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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赘婿(4月18日 更新至“第七〇四章 铁火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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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五〇章 人发杀机 天地反覆

  景翰十四年六月初九,汴梁城,寻常而又忙碌的一天。

  天气晴朗。

  对于众多的武朝高层官员来说,距离曾经的右相秦嗣源死去刚刚一个月,这也是重要而特殊的一天。经过早些时日的政争和扯皮,在这一天里,武朝政局未来一段时间的基本构架已经确定下来,众多官员的任命、调动、对于黄河防线,抵抗女真问题责任的明确,将在这一天确定下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赏功罚过,官员们瓜分胜利果实的得胜之宴。虽然在与女真人的争夺中败了,但至少在另一场战争中,许多的人,获得了胜利。

  早朝开始是五更天,预备要上朝的官员们,往往三更天就出门,去往宫城了。武朝的早朝,频率不定,普遍情况下是五日一朝,但最近事情太多,为了更好的组织起对抗女真人的事情,频率变为了两日甚至一日,有些官员叫苦不迭,但今日,没有多少人有这样的情绪。

  宁毅在子时过后起了床,在院子里慢慢的打了一遍拳以后,方才沐浴更衣,又吃了些粥饭,静坐一会儿,便有人过来叫他出门。马车驶过凌晨安静的街市,也驶过了曾经右相的府邸,到快要接近宫门的道路时,才停了下来,宁毅下了车。驾车的是祝彪,欲言又止,但宁毅表情平静,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向远处的宫城。

  皇城之下,大大小小的不少官员都已经云集过来。宁毅抵达后,远远地站在了路边无人关注的地方,不多时,童贯也来了,蔡京也来了,王黼、李彦、张邦昌、李纲、秦桧、高俅、唐恪、吴敏……等等等等的人,也陆续地过来,聚集在宫城外不同的地方。

  人都是有圈子的,但当然。并非一党一派,就站在一起,首先当然是身份地位,蔡京童贯乃是朝堂上的两大巨头。因为领域不同,摩擦也少,他们之间,相处就颇为融洽,而即便相处不好的大员。见面之后,也会哈哈哈哈的聚首,互相吹捧或是膈应一番。

  御史台的众人比较单,他们不愿结党,纵然站在一块,往往也隔着距离,并且不喜欢一大帮人一起说话,顶多两两之间,交头接耳,表情肃穆。其次是清流。他们位置或许不高,但站队坚定。站队坚定的人才会被上头欣赏。大儒则往往长袖善舞,文人风骨,外圆内方,却不怕人说。

  有几名年轻的官员或是地位较低的年轻武将,是被人带着来的,或是大家族中的子侄辈,或是新入伙的潜力股,正在灯笼暖黄的光芒中,被人领着四处认人。打个招呼。宁毅站在旁边,孤零零的,走过他身边,第一个跟他打招呼的。却是谭稹。

  “来了。”

  他望向前方,冷冷地说了一句。

  “是。”

  宁毅回答一句。

  然后谭稹就走过去了,他身边也跟了一名将领,面相凶悍,宁毅知道,这将领名叫施元猛。乃是谭稹麾下颇受瞩目的年轻武将。

  今日他们都将在最后一同见驾。

  “来了。”

  又一个声音响起来,这次,声音温和得多,却带了几分疲惫的感觉。那是与几名官员打过招呼后,不动声色靠过来了的唐恪。虽然作为主和派,曾经与秦嗣源有过大量的冲突和分歧,但私下里,两人却还是惺惺相惜的好友,纵然路不相同,在秦嗣源被罢相入狱期间,他仍旧为了秦嗣源的事情,做过大量的奔走。

  秦嗣源被判流放岭南之后,原本将被刺配沙门岛充军,从此与秦嗣源天各一方的秦绍谦,也是因为他的活动,才同样改判成了发配岭南。

  纵然两人在岭南的不同地方,但至少相隔的距离,要短很多了,私下运作一番,未尝不能相聚。

  只可惜,这些努力,也都没有意义了。

  “是。”

  宁毅便也回答了一句。

  “今日之事,不要想得太多。”唐恪道,“老秦走了,你好好做事,莫要辜负了他。”

  “是。”

  秦嗣源去后,许多东西,包括交给童贯用以保命的黑材料,都留给了宁毅。唐恪并未因此对他有所怨言,大概在某种程度上,将宁毅当成了为秦嗣源继承衣钵之人。

  过得一阵,童贯也看似无意的在与人说话的空隙中到了这边,打量了他几眼:“早两日跟你说的,都记住了?”

  “记住了。”

  “好。”他点头道,“好好干。”

  他没有挥手叫宁毅过去,主动抽空过来,不是为了纡尊降贵,而是为了尽量减少影响。但能够露出这样的做派,仍旧为宁毅吸引了不少目光。人群中也有宁毅熟悉的人,例如李纲,那位白发苍苍一脸刚直的老人远远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多瞧他。

  一来李纲的相位已经开始被架空,二来,秦嗣源出事时,李纲那边可能认为秦系倒台,剩余力量理应攀附于他,助他成就大事,宁毅后来投靠了童贯,这一介阉人,他素来瞧之不起,可能在那边认为,宁毅这等行为,隐隐的也是在向他打脸了,因此,便在没有过关注。

  一些大小官员注意到宁毅,便也议论几句,有人道:“那是秦系留下来的……”然后对宁毅大致情况或对或错的说几句,随后,旁人便大多知道了情况,一介商人,被叫上金殿,也是为了弭平倒右相影响,做的一个句点,与他本身的情况,关系倒是不大。有些人先前与宁毅有过往来,见他此时毫无出奇,便也不再搭理了。

  五更天,西华门开,众人进入宫城。西华门后是右承天门,过了右承天门,便是长长的宫墙和道路,侧面依次有集英门、皇仪门、垂拱门,然后是这次朝会要入的紫宸门。这里又是两扇门。宁毅等人共经历了三次搜身检查。众人在紫宸殿前的广场站好,随后,大员依次入内。

  宁毅等一共七人,留在外面广场最角落的廊道边,等待着内里的宣见。

  五更天此时已经过去一半,内里的议事开始。晨风吹来,微带凉意。武朝对于官员的管制倒还不算严格,这其中有几人是大家族中出来,交头接耳。附近的守卫、太监,倒也不将之当成一回事。有人看看站在那边一直沉默的宁毅,面现厌恶之色。

  他们或因关系、或因功劳,能在最后这一下得到皇帝召见,本是荣耀。有这样一个人掺杂其中,顿时将他们的质量全都拉低了。

  宁毅抬起头来,天边已现出微微的鱼肚白,白云如絮,清晨的鸟儿飞过天空。

  作为掌控一个国家的人们,起来得比被掌控的人要早,但此时,外面的城市间,应该也已经逐渐热闹起来了。

  景翰十四年六月初九,汴梁城。景翰朝的最后一天。

  天气晴朗。

  铁天鹰带着麾下的捕快,奔行过清晨的原野,他籍着线索,去往宗非晓曾经安排的一名线人的家中。

  过去了以后,天色已大亮了,那房舍空置数日,没有人在。铁天鹰踢开了房门,看着屋里的积尘,然后道:“搜。”

  不久之后,翻墙倒柜的一名捕快找到了什么。拿过来递给铁天鹰,铁天鹰看过后,脸色陡然变了,随后。铁骑又跟着,飞奔而出。

  辰时。

  武瑞营正在晨练,李炳文带着几名亲兵,从校场前方过去,看见了不远处正在如常联系的吕梁人,倒是与他相熟的韩敬。背负双手,仰头看天。李炳文便也笑着过去,背负双手看了几眼:“韩兄弟,看什么呢?”

  韩敬偏过头来,冲他笑笑。

  李炳文便也是哈哈一笑。

  “哎,对了,陆寨主在哪?”

  “她有事。”

  “哦,哈哈。”

  李炳文只是没话找话,因此也不以为意。

  汴梁城。

  陆红提带着两名随从,走入宫门。

  早朝还在紫宸殿进行,进入皇城后,宫中太监使女官去了她的武器,又搜了身,随后带去到御书房附近等待,周围特意的安排了几名高手守着。

  房间外阳光倾泻下来,附近的宫殿都显得安静,宫女奉上了茶点。红提静静地坐在那儿,闭上了眼睛,门外的大内侍卫偶尔望她一眼,掂量她的成色。

  宫城外,名叫西瓜的少女站在楼顶上,仰头吞吐清晨的空气。

  这是京城……

  爹爹……圣公伯伯……七伯伯……百花姑姑……还有死去的所有的兄弟……你们看到了吗……

  四面街道行人来去,热闹而祥和,不远处,便是巍峨的宫墙。

  ……

  秦嗣源、秦绍谦死后,两人的墓地,便安放在汴梁城郊。

  太阳已经很高了,铁天鹰的骑队奔行到这边,气喘吁吁,他看着秦绍谦的墓碑,伸手指着,道:“挖了。”

  一众捕快微微一愣,然后上去开始挖墓,他们没带工具,速度不快,一名捕快骑马去到附近的村子,找了两把锄头来。不久之后,那坟墓被刨开,棺材抬了上来,打开之后,漫天的尸臭,埋入一个月的尸体,已经腐烂变形甚至起蛆了。

  铁天鹰手中颤抖,他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宁毅的软肋,他可以动手了。手中的纸条上写着“秦绍谦疑似未死”,然而棺材里的死尸已经严重腐烂,他强忍着过去看了几眼,据宁毅那边所说,秦绍谦的头曾经被砍掉,而后被缝合起来,当时大家对尸体的检查不可能太过细致,乍看几下,见确实是秦绍谦,也就认定事实了。

  此时线索已有,却难以以尸体作证,他掩着口鼻看了几眼,又道:“割了衣服,割了他全身衣物。”两名捕快强忍恶心上来做了。

  腐烂的尸体,什么也看不出来,但随即,铁天鹰发现了什么,他抓过一名公人手中的棍子,推开了尸体腐烂变形的两条腿……

  ……

  紫宸殿中,有关一名名官员的升迁任调安排,正在被杜成喜大声地念出来,即便是外面的广场上,都能有所听闻。一名身材高大的太监朝这边过来了武朝有童贯领兵。也有几名总管太监做出了大事,因此,宫中有这样身材高大的太监,并不是奇怪的事情。只是在他过来时。附近的禁军将他稍微拦了一下。

  “候公公,什么事?”

  “杜老大在里面伺候皇上,再过一会儿便是这些人进去了,他们都是第一次上朝,杜老大不放心。怕出幺蛾子,先前抽空让咱家来看一眼,这几位的礼节练得都如何了。咱家还有事,问一句,就走。”

  那侍卫点了点头,这位候公公便走过来了,将眼前七人小声地依次询问过去。他声音不高,问完后,让人将礼节大概做一遍,也就挥了挥手。只是在问道第四人时。那人做得却有些不太标准,这位候公公发了火:“你过来你过来!”

  他将那人拉到一边,却正好是侍卫偏头就能看到的地方,让这人再做两遍,然后又是亲自的纠正。那人急得面红耳赤,侍卫看得两眼,别过头去,宫中执勤,没必要指着看人出丑。

  候公公还有事,见不得出问题。这人做了几遍没事,才被放了回去,过得片刻,他问到最后一人时。那人便也做得有稍许错误。候公公便将那人也叫出去,训斥一番。

  其余六人大都面带嘲讽地看着这人,候公公见他跪拜不标准,亲自跪在地上示范了一遍,然后目光一瞪,往众人扫了一眼。众人连忙别过头去,那侍卫一笑,也别过头去了。

  ……

  汴梁城外,秦绍谦的墓碑前,铁天鹰看着棺材里腐烂的尸体。他用木根将尸体的双腿分开了。

  “这……是个阉人?”

  他站在那儿发了一会楞,身上原本燥热,此时渐渐的冰凉起来了……

  他想干什么……

  远远的,马蹄声震动大地,沸腾而来汴梁以西,万胜门附近,杜杀背着长刀,走出了客栈,更多更多的人,此时正从附近走入人群当中,去向城门……

  内城,距离梁门不远处。祝彪坐在已经关门许久的竹记店铺当中,闭目养神,膝上躺着他的长枪,陈驼子等人或站或坐,大多安静。院子里,有人正将几个箱子扛进来,摆到一楼还封闭着的窗口。这安静又忙碌的气息,与外面城门处的繁华相互映照着。

  某一刻,祝彪背着长枪,推门而出。

  枪尖锋芒嗜血。

  青鸟已至,日光倾城。

  ……

  皇宫紫宸殿,圣旨宣布完毕,一番说话与谢主隆恩后,内里宣七人入内。宁毅走在侧面,步伐简单,面容平静。进入大门后,紫宸殿内庄严宽敞,众多大臣分立两旁。蔡京、童贯、李纲、刚刚升任右相的秦桧、少师王黼、兵部尚书谭稹、刑部尚书郑司南、礼部尚书唐恪、吏部尚书燕道章、户部尚书张邦昌、工部尚书刘巨源……此外还有高俅、蔡攸、吴敏、耿南仲等众多高官,各人肃穆列开。

  檀香的清烟袅袅,正面上方,便是如今的九五至尊,天子周喆了。这些人,是武朝金字塔的顶端。

  七人在距离门口不远处齐声跪拜。

  圣旨发布完毕,此时已经至于尾声,除了保举各人进来的上线,没有多少人关心此时进来的七个小东西。众人各自在心中咀嚼着获得的喜悦,也各自想着自身继往开来的事业,这一次,秦桧是最高兴的,他间或瞥瞥不远处的李纲,此时,左相之位也已经长不了了。燕道章破格擢升吏部,占了极大的便宜,也是因为他是蔡京麾下打手,此次才轮得上他。

  但除了燕道章,蔡京一系在这一次的角力中吃了亏的,但没有关系,他的力量已经太大了,皇帝并不喜欢,吃亏就是占便宜。童贯一系,获得了参与黄河防线的最大利益,这时候,还在心里消化所有的成果,有了这些,他接下来的计划,就能够好好实施了。

  周喆在前方站了起来,他的声音缓慢、稳重、而又浑厚。

  “朕,自继位时起,欲求武朝之振兴,国家之安泰,一路之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御一国之难,朕明白,你们未必懂,朕可以给你们荣宠。给你们权力,为的是你们为这个家国做事。但这一路走来,总有蟊虫巨害,损我根基,前有王高进。中有卢之平,后有秦嗣源!”

  他口中说的,皆是登基后几个被入罪的宰相名。眼下是要做结论,盖棺定论的时候,他既然开始说了,一时半会便不可能停下来。下方七人跪着,众人站着,静静地听。

  周喆道:“与女真一战,仓促匆忙,女真强悍。但我武朝亦有忠臣义士,前仆后继,这是朕欣慰的地方,也是朕心痛的地方!朕下罪己诏,反躬自省,若你我真出了全力,为守城真要那么多忠臣义士的流血吗?我为君,尔等为官,这些道理,不可不细思!女真去后。秦嗣源伏法,他罪有应得,但你们”

  他的话语慷慨悲愤,到得这一瞬。众人听得有个声音响起来,当是幻觉。

  那是有人在叹气。

  “哎,周喆……”

  跪下的几人当中,施元猛觉得自己出现了错觉,因为他感到,身边的那个商人。竟然站起来了怎么可能。

  周喆也看到宁毅站起来了他还没意识到那道人影的身份,甚至连眼前这一幕都觉得有些奇怪,在这金殿之上,竟有人在跪下的时候敢站起来?是不是看错了……但这就是他们的第一个照面。

  不会有下一次了。

  充满威严的紫宸殿中,数百年来第一次的,出现砰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火光爆闪,众人根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金阶之上,皇帝的身体在下一刻便歪歪的坐到了龙椅上,檀香的烟尘消散,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前方,看自己的腿,那里被什么东西穿进去了,密密麻麻的,血似乎正在渗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毅的步履已经穿过人群,他目光平静得像是在做一件事已经反复练习一千万次的工作,前方,作为武人地位又高的童贯首先还是反应了过来,他大喝了一声:“竖子!”醋钵大的拳头,照着宁毅的脸上便挥了上来。

  他于军中戎马半身,沾血无数,此时虽然老迈,但余威犹在,在眼前上来的,不过是一个平日里在他眼前卑躬屈膝的商人罢了。然而这一刻,年轻的书生眼中,没有半点的畏惧或是闪避,甚至于连蔑视等表情都没有,那身影似慢实快,童贯豪拳轰出,对方单手一接,一巴掌呼的挥了出去。

  那一巴掌砰的挥在了童贯的脸上,五指挥砸,沉若铁饼,这位收复燕云、名震天下的异姓王脑子里便是嗡的一响。

  童贯的身体飞在空中一瞬,脑袋砰的砸在了金阶上,血光四溅,宁毅已经踏上金阶,将他抛在了身后……

  时间,推向后方。

  再早一点,武瑞营的校场。

  晨练还没有停下,李炳文领着亲卫回到军队前方,不久之后,他看见吕梁人正将战马拉过来,分给他们的人,有人已经开始整装上马。李炳文想要过去询问些什么,更多的蹄音响起来了,还有铠甲上铁片碰撞的声音。

  被称为“铁浮屠”的重骑兵,排成两列,从不同的方向过来,最前方的,便是韩敬。

  李炳文下意识的挥了挥手,召集附近的亲兵,也让其他武瑞营的士兵戒备:“韩兄弟,你们要干什么!”

  韩敬没有回答,只有重骑兵持续压过来。数十亲兵退到了李炳文附近,其余武瑞营的士兵,或是疑惑或是恍然地看着这一切。

  “推!”只有冰冷的字句发出。

  重骑兵的推字令,即列阵冲杀。

  往日里尚有些交情的人们,刀锋相向。

  艳阳初升,重骑兵在校场的前方当着上万人的面来回推了两遍,其它一些地方,也有鲜血在流出了。

  然后韩敬骑着马,踏上校场前方高台,下面,李炳文以及所有的亲兵皆已化为残尸,吕梁骑兵已在附近列阵,整军待发!

  “尔等看到了!夏村战后,朝中众人倒行逆施,女真再来,武朝必亡!吾等不再奉陪!但君无道,民兴兵戈以伐之”韩敬的声音响起来,“吕梁今日兴兵,不为清君侧,为斩杀昏君,悬尸城头!而今日过后……”

  校场上,那声若雷霆:“今日过后,吾辈造反!尔等亡国”

  杀气,冲天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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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五二章 六甲神兵 千年一叹

  武朝。

  靖平元年,亦是景翰十四年的初冬,阴雨的天气笼罩汴梁城。

  城池四闭,整个城市的气息,昏沉而压抑。

  北面,女真人的军营在城下延绵开去,围城的时间已近半月。

  城防的攻守,武朝守城军队以惨烈的代价撑过了第一波,而后女真大军开始变得安静下来,以女真军神完颜宗望、大帅粘罕为首的女真人每日里只是叫阵,但并不攻城。所有人都知道,已经熟悉攻城套路的女真大军,正在紧锣密鼓地打造各种攻城器械,时间每过去一秒,汴梁的城防,都会变得愈发岌岌可危。

  自靖平元年往前,也就是景翰十三年的冬天,女真人便已有第一次南下,其时宗望大军围困汴梁数月,几度强攻几乎破城。后来,汴梁城付出巨大的代价才最后将其击退,这一次,对于汴梁城墙是否还能守住,城中的人们,多已经没有了信心。这段时日以来,城中的物资虽还未至缺乏,但城市间的流通活力,已经降至最低,女真几名将领的恶名,在这半月以来的夜里,可止小二夜啼。

  阴雨稍稍停下的这一日,是十一月十八,天色仍旧昏暗,雨后城市中的水气未退,天气生冷生冷的,浸入骨髓里。城中诸多商铺,大多已闭了门,人们聚在自己的家中,等着时间无情地流过去,期盼着女真人的退兵、勤王大军的到来,但事实上,勤王大军已然到过了,如今城北平原往黄河一线,都满是军队溃散的痕迹与被屠杀的尸体。

  那热闹的生气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正午时分,街道上唢呐吹起来了。鼓也在打,有一支队伍正穿过汴梁城的街道,朝宣化门方向过去。城中居民出来看时,只见那队伍前方是气势雄浑的九条金瞳巨龙,跟在周围。有十八只威猛张扬的铜头巨狮。在它们的后方,军队来了!

  舞刀剑的、持棍棒的、翻筋斗的、喷火焰的,陆续而来,在汴梁城被围困的此时,这一支军队,充满了自信与活力。后方被众人扶着的高台上,一名天师高坐其间。华盖大张。黄绸飞舞,琉璃点缀间,天师肃穆端坐,捏了法决,威严无声。

  街巷间有人询问起来,方才知道,天师郭京来了!

  天师郭京,何许人也?

  此人乃龙虎山张道陵名下第五十九代传人。得正一道道法真传,后又融合佛道两家之长。法术神通,近乎陆地神仙。如今女真南下,山河涂炭,自有英雄出世,拯救黎民。此时跟随郭京而去的这支队伍,便是天师入京之后精心挑选训练之后的七千七百七十七名“六甲神兵”。

  “六甲神兵”出世,可抵女真百万大军,而那完颜宗望、完颜宗翰原本虽是天上宿星魔头,在天师“毗沙门天王法”下,也必可破阵生擒!

  “汴梁有救了……”

  人群熙熙攘攘的跟随,有人走出来,跪拜在路边,也有人哭喊:“郭天师,救万民啊……”

  附近的人群越来越多,跪拜的人也越来越多,就这样,六甲神兵的队伍过了半个汴梁城,到得宣化门附近,那边便是戒严的城墙了,众百姓方才停下来,人们在队伍里站着、看着、期盼着……

  不久之后,郭京上了城墙,开始做法,宣化门打开,六甲神兵在城门集结,摆开阵势,开始做法!

  皇宫,新上位的靖平皇帝望着北面的方向,双手抓住了玉栏杆:“如今,就看郭天师破贼了……”

  宣化门外,正在叫阵的女真将领被吓了一跳,一支骑兵队伍正在外面的阵地上列队,这时候也吓住了。女真军营当中,宗翰、宗望等人急匆匆地跑出来,北风卷动他们身上的大髦,待他们登上高处看到城门的一幕,脸上神色也抽搐了一下。

  只见灰暗的天空下,汴梁的城门大开,一支军队充塞在那儿,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嘿”的变了个姿势!

  “这……怎么回事……”

  “有诈?”

  “空城计?”

  纵然纵横天下,见惯了世面,宗翰、宗望等人也没有遇上过眼前的这一幕,于是便是一片难堪的沉默。

  “那就……让前面打打看吧。”

  片刻,女真骑兵朝着六甲神兵的队列冲了过去,眼见这支队列的模样,女真的骑队也是心中忐忑,然而军令在前,也没有办法了。随着距离的拉近,他们心中的忐忑也已经升至,此时,天空没有降下箭雨,城门也没有关闭,双方的距离迅速拉近!最前排的女真骑士歇斯底里的大喊,冲撞的锋线转瞬即至,他呐喊着,朝前方一脸无畏的士兵斩出了长刀*****

  “……唉,都说遭逢乱世,才会有群魔乱舞,那心魔宁毅啊,委实是为祸武朝的大魔头,也不知是天上哪里的瓶瓶罐罐打破了下凡来的,那满朝大臣,遇上了他,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北风呜咽,吹过那延绵的山岭,这是江宁附近,山岭间的一处破庙。距离驿站有些远,但也总有这样那样的行脚路人,将这边作为歇脚点。人聚集起来,便要说话,此时,就也有些三山五路的旅人,在有些肆无忌惮地,说着本不该说的东西。

  开口的,乃是一个背刀的武者,这类绿林人士,南来北往,最不受律法控制,也是因此,口中说的,也往往是旁人感兴趣的东西。此时,他便在挑动篝火,说着那些感叹。

  “去年年底,女真人才走,京里的事情啊,乱得一塌糊涂,到六月,心魔当庭弑君。这可是当庭啊,当着所有大人的面,杀了……先皇。京中人都说,这是什么。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啊!到得如今,女真人又来攻城了,这汴梁城,也不知守不守得住……”

  江宁距离汴梁太原,此时这破庙中的。又不是什么官员身份。除了坐在一边墙角的三个人中,有一人看起来像是个贵公子,其余的多是江湖闲散人士,下九流的商旅、混混之流。有人便低声道:“那……他在金銮殿上那样,怎么做到的啊?”

  “这个。”那武者摊了摊手,“当时什么情形,确实是听人说了一些。说是那心魔有妖法。造反那日。空中升起两个好大的东西,是飞到空中直接把他的援兵送进宫里了,而且他在宫中也安排了人。一旦动手,外面骑兵入城,城内四处都是厮杀之声,几个衙门被心魔的人打得稀烂,甚至没多久他们就开了宫门杀了进去。至于那宫中的情况嘛……”

  他压低了声音:“宫中啊,说那心魔打伤了先皇。然后挟持了他,其余人都不敢近身。而后。是那蔡京暗中要杀先皇……”

  他这话一说,众皆愕然,有些人眨眨眼睛,离那武者稍稍远了点,仿佛这话听了就会惹上杀身之祸。此时蹲在破庙一旁的那个贵公子,也眨了眨眼睛,冲身边一个男子说了句话,那男子稍稍走过来,往火堆里加了一根柴:“你这人,怎敢乱说。蔡太师虽被人说是奸臣,岂敢杀皇上。你岂不知在此造谣,会惹上杀身之祸。”

  那武者微微愣了愣,随后面上显出倨傲的神色:“嘿,我唐东来行走江湖,便是将脑袋绑在腰上吃饭的,杀身之祸,我何时曾怕过!然则说话做事,我唐东来说一句就是一句,京城之事便是如此,他日或许不会乱说,但今日既已开口,便敢说这是事实!”

  “好啊,那你说,蔡太师岂敢杀皇上!真是笑话,这等反逆大事,你竟说成儿戏。”

  “嘿,何为儿戏。”眼见对方膈应,那唐东来火气便上来了,他看看不远处的贵公子,但随即还是道,“我问你,若那心魔当场杀了先皇,宫中有侍卫在旁,他岂不立刻被乱刀砍死?”

  对方点点头:“但即便他一时未动手,为何又是蔡太师要行那等大逆之事!”

  “你问得好!”唐东来一拍巴掌,站了起来,“试问诸位在朝堂之上,皇上被制住,诸位不敢走,也不敢动手乱杀!反贼的兵马便在外面,还有妖法乱飞,可能快要杀进来。就这样等着,诸位满朝文武岂不是要被反贼带的人杀得干干净净!”

  众人没有说话,都将眼神避开,那唐东来颇为满足:“那心魔反贼,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他只要扣住皇帝,满朝文武是打也不是,留也不是。”

  先前说话那人目光严厉起来:“那你便要说,是蔡太师杀了先皇?你是何人,竟敢为反贼张目么!?”

  “哼,我可没说。”那唐东来一时冲动说到这里,纵然是绿林人,终究不在绿林人的群体里,也知道轻重,“然而,京中传闻,先皇被那逆贼扣下后不久,是蔡太师授意禁军,大呼陛下遇刺驾崩,还要往金殿里放箭,那反贼便一刀杀了先皇,而后以童王爷为挡箭牌冲出,那童王爷啊,本就被打得重伤,然后被那反贼砍了两只手,死不瞑目!这些事情,京中附近,只要耳聪目明的,后来都知道,更别提那反贼还在京中洒了那么多的东西……”

  他说到这里,见对方无话,这才轻轻哼了一句。

  “哼,其实啊,京中那些大员贪官,有几个好东西,尔等可知道,那燕云六州,其实也根本就是买回来的,并非是打回来的……”

  绿林人刀口舔血,总是好个面子,这人行囊破旧,衣衫也算不得好,但此时与人争辩获胜,心中又有许多京城内幕可以说,忍不住便爆出一个更大的消息来。只是话才出口,庙外便隐约传来了脚步声,而后脚步声密密麻麻的,开始不断变多。那唐东来脸色一变,也不知是不是遇上专门负责这次弑君流言的衙门密探,探头一望,破庙附近,几乎被人围了起来,也有人从庙外进来,四周看了看。

  那贵公子站起身来,冲着唐东来微微摆了摆手,然后道:“没事没事,诸位继续歇脚,我先走了。”又冲那些进来的人道:“没事没事,都是些行脚商客,别扰了人家的清净。

  这一大批人,多是王府的制式,那贵公子与随从走出破庙,去到不远处的道路上,上了一辆宽敞雅致的马车,马车上,一名身有贵气的女子和旁边的丫鬟,已经在等着了。

  这贵公子,便是康王府的小王爷周君武,至于马车中的女子,则是他的姐姐周佩了。

  这一年的六月初九,曾经当过他们老师的心魔宁毅于汴梁城弑君逃走,其中许多事情,作为王府的人,也无法知晓清楚。但心魔弑君后,在京中将各个世家大族的黑档案满城乱发,他们却是知道的,这件事比不过弑君叛逆的重要性,但留下的隐患无数。那唐东来显然也是因此,才知道了童贯、蔡京等人赎买燕云六州的详情。

  这些消息传来之后,周君武虽然感到巨大的错愕,但生活基本还是不受影响,他最感兴趣的,还是两个飞上天空的大球。然而姐姐周佩在这半年期间,情绪明显低落,她掌控成国公主府的大量生意,忙碌之中,情绪也明显压抑起来。此时见君武上车,让车队前行后,方才开口道:“你该稳重些了,不该总是往乱七八糟的地方跑。”

  “嘿。”君武笑笑,压低了声音,“皇姐,我方才在那边,遇上了一个可能是师父手下的人……当然,也可能不是。”他想了想,又道:“嗯,不够谨慎,应该不是。”

  周佩只是皱着眉头,冷眼看着他。

  “皇姐,你知道吗,我今日听那人说起,才知道师父当日,是想要将满朝文武一网打尽的,可惜啊,姜还是老的辣,蔡太师在那种情况下还是破了局……”

  “你不该再叫他师父。”

  “好,宁毅……不,心魔,皇姐,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心魔在朝上,首先是扣住了先皇,打算他的人全进来,才将满朝文武都杀掉,然后……”

  君武兴致勃勃地说完了在庙中听到的事情。周佩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只是看着那几乎要为反贼叫好的弟弟,双手的拳头逐渐握起来,眼角渐渐的也有了泪水出现。君武没见过姐姐这样,说到最后,目光疑惑,语气渐低。只听周佩道:“你可知道……”

  偏头望着弟弟,泪水流下来,声音哽咽:“你可知道……”

  “汴梁破了,女真入城了……”

  周围的声音,像是完完全全的安静了一瞬间。他微微怔了怔,逐渐的也是沉默下来,偏头望向了一旁。

  北风呜咽着在车外的原野上吹,马车颠簸,冬日里的阳光正在早早落下去,没有人知道,这是否就是武朝的落日……

  靖平元年,九月,金人再度兴兵伐武,沿太原一线南下,长驱直进。十月,金国军队撕裂武朝黄河布防,兵临汴梁城下。

  时有巨骗郭京,自称懂“六甲法”,善役鬼神。欺瞒圣聪,十一月十八,其以城中挑选的七千七百七十七人组成的“六甲神兵”开宣化门应战金国大军,金兵在初时的诧异过后,对其展开了杀戮,长驱直进。这一天,汴梁外城完全沦陷。

  一场难以言说的屈辱,已经开始了。

  一个混乱的年代,也从此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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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五三章 将至寒冬 迁徙记录

  天空灰沉沉的,在冬日的冷风里,像是就要变颜色。侯家村,这是黄河北岸,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那是十月底,眼看便要转寒了,候元顒背着一摞大大的柴禾,从山里出来。

  与他同龄的小孩子并不能像他一样砍这么多的柴,更别说背回去了。候元顒今年十二岁,个子不高,但自小结实,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此时这样的话并不流行,候元顒家也算不得贫穷,他的父亲是当兵的,跟着军队走,吃一口卖命饭,常年不在家,但有父亲的饷钱,有勤劳的母亲,总算没有饿着他。

  在他的记忆里,父亲没有读书,但常年在外,其实见过世面,他的名字便是父亲在外面请识文断字的先生取的,据说很有文气。在不多的几次相聚里,父亲沉默寡言,但也说过不少外头的事情,教过他不少道理,教过他在家中要孝顺娘亲,也曾跟他许诺,将来有机会,会将他带出去见世面。

  早年家中艰辛,但三年前,父亲在军中升了个小官,家境便好了不少。半年前,父亲曾回来一次,带回来许多好东西,也跟他说了打仗的情况。父亲跟了个好的长官,打了胜仗,因此得了许多赏赐。

  侯家村坐落在山里,是最为偏僻的村落之一,外界的事情,传过来时往往已变得模模糊糊,候元顒不曾有读书的机会,但脑子比一般孩子灵活,他偶尔会找外头来的人打听一番。自去年以来,据说外头不太平,女真人打了下来,天下大乱,父亲跟他说过之后,他才知道,外面的大战里,父亲是带队冲杀在第一列的杀了不少坏蛋。

  他对此非常自豪,最近半年。时常与山中小伙伴们炫耀,父亲是大英雄,因此得了赏赐包括他家新买的那头牛,也是用赏赐买的。牛这东西。整个侯家村,也只有两头。

  在候元顒的想象里,他将会吃得多多的,长得壮壮的,然后跟着父亲出去当兵。也杀坏人,然后得一堆赏赐回来。可能再过个几年,他就能有这样的机会了。

  机会提前来了。

  他永远记得,离开侯家村那天的天气,阴沉沉的,看起来天气就要变得更冷,他砍了柴从山中出来,回到家时,发现一些亲戚、村人已经聚了过来这边的亲戚都是母亲家的,父亲没有家。与母亲成亲前,只是个孤身的军汉这些人过来,都在房间里说话。是父亲回来了。

  父亲身材高大,一身戎装未卸,脸上有一道刀疤,眼见候元顒回来,朝他招了招手,候元顒跑过来,便要取他身上的刀玩。父亲将刀连鞘解下来,然后开始与村中其他人说话。

  “今年已经开始变天。也不知道何时封山。我这边时间太紧,军队等着开拨,若去得晚了,怕是就不等我。这是大罪。我到了城里,还得安排阿红跟孩子……”

  “那饭也不吃了?你连夜赶啊……”

  “明天早上再走,不要赶夜路,说不得遇上强人……”

  父亲说的话中,似乎是要立刻带着母亲和自己到哪里去,其余村人挽留一番。但父亲只是一笑:“我在军中与女真人厮杀,万人堆里过来的,等闲几个强人,也不必怕。全是因为军令如山,不得不赶。”

  母亲正在家中收拾东西,候元顒捧着父亲的刀过去询问一下,才知道父亲这次是在城里买了宅子,军队又正好行至附近,要趁着还未开拨、大雪也未封山,将自己与母亲接过去。这等好事,村人自然也不会阻拦,大家盛情地挽留一番,父亲那边,则将家中许多不要的东西包括房子,暂时交托给母亲亲族看管。某种意义上来说,等于是给了人家了。

  于是一家人开始收拾东西,父亲将牛车扎好,上面放了衣物、粮食、种子、菜刀、犁、锅铲等贵重器物,家中的几只鸡也捉上去了。母亲摊了些路上吃的饼,候元顒嘴馋,先吃了一个,在他吃的时候,看见父母二人凑在一起说了些话,然后母亲匆匆出去,往外公外婆家里去了。

  不多时,母亲回来,外公外婆也回来,家中关上了门。父亲跟外公低声说话,外婆是个不懂什么事的,抱着他流眼泪,候元顒听得父亲跟外公低声说:“女真人到汴梁了……守不住……我们九死一生……”

  外公跟他询问了一些事情,父亲道:“你们若要走,便往南……有位先生说了,过了长江或能得太平。先前不是说,巴州尚有远亲……”

  这一番交流,候元顒听不懂太多。未至傍晚,他们一家三口启程了。牛车的速度不慢,晚上便在山间生活休息,第二日、第三日,又都走了一整天,那不是去附近城里的道路,但中途了经过了一次大道,第四日到得一处山岭边,有不少人已经聚在那边了。

  这几天的时间,候元顒在途中已经听父亲说了不少事情。半年之前,外面改朝换代,月前女真人南下,他们去抵挡,被一击击溃,如今京城没救了,可能半个天下都要沦陷,他们这些人,要去投靠某个大人物据说是他们以前的长官。

  候元顒还小,对于京城没什么概念,对半个天下,也没什么概念。除此之外,父亲也说了些什么当官的贪腐,搞垮了国家、搞垮了军队之类的话,候元顒当然也没什么想法当官的自然都是坏蛋。但无论如何,此时这山岭边距离的两百多人,便都是与父亲一样的将士和他们的家人了。

  两百多人,加起来大概五六十户人家,孩子和女人不少,马车、牛车、骡子拉的车都有,车上的东西各异,虽然看起来像是逃难,各自却还都有些家底,甚至有家中人是大夫的,拖了半车的药材。父亲在这些人中间应该是个长官,不时有人与他打招呼,还有另一名叫做渠庆的长官,吃晚饭的时候过来与他们一家人说了会话。

  这天夜里候元顒与孩子们玩了一会儿。到得夜深时却睡不着,他从帐篷里出来,到外面的篝火边找到父亲,在父亲身边坐下了。这篝火边有那位渠庆长官与另外几人。他们说着话,见孩子过来,逗了两下,倒也不忌讳他在旁边听。候元顒倒是听不太懂,抱着长刀。趴在父亲的腿上打盹。声音不时传来,火光也烧得温暖。

  “……宁先生离京时,本想将京中梳理一遍再走,然而让蔡京老儿破了局。但后来,蔡老儿这些人也不好受。他们赎买燕云六州的行径、趁赈灾刮地的手段公布以后,京中局势一直紧张……在宁先生那边,这手段倒不止是要让他们稍微难受一下。其后宁先生对局势的推断,你们都知道了,如今,第一轮就该应验了……”

  “……一年内汴梁沦陷。黄河以北全部沦陷,三年内,长江以北丧于女真之手,千万黎民成为猪羊任人宰割。旁人会说,若无宁先生弑君,局势当不致崩得如此之快,你我都在武瑞营中呆过,该知道实情……原本或有一线生机的,被这帮弄权小人,生生浪费了……”

  “……秦将军被罢免时。我便想过,这天下要完,我日他娘……”

  “若非家中妻儿,我当初也跟宁先生他们走了……”

  “也是怕……与天下为敌。宁先生那边,怕也太平不了吧……”

  “在夏村中就说了,命要自己挣。麻烦当然少不了,但如今,朝廷也没力气再来管我们了。秦将军、宁先生那边处境不见得好,但他已有安排。当然。这是造反、打仗,不是儿戏,所以真觉得怕的,家里人多的,也就让他们领着往长江那边去了。”

  “我在长江没亲戚……”

  “有是有,然而女真人打这么快,长江能守住多久?”

  “女真毕竟人少,宁先生说了,迁到长江以南,多少可以侥幸几年,说不定十几年。其实长江以南也有地方可以安置,那造反的方腊余部,核心在南面,过去的也可以收留。然而秦将军、宁先生他们将核心放在西北,不是没有道理,北面虽乱,但毕竟不是武朝的范围了,在缉拿反贼的事情上,不会有多大的力度,将来北面太乱,或许还能有个夹缝生存。去了南边,说不定就要遇上武朝的全力扑压……但不管怎么样,诸位兄弟,乱世要到了,大家心中都要有个准备。”

  “当了这几年兵,逃也逃过打也打过。去年女真人南下,就看到乱世是个什么样子啦。我就这么几个家里人,也想过带他们躲,就怕躲不了。不如跟着秦将军他们,自己挣一挣命。”

  “去西北,咱们是去吕梁山吗?青木寨那边?”

  “不是,暂时不能说,诸位跟我走就行了。”

  “那……我们这算是跟着秦将军、宁先生他们造反打天下了吗?”

  “是啊,其实我原本想,我们不过一两万人,以前也打不过女真人,夏村几个月的时间,宁先生便让我们打败了怨军。若是人多些,我们也齐心些,女真人怕什么!”

  “……宁先生如今是说,救华夏。这江山要完了,那么多好人在这片江山上活过,就要全交给女真人了,我们尽力救救自己,也救救这片天地。什么造反打天下,你们觉得宁先生那么深的学问,像是会说这种事情的人吗?”

  “哦……”

  “哈哈,倒也是……”

  “其实……渠大哥,我原本在想,造反便造反,为什么非得杀皇帝呢?若是宁先生不曾杀皇帝,这次女真人南下,他说要走,咱们一定全都跟上去了,慢慢来,还不会惊动谁,这样是不是好一点?”

  “宁先生其实也说过这个事情,有一些我想得不是太清楚,有一些是懂的。第一点,这个儒啊,就是儒家,各种关系牵来扯去太厉害,我倒是不懂什么儒家,就是读书人的那些门门道道吧,各种扯皮、勾心斗角,我们玩不过他们,他们玩得太厉害了,把武朝折腾成这个样子,你想要改良,拖泥带水。如果不能把这种关系切断。将来你要做事,他们各种拉住你,包括我们,到时候都会觉得。这个事情要给朝廷一个面子,那个事情不太好,到时候,又变得跟以前一样了。做这种大事,不能有妄想。杀了皇帝,还肯跟着走的,你、我,都不会有妄想了,他们那边,那些皇帝大臣,你都不用去管……而至于第二点,宁先生就说了五个字……”

  “什么?”

  “他说……终究意难平……”

  篝火燃烧,空气温暖,偶有寒风吹来。被那边的山岭给挡住了,也只是隐隐听到声音。候元顒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父亲抱进帐篷里的。第二日醒来,他们在这边等了一天,又陆陆续续的有人过来。这一天到了一百余人,再到天明时,队伍在渠庆的带领下启程了。

  一行人往西北而去,一路上道路愈发艰难起来,偶尔也遇上同样逃难的人群。或许是因为队伍的核心由军人组成,众人的速度并不慢,行进大约七日左右。还遇上了一拨流窜的匪人,见着众人财货丰裕,准备当晚来打主意,然而这支队列前方早有渠庆安排的斥候。摸清了对方的意图,这天晚上众人便首先出动,将对方截杀在半途之中。

  队伍里出击的人不过三十余人,由候元顒的父亲候五带队。父亲出击之后,候元顒坐卧不宁,他先前曾听父亲说过战阵厮杀。慷慨热血,也有逃亡时的恐怖。这几日见惯了人群里的叔叔伯伯,近在咫尺时,才忽然意识到,父亲可能会受伤会死。这天晚上他在守卫严密的宿营地点等了三个时辰,夜色中出现身影时,他才小跑过去,只见父亲便在队列的前端,身上染着鲜血,手上牵着一匹瘦马,看起来有一股候元顒从未见过的气息,令得候元顒一时间都有些不敢过去。

  父亲只身过来,在他面前蹲下了身子,伸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道:“娘亲在那边吧?”

  候元顒点了点头,父亲又道:“你去告诉她,我回来了,打完了马匪,未曾受伤,其它的不要说。我和大伙去找水洗一洗。知道吗?”

  候元顒又是点头,父亲才对他摆了摆手:“去吧。”

  待到不久之后,一群人回来,身上多已没了血渍,只是还带着些腥气,但并没有方才那般可怖了。

  这一役令得队伍里又多了几匹马,大家的情绪都高涨起来。如此再行数日,穿过了不少荒凉的山脊和崎岖的道路,中途因为各种马车、牛车的问题也有所耽搁,又遇上一拨两百多人的队伍加入进来。天气愈发寒冷的这天,宿营之时,有人让众人都集合起来了。

  候元顒喜欢集合的感觉,他站在自家的牛车上,远远看着前方,父亲也在那边,而那位叫做渠庆的伯伯说话了。

  “……到地方之前,有一些话要跟大家说的,听得懂就听,听不懂,也没关系……自秦将军、宁先生杀了昏君之后,朝堂中想要秦将军、宁先生性命的人不少,我知道他们原本也抽调了人手,安排了人,渗入咱们中间来。你们当中,或许便有这样的。这没有关系。”

  他说道:“宁先生让我跟你们说,要你们做事,或许会控制你们的家人,如今汴梁被围,或许不久就要破城,你们的家人如果在那里,那就麻烦了。朝廷护不住汴梁城,他们也护不住你们的家人。宁先生知道,如果他们要找这样的人,你们会被逼着做,没有关系,咱们都是在战场上同过生死共过患难的人!咱们是打败了怨军的人!不会因为你的一次迫不得已,就看不起你。所以,如果你们当中有这样的,被威胁过,或者他们找你们聊过这件事的兄弟,这几天的时间,你们好好想想。”

  “想好以后,你们可以找我说,也可以找山里,你觉得能说的人去说。话说出口,事情一笔勾销,咱们还是好兄弟。说句实在话,只要有这个事情,宁先生甚至还可以反过来利用,顺藤摸瓜,所以藏不住的,不妨帮忙反过来干他们!进了山,咱们要做的是救天下的大事!不要儿戏,不要侥幸。若是你们家中的家人真的落在了汴梁,请你为他们想想,朝廷会不会管他们的死活。”

  “为了在夏村,在对抗女真人的大战里牺牲的那些弟兄,为了呕心沥血的右相,因为大伙儿的心血被朝廷糟蹋,宁先生直接上朝堂,连昏君都能当场杀了。大家都是自己兄弟,他也会将你们的家人,当成他的家人一样看待。如今在汴梁附近,便有我们的兄弟在,女真攻城,他们或许不能说必定能救下多少人,但一定会尽力而为。”

  “好了。”渠庆挥了挥手,“大家想一想。”

  这一天并未发生什么事,随后启程,三天之后,候元顒与众人抵达了地方,那是位于荒凉群山之间的一处谷地,一条小河静静地从谷地中过去,水流并不急。小河两侧,各种简陋的建筑聚集起来,但看起来已经勾画出了一处处聚居区的轮廓,冬日已经到了,百废待兴。

  河边的一侧,原有一个已经被废弃的小小村庄,候元顒来到这里一个时辰以后,知道了这条河的名字。它叫做小苍河,河边的村子原本叫做小苍河村,已经废弃多年,此时近万人的营地正在不断修建。

  天色阴冷,但小河边,山地间,一拨拨来去人影的工作都显得有条不紊。候元顒等人先在谷地西侧集合起来,不久之后有人过来,给他们每一家安排木屋,那是山地西侧目前成型得还算比较好的建筑,优先给了山外来的人。父亲侯五跟随渠庆他们去另一边集合,随后回来帮家里人卸下物资。

  “秦将军待会可能来,宁先生出去一段时间了。”搬着各种东西进房子的时候,侯五跟候元顒如此说了一句,他在路上大概跟儿子说了些这两个人的事情,但候元顒此时正对新住处而感到开心,倒也没说什么。

  不久之后,倒像是有什么事情在山谷里传了起来。侯五与候元顒搬完东西,看着山谷上下许多人都在交头接耳,河道那边,有人大喊了一句:“那还不快给咱们好好做事!”

  这话听起来倒也不像是训斥,因为随后有不少人齐声回答:“是”声音颇为洪亮。

  正疑惑间,渠庆朝这边走过来,他身边跟了个年轻的憨厚汉子,侯五跟他打了个招呼:“一山。来,元顒,叫毛叔叔。”

  候元顒叫了一声,转着眼睛还在好奇,毛一山也与孩子挥了挥手。渠庆神色复杂,低声道:“汴梁破城了。”

  侯五愣了半晌:“……这么快?直接强攻了。”

  “他们找了个天师,施六甲神兵……”

  渠庆低声说着,将天师郭京以六甲神兵守城的事情讲了一遍。候元顒眨着眼睛,到最后没听到六甲神兵是怎么被破的。侯五捏了捏拳头:“所以……这种事情……所以破城了吗?”

  “嗯,女真人在城下准备了半个月,什么都没用上。”

  “……何将军喊得对。”侯五低声说了一句,转身往房间里走去,“他们完了,咱们快做事吧,不要等着了……”

  这一天是靖平元年的十一月二十四,还是孩子的候元顒第一次来到小苍河村。也是在这一天的下午,宁毅从山外回来,便知道了汴梁沦陷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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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五四章 天地崩落 长路从头(上)

  暮色阴沉。

  中原。

  天下。

  靖平元年,冬,当北风肆掠在在低矮的天幕下时,承平两百余年,一度繁荣得犹如天堂般的武朝北半疆域,已经如同昙花般的没落了。随着女真人的南下,巨大的混乱,正在酝酿,汴梁以北,大片大片的地方尽管尚未受到兵祸的冲击,然而基本的秩序已经开始出现动摇。

  溃兵四散,商业停滞,城市秩序陷入僵局。两百余年的武朝统治,王化已深,在这之前,没有人想过,有一天家乡忽然会换了另一个民族的蛮人做皇帝,然而至少在这一刻,一小部分的人,可能已经看到某种黑暗轮廓的到来,尽管他们还不知道那黑暗将有多深。

  这场崩溃开始时,若要为之记录,几年的时间里,许有几件事情是必须写下的。武朝联金抗辽、方腊之祸、毫无建树的北伐、买城邀功,景翰十三年冬,金人第一次南下,一年之后,二度南下,破汴梁城。在这之中,景翰十四年的弑君事件,或许还没有登上大事榜的充分资格。

  至于这一年冬天,汴梁破城时,构成整个天下崩溃序幕的,还有一块拼图,发生在大多数人并不知道的地方。

  西北。

  武朝、西夏接壤处,两百里横山地区,人烟稀少。

  这是自古以来的四战之地。自唐时起,经历数百年至武朝,西北民风彪悍,战乱不断。唐时有诗句“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诗中的无定河,便是位处横山地区的河流。这是黄土高坡的北缘,土地荒凉,植被不多,因此河流时常改道,故河流以“无定”为名。也是因为这边的土地价值不高,居民不多,因此成为两国分界之地。

  同时,两百里横山。也是武朝进入西夏,或是西夏进入武朝的天然屏障。

  自百年前起,党项人李德明建立西夏国,其与辽、武、吐蕃均有大小纷争。这一百余年的时间,西夏的存在。使得武朝西北出现了整个国家内最为善战,其后也最为朝廷所忌惮的西军。百年战乱,有来有往,然而多数武朝人并不知道的是,这些年来,在西军种家、杨家、折家等众多将士的努力下,至景翰朝中段时,西军已将战线推过整个横山地区。

  若无金国的崛起和南下,再过得几年,武朝军队若挥师西北。整个西夏,已将无险可守。

  当然,这也只能是马后炮式的抒情和感慨了。

  靖平元年,女真二度伐武,在并无多少人注意到的横山以北地区,十一月的这一天里,军队的身影出现在了这片荒凉的天地中。西夏李氏的大旗高高扬起,成千上万的步兵、弩兵的身影,出现在地平线上,延绵山间。扬起土尘。而最为惊人的,是在大军本阵附近,缓缓而行的三千骑兵,这是西夏军中最为强悍。名震天下的重骑兵“铁鹞子”,已全军出动。

  被“铁鹞子”拱卫中央的,是在北风中猎猎招展的西夏王旗。在与种家兄弟的战争里,于数年前失去横山地区的控制权后,西夏王李乾顺终于再度挥军南下,兵逼绥、延两州!

  天下大势之外。也有暂时与大势交集过旋又分开的小事。

  哒哒哒。

  天色已晚了。距离横山一带算不得太远的曲折山道上,马队正在行进。山间夜路难行,但前前后后的人,各自都有武器、弓弩等物,一些马背、骡背上驮有箱子、布袋等物,队列最前方那人少了一只手,身背单刀,但随着骏马前行,他的身上也自有一股悠然的气息,而这悠然之中,又带着些许凌厉,与冬日的冷风溶在一起,正是霸刀庄逆匪中威名赫赫的“参天刀”杜杀。

  后方的队列里,有霸刀庄已臻宗师行列的陈凡夫妇,有竹记中的祝彪、陈驼子等人。这只队伍加起来不过百人左右,然而多数是绿林高手,经历过战阵,懂得联手合击,就算真要正面对抗敌人,也足可与数百人甚至上千人的军列对阵而不落下风,究其原因,也是因为队列中央,作为首脑的人,已经成了天下共敌。

  西瓜骑着马,与名叫宁毅的书生并排走在队列的中央。西北的山区,植被低矮、粗犷,作为南方人看起来,山势崎岖,有些荒凉,天色已晚,北风也已经冷起来。她倒是不在乎这个,只是一路以来,也有些心事,因而脸色便有些不好。

  “……这种地方,进不好进,出不好出,六七千人,要打仗的话,还要吃肉,迟早挨饿,你吃东西又总挑好吃的,看你怎么办。”

  因为心事,一面前行,外表仍如少女一般的她还一面在絮絮叨叨的挑刺,周围多是高手,这声音虽不高,但大伙儿都还听得见,各自都绷紧了脸,不敢多笑。相处近半年的时间,队伍里哪怕不属于霸刀营的众人,也都已经知道她的不好惹了。

  这不好惹倒不至于出现在太多的地方,管理霸刀庄已有多年,就算身为女子,某些行为特殊一些,也早已练出喜怒不形于色的气场、不因小事而迁怒他人的修养来。但只在宁毅面前,这些修养没什么作用。这其中,有些人知道原因,不会多说,有些人不知道的,也不敢多说。

  自杭州与宁毅相识起,到得如今,西瓜的年纪,已经到二十三岁了。理论上来说,她嫁过人,甚至与宁毅有过“洞房”,然而后来的一系列事情,这场婚姻有名无实,因为破杭州、杀方七佛等事情,双方恩怨纠缠,委实难解。

  半年之前,宁毅召霸刀诸人进京杀皇帝造反,西瓜领着众人来了。大闹京城之后,一行人集结西进,后又北上,一路寻找落脚的地方,在吕梁山也修整了一段时间,最初的那段时日里,她与宁毅之间的关系,总有些想近却不能近的小隔阂。

  杀方七佛的事情太大了,纵然回头想想。如今能够理解宁毅当时的做法——但西瓜是个爱面子的女孩子,心中纵已动情,却也怕别人说她因私忘公,在背后指指点点。她心中想着这些,见了宁毅,便总要划清界限,撇清一番。

  这些事情落在陈凡、纪倩儿等已经成家的人眼中,自然颇为可笑。但在西瓜面前。是不敢表露的否则便要翻脸。不过那段时间宁毅的事情也多,草草率率地杀了皇帝,天下震惊。但接下来怎么办,去哪里、未来的路怎么走、会不会有前途,各种各样的问题都需要解决,短期、中期、长期的目标都要划定,并且能够让人信服。

  而另一边,宁毅也有檀儿等家人要照顾,以至于两人之间,真正空出来的交流时间不多。往往是宁毅过来打一个招呼,说一句话,西瓜冷脸一甩,又怕宁毅走掉,往往还得“哼”个两声,以示自己对宁毅的不屑一顾。众人看了好笑,宁毅倒不会气恼,他也已经习惯西瓜的薄脸皮了。

  好在不说话的相处时间,却还是有的。杀了皇帝之后,朝堂必定以最大力度要杀宁毅。因此不管去到哪里,宁毅的身边,一两个大高手的跟随必须要有。或者是红提、或者是西瓜,再或者陈凡、祝彪这些人自回到吕梁。红提也有些事情要出面处理,因此西瓜反倒跟得最多。

  她自小跟随父亲习武、后来跟随方腊造反,对于忙碌之中、各种辗转,并不会觉得疲累无聊。在统领霸刀庄的问题上,西瓜粗中有细,但并不是细部上能安排得井井有条的女子。这一点上,霸刀庄还是要多亏了总管刘天南。其后的时日跟随宁毅奔走,西瓜又是喜欢他人才华的性格,有时候宁毅在房间里跟人说事情、作安排,或者对一帮军官说之后的打算,西瓜坐在旁边又或是坐在屋顶上托着下巴,也能听得津津有味。

  此后过了两个多月,察觉到别人似乎不怎么在意她跟宁毅之间的关系,西瓜才跟宁毅又继续说起话来。从吕梁转移到小苍河,安排筹划未来的事情,期间宁毅还两次出山办事,两人的闲聊,或是在吃饭时,或是在篝火边,或是在道路上,聊的多是与造反有关的事情、未来的打算,纵然是这样,这每一次的相处和聊天,在她的心中,也是非常满足的。

  她的不满来自于另外的地方。

  为了大闹京师,霸刀庄陆陆续续上来了两千人左右,事情完成后,又分几批的回去了一千人。如今冬日渐深,南面虽然有刘天南坐镇,但弑君之后,不光会有白道的打压,也会有名气的扩大,远人来投,又或是寨中人心纷乱的问题,作为庄主,虽然大家没有明说,但无论如何,她都得回去一趟了。

  至于这一趟出来,打听到的消息,遇上的各种问题,那倒算不得什么。

  天色已暗,队列前方点起火把,有狼群的声音远远传过来,偶尔听身边的女子抱怨两句,宁毅倒也不多做反驳,若是西瓜安静下来,他也会没事找事地与她聊上几句。此时距离目的地已经不远,小苍河的河床出现在视野当中,着河道往上游延绵,远远的,便是已经隐隐亮起火光的山口了。

  而远处放哨的,也已经看到了这边的光芒。

  马队前行,自小苍河流出的山口进去,正是入夜的晚饭时间,进去后第一层的谷地里,篝火的光芒在东侧河床与山壁之间的空地上延绵,七千余人聚集的地方,沿山势蔓延出去的火光都是斑斑驳驳。距离十余天前出山时的情景,此时山谷之中已经多了不少东西,但仍旧显得荒凉。不过,人群中,也已经有了孩子的身影。

  巨大的、用作食堂的棚屋是在之前便已经建好的,此时山谷中的军人正排队进出,马厩的轮廓搭在远处自汴梁而来,除吕梁原有的马匹,顺手掠走的两千匹骏马,是如今这山中最重要的财产因此这些建筑都是首先搭建好的。除此之外,宁毅离开前,小苍河村这边已经在半山腰上建起一个打铁作坊,一个土高炉这是吕梁山中来的匠人,为的是能够就地打造一些施工工具。若要大批量的做,不考虑原材料的情况下,也只得从青木寨那边运过来。

  山壁上预备过冬和储存物资的窑洞原本还在施工,此时已经多了十几眼,只是暂时还未住人,可能里面也未曾完全建好。山谷一侧的木屋已经多了不少,看起来厚度还行,修修补补,倒也可以用作过冬之用,不过这个冬天,半数的人可能只得呆在毛毡帐篷里了。

  好在苏家原本就是布商,吕梁山用作走私之后,这方面的生意几乎为宁毅所垄断,本就有大量囤积。杀周喆之前,宁毅也有过月余的计划,纵然仓促,这些东西,还不至于稀缺。

  站在山口处看了片刻,眼见着马队进来,山中的众人往这边瞧过来,虽然没有大喊大叫,但众人的情绪都显得热烈。宁毅想了想,料是第一批武瑞营的家人已经到达,因此人心高涨。那边的火光中,已经有人首先过来,乃是将领孙业,宁毅下了马,互相打过招呼:“一共来了多少人,都安排好了吗?够地方住吗?”

  “来了七百三十六人,原本是武瑞营中将士,未跟我们走的,一百九十三,其余的是他们的家人。都安排好了。”孙业说着,压低了声音,“有些是被朝廷授意过的,私下与我们坦诚了,这中间……”

  宁毅听他说话,然后点了点头,随后又是一笑:“也难怪了,忽然都这么高的士气。”

  “士气……是因为另一件事。”

  “嗯?”

  “是因为汴梁陷落……”

  一面走,孙业一面低声说着话,火把的光芒里,宁毅的表情微微愣了愣,然后停住了。他仰头吸了一口气,夜风吹来寒意。

  自来到这个武朝,从当初的漠不关心,到后来的心有牵挂,到力所能及,再到后来,几乎把命搭上,守住那座城,为的便是不希望有这样一个结局。在决定杀周喆时,他知道这个结局已经注定,但脑子里,可能是不曾细想的,现在,却终于明朗了。

  兜兜转转的这么久,一切终于还是逼到眼前了。天地崩落,山谷中的小小光点,也不知道会走向怎样的未来。

  但无论如何,谷中士气高涨的原因,总算是清楚了。

  他叹了口气,走向前方。

  谷地前方、再往前,河流与曲折的道路延伸,山麓间的几处窑洞里,正发出光芒,这附近的卫戍人手自成一体,其中一处房间里,女子正在执笔对账,核算物资。一名青木寨的女兵进来了,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女子抬了抬头,停下了正在书写的笔尖。她对女兵说了一句什么,女兵出去后,名叫苏檀儿的女子才轻轻抚了抚发鬓,她沉下心来,继续查看这一页上的东西,然后点上一个小黑点。

  狼嚎声悠长,夜风寒冷,稀薄的光点,在山间蔓延。人的相聚,是这不知未来的天地间,唯一温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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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五五章 天地崩溃 长路从头(中)

  小苍河。

  夜色早已降临,半山腰上,半窑洞半屋子组成的院落里,晚饭还在准备,各个房间里的气氛,倒已经热闹了起来。

  从山外回来的主人家,此时正在厨房里给家人添堵倒也不是第一次了,在这个讲究君子远庖厨的年代,一个已经名震天下的大反贼(反正是做大事的人),偶尔跑到厨房里对饭菜的做法提建议,甚至还要亲自动手煎个鸡蛋什么的,委实是个让家人和厨子都感到闹心的事。

  宁毅正在炒鸡蛋,外面的院子里,则是叽叽喳喳的各种声音,从山外一路回来,免不了一堆人上门。例如陈凡、杜杀、方书常这些人,都是过来蹭吃蹭喝的。杀周喆之前,竹记主业便是开酒楼的,宁毅对于食物颇为讲究他倒不像蔡京那些大户,一道菜杀一百只鸡,只把舌头炒一盘,只是对于这个时代普遍低于水准以下的饮食习惯不喜欢而已。

  于是宁毅在京城的时候,就搜刮了不少厨子,陈凡等人先前在江南打拼,未与宁毅汇合,没能享受到这些待遇,一路辗转之后才发现竟有此等福利。此时虽然进了山,厨子跟过来的不多,多数还得去负责大锅饭,但宁毅家中总是留下了一位。眼下宁家的这位厨子叫唐枢烈,本职其实是个绿林人,武艺高强,与陈驼子这些人是一道的,只是对于厨艺也颇为精湛,久而久之,就被宁毅唠叨着当了管家和厨子。

  这唐枢烈对于厨艺只是喜欢,觉得是小道。他当初与陈驼子等人一般为宁毅当护院,后来也曾经历过夏村之战,习武的闲暇时与竹记大厨讨教几个方子,只做休闲之用,如今真的沦为大厨,平日里便颇有明珠投暗之感。陈驼子等人劝他,这等事情大伙儿接过去。也好方面保护宁先生,私下里的想法就难说得紧了。而此时宁毅竟还跑到他的领地炒鸡蛋,作为大厨的他脸色便颇为不爽。

  陈凡、杜杀等人便在门口看着,口中挑事:“多放几个蛋多放几个蛋。这么多人,就这么一点,怎么够吃,宁老大,天这么晚了。你就知道添乱。”

  “添什么乱,大锅菜味道就变了,你们这帮家伙不请自来还有意见,不要吃我煮的东西!”

  “当然不吃!老唐,帮我炒个一样的……你看老唐的脸色……”

  “唐大哥,唐大哥,我跟你说,你知道的,我陈凡不是挑事的人啊,我不知道你脾气怎么样。要是我我绝对忍不了!”

  “东家……你还是出去……”

  “开什么玩笑!老唐,谁是你老大,谁给你吃的,你不要欺软怕硬知不知道,那个陈凡,你找他出去单挑,我赌你赢!”宁毅挥舞锅铲笑着打趣一番,房内房外的人也都笑起来,唐枢烈一脸无奈,陈凡在门口撇嘴冷笑:“我才不跟老唐打。”

  正在门外看热闹的方书常过来搂住他的肩膀:“什么单挑?什么单挑?我们陈凡什么时候怕过单挑。小凡。我不是挑事的人,我不知道你脾气怎么样,要是我我肯定忍不了……”

  “忍什么不了,大丈夫能屈能伸。跟老唐单挑我还有饭吃吗……”

  几个月来大伙儿都在一起相处,此时厨房附近人声热闹,院落里、周围房间里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少,有霸刀营的几名头目,有苏文定等几名苏家的亲族,有祝彪、陈驼子。有过来见宁毅的何志成、刘承宗,也有先前在杭州时的一些弟子,如卓小封这样的,过来凑热闹。苏檀儿带着小婵、娟儿等家中人负责张罗桌椅碗筷,四岁多的宁曦在人群里瞎跑,去厨房里端了一碗水准备拿回来给弟弟喝。

  他的弟弟小婵的孩子一岁零四个月大的宁忌正在另一边的屋檐下慢慢走,口中说着“爹爹!爹爹!”摇摇晃晃的像只企鹅,要摔倒时,在一边板着脸看着的西瓜才会伸手抓住他,宁忌摇晃着脑袋,看清楚了人,才张开嘴露出口中的乳牙:“嘿嘿,瓜姨!”

  “我叫刘大彪。”西瓜抱起他,一本正经地纠正,“来,叫声大彪阿姨。”

  “西瓜!”

  “我不跟你玩了。”她便将小孩子放回原处,自己坐回屋檐下继续板着脸,宁忌摇摇晃晃地朝她走过来,继续张开嘴没心没肺地笑。小婵从不远处过去,见到西瓜的无奈,也是捂着嘴笑,并不参打算多管。

  云竹已经怀孕了,才刚刚开始显肚子,但穿了厚一点的衣裳,便看不出来。锦儿陪着她在房间里摆放碗筷,她们的圈子,跟陈凡这帮反贼暂时还不怎么搭,但也有自己的事情做。自北上之后,云竹主要是负责整理和管理从京城运出来的一些书籍,她在音乐上的造诣最高,但要说琴棋书画,几乎都有涉猎和深入,要说对于一些古书、典籍的正统理解,或许比宁毅还要擅长。

  也是因此,来到青木寨,而后来到小苍河,她所做的事情,除了慢慢为书籍归档,每天下午,她也会有半个到一个时辰的时间,教习正统的四书五经。

  为了稳定军心,此时的整个小苍河队伍中,会是开得不少的。下层主要是讲解武朝的问题,讲解此后的局势,增加紧迫感,上层往往由宁毅主导,给参与行政的人讲效率的重要性,讲管理的技巧,各种事情安排的技巧,给军队的人讲解,则多是稳定军心,分析各种道理,中间也参与了一些类似于传销、传教的煽动人、关怀人的手法,但这些,基本都是基于“用”的中短期教程,类似于现代教管理的短期班、成功人士论坛讲座等等。

  真正涉及到知识学习,有这方面进阶需求的人,就不多了。宁毅在杭州时,跟卓小封等“永乐青年团正气会”的孩子讲过一些正规的儒家知识,做了一些启蒙,也曾用各种比喻,现代的教学方法,令他们能迅速地读懂一些道理,后来这些人到了苗疆,知识的获取多从自学。这次北上,有一些孩子表现出了对正统学识,“道理”的兴趣,宁毅便将他们发配给云竹。讲解一些正规书卷上的话。

  云竹在这方面虽然没有太过开阔性的观点和视野,但知识的讲解极正。在卓小封等人看来,这样一位柔柔弱弱的师娘,竟能有如此渊博的学识,简直与大儒无异。心下也就愈发尊重她。在这期间,陆续也有些竹记核心人物的孩子加入其中,队伍虽算不得大,云竹这边的生活倒是充实起来。

  一帮人说说笑笑,宁毅稍微炒了个菜,也就将灶台让开,不去阻了唐枢烈的工作。他与杜杀陈凡等人在一边的院子说事情,话题自然也离不开这次的汴梁破城,又或是他们出门遇上不少情况,不多时。戴着眼罩,身着戎装的秦绍谦也来了,男人们到一个房间落座,坐了两大桌,女人和孩子则过去另一边房间。西瓜虽然算得上是领头人之一,但她也陪着苏檀儿,去另一边的房间落座了,偶尔逗逗才说话不久的小宁忌,不一会把宁忌逗得哭起来,她又冷着脸抱着不好意思地哄。

  落座、寒暄、上菜。当秦绍谦问起这次出山的情况时,宁毅才微微的摇了摇头。

  小苍河面临的问题不小。

  当然,如论是谁,杀了一个皇帝举兵造反。遇上的问题,都不会小的……

  ****

  自半年前,宁毅等人弑君之后,遇上的首要问题,其实不在于外部的追杀虽然在金銮殿上,蔡京等人藉由高呼“陛下遇刺驾崩”。破了宁毅的拖延手腕,但其后,吕梁的骑兵一度冲入宫城,与宫中禁军进行了一轮冲杀,其后又按照先前的计划,在城内对救援及平乱的士兵进行了几轮炮击,在汴梁城内那种环境里,榆木炮的炮击一度打得守军破胆。

  之后,被秦绍谦策反而来的数千武瑞营士兵开进城里,在大的混乱后,甚至与城中的禁军对峙了两天两夜。

  此时皇帝驾崩,一众大臣群龙无首,宁毅等人则抢先洗劫了城内几个重要的地方,例如翰林院、皇宫藏书阁,兵部军械库、火器司、户部仓库、工部仓库……抢走了大量书籍、火药、种子、药材。其时统兵的童贯已被宁毅斩杀,蔡京固然老谋深算,也是经历过大量的风波,能下决断,但他为求活命,在皇宫中指使禁军放箭的行为给了宁毅把柄。

  宁毅在城中不光大肆的宣发赎买燕云六州的丑闻,各家各户的黑幕,还安排了人在城里一天八十遍的大喊弑君真相。蔡京门生满天下,也知道当时是最重要的时刻,若只是童贯身死,他也可以事急从权,统和权力对抗宁毅,但宁毅的这种行为搅乱了他使唤军队的正当性,以至于各方都免不了有些犹豫和观望。宁毅等人,则施施然的将这些东西打包,用马车拖着上路。

  离京之后,队伍走得不算快,途中又有军队追赶上来。宁毅手头上此时有武瑞营军人六千五,吕梁山马队一千八,霸刀营战士两千余,加起来刚刚过万。后面追过来的,往往是四万五万的阵容,有的将领意识到重骑的作用,也已经给麾下不多的骑兵装上铠甲,然而这些都没有意义。

  宁毅等人连续两度打散了后面追来的大军,对于士兵倒是并不赶尽杀绝,冲散了事,唯有对这两支部队的将领,吕梁骑兵衔尾追杀。武辉军指挥使何平连同他身边的亲卫被韩敬追杀至黄河岸边擒住枭首,此后,后面追赶的军队,就都只是出工不出力了。

  陆续以来打败了怨军,可与女真人对峙,又在汴梁城中大闹、杀了皇帝的军队,战力正值巅峰。但这时候的巅峰,有着歇斯底里的气息。真正巨大的问题,在于这支军队的思想和未来上,没有多少人真敢考虑这个事情,一旦考虑,必然落入迷惘,若是维持这种情况,不用半年,军队也就垮了。

  宁毅应对的核心,也就是一句话:“一年之内京城与黄河以北沦陷,三年之内长江以北全部沦陷。这是女真人的大势,武朝朝廷无力回天。到时候乾坤倒覆,我们便要将可能救下的华夏子民,尽量的保下来……”

  为了将这句话渗透进军队的每一处,宁毅当时也做了大量的事情。除了一路上让人往高门大户各州各地宣传武朝世家的黑材料,动摇人心也让他们自相残杀,真正的洗脑,还是在军中展开的。由上而下的会议,将这些东西一条条一件件的掰开揉碎了往人的思想里灌输。当这些东西渗透进去。接下来的论断和预言,才真正有了立足之基。

  关于武朝命运的预言,厘定了短期和中期的目标,厘定了行动的纲领和正确性,同时也暗示了,一旦朝廷陷落,我们将要面临的,就只有敌人而已。如此一来,武瑞营的军心才在这样的论断里暂时稳定下来,若是这一断言在一年后并未发生。估计士兵的心理,也只能撑到那个时候。然而,金兵终究还是再度南下了。

  一支军队的士气,依靠于最大敌人的胜利,这一点未免有点讽刺,但无论如何,事实如此。金人的南下,令得这支队伍的“造反”,初步的站住了脚跟,也是因此。当汴梁城破的消息传来,山谷之中,才会有如此之大的士气提升,因为己方的正确性。又再度提高了,众人对宁毅的信服,无疑也将大大增加。

  然而即便初期的根基如此讽刺的扎了下去,对于宁毅等高层而言,一个个的难题,才刚刚开始解。这中间。面临的第一个巨大问题,就是青木寨即将失去它的地理优势。

  在决定杀周喆之前,宁毅对青木寨,有过两年时间的规划和经营。作为本职上的商业巨头,他对于供需的了解和协调,实在是太过驾轻就熟。青木寨虽然做的是走私,然而在宁毅的操作下,对于来往商旅的照应,对于他们的优势劣势,对于他们能获取的东西、需要的东西,每一笔在山里都会有主动的分析和建议。在这个年月里,不光是跟人做生意,还教人怎么做,主动协调武、金两地的供需,对于商人来说,方便是巨大的,利润当然也是巨大的。

  两年的时间不算长,第一年只能说是起步,然而密侦司掌握大量的资料,透过赈灾,竹记也联合了许多的商人。这些商人,正规的跟竹记合伙,哪里有不正规的,宁毅便会派吕梁山的人去找对方,到得第二年,金人南下,踏破雁门关,边贸停歇之时,青木寨已经剧烈的膨胀起来。

  如果说宁毅没有造反,且金人没有再度南下。景翰十四年的冬天,恐怕青木寨就要从雁门关的边贸收入里抠走一大块肉,而后逼得军队正式翻脸。

  眼下倒是没有这个忧虑了,然而金人南下,夺取黄河以北,攻破汴梁,一旦它开始正式的消化这块地方,南北的生意,就再也谈不上走私,青木寨,也将被雁门关通道完全的架空。

  一年多的时间,青木寨搜刮和集中了大量的资源,但即便再惊人,也有个限度,从吕梁山出来的两千骑兵,近两百的铁甲重骑,就是这资源的核心。而在其次,青木寨中,也囤积了大量的粮食这倒算不得早有预谋,但吕梁山的环境毕竟不好,大家以前又都是饿过肚子的人,一旦宽裕,首选就是屯粮。

  青木寨自发达以后,收留附近的山民、流民、南北逃兵,在眼下已有两万余人的规模,再多来个一万人,撑个一年左右,倒还不算什么。然而,余晖也已经开始出现。

  普通士兵当然是不知道的。但也是因为这些考虑,宁毅选择将新的基地西移,依托于青木寨先站稳脚跟,渗入西军的地盘这一片民风剽悍,但对朝廷的归属感并不十分强,而且先前种师道与秦嗣源惺惺相惜,宁毅等人认为,对方或许会卖秦绍谦一个小小的面子,不至于赶尽杀绝至少在西军无法赶尽杀绝之前,可能不会轻易这样做。

  这两三个月的时间,宁毅动用了竹记之下跟随而来的所有说书人,去到西军地盘的几个州县,装作幸存者的样子讲述朝廷弑君的过程,燕云六州的真相等等,间中也宣传种师中的壮烈牺牲。在这段时间里,西军对此并未进行激烈的阻拦,倒是因为民风彪悍,有时候人家觉得这说书人说朝廷坏话,会将人打一顿赶走。但也有不少人,因为对种师中的崇拜,而对朝廷的软弱义愤填膺。

  另一方面,宁毅已经开始在附近着手构建初步的商业网络,他手头上还有许多商人的资料,原本与竹记有关系的、没关系的,如今当然不再敢跟宁毅有牵扯但那也没关系,只要有**有需求,他总能在中间玩出一些花样来。

  只要西军的这片地盘能给他一年左右的时间,以他的经商能力,就可能在吐蕃、西夏、金国这几支势力交汇的西北,串联起一个沟通各方的利益网络。甚至将触手顺着吐蕃,伸进大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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