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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官(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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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三十一章 先来后到(上)

  大内深宫御花园里,虽然已到暮春时分,但花园内依旧群芳争奇斗艳,令人目不暇接。贵妃万氏坐在特制的躺椅上,随意的浏览着眼前春光。今天万氏召了弟媳王氏入宫解闷,眼下就在这里一边游园一边等待着。

  如果再年轻一些,万氏肯定会徜徉在花圃中散步,不会像此时一样只半躺半坐着欣赏春光。可是岁月不饶人,今年她已经五十六岁了。

  纵然她拥有天下最好的保养,她的丈夫也不惜为她搜罗海内奇珍,也挽留不住年华。她甚至能很明显的感受到,自己身上的活力渐渐流失。

  年轻的时候,她能扮男装挎宝刀,英姿勃发的随侍天子左右。而如今她只能静静的坐在这里回忆往事,仿佛与普通富家老妇人无二,只是膝下没有儿孙之乐。

  正在等待弟媳王氏的万贵妃很清楚,王氏进宫探亲肯定是万安的幌子,而且她还没到老糊涂的地步,猜也能猜出来,万安让王氏入宫大概是为了解释失败而来。

  想至此处,万贵妃暗暗叹口气。差不多已经与万安认识二十年了,却是头一次发现万安如此不中用,难道万安也已经老了吗?

  忽然有个太监疾步走来,通过宫女层层传话禀报道:“汪直在外面求见。”万氏听到“汪直”这个名字,冷哼一声怒道:“这个不成器的东西,还有脸来见本宫?”

  左右宫女内监们齐齐屏息低头,没有贸然接话的,万娘娘自己骂归骂。但别人可不敢顺着话往下踩汪直。就像当母亲的骂自家儿子,别人断然不能跟着去骂。

  果不其然。随后又见万氏挥了挥手道:“既然来了,就让他滚进来!”

  在宫外头汪太监常常嚣张跋扈有权任性。乃是鼻孔朝天的货色,但是在这里却像只小猫,蹑手蹑脚的趋步到万娘娘面前,跪拜见礼道:“奴婢叩见娘娘!”

  按理说,一个太监如果当上了司礼监太监,那么在内宫的地位就比较超然了,一般不至于对妃子卑躬屈膝。不过汪直这是个特例,他与万娘娘的关系也是特例。

  万氏没有顾上理睬汪直,先对左右吩咐道:“你们站远些!”

  然后等身边人走远了。她才对汪直斥道:“你做下的好事,如果不是你带着那个姓方的去了廷议,又怎么会被翻盘?真真是白养了你许多年!”

  汪直惶恐的叫道:“娘娘息怒,奴婢也不曾想到竟会如此!”

  万氏疑惑道:“本宫就不明白了,你猪油蒙了心么,为什么要带着方应物过去?究竟方应物给你灌了什么迷汤?”

  汪直答道:“奴婢想收了孙夫人,作为外宅撑门面的。可是她与方应物纠缠不清,叫奴婢苦恼非常。然后奴婢便以此要挟方应物,若方应物想去廷议。就要放弃孙夫人......”

  万娘娘气极反笑,别人不知道汪直的女儿身底细,她可是清清楚楚,甚至这个怪胎还是自己造出来的。“你......也忒可笑!”

  有权势的大太监流行建外宅纳夫人。可是太监所能娶到的夫人都不会是太好的货色,有点出身学识的好女子谁肯给太监当夫人?

  人生在世,攀比意识无处不在。太监圈子也不例外。故而孙小娘子这样的有诰命的女子自然是很能涨脸面的,汪直如果收了孙夫人。足以在太监圈子里炫耀虚荣了。

  对于汪直的这种想法,万氏自然觉得可笑了。你一个女儿家为了虚荣去争女人,能不觉得可笑么?但是转念一想,汪直自小就有争强好胜的性子,如果为了虚荣脸面做点出格事情也不奇怪。

  不过汪直的话到底有几分是真的?万贵妃能成为后宫大赢家,心机自然没那么浅薄,被汪直几句话就能忽悠过去,即使这汪直是她从小抚养大的。

  汪直小心翼翼的察看万贵妃神色,然后又道:“其实奴婢也是替娘娘不忿,存了给万安几分颜色瞧瞧的心思,谁知道那万安如此不顶用。”

  汪直这话引起了万贵妃的注意,皱眉道:“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你替我不忿什么?为什么想给万阁老颜色?”

  汪直便答道:“万阁老虽然与娘娘走得近,但奴婢瞧他也不是完全没异心,尤其在最近更是似有似无的,不可不防!”

  万贵妃喝道:“你还想卖什么关子?说!”

  汪直等得就是这个机会,连忙进言道:“奴婢敢说,如今万阁老的心思,更多在邵妃身上,娘娘你只怕要排在后面。毕竟那邵妃皇子极有可能入东宫登大宝,将来邵妃就是圣母太后,而娘娘你那时候什么都不是,断然再无今日之恩荣。”

  万贵妃怔了怔,随口质疑道:“信口雌黄,都是你妄为猜测而已。”

  汪直在方应物教导下早有准备,添油加醋的说:“奴婢怎敢胡言?先前万安与邵妃身边亲信太监密会于坊司胡同,偶然间被人撞破,然后我东厂获知,如果没有其他内情,何至于瞒着娘娘你?

  前日在廷议中,万安明言支持邵妃进位为贵妃,与娘娘你并肩而立,距离皇后也只有一步之遥!如果邵妃皇子真被立为太子,那将来的邵贵妃再次变为邵皇后简直顺理成章!

  奴婢斗胆问一句,到了那时娘娘何以自立?万安这等见利忘义的人物,会以邵妃为重,还是以娘娘你为重?”

  万氏不免有些心酸,但不得不承认汪直说的有几分道理。虽然自己与现今太子朱祐樘之间仇怨极大,所以极力推动另立太子,用力支持另一宠妃邵氏的皇子。

  可是细细想来,那又不是自己的儿子,就算事成之后,自己又能得到什么?邵氏若凭借儿子成了后宫主宰,自己的位置又在哪里?

  一旦另立太子成功了,万安之流在那时会怎样选择和站队,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从这个结果反推过来,万安绕过自己提前与邵妃示好并打得火热,是非常有可能发生的。

  万贵妃恍惚失神的时候,又有太监远远的禀报道:“王夫人到了!”

  汪直悄悄擦了擦汗,王夫人到此显然是奉了万安之命来见娘娘的,幸亏自己听了方应物的话早来一步,可以先入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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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三十二章 先来后到(下)

  先来后到的顺序当然是非常重要的,万安与方应物都是聪明人,几乎同时想到了游说万贵妃,故而方应物派出了拼头汪芷,万首辅派出了便宜大姨子王夫人。

  在这场后宫路线之争中,严格说起来,万安比方应物醒悟的早,理论上应该是王夫人先见到万氏并占先手。

  但所幸汪芷因为身份关系进宫便利,他这种太监不须经过重重奏请批复,直接来到万贵妃这儿求见就是。而外妇王氏就要麻烦许多,走完固定奏请召见程序才能进宫,最后还是比汪芷来的晚了。

  不得不说,相对于大臣们来说,万首辅靠着王氏交通内宫,便利优势非常明显。但和汪芷比起来,优势就成了劣势。

  却说王夫人进了花园,远远便瞅见万娘娘身边的人,心头猛然跳了跳,暗叫一声“来的真不巧”。她当然认识汪太监了,也知道汪太监与贵妃娘娘关系特殊。

  虽然她作为贵妃娘娘的正经亲戚,并不畏惧汪直,可是今天她来到这里,是受了首辅万安的托付,不免要对汪直非议几句。然后通过万娘娘向汪直施压,最后叫方应物倒霉。

  若汪直就在身边,这怎么好张口?王夫人便为此犯起了愁,一时间没什么主意,只能先来到贵妃娘娘身前见礼。

  礼毕后,万贵妃便赐座,毕竟王夫人是同辈亲戚,礼节上自然和汪太监不同,来了就有座位。此后王夫人坐定了便道:“今日到此,找姐姐说说家常话。”

  这句话很突兀,就算一个人去找别人闲聊,开场一般都是天气吃饭身体三要素。绝不会说“今天就是没事找你闲聊来的”,这样显得太刻意和生硬。

  不过万氏听出来了,弟媳如此说话肯定是故意为之,明显是嫌旁边汪直碍事,要赶汪直走人——两个亲戚说家常话,汪直在这凑什么热闹?

  万氏又抬头看了眼汪直,却见汪直装楞充傻的两眼望天,仿佛没有听明白王夫人的意思。但以汪直的智商,怎么可能听不懂王夫人的话?

  这下万贵妃算是心底雪亮了。汪直跑过来说了万安的坏话,弟媳受万安委托跑过来,肯定也是要说汪直的坏话,而汪直非常清楚这点所以故意不走。

  念及此万贵妃不禁有几分恼怒,这就是表面化的公开内讧了!又想道,如果不是万安与汪直两个得力臂膀之间互相内讧,说不定还各怀心思各有异心,又怎会让外人占了便宜?

  天下多少大事,都是坏在自己人手里!登时一股恶气涌到胸口,万贵妃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吓得汪直连忙从装傻状态中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轻轻为贵妃娘娘拍背。

  万贵妃素来也不是什么委婉性子,顺过气来后,对王氏喝道:“有什么话你就明白了说,不必吞吞吐吐。汪直你就在这里听着,本宫不问话前不许插嘴!”

  王氏是已故万通的夫人,向来不大喜欢汪直。因为汪直这个人虽然当了太监,本身也没什么文化,但心里有点倾慕士林,始终瞧不起粗俗不堪的万家,一来二去自然相看两厌。

  此时见万贵妃发生了话,便横下一条心,就算当着面说了汪直坏话又怎样?难道汪直这奴婢还敢报复万家人不成?

  “我那妹夫,也就是万老首辅说,汪太监这个人已经不可靠了。”王氏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并察言观色。

  汪直忍不住想辩解,不过刚张开嘴,便被万贵妃狠狠瞪了一眼,再想起贵妃娘娘“不许插嘴”吩咐,只能又把话缩了回去。

  王氏没从贵妃娘娘脸上瞧出什么,便继续道:“万阁老还说,汪直八成是另有异心,娘娘不可不防!”

  万贵妃冷冷的问道:“万阁老为何如此说?有何凭证么?”

  王氏答话道:“仔细回想这数年间汪太监的行径,似乎总是若隐若现的与方应物契合,回回都能让方应物得利。如果一次两次是巧合,三次五次还能是巧合么?

  不止万阁老,梁芳梁太监之前也有同样感觉,只是没人相信在意,奉劝姐姐你不可不察,不能在被汪直迷惑!”

  万安、梁芳、汪直是万贵妃的三大得力膀臂,数月前梁芳指责汪直勾结外臣,只被当成梁芳想争抢东厂提督职位,所以有意构陷汪直。

  现如今万安又与梁芳合力,一起指控汪直,而方才汪直也曾指责万安勾结邵妃,真真是公然撕破了脸互相构陷。

  空气陡然凝固起来,万娘娘半天一言不发。汪芷数次想开口,但还是忍了下来,生怕弄巧成拙,还是先看看势头再说话罢。

  “呵呵呵呵”万贵妃喉咙里忽然发出几声奇异的怪笑,叫汪直和王氏听起来非常刺耳。

  “汪直说万安有异心,想另攀高枝;万安说汪直有异心,阴谋另行结党好,很好,非常好。

  本宫倒问问,我哪点对你们不尽心?我做错了什么?首辅也好,厂督也罢,难道不是借了本宫之力?最后换来的就是这般离心离德?

  不错,也许你们都有理由,也许你们都有苦衷,可是就没人体谅过本宫的心情么,莫非还要本宫来处处照顾你们心思不成!”

  面对万贵妃的震怒和训斥,汪直跪倒在地,叩首道:“娘娘息怒!奴婢知错了,打骂责罚任由处置,但请娘娘以保重凤体为要!”

  王氏不像汪直那样表现惊慌,毕竟贵妃骂的是万安不是自己,她并不算直接承受怒火。但心里仍有些不服气,因为她这边亏了现在贵妃娘娘同时责骂万安和汪直,明显是将万安和汪直一起迁怒了,这对于万安来说当然是大亏特亏。道理很简单,汪直是真正背叛了娘娘的人,然而万安却要与汪直被贵妃娘娘不分青红皂白的一起骂,当然是汪直占了便宜。

  若早来一步,就不至于如此混沌了!更让王氏着急的是,若贵妃娘娘再这样忠奸不分、是非不明下去,就无法彻底揭穿汪直,她可怎么完成首辅妹夫的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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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三十四章 “真相大白”

  一句话,让汪芷冷汗嗖嗖的冒了出来。方才战胜王夫人的小小得意瞬间全都无影无踪了,心里冒出一万匹马纵蹄狂奔。

  我靠,这样的问题可怎么答!汪芷不敢与贵妃娘娘对视,深深的低下了头,半晌闭口不言,仿佛是女儿家害羞模样。而万贵妃也不着急,就这样看着汪芷,不紧不慢的等着汪芷自己开口。

  这会儿工夫里,汪芷脑子当然没闲着,万娘娘突然问出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第一种可能性,汪芷想起了四年前时候,万娘娘为了巩固内宫势力,还想把自己送给天子当妃子,难道故态复萌?

  汪太监想到的第二种可能性,就是万娘娘对自己和方应物之间的关系产生怀疑了。如果别人探知自己与方应物关系密切,最多只当成是文臣和太监之间的政治联盟,不会往别处想。

  但是万娘娘是清楚自己底细的人,当年就是她无子无女闲着无聊,把自己这女童当小太监养着玩。而方应物与自己年岁相当,又往来密切的话,确实很有可能让万娘娘起了男女关系方面的疑心。

  综合起来,第二种可能性比第一种要大一点,毕竟第一种可能性如今已经没什么用了,让她汪芷恢复女儿身入宫为妃毫无意义。不过最要命的问题是,到底该怎么回答?娘娘既然亲口发了问,不可能装楞充傻蒙混过去。

  然而再细想过后,汪太监悲哀的发现,自己除了如实回答。也就是告诉贵妃娘娘自己已经不是处子之身,没有别的选择了......

  首先。若贵妃娘娘真年老昏庸还存了送自己当妃子的念头,那自己真不能说谎。一是要用事实来断掉贵妃娘娘的念头。她汪芷才不想当活死人一样的妃子;二是如果此时说假话,遮掩自己破处事实,日后很可能造成更大的欺君之罪。

  其次,如果是贵妃娘娘确实怀疑自己另有奸情,并真的想知道正确答案,自己瞒也瞒不住。只要娘娘强令左右宫女给自己验身,一切都将真相大白。

  可是让汪芷头疼的是,虽然此时不能说谎,但如实回答的后果也是诡异莫测的。谁知道娘娘知道了自己已经破处的事实后。会怎么发作?

  这时候,又是方应物教导的理念起了作用,正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汪芷一咬牙,很羞涩的红脸承认道:“奴婢已经破处了。”

  听到这个答案,万贵妃虽早有心理准备,但仍恍惚了一会儿,追问道:“是方应物?”汪芷轻轻点了点头。

  “是我久在内宫疏忽了外面的事情。”万贵妃说,“虽然我没有见过方应物。但是却见过他父亲方清之,那确实是仪表出众的美男子。有其父必有其子,想来方应物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汪芷一言不发,这不是她插嘴说话的时候。又听万娘娘说:“真是孽缘啊。俗语云女大不中留,女儿家心天生就是外向,我早该想到的。不晓得方应物对你有几分心意。更不晓得你们将来能走到哪一步。”

  如果换做其他居家女人,对不伦不类奸情的态度不说深恶痛绝也是反感。但万贵妃这辈子本身就是孽缘的女主角,此时倒是别有感慨。

  汪芷情不自禁的流出眼泪。哽咽着说:“娘娘!都是奴婢对不住娘娘的恩德......”

  万贵妃叹口气,继续问道:“别哭了,你们是怎么开始的?”

  这样羞耻的问题,实在不好回答,汪芷愁眉苦脸想了半天,才道:“是在七年前榆林那时候,立了大功后兴高采烈,便一起饮酒庆祝。然后方应物看破了奴婢的秘密......”

  说到这里,汪芷停了一下,楚楚可怜的说:“当时...当时...方应物强要求欢,奴婢挣脱不开,喊叫也不方便...反正一糊涂就没拒绝。”

  如果方应物人在这里,必定泪流满面。大的错误不谈,就说这细节,明明是反过来的......

  不过听到当子女养大的汪芷就这样糊里糊涂的便宜了对头,万贵妃气也打不出一处来,轻喝道:“看来是酒后了,你没有半点酒量,为何还敢和陌生男子一起饮酒?再说榆林那鬼地方,连女人都没多少罢,难怪方应物面对你按捺不住!”

  汪芷也痛心疾首的答道:“所以奴婢从那以后再也不敢了,今后也不敢了。”

  万贵妃恨恨的说:“你还想有几次?那不成了婬娃荡妇么。可是你和方应物鬼混,有什么好处?他又能给你什么?

  人人都知道你出自昭德宫,是本宫的亲信,若真到了树倒猢狲散的时候,方应物能保得住你?怎么看,也是方应物占你的便宜,你这死奴婢白白吃亏。”

  听到向来强势自信的贵妃娘娘竟然说出树倒猢狲散这样的话,汪芷便知道,娘娘真的对形势有些绝望了。贵妃娘娘纵然专擅后宫,也敌不过时间,更敌不过人心,想起这点又令汪芷为贵妃娘娘感到心酸。

  口中委屈万分道:“但是之前的没办法了,既然给他,就只能认命了。这都是命,命里该遇到他,将来如何只能继续认命。”

  万贵妃长叹一声,此后半晌无言,然后才意态萧索的说:“确实是命,你我都生错了时间,生错了地方,甚至还生错了性别,只能由着男人们占便宜。”

  眼瞅着宫廷政治戏码有渐渐向家庭情感戏码转变的趋势,万贵妃突然惊醒了过来,拍了拍汪芷:“你这死奴婢,故意扯来扯去净扯没用的,险些被你绕迷糊了!你原来不是这样,肯定是在外面和臭男人们学坏了!”

  “奴婢不敢!”汪芷连忙撇清道。

  万贵妃神色忽而变得冷清起来,淡漠的说:“我本一宫婢,侥幸入了皇爷法眼,若年老死去,原本不足为惜,所忧虑着乃万家之事也。我万家三兄弟中,万通虽没,但尚存其二,亦有后人,奈何皆不成器,以后只怕要有横祸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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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三十五章 走一步看一步

  汪芷听到这里,虽然知道贵妃娘娘还没有把话说完,但是她已经明白意思了。娘娘这话里话外,分明是想要托付身后事,更具体的说,就是关于万家人的前途。

  汪芷虽然与万贵妃亲厚,将贵妃娘娘视为长辈,但打心底看不上粗鄙不堪的万家人,不过她对万家人还是有所了解的。

  万家起自微末,全因万娘娘才骤然腾达。贵妃娘娘的三兄弟中,老二万通固然品德败坏,但好歹还有几分能力,能撑一撑门户,染指锦衣卫几近于成功,不过四年前“英年早逝”了。

  至于老大万喜,年纪已老,酒囊饭袋混吃等死之人而已;老三万达更不争气,常常混迹于市井间,充当恶棍无赖头子,根本就上不了台面。

  万家如此光景,在万贵妃活着时候还好,一旦万贵妃薨了,而万家又遇到什么危险情况,几乎没有任何自保之力。

  汪太监很明白,万贵妃担忧的是什么,从情义角度来看,她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做人总得恩怨分明。便应承道:“贵妃娘娘的意思奴婢明白,奴婢受娘娘大恩却无以为报,自当尽力为之。只是若遇到力有不逮之处,还望娘娘宽谅。”

  见汪芷答应的痛快,万贵妃略感欣慰,又道:“好孩儿,在当今这世道,你这份孝心实在难得。不过我也不会让你难做,我是想让你向方应物传个话,叫方应物来应承这个托付。”

  这和方应物有半文钱关系?汪芷脑子一时间转不过来,愕然道:“娘娘的意思。奴婢委实不明白。”

  万贵妃便解释道:“万安是恨死方应物了,肯定要使尽手段报复。我可以承诺尽力维护他。但他答应在今后庇佑万家,不求更进一步。至少要保住这份富贵。”

  汪芷不明白万贵妃怎么想的,开口试探道:“娘娘是否过于高看方应物了?他怎么有这样的能力?再说他与娘娘没有什么恩情,就算答应下来,日后只怕也靠不住。”

  万贵妃对汪芷的质疑毫不在乎,“在这件事上,方应物比你有能力。若真没了我,你能保全自己就不错了,还能有几分余力庇护别人?

  而方应物虽然年纪轻轻,但是在他周围已经聚集起了一伙势力。这股势力现如今可能不是非常得势,但在天翻地覆之后必将盘踞庙堂,而方应物在其中充当着阵眼核心角色。

  至于方应物能不能靠得住,是不是妥当,这不还有你么?你在旁边督促监视,他多多少少总要顾及到你罢?”

  汪芷不得不承认,贵妃娘娘的政治眼光还是有的,能从纷乱的朝局中看出方应物的地位和分量,对一个深宫妇人而言很难得了。

  方应物圈子里这些人。按岁数看老一点的有刘棉花、王恕、李裕等人,中生代有方清之、屠滽、李东阳等人,年轻一代有项成贤、杨廷和以及方应物本人。老中青结合,有当权者有潜力派。综合起来看势力颇为可观了。

  目前朝臣公认最有前途的一伙人,是以徐溥、丘浚、刘健为首的接班党。所谓接班党就是资历雄厚到已经按规矩候补入阁、年纪又正当年的一些翰林坊局学士了,万安、刘棉花这批人之后。大概就是接班党上位。

  而方应物圈子这些人若以方应物为纽带形成团体,即便是很松散的团体。也能和接班党掰掰腕子,起码当个最大反对派问题不大。

  不过说真话。在这件事情上,汪芷不想把方应物扯进来,有她自己担着就行。她汪芷受了贵妃娘娘的恩就要还,即便庇护万家人受到拖累也认了。

  可是对方应物而言,庇护万家人貌似只有坏处没有好处。方应物经营运筹到现在,好像顺应大势所趋等着翻身就行了,也不需要从贵妃娘娘这里得到什么利益。

  想至此处,汪芷隐隐然有所悟,贵妃娘娘好像就是要利用自己来向方应物施压,让方应物迫于自己的情面不得不答应。同时又利用自己作为监视者,避免方应物口惠而实不至。汪芷又想象了一下,如果自己真的出面向方应物请求,方应物应该还是会卖自己面子的......

  最后万贵妃躺在树荫下睡着了,汪芷怀着万千心思离开大内,此后又来到何娘子酒家。而方应物一直在这里等着结果,见了汪芷便询问起来。

  汪芷自然言无不尽,从拜见贵妃一直说到王夫人这个变数,最后将贵妃娘娘的话原原本本转达给方应物。她不费这个脑子了,让方应物自己琢磨罢!

  方应物叹道:“万娘娘在美色、年纪上全然没有优势,却能纵横内宫二十年屹立不倒,果有其过人处,这份心机也算是深了。”

  汪芷不悦道:“娘娘只是为了家人想用到你而已,你又何必阴阳怪气?”

  方应物摇摇头道:“没这么简单,我突然觉得,万娘娘这么长时间以来,很可能是故意纵容你我来往,也不追究你勾结我的责任,只怕为的就是今日之计。

  她一方面推动另立太子,另一方面又保存了你我这条暗线,真是做足了两手准备。可笑你我同在彀中,却没看出这点来。”

  汪芷愣了愣,不得不承认方应物所言有点道理,自己刚才怎么就没想到?“何至于此,就算她没了,万家几人都有世职富贵,又能遭遇什么危险?万娘娘是不是杞人忧天了。”

  方应物答道:“你连这都没想到?越威风的人,树敌也越多。别的不提,只说这后宫之中,周太后厌恶万娘娘,周太后那边的皇亲会轻易饶过万家?

  万贵妃压制王皇后这许多年,让王皇后几乎守了活寡,王皇后家人难道能没有怨言?太子迟早要大婚,太子妃那边又要出现新一代皇亲国戚,根据太子对万娘娘的关系,这些新皇亲国戚也难保不找万家麻烦。”

  “这都不是事,你只说你接不接罢!”汪芷头大如斗的问道。

  方应物皱眉道:“这个不好说,且走一步看一步罢,按你的面子是躲不开的。不过还要看看万安那边的动静,如果我真招架不住万安报复,万娘娘的请托也未尝不是一种保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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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三十六章 聪明人

  悬疑百出的庙堂风云和东宫之争暂时结束之后,朝堂突然陷入了难得的平静中。至少近两年来似乎从没有如此宁静的时刻,居然让看惯了好戏的人有些不适应。

  方应物沉住气等了几天,没见有什么事故发生,便把注意力放在了婚事上头。这是一桩从成化十四年就初现苗头的喜事,至今已经七年,堪称是马拉松长跑了。如不能按计划于八月搞定,他和那位刘府三小姐就真成剩男剩女了。

  炎热的夏季已经到来,方应物的亲事筹备工作也进入了最热火朝天的阶段。此时王英渐渐充当了大管家角色,每日里忙乱的脚不沾地,要迎娶的可是相府千金,这叫王管家压力有点大,此外就连保镖方应石和西席娄天化也经常被指使跑腿。

  不过有一个障碍仍需要面对,那就是方应物的高堂大人奉君命远谪郧阳,人不在京师,于是对婚礼程序造成小小的困扰。

  其实单说仪制也不难处理,方应物对繁文缛节没什么兴趣,礼制上略作相应修改就是。不过总是有些地方,仍不可避免的需要长辈人物充数。

  那么问题就来了,由谁来充当这位长辈角色?应该说,愿意出场充当方应物长辈角色的人不少,积极性也都很高,但挑选起来才是个头疼事。

  甚至还有主动上门推销的,比如有一位与方清之同年登第、现混迹于翰林院的未来天皇巨星级大人物,便跑到了方家,并十足诚心诚意的对方应物道:“吾与乃父同登金榜。素来情分深厚,于今乃父远去偏州。吾为通好先辈,自当代乃父看顾汝。婚事上若有需要,便由吾来出面。”

  方应物打量了对方几眼,咬牙拒绝道:“不行,无论请谁来,也不会请阁下出面。”

  这不是婉拒,是非常直白的拒绝,来者便抱怨道:“竟然如此不讲情面,一些商量余地都没有?”

  方应物确定以及肯定的回复道:“虽然你算是长辈,但在下绝对不会请你。你死了心罢!”

  来者轻声嘀咕几句:“人心难测,说不定是你嫌弃我杨廷和只是编修,官卑职小分量太轻,充当长辈丢了你脸面。”

  方应物冷冷的说:“市井之中有一句很难听的话,就是撒泡尿照照镜子,有杨前辈这么年轻的长辈么?阁下好像只比我年长三岁,也想来婚礼上充大辈?”

  “你不服气也没用,长辈还是长辈。”二十五岁的杨廷和打个哈哈,“我今天到此。是为李前辈问问你口风,你觉得李前辈如何?”

  李前辈指的是李东阳,帮李东阳试探口风才是杨廷和登门的目的。之前自动请缨,只不过是戏言而已。当然也不排除杨廷和自己想撞大运,人总要有点妄想,万一成了呢?

  话说李东阳、杨廷和、方应物三经常被时人并列提起。因为三人具备同一个特征,都是成名于成化朝的少年“神童”。

  成化二年李东阳十八岁进士及第。成化十四年杨廷和十九岁进士及第,成化十七年方应物也是十九岁进士及第。在充满神童天才崇拜和科举崇拜的大明朝。这样的奇迹是非常被广大人民群众所津津乐道的,就算再过一百年,也会有人掰着手指数一数。

  一朝出现三个进士级别的少年神童,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所谓人才鼎盛的“盛世祥瑞”了。成化天子对方应物不下狠手,未尝不是有这个因素在内,自己砍自己的祥瑞,需要很大决心。

  闲话不提,却说听杨廷和提起李东阳,方应物沉吟片刻,便答道:“待我写信问问家父。”

  在方应物心里,对李东阳的认可度还是挺高的,首先李东阳是自己会试房师,充当长辈角色师出有名,足以堵住别人的嘴;其次李东阳日后成就大,关系越牢实越好;第三李东阳是京城土著加土豪,还能帮衬一下婚礼,别人不具备这项优势。

  正事说完,杨廷和仍不走人,喝几口茶又道:“犬子如今到了发蒙时候,而我空闲时间不多。瞧着你无官无职甚是清闲,肯来教导小犬么?”

  我去!方应物感觉极其古怪,杨廷和的儿子可是同样鼎鼎有名的杨慎。他现在闲居在家没错,可是去当杨慎小朋友的老师,还是算了罢。

  别的不说,他抄袭过不少另一个时空杨慎的诗词,虽然他脸皮不算薄,但终日面对原作者这样的场面还是难受。

  当年也有过类似的事情,四五年前与王阳明他爹王华说笑,险些有机会当王阳明老师。不过王华对自己知根知底,怕自己歪门邪道的带坏了儿子,所以绝口不提。

  今天杨慎他爹又说请自己去教导杨慎......自己的水平自己清楚,不去自取其辱了。方应物想了想答复道:“你那公子过于聪明,在下可教不了。”

  杨廷和长叹一声,万分苦恼的说:“连你都不肯,还能去哪找比你我更聪明的人?”方应物对这句话表示暗暗汗颜。

  正在此时,有位陌生人来到方府大门前踌躇。门子王大爷瞧见了,从条凳上立了起来,伸着脖子问道:“来者何人?”

  那人答道:“在下工部街道厅书吏,奉命前来送文票。”王大爷皱眉道:“工部街道厅?这是什么衙门?别不是冒充生事来的吧?”

  王大爷与方府老爷们乃同乡,只不过是隔壁村的,与瑜姐儿倒是沾亲带故。自从在方家把了门,眼界水涨船高,什么街道厅这种一听就是三流地方自然不在眼里。

  那书吏便道:“你收了文票送进去就是,此后自有你家老爷做主,你这看门的嚼什么舌头!”

  “你这小杂碎也敢吆三喝四。”王大爷气得一瞪眼,撸起袖子貌似想动手。

  旁边小年轻连忙拦住并叫道:“王大爷消消气!小老爷吩咐过,我们不许学别的没品没脸人家奴才那样仗势欺人。”

  门子王大爷便忍住脾气,收了文书向里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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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四十四章 虽千万人吾往矣

  长安右门这里,有人饶有兴趣的围着登闻鼓看热闹,也有人看见方应物,又略略听了几句后,挤出人群拔腿便跑。

  徐溥徐学士散朝之后回翰林院官署,而少詹事刘健也要去翰林院办事,两人便安步当车一同走了。此时两人心情还可以,一路上谈笑风生,身边还环绕着几位同道之人。

  翰林院官署在宫城东南方向,所以要走长安左门,他们才走到此地,便听到身后有人大呼小叫的喊着话:“徐学士!刘宫詹!请留步!”

  一干人转身望去,却见是位熟识的御史,又听他气喘吁吁的说:“方应物正在敲登闻鼓!”徐溥讶异的问道:“确实是方应物?”

  “确实是其本人!”那报信御史道:“我听了几句,原来进了顺天府牢狱的另有其人,是别人假冒方应物名头,被当成真方应物捉进去!”

  这消息听在耳中实在不可思议,让徐溥和刘健难以置信。对视一眼后,齐齐掉了个方向,朝长安右门那里走去。虽然他们两人明知道去现场不见得是好事,但谁又能忍得住不去亲眼看看?

  等徐溥和刘健赶到时,围观人群还在。视线透过人群,果然望见活生生的方应物就站在那登闻鼓下。

  如假包换,眼前这位的确是方应物本人!刘健见状忍不住自言自语道:“难怪以方应物之精明,竟会露出如此大的破绽”

  人群又发现了徐学士和刘宫詹赶到,便自动分开,让方应物与此二人能直接面对面。而方应物看到人群有异动,便能猜出个七八分了,他在登闻鼓这儿故意拖着时间,就是想等等看徐溥刘健是否会亲自前来。

  果然是等到了,毕竟大多数人总有“耳闻为虚眼见为实”的潜意识。不过方应物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失态,只是眼神里散发出浓浓的嘲讽意味,毫不避让也毫不掩饰的扫视徐溥与刘健。

  徐溥和刘健两人也算是翰苑老人了,这时候也忍不住老脸发赤,不能不承认,这次真的丢人了。他们的此时的心情,就好像是入室盗窃的小偷被抓了现行。

  当然,如果不知不觉偷窃成功,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名利场中有条最根本规则就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赢了,再大的缺点也是可以理解;输了,再大的优点也能被视为败笔。

  就拿这次徐溥和刘健的行为来说,如果他们按照自己所设想的,成功将方应物踩下去了,尽管有点不厚道的嫌疑,毕竟同为清流一脉,如此落井下石实属不该。但也就仅此而已,不会有持续性的负面后果,随着时间流逝就消散了。

  可是如果一脚踩空,那情况就反了过来。世间从来不缺幸灾乐祸之人,他们两个先前诋毁打压方应物,就成了党同伐异、排除异己的小丑行径,特别还是现了形的小丑行径。

  徐学士之前从来没有想过失败的可能性,无论怎么看,进了牢狱的方应物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和案板上的鱼肉没有两样。但事实却证明,他的设想出现了偏差。

  徐学士对刘健问道:“你觉得,是不是从一开始,方应物就看破了我们的布置,所以才有目的的李代桃僵,故意使用替身来诱使吾辈出手?”

  刘健不敢想象是这样,质疑道:“之前我们没有露出任何马脚罢?方应物为何能看破?难道他能未卜先知不成?”

  常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是在这次事情里,就算是诸多旁观者也没看出来,究竟是哪一方在幕后踩方应物,谁能想象得到是清流内部的攻讦?而方应物身为当局者,却仿佛能早早看破,确实太匪夷所思了,几乎近于未卜先知。

  徐溥也想不明白这点,只能答道:“难说就连今日朝会上,仿佛冥冥中也有人制造出情境,一步步引导着你我亲自开口。不然你我大概还是不会出来,隐藏在幕后。”

  亲眼看到了方应物,徐溥和刘健便不想逗留了,转身就要离去。但是却有人拦住了他们,不是别人,正是项成贤项大御史。

  “二位既来之则安之,难道想这样一走了之?”项大御史讥诮道。

  刘健很烦躁,开口叱道:“阁下拦道是何意思?”

  项成贤像是听到了笑话,哈哈大笑几声,“问我是什么意思?方才两位老大人当众诋毁方应物,莫非一点表示也没有么?”

  徐溥淡淡的答道:“是非对错自有公论,不是你我私底下评判的。吾辈一时不察受了蒙蔽,所幸未铸大错。”

  项成贤恶狠狠的说:“你们做下了什么自己知道,方贤弟饱受流言之苦,只怕也是你们的手笔。既然不肯认错,那这事还不算完。”

  旁边众人听到,又是一阵哗然。众人都能感受到这段时间的抹黑方应物舆论风潮,再听项成贤的意思,这股抹黑方应物的风潮是徐学士等人发动的?内幕不仅仅是朝会上站出来打压这么简单?

  更刺激的是,项御史把这事捅到了台面上,公开透明的说出来,让见惯了黑箱作业的众朝臣不禁为之耳目一新,特别是很注意保持公众形象的两伙清流在大庭广众面前公然内讧,更是难得一见。

  徐溥深深知道,这件事上不能辩论,不然将会越辩越黑;更不能傻到真的认错,压根就不能承认,就是搬出最过硬的证据摆在面前也不能承认。但这样被项成贤死死纠缠着不放,甚至还气势汹汹的扯住了自己袖子,也不是办法。

  就在为难时,方应物突然分开了人群,走到了徐溥与刘健身前,不过只对项成贤淡淡的说:“有些人做事不成器,项兄又何必跟着学?还不速速放了徐学士和刘宫詹,在此纠缠成何体统?”

  项成贤偷偷看了周围一圈,突然热泪盈眶,大叫道:“方贤弟!你宅心仁厚宽容大度高风亮节,但我却替你不甘心!你为江山社稷做过多少事情,如今被奸邪打击报复也就罢了,就连同道之人也背后捅刀子,孰可忍孰不可忍!”

  方应物长叹一声道:“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哪里想得到些许身外之事。”

  徐学士和刘宫詹悲哀的发现,他们两人成了方应物和项成贤对话的背景人物。自始至终,方应物没有多瞧他们一眼。

  徐学士想要抽身走人,可项成贤热泪盈眶之余,仍旧没忘了死死抓住徐学士的官袍衣袖,怎么也不肯不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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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四十五章 逆转的舆情

  徐学士被项大御史扯着不能走,刘健便更不能扔下徐学士自己走人。唯一能制止项成贤无礼举止的,大概也只有方应物了。

  不过方应物好像并不着急,不紧不慢的在旁边与围观众人说了几句话,这才走过来对项成贤道:“一切是非自有公论,项兄不必过激。”

  方才徐溥说“是非自有公论”,此时方应物也说“是非自有公论”,其中讽刺意味不言而喻。项大御史这才松开了手,放开徐学士。

  然后方应物对徐学士抬手为礼道:“项兄一时愤激,让老师受惊了,还望老师大人大量,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众所周知,徐溥是方应物的会试主考官,是方应物的大座师,按道理来说,这是官场脉络中最紧密的政治关系之一。

  不过因为种种原因,政治背景复杂的方应物不可能能被拥有山头的徐学士收拢,两人之间的私人关系很一般,反倒是与房师李东阳更为亲密一些。

  如果说方应物前面一句话还算恭敬,后面这句就不客气了。又听他道:“你们想摘桃子,可以找万安去摘,但不要从我这里抢,小心刺手。”

  徐学士除了尴尬还是尴尬所幸项大御史终于松了手,他可以抽身走人了。

  `长`风`文学``cfwx`在登闻鼓击鼓后,按照规矩,击鼓人就会被护送往都察院,然后由都察院负责审问处置。但今日方应物显然不必照此处理,此后直接由都察院审顺天府大牢里那个人犯就是。

  或者说,只要方应物在这儿亮了相。就已经将整个事件逆转。后面怎么样其实已经不重要了,有谁关心一个不是方应物的人犯下场?

  回去路上。项成贤忍不住问道:“我一直没弄明白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认定了是徐学士他们这伙人制造流言?虽然从种种迹象来看。包括今日早朝的表现,是他们的可能性非常大,但我没见你有什么证据?”

  方应物心情很好,哂笑道:“三岁小儿都明白的道理,最大的嫌疑人就是最大的受益者。若我声名受损,最大的受益者使他们,当然看他们最嫌疑了。”

  项大御史却不满足于方应物的回答,直觉感到里面还有更深的道理:又质疑道:“也就是说,你并没有实际证据。单纯的猜测吗?

  如果猜对了还好,不算冤枉人。如果你猜错了,真有另外损人不利己的人,或者别有用心挑拨离间的人制造流言,你岂不委屈了徐学士他们?”

  方应物摇摇头道:“你说的都是生活常理,常人确实可以这样想;但我说的却是政治道理,逻辑是不一样的,也不用去讲实证,一切证据就在本心。也就是说。不管徐学士他们冤枉不冤枉,只要反击徐学士他们对我方有利,这就足够了。”

  项大御史这才恍然大悟,以手拍额道:“我懂了!我们所看重的。并不是最大的嫌疑人就是最大的受益者;而是谁让我们得到最大受益,谁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只要反击徐学士他们能让我们受益,那他们就是最大嫌疑人。或者用曹操之言。这便是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的解释了。”

  这日之后。舆论便出现了变化,随着方应物诱使别人对他进行了不成功的“迫害”之后。他便转为了惨遭迫害的形象。于是舆情也从“抹黑方应物”变成了“有人要抹黑方应物”。虽然多了两个字,但其中内涵变化巨大,徐学士等人不免要遭到一些非议。

  此外,都察院与顺天府联席审问那位假冒方应物的牢中人犯,虽然这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但过场必须要有的。

  主审官是都察院这边的代表屠滽屠大人,此乃方应物的同乡亲近之人。对此朝臣居然没有异议,由此可见朝堂上下对这次审问有多么不关心了。

  人犯被提上来后,屠滽猛然一看,此人身量与方应物很像,瞧着也像是个读过书的,便先喝问道:“阶下何人?”

  人犯如实招认道:“在下乃忠义书坊写字先生左常信。”

  屠滽一听就明白了,忠义书坊东家姚谦也是浙江人,与方应物关系非常紧密。看来此事与方应物脱不了干系,多半是方应物自导自演。

  屠大人不得不承认,方应物这一手很漂亮,忽悠得敌人们上蹿下跳却一拳打空。不过仍公事公办的问道:“你又为何假冒方应物?”

  当然是被指使左先生与方应物岁数身材差不多,又在忠义书坊里经常与文人士子打交道,倒也养出了文人风度,故而假冒方应物才能不叫别人起疑。

  不过左常信显然不会如实回答,仰头慨然而道:“先前在忠义书坊时,在下偶与东家闲谈,知晓了方应物方老爷的艰难处境。

  而在下也是读过书之人,眼见国家忠良沦落如此地步,一面被众口铄金,一面要被逼着与贩夫走卒为伍,如此不免激起义愤,心中为此激荡难平!

  此后一时冲动,便抱着以身相代念头,去了街道厅假冒方应物,想着要以自己卑贱之身替忠良受这份苦。却不料横遭加害,最终陷进了大牢之中!”

  这位左先生说的慷慨激昂,主审官屠滽屠大中丞不顾顺天府那边的眼色,有意纵容左先生说话,很耐心的等待左常信说完。然后才道:“你可知道,即便你情有可原,也是法无可恕”

  “在下绝不后悔!而且在下还忍不住要问一句,这个社会究竟怎么了?为何方应物这样举世皆知的忠良之士,会屡屡遭受加害,这难道不令当世人反思?”

  “好!”不知是谁喝彩了一声。

  屠滽侧头对旁边顺天府尹道:“此人也是民间仗义之辈,他所说的道理吾辈岂能不懂?应当从轻处置,也算是扬善之举,更彰显朝廷宽仁。”

  顺天府尹翻了翻白眼,他还能说什么?这人犯又不是真方应物,无论判罚从轻从重,对他都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犯不上与屠滽较劲,屠滽爱怎么判就怎么判。

  此案一次就审结了,此后审案台词也渐渐流传出来,与舆论结合后,关于方应物的舆情算是彻底逆转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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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四十九章 三顾茅庐......

  久久无言,最终方应物长长叹了一口气,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左常顺死掉无论是偶然不幸还是被害,他都感到内疚。

  这是方应物混迹朝堂以来,第二次遇到死人问题。上次是在苏州府时候,把钦差太监王敬逼到走投无路一气自尽,但对此方应物没多少感觉。

  一来那王敬王公公荼毒地方死有余辜,方应物生不出多少同情心;二来王敬是敌对一方,方应物还没感情丰富到为敌人落泪的地步。

  再说主要还是因为王敬心理素质太差,自己了结自己,并不是别人出手加害他,方应物更没内疚感。而这次左常顺是自己这边的人,前两天刚刚一起欢快的喝酒,却这样莫名其妙又突然死掉,真是情何以堪。

  项成贤产生了与方应物一样的疑问,“你说左先生这是偶然不幸,还是被人蓄意谋害?”方应物答道:“哪能如此巧合?我猜人为可能性大一些,十之就是被害死的。”

  项大御史受到的冲击比方应物更大,之前他也根本没想到会闹出人命来。听到方应物断定是被害,忍不住喃喃自语道:“这是草菅人命草菅人命你有把握么?”

  方应物又叹道:“这不是有没有把握的事情,在眼下这非常时期,我们就该不惜用最恶(长)(风意的揣测来看待一切事情,不惜在每一件事上预估出最坏的结果。所以无论左先生怎么没的,我们都要按照被害来对待。”

  正当方应物与项成贤唏嘘感慨时,娄天化走了进来。禀报道:“街道厅那边又派人来了。”

  “做甚?”方应物一听街道厅三个字,便心生厌烦。没好气的问道。

  娄天化苦笑道:“那人说既然代役的左常顺死了,所以老爷你还得去街道厅报道当差。所以又送了传票过来。”

  靠!方应物勃然大怒,这简直毫无人性!如果这时还辨别不清左常顺究竟是不是被害,那就没资格立足于朝堂了!

  项大御史也无语,这是街道厅第三次送传票给方应物了罢?真可谓是三顾茅庐难道仅仅为了制造整治他方应物的契机,便硬生生剥夺一条性命么?而且这样送传票,又何异于裸的羞辱他!一股气直冲脑门,方应物对着娄天化声色俱厉的喝道:“混账东西!街道厅的人还敢欺上门来,给我绑了打,打死为止!”

  项成贤连忙拦住。“小不忍则乱大谋,且慢且慢!”

  冲动过后,方应物重新冷静下来,咬牙切齿道:“这下我们总该清楚,左先生之死究竟是偶然还是被害了。”

  半晌过后,方应物又开口道:“左常顺只是个小人物,是我将这个小人物牵扯进朝局中,也正是如此才害了他。”

  方应物进入朝廷以来,无论争斗多么激烈。也没有出现过故意行凶杀人的行为。其实在大明朝争中,这种故意采取消灭手段,特别是暗杀的现象其实很少,所以之前方应物就没想到过这种涉及人命的可能性。

  但死对头们或许不会对方应物下毒手。但却敢暗害左常顺,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左常顺只是个小人物。害死这样一个没身份的小人物,就像踩死蚂蚁似的。既不坏规矩,也没多大负作用。也不会引起舆情的轩然大波。

  小人物参与大争斗就是豪赌,要么一本万利。要么就是粉身碎骨了而左常顺这次就很不幸的丢了性命,本来他如果得到方应物庇护,未来肯定有一个很不错的前途。

  项成贤也有点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忍不住猜测道:“你说,是不是万安的手笔?”

  “与他脱不了干系。”方应物恨恨的说,“堂堂首辅如此草菅人命,不惜采取暗杀手段,真是疯狂了!”

  话说到这里,不知怎的,项成贤忽然又有点同情万安,答话道:“即便疯了,也是被你逼疯的,挺叫人叹息的。”

  项大御史仔细想想,一个站在人臣之极的首辅被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步步紧逼,还屡屡受挫脸面无光,换位思考一下,不疯掉才叫奇怪。

  方应物不满的瞪了项成贤一眼,“项兄!你这是要帮谁说话?”

  项大御史连忙收起泛滥的同情心,又问道:“你说彼辈为什么要加害左先生?”

  方应物的目光重新回到传票上来,然后将传票揉成一团,“这不是显而易见么,他们费尽心思设计了这么一条锁链出来,怎么会轻易甘心失败?同时也是恐吓,当然不是恐吓我,而是露出獠牙恐吓别人。”

  “到了这个地步,也算是穷途末路了。”项成贤点评道。

  方应物所要做的,就是先查明真相,而项成贤听到的消息没有细节,提供不了什么利用价值。方应物想来想去,也只能找东厂帮忙了,查案这种事情也最适合东厂去办。于是方应物传话给何娘子,与汪芷约定次日会面。

  却说方应物见到汪芷,听她幽幽叹道:“你我已经有十六天没有见面了。”

  方应物擦擦汗道:“这你都心里有数?话说你这记性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好了?最近婚期临近,琐事非常多,脱不开身,你要多多谅解。”其实还有个原因,方应物生怕汪芷又想替万贵妃拉拢自己,那样会很难做,干脆就减少见面了。

  汪芷撇撇嘴,皮里阳秋酸里酸气的说:“你也真长本事了,竟然不靠我也不求助于东厂,就把流言蜚语摆平了,可是叫我刮目相看。连万娘娘也意料不到”

  见汪芷果然提起万贵妃,方应物迅速打断了话头,插嘴叫道:“其实还是离不得你,这次就要找你求助了!”

  汪芷冷哼一声,不满的抱怨道:“你也是读书人,怎的如此厚颜,真当本太监是白用的苦力么!”

  方应物叹口气,皱眉道:“不求到你,你阴阳怪气还故作大方;求你帮忙,你又拿腔捏调讨价还价,也忒难侍候!”

  以汪太监的小脾气,三十六计中最受不得激将计,当即柳眉倒竖,轻喝道:“你又有什么糟心事情,慢慢说,今晚不许走了,让你说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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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五十章 婚事争端

  既然汪太监肯接下查案之事,方应物便不在把心思放在这上面了。````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办,东厂查案比他在行多了,远胜于他亲力亲为。如果连东厂都查不出个一二三四,那换谁来也白搭。

  不过方应物还有件事情要解决,那就是街道厅的第三次征发传票。即便方应物再看不起对方,这也是正式的官府程序,不能完全无视。

  或许有人觉得,掏代役银或者再找个人顶替不就行了,那些大户人家都是这样做的。对此方应物只能表示,这样想的真是很傻很天真。

  收不收代役银或者替身是街道厅衙门说了算,争斗到了如此地步,难道街道厅会收纳方应物的代役银或者替身?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上次左常顺之所以能顶替方应物,全因为这是都察院“判决”下来的,街道厅纵然不愿意也不能拒绝,不可能公然抗法,只能被动接受。

  但这样一个案子和人选,现在还能从哪再找来?更进一步说,现在还有人敢再替方应物服役么?敌人能害死一个,就能害死两个三个,巴结方应物重要,小命更重要。

  想来想去,方应物也没想到什么应对主意,只能暂且放下,采取拖延战术了。不过拖延也不是长久之计,仍然存在着被街道厅判定为逃役并上报的风险。

  最终方应物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拖延到东厂查案结果出来再做打算,这样才有利于自己做出最正确的决策。即便不是最正确的决策,起码也是最稳妥的决策。总比现如今这样盲人摸象为好。

  暂且放下左先生被害的案子,方应物又头疼起自己的婚事。说起自己的婚礼。其他琐事还好,吩咐下去就有人来跑腿操持。但当前仍有个最大的问题悬而不决,就是自己和刘棉花的指导思想从根本上完全不同。

  这是九成九的政治婚姻,方应物看重的是“实惠”,而刘棉花图的是“名声”,利益着眼点不同,思路自然不同。

  因而方应物想一切从简,能省则省,静悄悄的把事情办了。反正低调的把刘府小姐娶到手就行,闷声发财之外其它都是多余的。至于刘府的名声,能不沾就不沾,能少沾就少沾!

  而刘棉花坚持要大操大办,恨不得嫁妆第一抬刚进方家时最后一抬才出刘府,再沿街摆上数里流水席面,就差到处贴榜文昭告京城他刘家与方家结亲。方家的名望如日中天,能蹭几分是几分,即便有可能蹭了也白蹭!

  翁婿两人已经谈判三次,都没有达成一致意见。以至于方应物今日不得不再次赶赴刘府,继续为这个问题扯皮。此时方应物甚至有点怀疑,莫非老泰山故意如此拖拉,为的就是等待他方应物耐不住先松口?

  “这是老夫最小的儿女。等婚事一成,老夫此生再无大事了。既然最后一次,总得叫老夫好生操办罢?可怜天下父母心。你总要考虑到为人父母的心情。”刘棉花一改前几次谈判策略,企图用亲情打动方应物。抛出了父母心为武器。

  方应物也见招拆招,试图重新塑造刘棉花的家庭幸福观。“老泰山错矣!儿女之幸福,不在于嫁妆之丰厚,也不在于婚礼之盛大,而在于琴瑟和谐鸾凤齐鸣。所以老泰山就从了小婿想法罢,毕竟是小婿成亲,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而父母插手太多不见得能收获儿女幸福。”

  刘棉花继续苦口婆心,搬出世俗风气劝道:“不是老夫定要插手,终究是担心你还年轻不懂事。须知如今世风不同于昔年,老夫好歹也是宰辅,嫁女过于寒酸只怕要被人轻蔑耻笑。若真成了笑柄,你我两家都脸上无光,又是何苦来哉?”

  而方应物则信心十足:“老泰山多虑了!你老人家若是简朴了,确实有可能被嘲讽为装模作样沽名钓誉,但贵府千金嫁的是在下,是堂堂正正的方家!

  有我方家金字招牌在,谁会嘲笑我们?只会说简朴大方,不会说寒酸小气!正所谓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我方家不媚世俗朴素办事必将成为美谈!”

  刘棉花当即吹胡子瞪眼的喝道:“你还想着敢将十指夸针巧?难道我那娇娇女儿嫁给方家,就是要受苦的?你们方家装朴素是你们自己的事,但不许亏待了我女儿!”

  老泰山这简直就是鸡蛋里挑骨头没事找事......方应物连忙回应道:“以后的事情自然不会如此,谁会吃饱撑着去窥视别人家内宅?但婚礼乃公开典礼,当然要做给别人看,听小婿之言不会有错!”

  刘棉花忍不住叹道:“你这人怎么死硬顽固的像是又臭又硬的石头?何至于一步也不肯相让?连尊老敬老之心都没有吗?”

  虽然刘棉花倚老卖老,但方应物不为所动,只陪着笑道:“谁不知道老泰山最擅长得寸进尺之道,小婿如何敢轻易让步?故而不能开这种先例,否则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与其日后互相难堪,还不如在起初就堵住源头。”

  翁婿两人唇枪舌剑不亦乐乎,刘老夫人突然闯了进来,怒形于色的斥道:“你们两个都够了!不要拿庙堂算计来讨论我那乖女的婚事!再如此扯皮下去,婚事还能办否?”

  刘棉花当着女婿面,遭到夫人呵斥,未免脸上有些不好看,同时又埋怨夫人沉不住气,实在缺少镇静功夫。便轻哼一声,正要发作。

  方应物却抢上前一步,行礼道:“都是小婿的错!老泰水说怎样办理就怎样办理,小婿在此恭听,绝无二话!”

  看方应物这恭顺态度,老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投桃报李似的说:“此事终究是方家娶妇,我刘家不便逾越太多。老身又听贤婿说的有道理,就按贤婿所言。”

  刘棉花再次瞪眼,又被老夫人瞪了回去。等方应物走后,刘棉花不满的说:“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老夫与方应物谈条件,你来打什么岔?”

  老夫人嗤声道:“也不知谁见识短了?女儿终究是要去方家的,你在这可有可无的事情上较劲,若惹到了方家,最后还是女儿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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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五十一章 大功一件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汪芷汪太监虽然接了查案的活计,但以她的身份,不可能亲力亲为的去做。

  所以汪太监将这差事交了东厂的大档头们办,她汪芷只需要听一个结果,能给方应物交待就行。可是东厂那些大档头同样自恃身份,懒得亲自跑腿查这种没好处的小案子,便也把差事交办下去。

  交办来交办去,最后领了这件差事的,居然还是方应物的两个老熟人,混号牛头马面两人。他们原本是锦衣卫世家,只不过因为方应物的关系,从镇抚司划拨到西厂听用。后来又跟随汪芷来到东厂,如今也是手底下管着一支人马的正副头领了。

  按理说他们称得上是厂公亲信,不该只当个头领,但可惜他们两人都是中庸之姿,能力平平。靠着机缘混到这个位置算是小有成就,但也就只能止步于此了。

  却说牛头马面两个人里,马面稍微机灵点,故而平常遇事都是听马面的意见。这次还是马面主张接下了差事,牛头便问道:“这样的案子有什么可办,你接下来作甚?”

  马面答道:“你难道没听说,这个死人与方相公有点关系么?他到街道厅服役,还是顶替了方相公来的。办这个案子,就是在方相公面前表现的机会!

  别人不清楚方相公与汪厂公的关系,所以不愿接手此案,你难道也不清楚?这就是上天看你我兄弟蹉跎度日,特意赐下的大好良机啊!若在方相公这儿出了彩。他在汪厂公面前美言几句,你我说不定又能升一升。”

  牛头恍然大悟。登时干劲十足。两人当即点了十来个番子,拿上相关凭证。气势汹汹的向宣武门外而去。

  话说这工役队伍也是仿照军制,采取五五编组的模式,即五人为一组,五组为一小队。如今正有上千名役夫在宣武门外疏通行洪沟渠,加高河道土堤。

  牛头马面带着手下,一路打听着,找到了左常顺生前所在的小队。此时这个小队正在热火朝天的施工,旁边还有街道厅的小吏站在柳树下监工。

  牛头领走上前去,亮了亮东厂腰牌。当即那监工便叫停了工事,把小队役夫集中到身前,听从两位东厂大爷的进一步指示。

  牛头马面两名头领并排而立,手下番子分左右散开,气势上稳稳压住了一干民工。两人炯炯锐利的眼神来回扫了几遍,并没有看出谁像嫌疑犯......

  马面沉声道:“听说左常顺是在午间休憩时被害的,当时他独自离群去小解,然后就淹死在了水中。我觉得,此时必定与你们当中某些人脱不了干系!”

  底下众民工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牛头马面看了半天还是没有看出谁像嫌疑犯。于是马面便再开口道:“凶手很可能就在你们当中,当时你们聚集在这一片树荫下休憩,而左常顺是午时三刻离群时被害,那么凶手肯定也离群而去了!谁不能证明自己当时在树荫底下休息。谁就有可能是凶手!”

  有人叫道:“那要如何证明?”马面答道:“可以找别人来证明你。”

  此后二十多个役夫,一个一个被叫出来盘问。问了一圈下来,结果每个人都可以找到另外一人为自己作证。证明当时自己就在树荫下休憩,没有从人群里消失。

  马面皱起眉头。想了想又道:“重新再问!每个人都必须有两个以上证人才算过关!”

  于是又盘问了一圈,这次倒是有点收获了。二十多个役夫中。有两个分别叫蔡二郎和李车儿的,两人之间互相作证,但却找不到第三个证人。

  牛头马面松了口气,这下可不至于无功而返了,破案也出现了曙光,两人的前途再次敞亮起来。

  按下雀跃心情,马面忍不住狞笑几声,指着蔡二郎和李车儿道:“你们两个互相作证,却没有别的证人,看起来假得很,真当我眼盲不成。

  如果真是彼此作伪证,那正说明你们当时也离群而去,不在树荫下!夏日午时人迹罕至,只怕也没有外人过来,故而也有你们两个像是嫌疑了!”

  蔡二郎和李车儿噗通的跪在地上,大呼道:“差爷明鉴,小的冤枉!”

  天气炎热,牛头用手扇了扇风,不耐烦的说:“并没说你们肯定是凶手,只是说你有可能是,故而请你去东厂仔细调查!你们放心,我们东厂绝不冤枉一个坏人,也绝不放过一个好人!”

  一听要去东厂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两人吓得腿都软了,扶也扶不住,站也站不起来,像是烂泥糊在地上,叫上来动手捉人的番子气极而笑。

  马面马头领也不耐烦了,对手下番子喝道:“愣着作甚?不能走就抬回去,难道只会守在这里看景么?”

  众番子嘟哝几声抱怨,无奈上命难违,只得四人一组,大汗淋漓的抬着蔡二郎和李车儿上路。这场面看起来颇为奇特,一路走来也不知吸引了多少眼球。

  到了东厂衙署,牛头马面借了刑堂,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两嫌疑犯各打二十板子,而后才开始问话。

  问完之后,又把嫌犯各自分开,然后各自再打板子,再重新问话,问的都是非常详细的小事情,大到当天是多云还是晴天,小到当时两人穿的什么颜色衣裳。最后又合在一处,对照供词,对照完毕之后,也不说对错,举起板子又要打。

  此时两嫌疑犯已经皮开肉绽半死不活了,被泼了一桶冷水,抬眼看见板子高高举起,还有番子拿着夹棍晃悠,顿时惊恐万分的高呼道:“莫打莫打!小的招了招了!”

  牛头马面心有默契的对视一眼,便喝令书吏开始记录,各自口述完毕后,便按着蔡二郎和李车儿的手指头画押。

  啪啪!马面弹了弹手中供词,又得意洋洋的吹了一口气,“有此在手,大功一件,若方相公大悦,你我升职便指日可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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