夜又操劳过度了吧?拔个火罐都能睡着,嘿嘿,人过中年了,还是悠着点儿吧。”

  戴崇华背上全是竹筒火罐,就连肩上也是,他慢慢把双臂屈起,下巴垫在掌背上,惬意地吁了口气,懒洋洋地道:“舒服啊!人生得意须尽欢,有花堪折莫放过嘛……”

  李经历撇撇嘴,有些羡慕地道:“昨日又摘了谁家的红杏呀?”

  戴崇华看了他一眼,嘿嘿地笑了两声,摇头道:“不可说,不可说!”

  李经历翻了个白眼儿,道:“放着欢场女子大把,偏爱别家妇人,忒也缺德。今日知府大人寿诞呢,你准备了什么寿礼?”

  戴崇华的神气儿更形古怪:“还是不可说,不可说……”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笑,隔壁房中忽地响起一阵动静。听起来好象有两位客人刚刚进来,正有推拿师为他们推拿。这两人嗓门大,话也多,自从进了屋就滔滔不绝。

  二人东一句西一句拉扯半晌,其中一人笑道:“北韦兄。今儿晚上去凤凰楼风流风流?”

  被称为北韦兄的人懒洋洋地道:“都玩腻了,瑞希兄就没有别的去处了么?”

  瑞希兄道:“凤凰楼可是咱铜仁最好的青楼,你还不满意?有本事你也可以学学人家戴同知,自有大把的良家妇人送上门来供你狎弄。没有那个本事,只好花银子快活喽!”

  李经历听到这里,不禁向戴同知挤了挤眼睛。挑起大指,小声道:“声名在外啊戴兄,嘿嘿!”

  北韦兄道:“戴同知?我要是学戴同知,先去偷了你娘子。”

  瑞希兄道:“那也太不讲究了吧,须知朋友妻、不可戏啊!”

  北韦道:“你不是要我效仿戴同知么?那戴同知连他好友李经历的娘子都偷了。我要学他,自然先打你娘子的主意,哈哈……”

  两人说到一半时,戴同知脸上就已微微变色,有些心虚。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然知道自己与李经历娘子之间的私隐,偏偏还在这个时候说了出来,一听之下。顿时大骇。

  李经历听到这里,霍地扭头望向戴同知,脸上不敢置信的惊怒。

  这时隔壁那人又道:“昨日在大悲寺。我恰巧看见那对狗男女从里边出来,那妇人钗横鬓乱,满面春色,像只刚被喂饱的馋猫儿,到了众人面前两人还刻意分开,嘿嘿!孰不知他们的苟合早就落在有心人眼中。那伙头僧偷窥过……”

  “昨日……”

  李经历蓦地想起昨日娘子的确去过大悲寺,自己当晚求欢还被她拒绝。说是身子不适。一时间此前妻子频频往大悲寺礼佛,时而他还在附近撞见戴同知的事都想了起来。

  李经历登时怒发冲冠。双目发红地瞪着戴崇华,大喝道:“姓戴的,好狗贼!”

  戴同知满头大汗,欲待狡辩,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狼狈地道:“误会!纯属误会!李兄息怒,我……我去跟他对质!我马上去隔壁房里,找那人对质!”

  “对你个头,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牲!”

  李经历正做针炙,一时也顾不得背上插满长长的银针,大吼一声跳了起来,戴同知见状哪敢怠慢,蹭地一下就滑下床,这一活动,有些吸得不紧的罐子便噼呖啪啦地掉下来,但大部分竹筒依旧牢牢吸附在他的身上。

  戴同知光着脊梁,系一条犊鼻裤,鞋子也顾不得穿,撒腿就跑,李经历满后背的银针,光着一双大脚丫子随后便追,二人一前一后飞也似地跑得不知去向了。

  隔壁北韦、瑞希两位仁兄听见这屋大骂,不由面面相觑,过了半晌,北韦怯怯问道:“不……不会这么巧吧?”

  瑞希赶紧下地,披上一件袍子,趿着拖鞋悄悄闪出按摩房,先察看了一番四下动静,又磨蹭到隔壁房间,就见室内空空,墙壁上还挂着两套衣冠。瑞希情知不妙,赶紧逃回去道:“不好了!正主儿就在隔壁!”

  北纬大惊失色,惶然道:“糟了!我揭破了戴同知的好事,若是被他抓到,岂能饶我,快走,快走!”

  两人当初匆匆穿戴起来,丢下一摞银钱,撒腿就跑,只丢下两个瞎了眼的按摩师傅,摸摸索索地捡着扔了满榻的铜钱。

  这时负责隔壁房的推拿师眼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回到了隔壁房,一撩门帘,不禁诧然站住:“咦?人呢!”

  他抬头看了看眉楣,没错啊!就是甲字三号房嘛。

  推拿师挠了挠头皮,看看壁上挂着的衣冠还在,不禁自语道:“莫非两位大人一起去了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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