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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官(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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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六十四章 不成熟?

  是的,方应物偷袭徐溥确实不需要理由,或者说不需要能公开说出的理由。就像前阵子“有人”偷偷抹黑方应物一样不需要理由,谁都懂得的事情从来不需要放在台面上说。

  翰苑清流最大的依仗就是名望,在翰苑做官叫做养望,没了名望不只是名声问题,更是信心问题。让别人失去了信心,别人凭什么支持你上位?

  所以上次方应物才会被谣言抹黑,这次方应物才会以牙还牙。说得裸一些,今日多一分名望,将来就多一分权势;今日少一分名望,将来就弱势一分。

  其实严格说起来,朝会方应物通过老泰山强行点名徐学士,确实有点道德绑架的嫌疑。有些时候官场挺忌讳这些,不然人人都这样的话就乱套了,不过这并不意味着道德绑架是被禁止的。

  虽然政治里面没人喜欢被别人道德绑架,但又不得不需要道德绑架,不然所谓的“大义”名分从何而来?凭什么说自己是正人,别人是奸邪?只能说戏法人人会变,各自巧妙不同,政治斗争很大程度上就是看谁善于道德绑架,这叫“高屋建瓴”。

  道德绑架做得好了当然占据“大义”,比如方家。那可是真金白银的屡屡付出,屡屡与恶势力抗争,谁敢说他不代表正义?几年时间便隐隐与徐溥等人抗衡,就相当于顶了别人十几年的积累。

  做得不好了就只能是“当婊子竖牌坊”,比如刘棉花。虽然他竭力想拉拢清流,不惜被人说施恩图报也要与方家攀亲,但他实际付出过什么代价?就唯一一次鼓动百官伏阙进谏,最后还是渐渐软了。

  连做都不做的,就是万安万首辅了......破罐子碎摔。想要竖牌坊也有心无力。或许当初天子起了另立东宫心思时,是万安最后的机会,但还是化为泡影。

  而此刻万首辅故作高冷的旁观。眼看着舆论突然指向徐学士,周围散朝众人都在议论徐学士这次是不是太懦弱怕事。是不是清名有损......

  他忽然化解了一个疑问——难怪上次李裕李天官会对自己说,此事与自己无关。敢情方应物这次矛头是指向徐溥团伙的,利用李孜省作对比来打击徐溥的名望。难怪站在自己角度看不透,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不过万首辅又想道,方应物这样做是找死吗?他已经被自己困住,还故意招惹另外的强敌,到底怎么想的?难道自己与徐溥两面夹击,方应物也无所谓吗?

  那边彭华问完刘棉花。便回到万安身边,“原来方应物冲着徐学士去的,前辈大可稳坐钓鱼台。”

  稳坐钓鱼台?这位年届七十的老首辅听到这句话,忽然感到没来由的落寞,稳坐钓鱼台不就是靠边站么?

  明明他万安亲自与方应物斗法,怎么就歪楼了?此时此刻别人都在议论徐溥与方家的是是非非,怎么就没人想起他万首辅才是站在方应物对面的主角?徐溥和方应物比他热门,这就是不经意间体现出来的人心指向啊......

  万安有些恍惚的穿过左顺门,步入内阁大学士所在的文渊阁,坐在中堂喝了几口热茶。抬眼看到次辅刘吉也走了进来,大概是刚刚摆脱别人纠缠。

  于是万首辅忍不住开口道:“贵府东床当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哪,竟敢又去挑衅徐学士。”

  一言既出。内阁里行走的中书、小吏纷纷默默滚走了。首辅和次辅呛声,能躲多远是多远,不然随便一个误伤就会死人的!

  中堂空无一人,连第三大学士彭华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刘棉花淡定的说:“万兄好歹也是内阁元辅,怎么如此政治不成熟?”

  万安怒目反问道:“你说什么?”

  “这不是我说的,是我那女婿的原话。”刘棉花继续淡定,“我那女婿还说,与你死磕对他能有什么好处?他还能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头脑有毛病才跟你较劲!”

  万安更是气炸了,被刘棉花讥讽一句也就罢了。好歹刘棉花也是名分仅次于自己的人,当然有资格议论自己。但方应物是什东西?一个二十多的黄毛小儿,也敢讥讽他堂堂首辅“不成熟”?

  另外听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万安已经是过时的人,连当对手都没利用价值了?更让万安发狂的是,其实方应物所言可能是真的......

  理智的想,方家在成化朝声望近乎封顶了,与万安有关的事情已经不能再给方家带来多余声望了。方应物就算不惜代价的斗赢万安,又能得到几文钱利益?反而会白白付出自己的政治资源。

  就算做白日梦意婬,能打垮万安让自己老泰山去当首辅,那也是弊大于利!等到东宫上位改朝换代,标志性的首辅岂不成了旧人?新朝新气象,旧人就是注定被视为准备换成新人的!

  刘棉花比万安年轻十岁,方清之比万安年轻三十二岁,方应物比万安年轻四十七岁,东宫太子比万安年轻五十三岁,天子身体又比较衰弱......

  所以方应物这伙人面对万安,只需要耗时间就行,别的什么都不用做,这是性价比最高,也是最划算的做法。

  万首辅发自内心的熊熊怒火燃起来,一直烧红了自己脸面。原来自己在方应物眼里不过是狗急跳墙,方应物的心思始终放在徐溥这些人身上,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正眼看过自己,仿佛是自己一直自作多情纠缠方应物!

  比起仇恨,更令人愤怒的是无视!比起失败,更令人气恼的是平庸!万安咯吱咯吱的咬着牙,对刘棉花道:“年轻人终究是见识浅,没听说过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此语么?老夫虽然给不了他好处,但也足够毁掉他!

  别以为他打着出家的幌子,就可以躲开追杀!贵妃娘娘也已经下定决心了,万家也要出手对付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佛门道家都不是真正超然世外的地方!

  哪怕上天入地,谁也救不了他!老夫就不信了,今日天下有谁能拦得住老夫和贵妃娘娘,除非天子明言不许出手!”

  刘棉花叹口气,“你还真是不成熟,难道堂堂首辅也会变得老小孩?我可以告诉方应物打算出家的地方,就在前几年新修的慈仁寺那里,你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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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六十五章 围困

  刘棉花一句话,让万安像是被当头泼了一桶水似的,也许是沸水也许冷水,反正把万安的嘴巴硬生生堵住了。

  慈仁寺是什么地方?是太后最亲爱的幼弟性闲法师出家修行之所,天子下令敕造的,而且还是由方应物当年亲自监工修建,就连失踪几十年的性闲法师都是由方应物找回来的。

  就像太后奈何不了万贵妃一样,万贵妃也奈何不了太后。天子是有孝心的人,再如何宠信万贵妃,也不可能为了万贵妃灭掉生母。更别说他万安这样根子不正的首辅,更没底气和太后叫板。

  慈仁寺这里就是是属于太后的私人领域,风能进雨能进王法不能进。他万安纵然有一万个胆子,也不可能闯进慈仁寺胡作非为,那无异于直接打太后的脸,天子绝对不会轻饶自己,也没有人会帮自己转圜。

  万安忍不住再次问道:“方应物真的进了慈仁寺?”刘棉花点头答道:“我还能骗你不成?已经去了好几天。”

  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这里!万安顿时懊恼万分,方应物与性闲法师的这段渊源低调多年,他居然漏掉了!如果方应物躲在慈仁寺里当缩头乌龟,谁也拿他不好办了!从头到尾方应物只是利用自己坑害徐学士而已,根本就没想法还击自己!

  如果真有立身正直、执法严明的人,说不定敢闯进去,这就叫身正不怕影斜或者有理走遍天下,但他万安是这样的人么?万家有这样的人么?

  万安几乎要捶胸顿足时,偶然瞥见刘棉花面上那淡淡的得意神色。怒气不禁又冲顶而出。“你们翁婿好算计,你心里很得意?不过你先不要高兴太早。且走着瞧!”

  “难道你想硬闯进去?”刘棉花反而为万安担心起来,这不是他假慈悲。是真的为万安担心。如果万安丧失理智做了出格事情,被天子一怒之下撸了首辅,然后由他刘棉花按顺序进位,那可就欲哭无泪了!他已经想的很明白,当首辅也不能在成化朝当!

  万安郁气难解,恨恨的说:“你放心,我不会自寻死路!”

  刘棉花忽然对这位老搭档生出几分同情心,与方应物做对手,最悲哀的事情往往是既吃了亏。又要憋屈的疯掉。

  此时此刻,敕建慈仁寺宝殿中,三个人坐在蒲团上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扯着。这三人组很怪异,一个是中年和尚,另一个是年轻书生,还有一个是青年太监。

  其中年轻书生就是消失在公众视野中数日不见的方应物,而中年僧人便是性闲法师了。至于青年太监,认识的人不多,乃是在仁寿宫听用的张永张公公。

  性闲法师对方应物道:“贫僧本为跳出三界不在五行之超脱人。都怪施主硬生生的将贫僧重新扯进红尘里打滚。若非欠你的凡间因果,太后又遣张太监发了话,贫僧绝不肯放你进山门。”

  方应物欠身答道:“大师多虑了,小生只是贵寺寄身几日即可。以后自然不打扰大师清修。”

  性闲法师对着门外小沙弥道:“请准备为方施主剃度!”

  “什么?剃度?”方应物下意识举手捂着头巾,“为何要剃度?”

  性闲法师不耐烦道:“你亲口说要出家,不剃度作甚?”

  方应物连忙叫道:“法师误会了!我是说那种带发修行的。好像叫居士?”

  “阿弥陀佛!敝寺从来没有修行居士,也不引修行居士入驻。”性闲法师答道。

  绝对不剃成秃子。颜值和发型缺一不可的方应物很有悬崖勒马的感觉:“那就寄宿,先寄宿!你们这里客房总能借给外人寄宿罢!”

  此时僧院道观往往都建有客房。供给读书人寄宿,故而方应物才有此说。性闲法师是个真心淡泊的人,虽然不喜方应物打扰自己清静,但也知道自己推脱不了,只能答应下来。

  方应物见说定,便放下心来,嘴上又闲不住的扯淡说:“我说法师啊,小生好歹也是有大恩与你,难道佛家不讲究报恩么?就算不报恩,也要了结因果啊!”

  性闲法师不屑道:“施主是说这人世富贵?你将贫僧困在金枷玉锁中,以为是施恩,其实都是你的感觉而已,贫僧心中从不以富贵为恩德!”

  方应物虽然自己经常装逼,但不大看得惯别人装逼,吐槽道:“法师你执念了!金粉富贵都是表象,与穷困残破有什么两样?你却被这些影响到心情,还是修为不行,参不透看不破啊!”

  性闲法师圆睁双目,两手合十道:“方施主果然与我佛有缘,来人,为方施主准备剃度!”话音刚落,便见有僧人进了殿中。

  我靠!方应物吓了一跳,这法师真经不起玩笑,居然动真格的?

  然后却听那进来的僧人对性闲法师施礼道:“方才送客人出山门,忽见对面店家全都易主,打听之下,都被万家人收了去。”

  许久不做声的张太监开口道:“莫非那边是想死死盯着本寺,将方先生堵在寺庙里?”方应物不能置信的反问道:“不至于如此夸张罢?在下不会从旁门出去么?”

  此时又有个小沙弥进来,对性闲法师道:“从后门担柴进来,眼见着后街几间米面木匠铺子都换了人,听说都发卖给万家了。”

  方应物无语,这下不信也得信了......万家采取了最笨的办法,居然将慈仁寺周边都拿下,全部派人手盯着,只怕自己一出寺门就要横遭不测。当然万家也不亏,慈仁寺地处繁华所在,周边地皮怎么也不亏。

  本来只是打算躲几天,然后偷偷溜出去,一旦风声不对就再躲进来,将慈仁寺这里当成安全屋,可是这样还让他怎么出去?方应物忍不住抱怨道:“这些店家都是胆小怕事的人么!这样好的地皮,也舍得出手!”

  那小沙弥答道:“听说有东厂的人帮着万家强买强卖,还安排番子进驻,那些店家如何敢与东厂过不去?所以才如此迅速,几乎一日之间就易主了。”

  东厂?方应物不禁心里狂骂,汪芷我顶你个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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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六十六章 婚事难

  遇到这种状况,就连世外高人样的性闲法师也很诧异,“你到底如何得罪万家了?以至于如此对你紧逼不放。”

  对性闲法师倒没什么可隐瞒的,方应物便将自己与万安的利益纠葛,以及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通通告诉了性闲法师。

  性闲法师对庙堂政治不大感兴趣,不过当他听到几件人命案子时,忍不住双手合十念了几句佛号,然后又问道:“天子脚下如此恶行,就不能让凶手伏法?”

  方应物叹口气道:“只是现在魔高一丈,吾辈无可奈何而已。但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终将有云开月明的一天,没有乌云蔽月,些许跳梁小丑又算得了什么!”

  殿内一时间沉默下来,性闲法师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红尘俗事不在心上,反正他只答应了方应物进这个山门,保证方应物在寺内的安全,门外的事情不想操心。

  张永张太监则忧心忡忡的帮着方应物琢磨,为什么万家那边要大张旗鼓的办事?按道理说,应该悄悄的布控,然后等方应物在毫无防备之下出寺,太高调不怕打草惊蛇么?

  方应物则满心疑惑,为何汪芷如此积极的跳了出来,帮着万家布下周边罗网?她想从中图谋什么?片刻后,他对张永道:“在下暂时不能出去,烦请张公公将此间情状告与我那老泰山。”

  方应物被憋在寺里无法可想,只能指望刘棉花在外面化解了。张永也帮不上什么,便就此告辞。去了刘府通风报信。

  刘棉花得知消息,自然是吃惊。万安和万家还真是不惜一切代价。及到次日,去内阁办公时。刘棉花对首辅万安道:“万阁老对我那女婿太看重了,不怕丢了自己体面么?”

  事已至此,体面有什么用处?万安却狞笑几下,像是从破锣上刮出来的声音,叫刘棉花很不舒服。“刘佑之,你很以这个女婿自傲?这个女婿也未必是你的!”

  刘棉花只当万安说气话,回应道:“若不是我的女婿,难道是你的?”

  万安继续道:“方应物也就现在需要你的庇护,等到改天换地之后。你以为方应物还需要你吗?你毕竟也是前朝老臣,到那时你的处境将与我今日几乎近同!

  你登上顶峰那一刻,就是开始下坡的时候!而方应物肯定有更好的人选,出于利益当然应该另娶,不要以为我危言耸听。”

  万安所言不是没有道理,但刘棉花并未在意,很有把握的说:“你想多了,方刘两家马上就要成亲,方应物没有机会另娶别人。”

  万安却又是阴阴一笑。“你觉得现在还能成亲么?”

  刘棉花愣了愣,随即回过味来。万安这意思,若将方应物长期困在慈仁寺里不能出来,那还能成什么亲?万安这是再次进一步的扩大报复范围。简直岂有此理!

  而方应物若为了成亲,不管不顾的从寺庙里出来,后面肯定又有无耻龃龉的事情等着。万安和万家已经撕破了所有伪装和面皮,疯狂破坏一切与方应物有关的事情......

  万安不知为什么。忽然又莫名其妙的对刘棉花道:“世人都将首辅视为宰相,但首辅真不算是宰相。首辅终究还有一个辅字,本朝也不会有宰相!”

  刘棉花虽没答话,但他的表情很明显,就是“你对我说这作甚”。这些道理他当然明白,在大明朝,内阁也好首辅也罢,其实就是方应物嘴里的“跛脚中枢”,并不是完整的宰相,但他和万安没这么交心罢?

  万安叹道:“最近的一点感慨,不吐不快,但也只能对你吐了。”这句倒是大实话,满朝文武中,也只有地位最接近的刘棉花能略略体会这种心情了,别人都差的太远。

  刘棉花却有所恍惚,万安关于自家亲事的话像是一根刺扎在心里,总觉得不安心。在这上面,能相信别人么?

  最后他还是心神不属的翘班了,回家后喊来夫人,又叫女儿,吩咐道:“备轿!我们出门去上香。”刘老夫人诧异的询问道:“夫君为何如此仓促?一时之间哪能周全了。”

  刘棉花不耐烦的说:“不要多问,先走再说!”刘老夫人见夫君心情似乎不大好,也就没有再多嘴,出去安排事宜。

  直到临走时,刘府上下才知道,老爷要去的是慈仁寺。刘老夫人便隐隐有所悟,听说未来女婿正在慈仁寺里避难,或许与此有关。

  而方应物在慈仁寺客房中住下,正当百无聊赖的翻书,突然听说次辅刘大学士一家三口来上香,便立刻让小沙弥准备茶水。

  果然片刻后便见老泰山进了院落,此时院中比屋内凉爽,当即两人便在树荫下坐定。上了茶后,方应物问道:“老泰山突然光临,有何指教?”

  刘棉花长叹一声,“眼见贤婿被困于此,老夫束手无策,深觉无用也!”方应物一头雾水,答道:“老泰山这是说的哪里话?”

  刘棉花很坦诚的说:“明人不说暗话,你与我刘家结亲,只怕也存了求得庇护之意。如今还得委屈你藏身于此,并靠性闲法师庇佑,这门亲事还有何用?左右性闲法师也能护你周全了。”

  方应物犯嘀咕,这刘棉花关键时刻怎么患得患失起来,瞻前顾后务求万无一失的老毛病又犯了么?不过他心里突然开了窍,原来还有这个问题!

  若自己被困在慈仁寺动弹不得,婚事还怎么办?难道只能再次无限期延迟下去?难怪刘棉花会患得患失,因为越往后拖,刘家越拖不起......

  从这方面想去,方应物也渐渐醒悟到汪芷为什么会积极协助万家布置了,这绝对是夹杂了她的私心杂念!

  汪芷这个人有很多缺点,其中有一个缺点就是,只要能妨碍到自己婚事,她都会积极去做,只能阻止自己成亲,她都会不顾大局的瞎掺乎!比起目送自己当别人的夫君,说不定汪芷更中意把自己困在寺里当和尚......

  想至此处,方应物暗暗哭笑不得。他乃堂堂的未来之星,那边是堂堂的相国千金,别真成了大龄剩男剩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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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六十七章 诉衷情

  方应物发起呆,半晌没说话,倒让刘棉花不淡定了,难道方应物真在算计悔婚与成亲的利益得失?连忙呼叫几声:“贤婿?贤婿?”

  方应物被刘棉花叫的回过神来,不禁哑然失笑,这老泰山真是考虑太细了,心思太重了,想法太多了,甚至到了冗余的地步。

  不过方应物很了解,眼下老泰山也是关心则乱,恐惧自己会单纯的以利益为先,干出过河拆桥的事情。便询问道:“老泰山何其多虑也!难道有人在老泰山耳边煽风点火不成?”

  刘棉花苦笑几声,“此乃万安对我亲口所言,怎能不叫我多想。”

  万安说的?方应物又是愣了一愣,然后才道:“老泰山难道看不出来,这是万安故意所为!其目的据小婿猜测,其一是通过你逼着小婿陷入两难境地,拼着闯出去!其二是在你我之间挑拨离间,打击老泰山的信心,老泰山万万不可中了圈套!”

  刘棉花反问道:“诚然如你所言,计将安出?”方应物泰然自若的说:“你我须得沉住气,稳住阵脚,绝对不能乱!”

  刘棉花仿佛被自家女婿的镇静感染了,满怀希望的追问道:“然后又该如何?”

  方应物很的答道:“既然没有切身安危问题,当然是一动不如一静,不给万安那些人可趁之机!”

  刘棉花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忽然品味过来,方应物所言看似大有道理。其实说白了就是什么也不做?那可不行,难道坐以待毙么?

  看着老泰山要急眼。方应物也没奈何,他方应物又不想被困在慈仁寺!只是被万安那边的人堵在寺庙里。除了等待还能怎么办?

  这种时候,比的就是双方耐心,看看到底是方应物情急之下先耐不住,还是万安那边挥霍人力物力先熬不住。也就是说,眼下足智多谋诸葛亮不好用,需要的是坚忍耐受司马懿。

  不过老泰山还是需要安抚住,毕竟方应物还不至于没节操到悔婚另娶的地步,也无此必要。想了想,方应物便说:“老泰山这次来上香。是一家三口人齐至?如果不见外,小婿想去会一会小娘子。”

  刘棉花如此微微宽了心,以这年头礼教对清流名士约束,如果方应物与自家女儿直接接触几次,再传出去,那想甩都甩不掉,男女授受不亲什么的先不考虑了。便点头道:“也好,反正你们已经订了亲,不算是外人了!”

  自古以来传播就是一门学问。不然也不会出现鱼腹藏书篝火狐鸣童谣谶纬独眼石人等五花八门的事情了。此时刘棉花心里也在斟酌,如果传的力度不够,起不到效果,如果力度过猛。倒显得刘家门风不好、行为不检似的。

  最后他终于想出个法子,又对方应物吩咐道:“我那女儿很喜欢你的诗词,近来你少有作品。今天可以赠送几首。”

  是的,将方应物写给女儿的情诗传诵几首出去。既显得风雅,又含蓄不低俗。还能在舆论中更牢固的绑定方应物。同时可阻止别家不该有的心思,堪称是一举多得。

  对刘棉花的小算盘,方应物看得一清二楚,不过即便看清楚了,他也会照做,此时真没必要与过于操心的老泰山对着干。

  方应物起身出了院子,便有小沙弥带着走。来到后面宝殿中,就看见有位已经不再妙龄的少女身影,跪在莲花蒲团上,面朝佛像,两手合拢,虔诚的念念有词。

  不过她头顶女式遮阳帽,帽檐上有一帷纱巾垂了下来,将脸部遮挡的严严实实——此乃大家闺秀出门在外必备也。

  方应物也不由得叹口气,心里不免泛起怜惜之情,终究是自己耽误了她。二十岁的女子还没嫁人,在这时代很少见了。

  走上前去,那女子听到脚步声,身子忽然颤抖了一下。方应物有意让气氛变得轻松一些,直接坐在了旁边的蒲团上,很随意的样子。

  这该怎么开口?方应物有点挠头,眼前此人是自己的正室妻子,分量不同于其他,不是随随便便的路人,也不是花街柳巷那些欢场女子,再说谈情说爱也不是自己特长啊。

  沉吟片刻,方应物主动搭话道:“小娘子拜佛,是为了姻缘吗?”

  小娘子轻轻点了点头,纱巾晃了晃,然后便见几滴泪水落在了裙上。这让方应物很有伸手撩起面纱的冲动,但太登徒子了,怕眼前这位大家闺秀受不了。

  方应物嘴上没停住,很男人的说:“不必求神拜佛,那是不明未来之人才做的事情。你我是天作之合,注定的夫妻,迟早要成家立室,小生我此生此世也不会再变,没有什么可迷惑的。”

  说完这句之后,方应物感到语气有些直爽,不够柔和,又继续说:“误了这几年,是我多有错处,还要多谢小娘子谅解。小生心里也是很思念小娘子的,今后时间还长着,古人也说过,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小娘子轻轻嘀咕一声:“你真的想念我吗?别人的词不好。”

  方应物暗笑不已,终究是小女子心境,这么快就歪楼了。酝酿一番,缓缓吟道:“生年虚负玉人情,千愁俱归晓镜中。君子由来能化鹤,美人何日便成虹。王孙香草年年绿,人面桃花度度红。闻道碧城阑十二,夜深清倚有谁同。”

  诗中充满着浓浓的情思和无奈,小娘子感动的沉默半晌无言,然后才道:“奴家还要。”

  看来今天必须要拿出压箱底绝作了,方应物想道。不过刘三娘子乃是正房妻子,好诗词用赠给她,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没什么可惜的,将来也是美谈。

  斟酌片刻后,方应物饱含深情的倾诉道:“确实还有写给你的诗词,只不过没来得及传给你看。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小娘子激动地不能自已,主动伸手撩起了面纱,对方应物叫一声“郎君!”

  方应物抬眼看去,登时从蒲团上跳了起来,甚至险些跳到佛像前的香案上!苍天啊,大地啊,这个小娘子怎么和汪芷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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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六十八章 这是误会

  柔情蜜意哄小姑娘的场合,突然冒出个汪芷来,实在是太惊悚了。方应物张着大嘴,似乎与泥塑木偶没两样,仿佛大佛像前又多了一副人像。

  不过有一点是确定了,小娘子不是像汪芷,这根本就是汪芷本人,只不过换了女装!方应物好歹与汪芷算是关系最熟悉最亲密的人,不能连这点都分辨不出来,不然他得眼瞎心昏到什么地步?

  许多人的心理很奇怪,对陌生人和熟人截然不同,或许能对陌生人甜言蜜语满嘴跑火车,但是在熟人面前却说不出口,方应物就是这样的人。

  他与汪芷算是从里到外、熟到不能再熟的关系,近乎于老夫老妻,刚才那些哄小姑娘的情话情诗要是对汪芷说出来,简直太羞耻了,太无地自容了!

  这种尴尬,就好像是二十一世纪在网上勾搭小姑娘,聊着聊着约见面,这才发现是自己熟人一样的感觉!

  好不容易醒过神来,方应物仍然觉得脑子里嗡嗡乱叫,瞥见汪芷咧着小嘴,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忍不住低吼道:“你疯了?”

  汪芷很“娇媚”的横了方应物一眼,说起话来:“前几日你躲进慈仁寺后,万娘娘便发了话,叫我们东厂帮助万家人,在慈仁寺周边布置地方和人手,绝不让你来去自如。

  然后我就照着做了,如今前门侧门后门几处,店铺大都已经被万家人收购。人手则是一半对一半,东厂一半万家伙计一半,昼夜轮番盯着。同时也不耽误买卖。”

  汪芷的话驴唇不对马嘴,与方应物的质问全然不搭界。方应物没好气的说:“没问你这个!”

  “哦...”汪芷稍一思索又答道:“不是我狠心,反复思量之后。这也许不是最好的选择,但一定不是最差的选择。

  一来这未尝不是万娘娘对我的试探,如果我不肯合作,娘娘便肯定要认为我彻底和你一条心,不再受她控制了。所以我必须要积极的配合万首辅,以打消娘娘的疑心,事实上后来娘娘的态度说明了我的判断没错。”

  汪芷一番话还是顾左右而言它,没正面回答方应物的小小质问,让方应物忍不住气急败坏的说:“你知道我现在问的不是这个!”

  “一言难尽啊。”汪芷微微蹙眉。“二来把你封在慈仁寺里,起码可以保证你的安全,万安没有胆量冲进这里对你不利。要知道,你又一次成功的激怒了万安,他连杀你的心思只怕都有了,外面的世界很危险,还是老老实实住在慈仁寺里比较好。

  我之所以积极帮着万家人布置,其实也是为了你着想。外面有半数来自东厂,不但是帮着万家人监视你。同时也是替我监视万家人,如果万家人有什么危险举动我也能尽快知道。”

  竟然还有这样的缘故?汪芷竟然还有这样细腻的心思?方应物愣了愣,下意识的吐槽道:“应该不止如此,其实你最想的是妨碍我婚姻大事罢。其他我看都是糊弄人的托词!”

  汪芷嗖得从蒲团上立了起来,柳眉倒竖,气势汹汹的叱道:“难道在你心中。我竟是如此不堪么!真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太让我失望了!枉为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心胸反倒不如我!”

  方应物明知道汪芷安的什么心,却难以张口反驳。好像道理全在她那边似的。不过这种感觉莫名的熟悉,忽然间方应物回过味来了,指着汪芷道:“你...你...居然学我说话的套路!”

  汪芷气势不减的说:“你不是一直让我学你吗!”

  方应物一时间竟无言以对......不过他很快先将这些事情放到一边,重整旗鼓问道:“别故意打岔!我要问的是,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刘家人又在哪里?”

  汪芷实在赖不过去,只得答道:“我这两天没去宫中,只在东厂等消息,因为我知道这两天肯定要发生点事情。刚才听说刘阁老带着女儿进寺上香,便悄悄尾随而来,这慈仁寺香客众多,又不是别人不许进。”

  “继续说,休得避重就轻,怎么把我引到这里?为何换了女装?”方应物逼问道。

  汪芷便继续答道:“听说刘府千金也来了,我倒要看看她什么样子。你放心,我只带了孙家姐儿与何娘子,没有别人看到。

  何娘子对你院子那个小沙弥赠以重金,嘱咐他说,如果你要出来,无论你要去见谁,就将你先带到这座殿里。”

  汪芷对自己如此在意,方应物不知道该感动还是发愁了,或者既感动又发愁。

  随后汪芷忍不住眉开眼笑,双手捂着脸说:“然后果然你就来了,我本想着先与你会会面而已,没想到你居然那样对我说话,心肝扑通扑通的跳,真是意外惊喜。”

  这真是闲得...方应物久久无语,一开始她或许并非有意,但后来绝对是故意勾着自己念情诗,女人的心思简直千奇百怪。最后只能叹道:“只可惜,白瞎了那些诗词,所托非人不得其所啊。”

  感觉占了便宜的汪芷并没有恼怒,“随你如何说,这两首不许再给第二个人。”

  “好了,胡闹到此为止。”方应物很严肃的说,“下面我要去见见刘家人,你不能再捣乱。我且问你,刘家人在哪里?”

  汪芷翻了翻白眼道:“我怎么知道他们在哪里?跟我有什么关系?”

  慈仁寺由方应物监工,当然知道其中构造。他这才记起来,寺中有五进殿宇,既然汪芷在此地,刘家人肯定就在另外的殿里,两边当然可以互不相干。

  “我自己出去寻找,”方应物说罢,从蒲团上站起来,向殿外行去。但是刚迈过门槛,却见老泰山刘棉花带着随从迎面而来。

  方应物稍稍一想就明白,估计是自己消失了半天,刘棉花那边来寻找自己了。他疾步走下台阶,向老泰山赔罪道:“小婿失礼了!”

  刘棉花忽然停住脚步,脸色变得难看,目光有如实质的穿过方应物并直射其身后,口中喝道:“你当然失礼了!”

  方应物扭头望去,却发现汪芷在殿门里探头探脑......虽然面纱重新遮住了容颜,但从衣裙来看,谁也能看出这是女人!

  方应物艰难的回过头来,很诚恳的说:“这是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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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六十九章 渣男和底线

  虽然方应物开了口,但刘棉花并没有看方应物,目光仍在汪芷身上逡巡不去,心中反复猜测这女子是谁。他很清楚,能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现,还能把方应物纠缠住的女子,绝对不是简单角色。

  可是刘棉花反复搜索自己的记忆,确定自己从来没见过,也从来没听过这样一个女子的存在!档次太低的范围里想都不用想,只在够分量的范围里猜测,刘棉花完全没有头绪。

  次辅老大人忍不住在心里很粗口的大骂了几句,方应物身上的小秘密怎么层出不穷!这个闻所未闻的女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戴着面纱的汪芷落落大方从殿中走了出来,刚才一直消失的孙小娘子和何娘子也不知从哪里闪现出来,一左一右侍立在汪芷两旁,从姿态到神情就差写着“同仇敌忾”四个大字了。

  外室情人军团集体现身,还理直气壮的与未来正室老丈人对峙,夹在中间的方应物产生了强烈的不妙直觉,感到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但自己却又无能为力。

  他不禁万分悲凉,因为事情完全失去了控制。或者说是他彻底失去了掌控力,现在事态的发展已经由不得他了,说好听一点就叫听天由命,直白一些就是身不由己。

  在方应物木然眼神的注视下,何娘子上前一步,遥遥对着刘次辅道:“前面可是刘阁老?此乃秉笔司礼太监兼提督东厂汪公的妹妹汪芷!”

  这个介绍听在方应物耳朵里,如同响雷炸响,连最后一丝丝和平解决的希望也破灭了......先前他曾经一度天真的以为。汪芷今天只是不甘寂寞的跳出来刷存在感,就像是小孩子故意捣蛋索要糖果一样。只要哄一哄就能哄过去了。

  现在方应物才终于发觉,汪芷今天不是来装疯卖傻的。而是动真格了。她真的存了破坏自己亲事的心思,真的要毁掉自己与刘家的婚约,甚至还真的可能有觊觎正室之心。

  不然她编造出“汪直妹妹”这个身份,为的是什么?这就叫师出有名,名正则言顺!汪直的妹妹汪芷,就是这个名!

  炽热的夏风徐徐拂过慈仁寺,方应物已然凌乱,这明显是要天崩地裂啊!东厂大头目(还是女的)丧心病狂的发起颠来,这比首辅失心疯还可怕啊!除了皇帝没人能控制。三个阁老五个大都督加起来也拦不住啊!

  不止方应物,同样凌乱的刘棉花心里也卧槽了一万遍,汪直的妹妹?这是什么鬼?

  但清醒过来后,刘棉花并不怀疑是有人骗他,谁敢这样公开作死?再说就算是假的,那肯定也是汪直本人授意或者认可的,所以假的也会成真的!

  他又想起,前几天万安说过,这女婿未见得是你的。究竟是万安不小心一语成谶?还是万安早有察觉?汪直与方应物向来关系密切。难道汪直想让这个联盟变得更亲近紧密一些?

  想至此处,信奉绝对实用主义利益至上的刘棉花也忍不住颤抖起来。细细一想,如今汪直的分量并不次于自己,未来能给方应物带来的利益只会比自己更大!

  别说汪直是贵妃党没前途。当太监有什么节操可言?变换立场没人会说三道四,只要汪直关键时刻反戈一击,同样是定鼎功臣!有方应物提醒。汪直不存在把握不住机会的可能性,照样是一个已经接近巅峰但还能前途无量的司礼监太监!

  看现状。汪直不比自己差,秉笔司礼太监兼东厂提督和次辅相比较。很难分出高低;但看前途,汪直只可能会比自己好,自己岁数和出身摆在这里,有前途也仅仅是肉眼可见的有限。若是唯利是图的人,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刘棉花实在不敢将自己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方应物的人品上,他考虑事情向来喜欢往最大的坏处去想。

  即便受清名束缚,方应物不大可能抛下刘家另娶,但也不是不能运作。在刘棉花眼里,方应物最擅长的手段,就是化不可能为可能......

  算计玩利益得失后,刘棉花不禁捶胸顿足。因为方应物的关系,汪直算得上是半个盟友,先前几年他一直提防着李东阳等人撬墙角,却不料祸起萧墙!

  早知如此,当初自己看准了方应物后,便不拖延婚事了!早把生米做成熟饭,何至于今日担惊受怕!当年正因为方家未来不是特别明朗,所以他才有意拖着再观察,可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怕要把自己女儿害了!

  方应物看着刘棉花脸色变了又变,轻轻叹口气,觉得老泰山此时有点可怜。再强大的父母,只要还存有一点人伦天性,在儿女问题上也会变得弱小许多。

  怀有怜悯之意的方应物抬头望向汪芷,嘴巴张了张,想帮着刘棉花说几句。但那边汪芷的面纱先动了动,然后何娘子又开口了:“方公子,你不能偏心,我们只要一个公平。”

  公平?方应物颓然的闭上了嘴。如果自己与汪芷没有扯不断的亲密关系,那么自己与刘家有婚约在先,汪芷就是强行插足的第三方,没资格要什么公平,他方应物当然可以义正词严的呵斥汪芷退下去。

  但是自己与汪芷的关系摆在这里,自己有什么资格让汪芷退让?有什么资格让汪芷心甘情愿的隐形?又有什么资格让汪芷安心当外室情人?人总要有底线,不能把政治中的无耻带入生活中来,不然与禽兽何异?

  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与汪芷牵牵扯扯、不清不白的缘故,面对所以汪芷突然逼宫,完全没有大义凛然斥退她的底气。

  这样想起来,自己真像是一个脚踏两只船的渣男,只不过一直抱有侥幸心,觉得汪芷应该不会跳出来争夺名分。但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偏偏就发生了,自己总不能再渣到翻脸不认账了罢?

  方应物的悲凉心情中又多了一点头疼,抛弃刘家肯定是渣男行为,但与汪芷翻脸显然也是很渣的行为,两边对比完全无法做出任何决断,陷入了死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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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七十章 时代的差距

  方应物对大风大浪也算见识过不少了,算得上心性坚强,从来没有因为软弱无力而哭过,但此时却有点潸然泪下的冲动。只见他饱含热泪,情不自禁的吟哦道:“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阿弥陀佛!施主果然与我佛门有缘!”旁边突然有人说。方应物扭头看去,却不知性闲和尚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飘到了身边。

  这法师修长的眉毛高高扬起,满脸慈悲的劝道:“若能削去三千烦恼丝,自然散尽人间愁苦意,方才一句尽显方施主心中已有佛意,方施主何不顺应本心?”

  方应物愣了愣,刘棉花和汪芷却几乎同时轻喝道:“把法师请出去!”性闲和尚摇头叹道:“悟不透啊悟不透。”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院子。

  此时刘棉花察言观色,便又知道了一个情况,方应物与这位汪芷绝对不清白,否则方应物不可能会如此纠结,偷吃完想抹嘴可就难了!

  然后忍不住又骂了汪太监几句。那汪直实在不要脸,为了抢人竟然纵容妹妹献身与方应物勾搭成奸,简直比自己还要无耻!自己虽然不在乎脸面功夫,但是绝对做不出让家里女人为利益献身的事情!

  后面传来轻盈的脚步声,另一位不再妙龄的少女款款走进了院落里,她倒没有戴着面纱,容貌完完整整的露了出来,清秀,淡雅,眉宇之间又透着几分倔强。立在那里,就像是空谷幽兰闯进了凡尘。

  方应物立刻认出来了。这小娘子应当就是自己未婚妻,刘府三小姐。女大十八变。小娘子已经不再是那个稚气到拿桃核砸向自己的豆蔻少女了。

  多年来方应物见到未婚妻的次数不多,每每都是惊鸿一瞥。但印象却不浅,组合起来也能形成一幅较为完整的轮廓。今天再看到其本人时,立刻便对照上了。

  “你来干什么?这里自有为父做主!”刘棉花见女儿亲自到场,忍不住急了。刘三小姐行礼道:“爹爹勿恼,女儿只与汪家姑娘说几句话。”

  方应物有点担心,三小娘子明显是闺阁弱质,如何能是汪芷这种女中虎狼的对手?想上前劝几句,但又怕显得自己心虚,或者产生拉偏架的嫌疑。便没再开口。只是悄悄地走近了几步,万一事情不好,也来及上前拦住。

  刘三小姐走到汪芷面前,彼此打量几眼后,刘三小姐先开了口,不过语气中仿佛还带着几分少女的天真。她很委屈的蹙眉问道:“你想要抢走奴家的夫君吗?”

  面对如此楚楚可怜的对手,汪芷顿了顿,才狠心答道:“是的。”

  刘三小姐又说:“我们有父母之命,更为门当户对。”

  汪芷对此不屑一顾。“如果一定要讲究门当户对,为什么又要糟糠之妻不下堂?为什么穷书生飞黄腾达入朝显贵后,不能换已经门不当户不对的妻子?你们刘家能帮到他,我汪...汪家一样也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刘三小姐又问道:“我们有婚约在前了。你为什么一定要来抢?”汪芷很自信的答道:“宝物有德者居之,因为我知道我比你更适合他,而你只不过是碍于父母之命的应声小女子而已。”

  汪芷觉得自己可能说的太模糊。便不再给刘三小姐机会,连续的反问道:“你什么时候才知道有他这个人?我成化十四年春天时就认识他了。比你更早,我成化十七年时就给他。至今已经四五年。

  你与他有过几次接触?我能经常与他见面,我们之间无所不谈,几乎没有什么,我了解他心里的每一处角落,他也清楚我心里的每一点波折。

  你和他彼此熟悉么?只要一个眼神,我就明白他想什么,他也能明白我想什么,甚至不见面也能猜出对方的心意!这样的默契和心心相映,你永远也不会有!

  你知道他将来是什么样吗?我大概能看到一些,并做贤内助帮着他一步一步向前走,他也知道我将来的道路在哪里,也能扶持着我一步一步前行!你觉得你可以么?”

  关于汪芷的自白,别人听了不知道什么感觉,但却让方应物心里波澜起伏。这些话的语气很熟悉,但似乎并不属于眼下这个时代,更像是来自上辈子那个时空里的。

  方应物想道,汪芷因为奇葩的成长经历,又受万娘娘影响,性格与这年头绝大多数女子截然不同,倒是有几分后世新时代女性的影子。当然,也许有被自己潜移默化熏陶的缘故。

  连刚才那几句话的语气,活脱脱的简直像是二十一世纪女人。不过不说,这也是吸引他方应物的原因之一。

  在汪芷狂风暴雨的言语摧残下,刘三小姐宛如随时要倒的河边细柳,盈盈弱弱不堪一击。只见得她眼眸中闪烁着委屈的泪花,红袖里的两只小手紧紧握起,贝齿死死咬住了下嘴唇,拼命阻止自己张嘴哭出来。

  方应物揉了揉额头,像三小姐这样的传统千金小姐,见了生人只怕话都说不利索,更别说面对面吵嘴,怎么可能是跟随自己千锤百炼的汪芷对手?完全就是被虐菜啊。

  这与其说是性格的差距,还不如说是时代的差距。于是方应物上前一步喝道:“不要再说了!”

  汪芷当然知道这是阻止自己,不过她该说的都说了,见好就收未尝不可,所以便停了下来闭口不言。虽然她罩着面纱,但方应物知道,她现在肯定是得意洋洋的神色。

  “不,我还没有说完。”正处于被虐状态的刘三娘子却没给方应物面子,轻轻的说。

  方应物微微一怔,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被虐还能上瘾?随即明白这是小娘子因为溃不成军,所以面子挂不住,便犯了拧,理解成撒娇也未尝不可。

  如此方应物苦笑几声,岁月或许可以磨平一个人的方方面面,但却很难改变一些本质的东西。眼前这个犯倔的小娘子,和七八年前因为不满拿桃核砸他的小娘子之间的区别,好像也不是不大。

  方应物刚想软言安抚几句,忽然打了个激灵,抬眼便见汪芷的面纱不停颤动,忽然有股要从里面射出利刃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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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七十一章 女主角

  当然射出利刃是方应物的想象,但是他偏偏能感觉到在面纱后面,汪芷肯定正在狠狠的用眼神剜着自己。不要问为什么,这是男人的直觉。

  方应物的直觉没错,汪芷确实很不爽。因为方应物很明显对刘三小姐的生出了怜惜之情,瞬间把汪芷的得意心情给扫灭了。

  她不由得暗暗嘀咕几声,难道刘三小姐想靠着被欺负的软弱样子博取怜惜,并以此来翻盘么?男人可是很吃这一套的,同情心泛滥起来根本收不住,若真如此,自己可能过犹不及了。

  正当汪芷有些小小懊悔时,刘三小姐已经鼓足了勇气,一字一句的对汪芷认真说:“奴家虽然不大明白你说的那些意思,但是奴家也是懂三贞晓九烈的女子,节义两个字也是知道怎么写的。”

  方应物闻言叹口气,用贞节为武器,这大概就是传统女子的思维,但想以此打动汪芷就太难了,汪芷不是正统人家出身,只怕并不理会这些。此后果然听到汪芷浑不在意的反问道:“那又如何?”

  刘三小姐停了停,用眼角偷偷瞥了方应物一眼,神色渐渐变得坚决起来,口气也很严肃。“闲话都不说了,如今奴家与他有多年婚约在先,在奴家心里,他已经是此生此世的夫君。若奴家不能嫁给他,奴家肯定只有艰难一死,以此全奴家之节,也免得家门蒙羞不能清洗。”

  靠!方应物悚然心惊,如果上辈子那个时空里,有女人如此要死要活。多半是虚张声势或者说笑;但若在这个时代,大家闺秀以贞节为名义求死。那八成不是玩笑。

  骂这愚昧无知也好,批判落后观念荼毒人性也好。但真会死人的!想至此处,方应物更不敢轻易插嘴了,免得说错话刺激了刘三娘子,真闹出人命来。

  汪芷也愕然不语,又听刘三小姐对她发问道:“如果你无法嫁给他为妻子时,你会像奴家一样,有意求死吗?”

  这句话像是将军,直接把汪芷问住了。她扪心自问,如果能嫁给方应物为妻。那当然是美上天了,但如果不成,好像也犯不上去死罢?

  自己的心里自己明白,但问题是该怎么回答刘三小姐?如果说谎,声称自己不嫁就死,那骗不了人,肯定会被方应物看穿,再说她汪芷也不习惯谎言欺人。

  但若如实回答,说自己不会因此去死。那岂不比刘三小姐差了一截?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强势位置,一下子就要变成弱势了,还怎么有底气与刘三小姐为了正室位置较劲?

  刘三小姐等了片刻,不见对面人答话。便自问自答道:“你不愿意回答,那就说明,你不会因为不能做他妻子而去死。但是奴家能。这就是奴家与你的不同之处。

  你前面说的那些,奴家都不懂。奴家也许没有你风情。也许没有你知心,也许不能像你一样心心相映。但奴家能为了他去死。”

  耳闻刘三娘子轻描淡写的把死字挂在嘴边,方应物与汪芷两人隔着纱巾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他们根本没底气玩这个游戏啊。半晌过后,汪芷声音有点发颤的问道:“你何至于此。”

  “因为奴家是他的妻子!夫妻本为一体,宛如天地乾坤,没有天哪来的地?只要奴家还活着,就不会让别人抢走他,除非奴家......”

  听到这里,越发焦躁的汪芷猛然一甩手,叫道:“我怕了你了!”随即她扭身就向外面走去,走到一半,忽然又回头说:“我还会回来的!”

  孙小娘子和何娘子忙不迭的跟随上,过了门槛后,何娘子忍不住低声问道:“莫非就这样一走了之?太可惜了,如今可是难得的机会,错过就再难找了。”

  汪芷怨气冲天的说:“算我倒霉,这样根本没法子赢,不走还能怎么办?你们仔细想想,那刘三娘子已经落下了话,若我发起狠,真把她逼得去死,哪怕是假装去死,那方应物又将会如何看待我?

  肯定要对我大生恶感,说不定要与我分开,我还是没任何好处!但我又不能去服气认输,我也没那个脸,所以想来想去只有走人了!”

  方应物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方才汪芷咄咄逼人,就快把刘三娘子虐哭了,转眼之间,刘三娘子竟然逆转了!

  汪芷这个超越时代的奇女子,面对最纯粹最保守的传统女子,本该是压倒性的优势,事实上也一度如此,可最终结果竟然是惨败!

  说起刘三小姐的表现,就好像是向所有人宣告,虽然她普普通通,虽然她不那么活跃,虽然她连丈夫的面都没见过几次,但她才是事实上的女主角,独一无二的女主角!

  等方应物回过神来,望着汪芷的背影,又体会到汪芷心里那求亲不成的悲怆。这终究是自己最亲密的情人啊,方应物要追上去安慰几句。

  不过走了几步后想起什么,他却转头看向刘三娘子。刘三小姐先是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夫君要去尽可去。”

  方应物松了口气,点头示意:“我去去就回,小娘子等我。”

  院中只剩下了父女二人,已经半天没有存在感的刘棉花慢慢走到女儿身边,伸手抚摸着女儿的头,万般感慨道:“你长大了,不再是惹了祸后只会躲在为父怀里的小娘子了,遇到事情也能独自应对了。”

  “爹爹...”没了外人,刘三娘子突然放松下来,双泪直流,哽咽着说:“你说过,人总是要成长的。可是女儿不想长大,宁愿永远当爹爹怀里的小娘子。”

  刘棉花叹口气道:“以后不要随便说傻话,尤其是死啊活啊这些傻话,当然糊弄别人也就罢了。宁可丢人,也不要丢命。”

  刘三娘子仰起头来,“女儿没有说傻话,也没有骗人,除了方应物,不想嫁给别人。”刘棉花愣住了,“也好,方应物终归不是绝情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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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七十二章 公案三生白骨禅

  方应物回到殿前院落的时候,又只剩刘棉花一个人了。走到刘棉花面前,方应物先开口道:“这下,老泰山你总该放心了罢?”

  事情演变到如此程度,刘棉花的焦虑感化解的七七八八。再回想起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表现有点不堪回首,不原再提。只问道:“这次婚事只怕又要耽误了,今后该如何是好?”

  这句话也许问的是婚事,也许问的是其他事,也许兼有之。方应物琢磨了一下,答道:“别无他法,为了万全,小婿也只能在这里耗着了。”

  刘棉花追问道:“你看要多久?”

  方应物心里当然知道最准确的时间,如果历史大势没有改变的话。不过不能说的太细。只含糊道:“说不准,也许十天半月,也许一年两年,老泰山不必心急。”

  “你要记住,我女儿一直在等着你。”刘棉花临走前说。

  方应物忽然想起什么,又嘱咐道:“还有件事,老泰山可以办了。尽早上疏,奏请为皇太子选妃,这也是个不捡白不捡的人情。”

  此后万家的监控一直没有撤除,似乎做好了长期布控的准备,因而方应物也就只能一直在慈仁寺里住着,寸步难离。

  他这一住,日子就渐渐的数不清了——开始方应物还有闲心记一记,但到后来,方应物就懒得算日子了。时间一天天的过去,花开又花落,一年又一年。庙堂上宛如一潭死水。好人继续潜伏,烂人继续烂着。

  一开始。朝臣对这种安静的状态有些不习惯,没有方应物的朝廷似乎死气沉沉。毫无活力。但时间长了,朝臣也就再次习惯了,方应物渐渐淡出了公众视野。

  慈仁寺占地不小,但在方应物眼里无异于方寸之地,憋屈得很。但他明白,自己必须忍着,外面已经不适合自己生存了,唯有慈仁寺方寸之间才有自己容身之处,可以慢慢等待着转机出现。

  双方都有点赌气。这是一场长期的心理战争。两个万家也没想到方应物如此硬气,说不出来就不出来,方应物也没想到两个万家发了如此狠心,竟然真就不走了。

  被困居寺内的日子很枯燥,尤其是总有一个打不得骂不得的高僧孜孜不倦的在耳边啰嗦,企图发展他方应物当徒弟。

  所幸还有汪芷和刘三娘子时不时的来看他,叫方应物枯燥的被困生涯多了一点颜色。嗯,家里两房小妾也经常带着儿子来上香,上完香后到客房小憩半日也算人之常情。对此性闲法师捏着鼻子忍了。

  闲下心来的方应物终于又有心情也有时间,可以继续抄袭大业了。于是乎便有一首首情诗传了出来,都是写给刘三小姐的。传于京城文人和市井之间的这几首诗词,勉强算是尽力为方应物刷着仅有的存在感。

  不过性闲法师终于忍受不了。面色不快的找上门来,对方应物道:“施主寄居于敝寺,贫僧极其欢迎。但可否不要再写那些男欢女爱之词?”

  方应物诧异道:“法师你虽然是本寺方丈。但未免管得太多了罢?就是天子也没有拦着我写这些。”

  性闲法师大怒道:“就因为你那几首男女之情的破诗先在寺内传开,让敝寺上下人心浮动。思凡之意此起彼伏!贫僧如何不能管?”

  方应物洒脱的“哈哈”一笑,提笔写道:“感怀。怅怅莫怪少年时。百丈游丝易惹牵。何岁逢春不惆怅,何处逢情不可怜?杜曲梨花杯上雪,灞陵芳草梦中烟。前程两袖黄金泪,公案三生白骨禅。老后思量应不悔,纳衣持钵院门前。”

  此诗一出,京师洛阳纸贵,文人士子几乎人人传诵。一句“前程两袖黄金泪,公案三生白骨禅”,与方应物的少年得志后困居禅寺的经历搭配起来,似乎具有别样的魅力,甚至生出了几许足以流传千百年的传奇色彩。

  转眼间春去秋来,然后又是冬尽迎春,还没出正月,方应物在房中一边烤着火,一边看书。突然房门被推开,北风打着卷儿飘进了屋里。方应物不满的抬头看了看,原来是项成贤。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项成贤全然没有稳重样子,四肢毫无规则的乱动,也不知道是手舞足蹈还是手足无措。

  方应物问道:“什么大事能叫你如此失态?”项成贤神神秘秘的说:“方才得知宫中消息,万娘娘薨了!你说是不是大事?对你来说,还有比这更大的事情吗?”

  听到这个天大的消息,方应物脸上表情很奇怪,凝重的问:“万娘娘是怎么薨逝的?”

  “本来万娘娘身子就每况日下,不能有太剧烈波动。但在正月里,万娘娘不知为何竟然动了气,然后心窍堵塞,来不及救治便一命呜呼。”

  方应物闻言放心了,万贵妃薨逝似乎与历史记载没有太大出入,这么说历史的巨大惯性还在,自己所依赖的“未卜先知”也还在!

  项成贤又道:“事情出现了如此变化,你是不是可以出关了?”

  方应物想了想道:“只能说出现了转机,还需要等待。万娘娘虽然没了,但依然还在天子心中,影响力需要慢慢消除,谁要在这时候兴风作浪,必将遭到天子的厌恶惩治。所以动不如静,左右已经被困了这么久,也不在乎多等几日了,或许急着跳出去。”

  方应物只说等万贵妃影响力慢慢消除,没有说等天子驾崩,免得过于惊世骇俗,吓到项成贤。不过项成贤有些着急了,“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完!”

  方应物则很有把握的说:“快了,应该不会太久!”

  时间一晃又过了半年,本时空慈仁寺与方应物上辈子时空的那个慈仁寺位置不同,选址在宫城北门外钟鼓楼附近,距离皇宫大内不算太远。

  这天方应物正闲看和尚们的晚课,忽然间,众人听到从皇宫方向传来“呜呜”的奇怪声音,既像是千百人一起呼喊,又像是千百人低沉的嘶吼。

  性闲和尚站在山门外眺望了几眼,回来就对方应物道:“恭喜施主,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本寺无缘,终究是留不住你这大佛。”

  方应物装糊涂:“法师此话何解?我听不懂。”性闲法师摇摇头道:“你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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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七十三章 新时代的开启

  成化二十三年正月,影响力笼罩了整个成化朝贵妃万氏薨逝,时年五十八。听到这个消息,每个朝臣都意识到,新的时代终于开始拉起帷幕。

  新时代比众人想象中来的还要快,万贵妃薨去后,对她有巨大心理依赖的天子也就彻底垮了下来,缠绵于病榻上,甚至还有些许拒绝治疗倾向。

  成化二十三年八月,充满了争议的天子朱见深驾崩,享年四十一。这位天子在大明帝王中名声不显,但却在大明政治史上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影响。

  比如垂拱而治的宅男统治模式,又比如成熟的内阁政治模式,还有言官求名风气,都成为了大明政治特色,只不过后世人大多并不清楚这些风气始于成化而已。

  可以说,成化年间就是大明的一个风气转折点,无论是政治风气还是生活风气。只是当时的人身在局中,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等数十年后回过头来看,才会愕然发现,朝野风气已经不可逆转的大变了。不知何时,从开国初年的简朴厚重变得喧嚣浮华。追本清源,却是肇始于成化。

  总而言之,成化朝眼看着要成为陈年旧事,再过几个月,连成化这个年号都要变成历史。这时候,人们的行为举动就是最明显的风向标,比如说慈仁寺客房的门槛被踩烂了。

  忽然一夜之间,慈仁寺香客多了数倍,这些香客拜完佛奉上香火后,都有意无意的去客房那里转一圈。

  新旧更替。人事也要更替,政客们都会下意识寻找下一个热灶。然后扑上去亲热。虽然扑上去不见得有用,但是政客们这种时候若不做点什么。心里更不得劲。

  比较公认的热灶就是方家了。在成化朝末期的抗争里,别人或许只是起哄架秧子,付出实质性代价的很少——其实不是成化朝没有正直大臣,而是这样的人在二十年间大都被逼出京城。

  但方家父子可是实打实的付出了惨重代价,实在的不能再实在!当爹的方清之诤谏之后,“惨”遭廷杖,然后从最清贵的词臣直接贬到了郧阳;而做儿子的方应物秉承“君恩臣必报,父业子当承”的家教,继续在东宫抗争。从坊局清流直接罢官为民,然后仍然遭到奸邪迫害,最后足足在庙里被困了一两年不能脱身,连人生四大喜之一都荒废掉了。

  这些代价熬出来,就是新时代的功勋章!任何人都知道,方家父子必然会被重新起用,而且只会比以前更好!假以时日,一个内阁坑位是跑不了的(只是迁转需要时间)。

  看着慈仁寺成了沽名钓利的菜市场,性闲和尚非常非常厌恶。更愤怒自己清修地方变成追名逐利之所。

  所以他很不客气的找到方应物,下逐客令道:“如今外面世道变了,方施主也要变成方大人了,已经没有必要继续盘踞敝寺。还请移步离去罢!”

  方应物拒绝了走人的建议:“还不能走,要继续叨扰一些时候。”性闲和尚恼火的说:“你他......要赖到什么时候?”

  “此时此刻,我必须要显出低调。怎能稍有动静就欢天喜地的出寺而去?那岂不要被人认为一直盼着先皇驾崩?”方应物解释道:“再说此时内宫无主,即将变成太皇太后的圣母就是最大的一个。映射到这里,慈仁寺反而是最为安心之地。我可舍不得走。”

  新时代的开启需要一个标志件,这就是新的天子登基,这样才能名正言顺。可惜方应物躲在庙里等待“起复”,不能亲眼目睹东宫太子朱祐樘荣登大宝的盛况。

  新皇登基之后,自然也是刷新政治的开始。方应物静静等待自己的起复诏书时,却先等来了次辅大学士刘棉花。

  只见刘阁老身衣着普通,就像是个老员外,叫方应物还以为看花眼了。忍不住调笑道:“如今朝中正是纷扰之时,老泰山合该大用,为何还有闲情逸致微服来见小婿?难道不怕被人看到后,指责两家勾结串联么?”

  刘棉花对此不在意,“老夫就是来看自家女婿的,谁能说半个不字?对了,最近要防着狗急跳墙,老夫特意差拨了一队军士值守慈仁寺。”

  方应物受用了,谢过后又问道:“近日内廷可还安稳?”

  “朝廷里确实有点事故。”刘棉花皱眉道:“那万安联合彭华,说动了各部尚书,联名上疏辞职。”

  阁部总辞职?方应物也记起来,好像历史上是有这么一回事。当然这个辞职不是真想辞职,而是首辅万安和各部大臣对新天子的试探和将军,他们知道天子不喜欢他们这些纸糊阁老泥塑尚书,所以祭出这种心理战术。

  天子刚刚登基,不可能直接准了这种辞官疏,不然重臣都跑光了算怎么回事?所以按照老套路,天子必然要下诏抚慰并留用众大臣,哪怕新天子心里再恶心。这样在短期内,纸糊阁老泥塑尚书们至少还能暂时保住位置,不至于上来就被刷掉。

  刘棉花苦恼就苦恼在这里了,内阁人员里,万安彭华当年可都是支持另立东宫的!如今东宫继承大宝,万安还不得滚蛋?那样他刘吉就顺理成章的成为首辅。

  奋斗了几十年,如今距离人臣之极只有最后小半步了,叫刘棉花如何能平静的下来?可是如今万安赖着不肯走,已经兴致勃勃的刘棉花心痒难耐,一天都不想多等了,找方应物来就是问计。

  在这点上,方应物与刘棉花想法是一致的,都相让万安早点顺应历史大势滚蛋,下面有很多重要工作,总不能时时刻刻为了万安这个苍蝇分心。

  再说方应物被困在慈仁寺这么久,心里怨气也不小,有仇不报非君子。若不把万安拉下马,就显不出他的手段,就让老朽首辅万安成为王者归来的第一个祭品罢!

  其实也好办,大势所趋,摧枯拉朽。熟知历史的方应物想了想,按照历史上的办法来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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