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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夜天子(4月18日 更新至“第17章 摧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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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明枪暗箭

  向驿丞呆了一呆,奇道:“啊!原来是张员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张朋哭天抢地道:“你还问我,你说要向我借个地方,我便借与你了,谁想你招来这么多的灾星,竟然有人在我的橘园里埋了**,轰地一声,我所有的贡橘……”

  张朋抽泣了两下,悲声道:“全都炸飞了!”

  向驿丞骇然道:“埋了**?这……”

  向驿丞看向叶小天,叶小天对张朋笑道:“这位是橘园园主吧,你的损失我来弥补就是了,这些橘子,我都买了。”

  张员外愤怒地道:“你都买了?你都买了有什么用,今年无法进贡,明年我家就可能被取消贡橘的资格了!”

  向驿丞不以为然地道:“皇家贡物一向给的是最低价,你又赚不到几个钱,便不贡又如何?”

  张员外冷哼道:“你懂什么!有了贡橘这块金字招牌,人家都晓得咱家的橘子连皇上都吃,那橘子就身价百倍!”

  向驿丞用手一划拉,道:“你家的橘园一共就这么大,所有的橘子都供奉朝廷了,纵然身价百倍,还有橘子卖给别人么?”

  张员外冷哼道:“你懂什么!我便是从别处买些橘子回来再卖,只要说是我家园子里产的,那也是身价百倍!”

  叶小天一听原来是这样一个不良奸商,顿生厌恶,冷冷地道:“既然如此,这位员外就去找凶手索赔吧,告辞!”

  叶小天说完,对冯驿丞道:“驿丞大人,请!”

  张员外急了,赶紧追上去道:“哎!你别走,你别走啊,那你说说,这些橘子你出个什么价儿?”

  皮副千总恰好从树林子里走出来,见此情景按着刀往张员外面前一站。恶狠狠地骂道:“什么价儿?姥姥!你个生孩子没屁眼的奸商,给老子滚一边儿去,再敢聒噪,割了你的舌头!”

  张员外见这军汉穷横穷横的。也不敢与他理论,只好悻悻地躲到一边,口里犹自嘟囔不已。向驿丞纳闷地对叶小天道:“叶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刚说到这儿,就见许多军汉抬了尸体从林子里出来。大约有十几具,其中一具尸体脑袋冲这边歪着,向驿丞一眼认出,正是昨日揪着他脖领子大声咆哮的沐东,向驿丞的声音顿时噎住了。

  叶小天淡淡地道:“就是昨日在驿馆门前与你发生过争执的那几个人,他们与本官有仇,想要伺机杀害我。”

  叶小天说完,对皮副千总道:“皮将军,他们的余党都抓住了?”

  皮副千总颔首道:“不错!看样子,他们那些部下并不清楚昨夜的行动。我们赶到北城时,他们一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样子,结果一一束手就擒,没费什么事儿。只是他们人马不少,为了免生意外,我派人就地看管了,没把他们押过来。”

  正说着,听说钦差大人到了现场,匆匆去接了钦差刚刚返回的县太爷走过来,一瞧现场还是一片混乱。觉得在钦差面前很没面子,忍不住斥责军汉们道:“你们军头儿呢,怎么还不见回来?”

  一个军汉急忙来找皮副千总,皮副千赶过去一见县太爷。倒也不敢怠慢。县太爷是七品正印,他一个武官想跟人家文官摆派头儿,至少得比人家高四级,高三级都只能算是平级的礼遇。

  皮副千总按刀上前,微微欠身道:“可是县太爷当面?”

  严县令点点头,道:“你就是皮副千总了?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在我紫阳县内又是开炮又是杀人。我这位县令居然一无所知!你可知本县有钦差驾临,惊吓了钦差大人,你吃罪得起吗?”

  徐伯夷穿着一身光鲜的太监服,在严县令身旁傲然而立,可他目光一转,忽然看见远处一个熟悉的人影,顿时像中了定身法儿似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皮副千总虽然礼不可废,可毕竟不归严县令管,心里并不怵他,倒是见他旁边站着一个气宇轩昂的大太监,心中有些顾忌,这才耐心解释道:“县太爷,我们可没开炮,也没有炮,这是**炸的。昨儿晚上……”

  叶小天并没有注意到徐伯夷的注视,向副千总匆匆离开后,他正对向驿丞郑重施礼,道:“驿丞大人,叶某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请受小天一礼!”

  叶小天说着便对向驿丞长长地揖了一礼。向驿丞慌忙搀住他,一脸茫然地道:“向某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救了叶大人。啊!难道……”

  向洪辰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突地若所悟,叶小天微笑颔首,说道:“不错!昨日就是因为你驿丞大人的一句话,救了叶某一条性命啊!”

  ……

  昨日,橘园。

  向驿丞嘿嘿一笑,说道:“向某擅长料理,各位大人辛苦,一会儿向某亲自做几道菜,送来给各位大人尝尝。”

  皮副千总眉开眼笑,连连道谢,和几个百户、总旗非常客气地送向驿丞出去,向驿丞走了两步,忽然站住脚步,疑惑地抽了抽鼻子,自语道:“奇怪,此处怎么有股怪味儿。”

  皮副千总道:“哪有什么怪味儿,我闻着都是橘香味儿呀。”

  向驿丞摇头道:“将军有所不知,向某精于烹饪,对于气味的嗅觉尤其灵敏,的确有股子怪异的味道。”

  皮副千总回顾左右几个军官,笑骂道:“你们几个,哪个放了臭屁啦?”

  众军官轰堂大笑,向驿丞认真地道:“不是屁味儿,是硫磺、硝石的味道,嗯……像是火药的味道。你们军中带了火铳么?”

  皮副千总道:“那玩意儿太娇贵,这一路过来又不是一马平川的道路,山野之中不及刀枪管用,谁带火铳啊!”

  刚刚落座的叶小天听到这句话,陡然扭过头来,望着向驿丞,眸中闪过一丝警觉的神色。向驿丞摇摇头,自嘲地一笑,道:“也许是向某嗅错了味道吧。”

  皮副千总把向驿丞送出橘园回到屋里。就见叶小天背着双手弯着腰,一步一步地低头走路,好象在量房子,皮副千总不禁失笑道:“叶大人。你这是在做甚么,莫非喜欢这山野气息,打算自家府里也盖上这么一座野屋不成?”

  叶小天没有抬头,只是盯着砖地的缝隙,对皮副千总道:“皮将军。你来瞧瞧,这砖地是不是翻动过?”

  皮副千总疑惑地走过去,蹲身仔细看了看,轻轻点头道:“好象是比较新,怎么?”

  叶小天蹲下来,用手撬动了几下,那砖缝太细,插不进手指,皮副千总一见,便拔出佩刀来。帮着他撬起一块砖来,叶小天伸手摸了摸砖下的地面,沉声道:“这土是新的,不是久压而成。”

  皮副千总一脸茫然地道:“那又怎样?”

  叶小天长长地吸了口气,道:“皮将军请找几个士卒来,把这地面挖开。”

  皮副千总虽然把他奉为金主,却不是他任意驱策的奴才,闻言很不悦地道:“叶大人,你究竟想要干什么?大家奔波一路,都已经很累了。你还……”

  叶小天道:“凡掘地者,每人十两银子!”

  有钱,任性!

  叶大老爷在大万山里有一座金矿,两座银矿。还真不愁花销。

  皮副千总屁都不放一个,立即转身走到门口,冲着外面喊道:“过来几个,帮叶大人挖地!每人一两银子!”

  “轰”地一声,在橘园里东倒西歪各自择地歇息的士兵们一轰而至,把皮副千总挤到了一边。

  叶小天一路被仇敌跟蹑着。敢不谨慎?而他的谨慎,不仅救了他的命,也救了皮副千总等官兵将校的命。发现火药桶后,他们沿着引线,又找到了它的尽头。

  皮副千总又惊又怕,当场就要挖出火药桶,却被叶小天出言制止,叶小天道:“皮将军,药捻一旦失踪,埋火药的人还会现出原形吗?如果没有火药桶,我们凭什么治他的罪?”

  于是,就有了他们扎草人代替军士,所有人员趁夜撤进密林深处,并在火药捻的出处周围布下伏兵的一系列安排。

  叶小天把事情对向驿丞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向驿丞听的如在梦里,喃喃自语道:“竟然真有火药!天啦,我万万没想到……”

  另一边,皮副千总也把事情经过对县太爷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徐伯夷初见叶小天时的震惊与愤怒经过这么长的时间已经平静下来,听到皮副千总说明经过,徐伯夷真恨不得把那个该死的向驿丞千刀万剐!这本是杀死叶小天的绝好机会啊!那个多嘴的狗东西!

  徐伯夷长长地吸了口气,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和气的微笑,对皮副千总道:“皮千总,这个卧牛岭长官叶小天,因何罪名要押解入朝呢?”

  皮副千总可不愿意得罪阉人,据说阉人比女人心眼儿还小,得罪他,他能记恨你一辈子。

  皮副千总赶紧答道:“嗨!此事说来话就长了,不过简短截说呢,就是叶长官和其他几个土司起了纠葛,结果你杀我、我杀你的一通厮杀,叶长官赢了,那几个土司死了。那些土司的家人不肯甘休,巡抚大人也不好裁断,只好把他押到京里交由皇帝审理喽!”

  徐伯夷点点头,笑吟吟地道:“原来如此!”

  徐伯夷扭头对严县令道:“贡物因为此案尽皆毁损,本钦差要了解清楚所有事由以及处断结果,才好回京复命,县尊大人,你要尽快将此案审理清楚,我先回去了。”

  严县令虽然有些好奇钦差大人为何来去匆匆,但是没有他在现场看着,严县令也松了口气,忙道:“我送钦差大人!”

  徐伯夷淡淡地道:“不必了,县尊处理公务吧,咱家告辞!”

  徐伯夷向他拱拱手,转身就走。他不想被叶小天看见,虽说他现在正受万历皇爷宠信,纵然被皇帝知道他曾经的身份,只要好好解释一番,应该也没大碍,但终究是个麻烦。而且,隐在暗处,他才方便对付叶小天。明枪,怎及暗箭的犀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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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殃及池鱼

  叶小天郑重地谢过了向驿丞,扭头看向皮副千总那边。他此刻的身份是待罪的官员,正在被押解途中,这些周旋打点处轮不到他出面,所以只与向驿丞远远地站着。

  严县令拿皮副千总也没办法,人家说的很清楚了,火药不是他放的,反而是用来想炸死他们的,凶手业已被皮副千总亲手抓住,沐东等人当时带到林中的亲信还有几个活着,可谓人赃并获。

  真要说起来,反而是他驭下不力,治理不严,在他辖境内出了这样的事情,想指责别人扰乱地方,哪来的理由?严县令愤愤然的,却不知该把这把无名火烧到谁的头上。

  皮副千总对他说完了,扭头吆喝道:“兄弟们,打点行装,准备走啦。”

  严县令一呆,道:“皮千总,你要去哪里?”

  皮副千总瞅了他一眼,道:“进京啊,还能去哪里?”

  严县令忍着气道:“你不能走,这桩案子还没审结,你们是此案的关键人物,须得留下。”

  皮副千总怒笑道:“怎么着,本将军在你的辖境内遇袭,若非皮某机警,已然一命呜呼,你还想留下本将军不成?”

  旁边紫阳县典史凑上来打圆场道:“皮将军不要误会,县尊大人当然没有把你当成罪犯,只是此案重大,动用了火药,又死了这么多人,我们县尊大人总要对上上下下有个交待。

  皮将军如果就这么一走了之,我县只有满地狼籍、十余具尸体,该如何对上下有所交待呢?还请皮将军暂留一两日,帮本县梳理案由经过,做个重要见证。”

  皮副千总颜色稍霁,道:“你要这么说……,倒也没有什么,只是我们几百号人。人吃马喂的……”

  典史忙道:“自然本县一力承担!”

  皮副千总道:“成!那我们就多留两天,这橘园我们是不能住了,还请大老爷为我等安排个地方安顿。对了,今日发生这么大的事,你们也都看到了,我们这三百多号人,押解的是重要人物,所以是绝不能分散居住的,你们安排的住处,要能容纳得下我们才好!”

  皮副千总说罢扬长而去。严县令愤然道:“这个兵痞,太也嚣张!”

  典史苦笑道:“大人,当兵的哪有不粗俗的,再说他又不归本地管束,自然更加跋扈,眼下善后要紧,只要他肯留下就好,倒不必与他计较。”

  严县令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你且把他们领到县学去。跟胡教谕讲,腾出地方来叫他们住个三两日!”

  典史听命,急忙追着皮副千总去了。严县令看看现场,轻轻拍了拍额头。只觉焦头烂额,面对如此场面,实在不知该如何着手。

  皮副千总到了叶小天身边,道:“叶大人。此地县令要留我们在此多住两天,协理案情,恐怕今日不能上路了。”

  叶小天是做过地方治安官的。了解这些官员的苦处,笑道:“我就知道,如果我们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了,此地的县官必然为难,也罢,我们便等两天吧。”

  叶小天方才正与向驿丞攀谈,没太注意皮副千总这边,两伙人中间不时有各色人等走动,也阻碍了他的视线,以致徐伯夷匆匆离去,叶小天全未注意。

  皮副千总道:“也罢,那就歇两天。刚才那边还有一个太监,听说是朝廷派来验收贡橘的,结果昨儿夜里贡橘全被炸光了,我看那个太监脸黑黑的,好象很不高兴。”

  叶小天听的摇头失笑,他实未想到早已失踪的徐伯夷竟然混到了宫里,而且还成了一个不完整的男人,若非亲眼看到,就算别人告诉他那个太监叫徐伯夷,他也只会以为是同名同姓。

  案子并不难审,皮副千总留了几个活口,经那几人交待,严县令得知此案竟是因为被押赴京城受审的叶小天和贵州当地的几个土官之间私人恩怨的延续,顿时松了口气。

  严县令一面命人整理案卷,清理现场,一面赶回县衙去见钦差。徐伯夷听他说罢详细经过,心中暗想:“此事无论如何是不能算到叶小天头上的,倒不好节外生枝。不过,叶小天与几位土司结仇一事,倒是可以做做文章,但这也不急,我总要叶小天亲眼看到他的女人被别的男人占有,悲愤欲绝之际再给他补上一刀……”

  想到得意处,徐伯夷不禁露出一丝狞笑,严县令见一向和煦的钦差露出阴险的笑容,不禁有点害怕,急忙退了一步,道:“余公公,你……这是怎么了?”

  “哦?喔!”

  徐伯夷醒过神儿来,略一思忖,道:“县尊大人,张家的贡橘是无法供奉了,我希望你在当地另择几家生产金钱橘的人家,择其优良者暂代。”

  严县令道:“这是自然,本县马上去办。”

  徐伯夷点点头,忽又想起一人,便恶狠狠地道:“还有那个驿丞,储放贡物的所在何等紧要。橘子本身虽没有什么,可那是皇家贡物,他竟然安排了那么多过路人寄住,以致贡物尽毁,这是不敬之罪!你要严惩他!”

  其实贡物也分三六九流,一些水果而已,能值几个钱,此事就算放到宋朝,也不可能像杨志押运的生辰纲被劫一样,受到较严厉的处罚,何况这不是押运被劫,而是纯因其他缘故毁损。

  严县令呆了一呆,道:“这个……向驿丞只是因为馆驿太小,无法安置那许多军士,所以才借橘园一用。至于发生这种事,事非他能所料,似乎不该予以严惩吧。”

  徐伯夷冷笑一声道:“严大人,事情不在于其本身轻重,而在于它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张太岳为什么会落得那般下场?”

  徐伯夷压低了声音,阴恻恻地道:“因为他目无君上!在他眼里,永远都把皇上当成了一个可以任意呵斥、管束的小孩子!当今圣上现在最忌讳的就是有人不把他放在眼里,如果皇上听说此事缘由,你说会不会如你一般所想呢?”

  “这……”

  严县令一听心里顿时打了个突。自永乐以后,大明的皇帝在涉及整个文官团体的利益上,几乎是屡战屡败,而屡战屡胜的文官集团还整天哭爹喊娘的,好象他们被皇帝和权阉们乒得何等凄惨,利用他们掌握了笔杆子的优势,在舆论上大造声势。

  但大明的皇帝并不是傀儡,至少在处理官员个人上,他们依然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只要对官员个人的处理不涉及整个文官集团的根本利益,官员们也不会跳出来给皇帝难看。

  其实这种看似很奇怪很矛盾的行为,对官员们来说是却很好理解:他们认为自己是忠臣,是最坚决的忠君爱国份子!皇帝触及整个文官集团利益的事,他们认为是在动摇国本,所以不惜一切也要阻止,但是对某些官员个人的处理,他们又理所当然地站到皇帝的一边,认为你触犯天子、目无君上,理应受到严惩。

  严县令在朝廷上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而已,如果惹得皇帝不悦,随口一句话,他的前程就到头了。严县令想了想,谨慎地问道:“余公公以为,该如何处置他呢?”

  徐伯夷晒然道:“这还要本钦差提醒你吗?这个人很不称职,我看……这驿丞,他就不必做了吧!”

  严县令心中一凉,十年寒窗苦哇,可惜了!不过,向驿丞这人一向醉心于烹饪,严县令并不欣赏他,再涉及自家前程,那就只好死道友莫死贫道了。

  严县令咬了咬牙,道:“本县明白了!钦差放心,贡物受损,总该有人出来承担责任的!”

  徐伯夷微笑道:“县尊大人是个明白人!呵呵呵,你放心,如果圣上不悦,本钦差会替你美言几句,这件事本来就与你严大人不相干嘛。”

  严县令长揖道:“多谢钦差大人!”

  严县令直起腰来,见徐伯夷已经消失在厅门口,默然片刻,唯有轻轻一叹。

  ……

  叶小天等人被转移到了县学,为了提防再出意外,县衙派人提前对县学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其实严县令只是临时起意想到了这个安置之所,不可能有人提前在此设下埋伏机关。

  但是等叶小天一行人入住之后,皮副千总还是派人再次检查了一遍,连房顶、大梁乃至地面、水井,统统不曾放过。随后,这县学就成了一处兵家要塞,被他们守得风雨不透。

  早餐是向驿丞送到橘园的,他们在那儿吃的早饭,等到晌午就要在县学用餐了,今天的午餐送来的比较晚,眼看都过了晌午,向驿丞才领着几辆驴车姗姗来迟。

  皮副千总迎上去,抱怨道:“向驿丞,今儿午餐怎么送的这么晚,我可是一早就告诉过你,我们暂时不走了!”

  向驿丞哭丧着脸儿对皮副千总道:“皮将军不走了,向某却要走了。这是向某给你们送来的最后一餐!”

  皮副千总大吃一惊道:“向驿丞难道患了什么绝症,怎么年轻轻的就要走了?”

  向驿丞悲悲切切地道:“谁说我患了绝症?还不都是你们害的,贡物受损,钦差震怒,我这驿丞的差使丢了,要回吏部发落。皮将军,一路之上,还要请你多多关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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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可爱莹莹

  “马失前蹄入土坑,血染战袍透钾红。冲锋陷阵为救主,置之死地又得生……”

  “好!好啊!”众军士齐声叫好,叶小天大力鼓掌,听得眉飞色舞。

  正唱秦腔的这位是县学里一个杂役,生得那模样有些像张飞,此刻唱的却是赵云,不过秦腔里的赵云,听起来那腔调倒也依旧像张飞,大家有得乐子就好,自然连声叫好。

  向驿丞坐在一边闷闷不乐。他固然不大瞧得上驿丞这个职位,时不时还要自怨自艾一番,觉得十年寒窗,踏入仕途后每日里只干些迎来送往的活计未免屈才。

  可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在其位时总觉得这里也不好,那里也不对,真个被人免去了职位,思及未来,又不免满腹悲怨,这一遭被拿去京城,恐怕这官职是丢定了,今后该如何是好?

  叶小天扭头瞧见向驿丞坐在那儿长吁短叹的模样,便走过去,在他一旁的石辗子上坐下来,笑道:“向驿丞还在忧愁前程之事?”

  向驿丞愁眉不展地道:“向某比不得你叶大人呐,您那是金子打得铁饭碗,上边还镶了钻的,向某这个瓷饭碗,一旦打碎,可就没得饭吃了。”

  金子做的铁饭碗,上边还镶了钻……

  叶小天努力想了想,还是想不出那是一副什么形象,干脆不去理会,只对向驿丞笑道:“叶某之所以如此能寻乐子,倒不是因为端了一只金饭碗,而是有些事你愁也没用,何苦为难自己?”

  叶小天道:“丢了官本就够倒霉了,再自己为难自己一番,一旦愁出病来,还不是自己难过?难不成朝廷见你知道悔过,就把你官复原职?”

  向驿丞叹笑道:“说好听点儿。大人您这叫想得开,心胸开阔,说不好听点儿,那就是没心没肺啊!”

  叶小天哈哈大笑,用力一拍向驿丞的肩膀道:“不过说起来,你有绝技傍身,也真不用愁的,叶某京城的御宴吃过,南京的国宴也吃过,在贵阳。山珍海味、世上珍奇都尝过,要说味道,还没有似你做的家常便饭可口。”

  一谈起饮食,向驿丞就眉飞色舞起来,当即振奋道:“这倒不是向某吹牛,向某如果肯做厨子,南北两京那些名厨全得靠边儿站!想当初在北京城的时候,有一次向某与人去白云楼饮宴……”

  向驿丞忘了难过,开始向叶小天滔滔不绝地吹嘘起来……

  ……

  拴柱是个七岁的孩子。生得虎头虎脑的。

  这么大的孩子,精力最是旺盛,每日里撩猫斗狗,就没个消停时候。这不。今天拴柱从大枣树爬上去,再从枝干爬到房顶上,和邻家孩子跑来跑去的玩耍,把左右邻居家的屋顶踩碎了六七片瓦。气得他老娘狠狠打了他一顿屁股蛋子,又罚他在门口揪着自己耳朵下跪。

  堂屋里,爹、娘还有他的小妹妹正在吃饭。拴柱揪着自己的一对招风耳,探头探脑地往屋里瞅了一阵儿,他娘也不理他,他爹只管呼噜呼噜地喝粥,只有他三岁的小妹妹,不时朝他扮鬼脸儿。

  拴柱无趣的很,跪了一阵儿,注意力便转到了地上几只蚂蚁身上。那几只蚂蚁推着一小块馒头碴儿,正在向它们的巢穴进发,拴柱玩心又起,捡起个小木棍,帮着它们撩拨起来。

  拴柱跪趴在地上,挑动着馒头碴儿,正乐不可支地看着那些蚂蚁惊慌地追来赶去,忽然发现面前多了一双靴子。那是一双高跟鞋,鞋面是绿色织锦,鞋面上绣着一对戏水鸳鸯,很精致、很优美。

  拴柱不知道这鞋的名贵,但他认得这是绸缎,他娘有一件绸缎小衣,那是当初成亲时娘家陪送的最昂贵的一件嫁妆,有一次他用脏兮兮的小手摸了两把,被他娘好一顿打,所以对这闪闪发亮、柔滑如油的丝绸缎子记忆犹新。

  拴柱仰起头来,就看见一个美丽的小仙女笑盈盈地看着他弯下腰来。她这一弯腰,那尖尖的下巴,明媚的眸、长长的睫毛,更加具有一种特别的迷人味道。

  拴柱还是个小屁孩儿,感觉不到女性的魅力,但是对于美,不管什么年纪的人,都是有感觉的,拴柱吸了吸鼻涕,自惭形秽地缩了两步,生怕不小心碰脏了人家闪闪发光的裙子还有那双昂贵漂亮的高跟鞋。

  小仙女儿说话了,说话之前先眨了眨那双迷人的眼睛,声音像黄鹂鸟儿一般悦耳:“小弟弟,你好啊,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家,以前是一个叫叶小天的人住的?”

  拴柱呆呆地看了小仙女半天,扭过头去,冲着屋子里喊了一嗓子:“娘啊!”

  拴柱他爹和他娘先后走了出来,看见这位漂亮的不像话的小仙女儿,看到她一身质料华贵的衣裳,还有院门口站着的两个锦衣华服的下人,一时手足无措。

  “是……是的,这里……原来是老叶家,我们家原来跟他们家就是街坊。我们家人口太多,住不下,叶大叔离开京城的时候,就把这房子便宜卖给了我家……”

  拴柱他爹结结巴巴地说着,陪着小仙女儿走进屋,嗅到人家身上淡淡的清香,只觉自家饭菜的气味儿都会亵渎了人家小仙女儿,赶紧取个大爪篱把饭菜盖上,腼腆地道:“家里有点儿乱……”

  小仙女儿不以为意,笑嘻嘻地道:“洛大哥,你跟小天哥从小就认识啊,他睡哪屋啊?”

  拴柱他爹道:“呵呵,认识,熟的很。我比他七八岁呢,小时候是孩子头儿,常领着他爬树掏鸟窝啥的。小天小时候跟他哥一块儿住西屋,不过后来他哥娶了娘子,他就睡堂屋了。就这儿,几条板凳一凑合,呵呵……”

  拴柱他爹笑的有点憨,媳妇嗔怪地在他身后拉了拉他的衣角,拴柱他爹回头瞪了媳妇一眼。

  小仙女儿撩开西屋的帘儿,走进去好奇地参观了一番。拴柱他爹发现这位小仙女儿很喜欢笑,看着那土炕也笑,看着窗台听他说小时候招呼叶小天出去玩,小天怕爹娘听见动静,光着脚儿从窗台爬出去也笑。

  小仙女儿在拴柱家里里外外地走了几圈儿,听拴柱他爹讲小天小时候家里养过猪,他还骑着猪扮过大将军,小仙女儿居然也不嫌脏,还兴致勃勃地跑到院角,很开心地参观了一下现在重又变成猪圈的那个地方。

  猪圈里气味儿不小,拴柱他爹注意到那位小仙女儿的两个仆从都掩住了鼻子,但小仙女儿居然浑不在意。更叫人吃惊的是,拴柱他爹说小天爬树很厉害,常在院里这棵大枣树上爬上爬下,那位小仙女居然一撩裙子,跃跃欲试地也要爬树,幸亏被两个随从劝住……

  “谢谢你啦洛大哥……”

  小仙女儿很开心地冲拴柱他爹笑,手往后一招,随从便取出一锭金灿灿的金元宝搁在了她娇嫩嫣红的掌心,小仙女儿对拴柱他爹甜甜地笑道:“这是一点小礼物,送给你。”

  “啊……啊……啊……”

  拴柱他爹看着只在自家年画上见过的财神爷手里捧着的物事儿,慌得手足无措。拴柱他娘急得汗都下来了,生怕人家小仙女儿再把金子收回去,赶紧抢上来接过金子,冲着小仙女儿不断鞠躬。

  “好啦!我走啦!你们吃饭吧,不打扰你们啦!”

  小仙女儿很客气地冲他们招招手,像只快乐的小燕子似的飞出了拴柱的家。

  拴柱一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仿佛作梦一般,过了许久,拴柱他爹一个恶狗扑食,从媳妇儿手里抢过金子,用力咬了一口,眉开眼笑地道:“真的!是真的!我听人说过,金子软,还有甜味儿,哈哈哈……,是真的……”

  ……

  拴柱眼里的那个小仙女儿,自然就是夏莹莹。

  夏莹莹到了京城之后,陪母亲进了一趟宫,见过了天子。莹莹对京城、对皇宫、对皇帝都很好奇,但看过了也就看过了,好奇心一去,也没觉得有什么稀罕的地方。

  皇帝在她心中本是一种很遥远、很陌生的存在,这次见到了,感觉就是一个很温和的年轻人,也没甚么太特别的地方。就是感觉他说话、举止,好象都有很多规矩,上朝时有大臣看着,在宫里有太监看着,不时提醒他该这样、他该那样,一向喜欢无拘无束的莹莹都替他累得慌。

  不过,唯一令她感觉不舒服的,是皇帝看她的眼神儿,那种眼神儿她并不陌生,从小到大见多了这样看她的男人,这样看她的男人大多都会凑上来套近乎,然后……

  其中九成九都被她的哥哥们打得鼻青脸肿逃之夭夭,剩下的那个就是果基格龙那样的,天天对她纠缠不休,她很不喜欢。尽管这个穿明黄袍子的男人只是一直那么看着她,并没动手动脚,也没说什么过份的话,她还是不喜欢。

  她本以为见过了皇帝谢过了君恩就可以回贵州,可皇帝一直也没说让她们走,宫里有位皇贵妃也是贵州人,听说她们到京的消息后总找她和母亲去宫里聊天,问起贵州情形,每次那个万历皇帝都会在场,莹莹不喜欢他看自己的眼神儿,所以今天就没随母亲进宫,而是一时兴起,来了叶小天常住的地方。

  莹莹思念之心稍解,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她却不曾想到,叶小天此时刚刚进城。她走后不久,叶小天就来到了他的旧宅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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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密云不雨

  叶小天的囚车经过自家门口时,他的目光久久凝视着仄长胡同里那扇破旧的院门,直到车子经过,他仍然痴痴凝视着,坐在他身旁的向驿丞不免有些奇怪,问道:“叶大人,你在看什么?”

  叶小天收回目光,向他微笑着摇了摇头。

  看到那从小生活过的地方,看到那扇他无数次推合过的院门,叶小天很有一种走进去的冲动。那里承载着他太多太多的记忆,但是,人常说衣锦还乡,他此刻是一个囚犯的身份,他不想让故人看到他此刻的样子。

  一进北京城,叶小天就和向驿丞上了囚车,而且戴上了真正的大枷,在此之前,沾了叶小天的光,向驿丞一路上那可是悠闲的很,起食饮居,毫无一点待罪之囚的味道。

  但京城,那是真正的权贵如云的所在,这里龙蟠虎踞,任你如何英雄了得,到了这里也得低调一些。

  叶小天和向驿丞要被先送往刑部,由刑部接收、安置住处,随后再把相应公文分发至通政司和吏部。向驿丞要由吏部决定去留,而叶小天的案情太过重大,则需由通政司上报朝廷定夺。

  二人到了刑部,因为刑部只是走一道手序的问题,所以处理起来很快,皮副千总和紫阳县的捕快分别拿了批文出来,又把二人送往馆驿。

  路上,叶小天对向驿丞道:“向大人,前番我说的那番话,还请你好好思量一下。你对我有救命之恩,这份情,我要还。所以……如果你丢了官,不妨去我卧牛岭,我保证你能一展所长,而且每月的薪水会远超朝廷给你的俸禄。”

  向驿丞摇头苦笑道:“多谢叶大人啦,向某家里并不愁吃用。所惜者只是十年寒窗求取的功名却一朝失去。黔地太过偏远了,向某有父母高堂,不想跋涉太远。”

  叶小天摇了摇头,人各有志,他也不好勉强。只是救命之恩,对向驿丞来说虽是无心之举。叶小天却一直记在心里,既然他不愿去贵州,叶小天便想着了结京中之事后,再对他有所报答。

  二人到了驿馆,驿丞依照二人的官职级别给他们分别安置了住处。皮副千总和紫阳县的捕快至此便算完成了公务,可以打道回府了。

  叶小天为人仗义,特意出钱置办了几席酒宴,请他们胡吃海塞一番,这才送他们上路。等皮副千总他们一走,叶小天的人就找上门来了。

  尽管叶小天是待罪的犯官,身边不能有人侍候,但是李秋池他们怎么可能让叶小天一个人上京。他们派了十二名侍卫,一直远远地辍着皮副千总等人,始终保持三里之遥。

  如今皮副千总完成使命。驿馆又不禁止叶小天会客,这些部下自然寻上门来。叶小天对他们吩咐道:“你们去替我打听一件事,看看红枫湖夏家的人是否还在京城。”

  那些侍卫都是山里汉子,并不精通这些事务,要是换了李大状,那就容易多了。如今听叶小天一说。那些侍卫都是一脸的茫然,却还是毫不犹犹豫地答应下来。

  叶小天见状。又指点道:“她们住在哪里我也不晓得,十有*现在已经回了贵州。不过还是打听一下的好。这样,你们去礼部打听,她们的往返别处衙门纵然不知道,礼部是一定会知道的。你们此去,千万不要与人起了冲突,打听事情靠金银开道就行了。”

  侍卫们还是有些茫然,打打杀杀的他们在行,这种事他们毫无头绪,不过总算知道该去哪儿打听了,侍卫们急忙点头。

  叶小天瞧他们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反而不放心起来。让这些只懂打打杀杀的汉子和那些其滑如油的书办吏目们打交道……,只怕给人家卖了,他们还傻乎乎地帮人数银子呢。

  叶小天想了想,苦笑道:“算了,这件事你们就不要管了。你们去刑部大牢,找玄字一号监的牛大叔,就说叶小天回来了,请他来一趟。”

  众侍卫松了一口气,立刻出门,一路打听着刑部大牢的所在,风风火火地赶了去,像绑架似的,把老牛大叔给弄到了馆驿里来。

  ※※※※※※※※※※※※※※※※※※※※※

  叶小天以为要等和他有关的奏章送上朝廷,众大学士们群议一番,拿出初步处理意见后再交由天子裁断,那时他的消息才会被一些朝官们知道,却不知他虽然是悄然入京,不声不响,却早已有人关注着他。

  锦衣卫指挥使宇无过一下值,便直奔兵部尚书乔翰文的家。乔老爷家的后花园里,桃李绽放,绚丽多姿,五位宽袍老者正坐在桃花阵里,品茗闲坐,谈笑风生。

  在座的五位老大人中,有三个是江西人,另外两个是山东人。江西在文教方面一直很出色,所以科举中第的士子很多,如此一来官员中自然就以江西籍居多了。

  前些年有一次官员们聚会时,有位江西籍的官员忽然发现席上官员大部分都是江西人,非常高兴,顺口便说了一句“满朝文武半江西”,以此夸耀江西才子之多。

  不过作为孔孟之乡的山东,才子也不少,虽然在数量上还没法和江西比,但他们之中做到位极人臣的人却很多,当时就有一位山东籍的官员跟了一句“小县不大四尚书!”

  这位官员是山东汶上县的人,而汶上县接连出了四个尚书,那可是位极人臣的高官。这四个尚书并不是把前朝今朝几百上千年间出的官员都算上,而是就发生在这二三十年间。

  仅仅二三十年间,山东汶上县就接连出了四个尚书,其中有两位尚书小时候还是一个私塾的同学。这一对一答,一时传为佳话。

  如今在场的这几位,巧的很。正是这两省籍贯的官员,几位老大人正聊着,宇无过走了进来,看来他和这几位老大人都很熟稔了,没有像平时相见时一般正式施礼。只是团团一揖,就在斜倚石桌、擎杯赏花的兵部尚书乔翰文身边坐了下来。

  小婢上前为他斟了杯茶,乔翰文低头注视着水中起伏上下的茶叶,沉声道:“叶小天到京了,下官收到消息说,在紫阳县时。曾有土司家人预埋火药试图炸死他,但此人机警,逃过一劫。”

  正在闲谈的几位大人都把目光向他投来,一位花白胡须的老者抚着胡须淡然道:“龙潭刚捎了信来,向你我提起过此人。言及此人或有大用,你们怎么看?”

  这位老人叫严亦非,他的仕途经历很奇特,因为他是由武转文的。他本是山东登州世袭千户,后来在倭寇横行时,补任了登州知府,由武转文了。

  此后,他又升任山东按察司副使、再升佥都副御史。累迁南京户部右侍郎、兵部左侍郎,现在的职务却是都察院右都御史,总督漕运。兼抚淮南,可谓大权在握。

  他口中所说的“龙潭”,就是新任贵州巡抚叶梦熊。叶梦熊字男兆,号龙潭。这几位老友对他都只称其号,不呼其名。

  礼部侍郎林思言看看左右,见其他几位大人沉思着没有说话。便道:“林某在南京时,曾与这叶小天打过交道。后来去葫县传旨,与他又有过往来。”

  通政司右通政党腾耀笑问道:“此人如何?”

  林思言道:“不安份!是个能折腾的主儿!”

  严亦非道:“看来龙潭很器重此人。否则不会特意来信提到。诸位觉得,此人可以引为心腹吗?”

  乔翰文摇头道:“不妥!此人纵然心向朝廷,可他毕竟已然是世袭罔替的一方土官,他的根本利益与你我所追求的可谓南辕北辙。相对于贵州那些土官们,此人可以扶持也可以亲近,却不可引为心腹!”

  林思言颔首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在金陵时,我曾试图招揽他,此人当时只是个不得志的会同馆大使,却也有股子宁为鸡头、不为牛后的劲儿,如今他身为一方土官,就更不可能追随你我,削他自己的刀把子了……”

  乔翰文有些不悦地对严亦非道:“严兄,对于西南,我等已筹谋多年了,如今龙潭已至贵州,霖寰那边也该加快步伐才是!”

  龙潭是贵州巡抚叶梦熊的雅号,霖寰是四川巡抚李化龙的号。严亦非点了点头,微笑道:“贵州有梦熊坐镇,慑其后方,四川化龙当能制伏那头应龙了!”

  想到贵州叶梦熊、四川李化龙两口雪亮的铡刀已经架好,几位大员眼中都露出了兴奋的光芒。宇无过微微一笑,道:“那么,对叶小天此人……”

  右通政党腾辉道:“此人是龙潭想用的人,龙潭在贵州,对当地人物远比你我清楚,多此一举的事我们就不要做了。这个叶小天,只要我们保证他安然无恙重返贵州即可,其它的事,还是不要管了,免得弄巧成拙。”

  乔翰文点点头,对宇无过道:“皇上应该没有要严惩他的意思吧?”

  宇无过笑道:“当然没有,听说石阡、铜仁两府土官自相残杀,搅得整个贵州不得安宁,皇上还大笑三声,连呼‘痛快’!我看,皇上是绝对不会让这个叶小天有所闪失的。”

  乔翰文微微一笑,道:“如此说来,或许我们什么都不用做,这叶小天也能安然而来,安然而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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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红枫花堪采

  老牛做了一辈子狱卒,还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绑票。

  听说有人要见自己时,老牛并未在意。要见他的陌生人多了去了,天牢里关的都是犯官,个个都有关系、有门道,亲朋好友一大堆,犯官入狱后,亲朋好友都会打点一番。

  背景深、能力大的,直接向刑部或司狱官打招呼,还够不到那个层面儿的,就用金银开道,直接找牢头儿或资历深、威望大的狱卒打招呼。

  老牛以为今儿找他的又是托关系的犯官亲眷,所以大大咧咧地出了天牢,被人家领到僻静处也不在意,结果那几个叶小天的亲兵把他领进一条小巷,肃然宣布:“我们大人要见你!”

  老牛茫然道:“你们大人是哪个?”

  如非得已,几个山中武士是不愿意说出叶小天的名姓的,那有冒犯之嫌。既然尊者他老人家要见这个人,反正他去了也就会知道尊者的身份,几个武士压根没想过这个老狱头儿居然是被他们至高无上的尊者大人敬称为牛叔的。

  一个武士头目把手一挥,肃然道:“等你见到,自然就知道了,带走!”

  旁边冲上来两个武士,左右一挟,拎起老牛就走。

  老牛惨呼:“绑……”

  一口锋利的刀横在了他的嘴巴上,是真的横在了嘴巴上,锋利的刀刃已经入口,老牛立即张着嘴巴,一声也不敢吭了。

  老牛就这么被架着,一直拖到馆驿,一路上,老牛不知做出了多少最坏的打算,经过馆驿侧面围墙时,他还以为要被人一刀捅了塞进阴沟,直到转过围墙,他才缓过气儿来。

  一见对方拖着他往馆驿里走,老牛终于放了心。这里住的都是各地前往京城公干的大臣、觐见天子的臣僚,不可能有人在这里边杀人害命,如此说来,他们之前不是说谎,真的有位“大人”要见自己?

  想到这里,老牛差点儿没把鼻子气歪了,他这一路差点儿没吓得尿裤子,谁要请人会有这么莽横的手段?简直是岂有此理。

  “大人”从屋里边出来了,一见老牛就眉开眼笑:“牛大叔,好久不见啊……”

  老牛一看叶小天,先是一呆:“你是小天还是小安?”

  本来老牛跟叶小天最熟,不过叶小天出远门后,小安顶替了他的位置,又做了几年狱卒。老牛可分不清他们两个谁是谁。

  叶小天笑道:“我是小天啊,牛大叔康健如昔,一点都没见老啊,就是这头发……怎么快掉光了?”

  老牛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就是你小子要见我?”

  叶小天道:“不是我还有谁?”

  老牛气道:“你这是从哪儿找来的手下人,他们这是请人吗?简直就是绑架!”

  叶小天这才发现老牛还被两个身高力大的武士架着胳膊,赶紧摆手道:“放开放开,这是我牛大叔,你们怎么这般模样就把我牛大叔给请来啦!”

  叶小天挥手摒退几个侍卫,把老牛扶进房间,一边给他斟茶,一边笑眯眯地道:“牛叔你别生气,我这些部下都是山里汉子,做事不懂规矩,对我吩咐的话也常一知半解的,你别见怪。”

  老牛气哼哼地嘟囔了两句,这才说道:“老叶还好吗,你们一家人都回京来了?”

  叶小天道:“就我一个,我爹还在贵州,时常还惦记起您呢。”

  两人唠了几句家常,叶小天就拐上了正题:“牛叔,我刚回京,现在有点麻烦,不方便出入,可我手下那些人实在不是办事的料儿,所以有点事儿想麻烦你。”

  老牛滋溜喝了口茶,抬眼瞧着他。

  叶小天凑过去,嘻皮笑脸地道:“我想打听一个人的下落,礼部一定知道她的行踪,想麻烦牛叔去帮我打听打听。”

  老牛想了想,皱起眉头道:“礼部?要是刑部,我还认识些人,礼部,我实在不熟啊!”

  叶小天一伸手,掌上就托了一锭金子,叶小天道:“有它开路,还怕没有熟人!”

  老牛张大了嘴巴,吃惊地道:“你小子,还真是发达了!你要打听谁的消息?”

  叶小天道:“贵州红枫湖夏土司家的千金夏莹莹夏姑娘!”

  ※※※※※※※※※※※※※※※※※※※※※※※

  徐伯夷回京之后,马上就入宫去见天子。旁的太监如果有机会出京,无不想着尽量拖延时间,在地方上多待些时日,不但能多捞许多好处,而且自由。一入宫门深似海,再回首已百年身,谁晓得今后还有没有机会踏出那黄色的高墙。但是对徐伯夷来说,这些他都不贪恋。

  他以前最热衷的是权力,现在依旧如是,而这和他是不是一个健全的男人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只不过是以前走官场,现在走内廷罢了。

  他现在除了追求权力,还有一个执念,就是向叶小天复仇。这一点更离不开宫廷,他现在就像一株菟丝子,只有缠在万历皇帝这棵参天大树身上,才能俯瞰众生,否则只能俯伏在他人脚下。

  所以,他一回京,毫不留恋京城的繁华景象,立即踏进了宫门,去见天子。万历皇帝正在纠结,听徐伯夷说起此番往紫阳接收贡橘的经历,丝毫不以为意,听他说罢,便淡淡地挥了挥手。

  徐伯夷很想打听一下皇帝有没有把叶小天的女人搞到手,可是瞧他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却也不敢多问。做奴才的最清楚,在主子不高兴的时候,最好不要惹他不耐烦。

  徐伯夷叩了个头正要退下,万历突然又唤住了他:“小白!”

  徐伯夷入宫后本来化名为余白弓,但万历一向以小白呼之,所以徐伯夷干脆自称余小白了,说出去勉强也算是天子赐名,虽比不上叶小天的天子赐字,好歹也是一个荣耀。

  徐伯夷赶紧欠身道:“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万历皇帝沉吟了一下,向他招招手,徐伯夷赶紧凑到面前。

  万历轻轻咳嗽了一声,缓缓地道:“那位莹莹姑娘……”

  徐伯夷两眼一亮,赶紧盯着万历,万历面露为难之色,道:“她母亲已经对朕提起,来京时日太久,想要尽快返回贵阳。朕,很为难啊!”

  徐伯夷眼珠转了转,心道:“她母亲要回贵阳,皇上为难什么?莫非皇上和当年的成化帝宠幸万贵妃一样,喜欢比他大得多的女人?嗯……还别说,夏夫人还真是风韵犹存……”

  万历皇帝哪知道徐伯夷心里转着什么龌龊念头,愁眉紧锁地道:“她若回转贵阳,莹莹姑娘……朕就不便留她了。朕正打算,唔……朕打算请五皇叔出面,为朕做个媒人……”

  徐伯夷这才明白,敢情这位天子还没得手呐!

  徐伯夷赶紧道:“皇上,您是天子啊!天家纳妃,不过是一道旨意的事儿,还用什么媒人!当然,皇上您喜欢莹莹姑娘,想给她足够的礼遇,这也是可以的,但……纳一位土司之女为妃,只怕百官不满。这边五皇叔刚刚登门,那边百官就得跪满左顺门!”

  徐伯夷这“左顺门”是有说道的,当年正德皇帝英年早逝,没有留下子嗣,由他的堂弟继位,就是万历他爷爷嘉靖帝了。嘉靖和正德是同辈,得过继为正德他爹孝宗之子,这才名正言顺。

  可嘉靖不想改立门庭,下旨让百官给他亲爹兴献王讨论封号及主祀,这一下捅了马蜂窝,九卿二十三人,翰林二十人,给事中二十一人,御使三十人等共二百余人集体跪在左顺门外,大呼大哭,是为天下闻名的左顺门事件。

  万历听了不禁攸然色变,愤然道:“朕想要一个真心喜欢的姑娘,就这么难吗?”

  徐伯夷怕他打退堂鼓,忙道:“皇上,此事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要说难,是因为夏姑娘的身份敏感,百官担心夏姑娘成了皇妃,夏氏土司做为皇戚趁机坐大,会影响西南安宁。

  要说不难,也不难,只要皇上先把生米煮成熟饭,难不成还能把人家姑娘再送返贵阳?要是因此激起夏氏土司不满,酿出事端,那可就是不同意皇上纳夏姑娘为妃的官员逼反的,谁敢承此重责!

  所以,一旦皇上和夏姑娘成就真正夫妻,奴婢以为,百官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亡羊补牢,要求皇上不得给夏家额外的封赏,防止夏家利用夏皇妃受皇上宠爱的机会壮大。”

  万历听了一句“夏皇妃”,更是心痒难搔,顿足道:“可这生米,它煮不成熟饭啊!”

  “啊?”

  徐伯夷呆望着万历,很是不解其意:“皇上总不会如我一般,下边缺了一个煮饭的必要物事儿?”

  万历苦恼地道:“莹莹姑娘天真烂漫,根本不理解朕对她的爱意。朕又没有机会单独与她相处。朕本来授意陈太妃以贵阳同乡的身份笼络夏夫人,想着夏夫人能常常携女入宫,朕便多些机会与她相处……”

  万历向空中随意地指了指:“朕刚才兴冲冲地去陈太妃那里,谁想只有夏夫人在,朕问起夏夫人,说是莹莹姑娘耐不得宫中规矩繁琐,所以没来,朕又没有理由召她进宫”

  万历说着,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

  徐伯夷眼珠一转,道:“皇上,夏姑娘身份敏感,皇上您又不得自由,寻常办法如何能把美人留在宫中呢?奴婢有一计,如果皇上肯采用,奴婢保管让皇上遂了心意,今夜就采了红枫湖的那朵鲜花!”

  万历大喜,急忙问道:“计将安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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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伯夷献计

  徐伯夷躬身道:“还请皇上先恕奴婢不敬之罪,奴婢才敢说。”

  嗬!这胃口吊的!万历皇帝恨不得一把将徐伯夷的心掏出来,直接瞧瞧里面究竟有什么好主意。难怪万历皇帝猴急,他是皇帝啊,从十岁就做了皇帝,深居大内,由妇人和宦官养大。

  这位正处于青春期的年轻天子,哪懂得如何追求女人、如何讨女人欢心,在这方面他完全就是个棒槌。

  尽管他智商很高,由于张居正等辅政大臣从小调教和培养,对国政大事的处理也很成熟、睿智,可是对女人,完全是手足无措,根本不知该如何展开追求。

  “朕恕你无罪!恕你无罪啦!你快说,究竟有什么好主意!”

  万历急不可耐,徐伯夷这才不慌不忙地说道:“皇上,既然那位夏姑娘的母亲现在宫中,奴婢以为,皇上可以请陈太妃帮忙,今晚让夏夫人留宿于宫中。”

  万历问道:“然后呢?”

  徐伯夷道:“然后,等夜色降临,夏姑娘一定很担心,这时候皇上派奴婢前往她的住处,就说她母亲突生重病,留宿宫中诊治,皇上您想,夏姑娘肯不肯随奴婢进宫呢?”

  万历道:“母亲突生重病,当女儿的哪能不牵挂,她当然会毫不犹豫地跟你进宫了!”

  徐伯夷把双手一拍,道:“这就是了!夏姑娘一旦进了宫,嘿嘿……,她就插翅难飞喽!”

  万历皇帝疑惑地看着徐伯夷:“你打算干什么?”

  徐伯夷赶紧收敛奸笑,躬身答道:“不是奴婢打算干什么,而是皇上您,该干点儿什么。皇上,奴婢协理藏宝阁,发现咱大内的藏宝阁里,那真是包罗万象,无奇不有啊!

  奴婢发现藏宝阁中有一种奇药,制成檀香,点燃后会有一种清香气味,一旦被人嗅入,就会肢体如绵,周身无力,而且还有催生情欲的效果……”

  万历皇帝继续疑惑地看着徐伯夷,徐伯夷急了,皇上这么聪明的一个人,应该一点就透啊,我都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他怎么还是不明白?

  徐伯夷直截了当地道:“到时候,可在殿风先点上这种奇香,夏姑娘嗅了这种奇香后,保管她软绵绵的只能任人摆布,皇上就可以携她共入罗闱,尽享鱼水之欢啦!”

  万历先是一喜,想了想,又迟疑道:“这个……朕贵为一朝天子,这么做似乎……似乎不太妥当吧?”

  徐伯夷道:“皇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您喜欢夏姑娘,那是她的福气。世间女子一旦把身子给了一个男人,大多就会死心踏地的跟了他,何况皇上您是天下至尊呢?”

  “嗯……”万历慢慢踱着步子,欲念渐渐战胜了理智。

  徐伯夷踮着脚尖跟在他身后,继续进言:“如果皇上您不肯,夏姑娘可很快就要回贵阳了,到时候皇上想再见她一面那就难如登天,夏姑娘已到适婚年龄,此一去难保不会许了人家,从此……”

  万历猛地站住了脚步,沉声道:“你不用说了,就这么办吧!”

  万历急急踱了几步,道:“朕这就去与陈太妃说!”

  万历急急走出大殿,徐伯夷缓缓直起腰来,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狞笑。

  ※※※※※※※※※※※※※※※※※※※※※

  每个人都有他的长处,起码在待人接物上,老牛远比叶小天那些直眉瞪眼的部下靠谱,老牛揣了金子直奔礼部衙门,半路到“大通金银器行”把金子兑成了银子和两串大钱。

  老牛到了礼部,又拆了两串大钱,花了不到三百文,便买通了一个书办,替他打听到了夏姑娘的消息。那书办告诉他,夏姑娘还未离京,而且具体住址都很贴心地写了张小纸条塞给他,拿人钱财,就得替人办事嘛。

  老牛连声道谢,揣了小纸条又返回馆驿,这回他也奢侈了一把,雇了头驴子代步。等老牛高高兴兴返回馆驿对叶小天一说,叶小天欣喜若狂,他没想到莹莹居然还没离京,自己此来可以见到她了。

  只是老牛赶回来时已然暮色苍茫,夏莹莹住西城,叶小天住北城,若是此时赶去已然来不及了,京城可不比外地,晚上是要宵禁的,以叶小天现在的敏感身份,尤其不适合夜晚外出。

  既已知道莹莹的去向,叶小天也不急在一晚了,便决定明日再去找她,如今只拿了钱请馆驿的大厨置办了一桌丰盛的酒席,请牛大叔吃酒。

  爷俩儿一边吃酒,一边讲起叶小天自小到大在天牢期间发生的种种趣事,爽朗的笑声在夜色中传出好远好远……

  ……

  万历皇帝兴冲冲地赶到陈太妃所居的宫殿,夏夫人正与陈太妃坐在榻上聊天,一见天子驾到,陈太妃和夏夫人连忙起身迎驾。万历皇帝随便坐了一会儿,便找个由头把陈太妃找到侧殿商量。

  陈太妃很清楚万历皇帝的心思,尽管万历从未明白地对她表示过,可陈太妃做为一个过来人,如何看不明白?况且她刻意地笼络夏夫人,本就是出自万历皇帝授意,自然更加明白天子的心意。

  陈太妃当初也是极受先皇宠幸,贵为皇贵妃,如今才能成为太妃,但先皇已经驾崩,多取悦今上,对她的处境大为有利,当然乐得玉成其事。

  听万历皇帝吞吞吐吐说出要她留住夏夫人的意思,陈太妃心中暗笑,可面上自然是不敢露出一丝取笑之意的。天子年轻,面皮儿薄,惹恼了他何苦来哉。

  陈太妃连忙答应,再度转回前厅,拉着夏夫人只管攀谈。夏夫人眼见陈太妃兴致勃勃,不好主动说出告辞的话,这一拖就拖到了太阳下山。

  眼见宫门就要上锁,夏夫人实在忍不住了,只好对陈太妃道:“太妃娘娘,天色已晚,臣妾是否先行告辞,明日若是太妃娘娘有兴致,再来陪伴太妃?”

  陈太妃向外面看了一眼,笑道:“哎哟!天色都这么晚了,夏夫人,我看你今晚就不要回去了,留宿在我宫中便是。”

  夏夫人刚要说话,陈太妃已经扭头吩咐宫中管事太监:“洛公公,你去夏夫人处,告诉莹莹姑娘一声儿,就说夏夫人今晚留宿在本宫这里。”

  太子和成年的公主都可以自称本宫,因为太子有太子宫,成年的公主也有自己的宫殿,皇后、皇太后还有拥有独立宫殿的嫔妃也可以自称本宫,前提是你得有自己专属的宫苑。太妃当然有自己独立的宫殿,是以如此自称。

  洛公公答应一声便欠身退了出去。他早知陈太妃授意,知道只是做做样子给夏夫人看,是以退出大殿后懒洋洋抻个懒腰,便自去歇息了,根本不曾出宫。

  夏夫人见此模样,也不好再说告辞的话,她和陈太妃都是女人,在她宫里住一宿也没什么。陈太妃拉着夏夫人的手,笑吟吟地道:“这宫中饮食与外面大不相同,你今晚正好尝尝!”

  陈太妃拉了夏夫人去置酒饮宴,同时派心腹侍婢去向万历皇帝送信。万历皇帝那里已经等得心里长草,奏章一连批错了两份,干脆摞在一边儿不看了,只是眼巴巴地等着陈太妃的消息。

  陈太妃这边派了一个宫婢给万历皇帝送来了信,万历大喜,立即传徐伯夷觐见。徐伯夷一直候在奉天殿外呢,片刻功夫就赶了进来。

  万历兴冲冲地道:“小白,陈太妃已经留住了夏夫人,你马上依计行事。”

  徐伯夷一听,比马上就要“做新郎”的万历皇帝还高兴,亲手把仇敌的女人送到别的男人怀抱,这是仅次于自己“扳鞍上马”的快意之事了。

  徐伯夷马上答应一声,又不放心地叮属皇帝晚上要留宿在哪处房间,事先备好的药香可以早早点燃,以便弥漫整个前殿……

  皇帝的寝宫是乾清宫,只有皇帝和皇后可以在此居住,但皇后一般另有宫殿居住。皇帝即便翻了哪位妃嫔的牌子,妃嫔也是要到乾清宫来侍驾,当夜就得离开,除非皇帝特许,否则不能住下。

  乾清宫后部是暖阁,共分九间。每间又分上下两层,各有楼梯相通。每间设床三张,或在上,或在下,一共二十七个床位,皇帝可以随意选择睡在哪间屋、哪个床上。

  即使是熟悉暖阁情况的人,一时也不易弄清他到底睡在哪里。这种设置,当然是一个安全防范措施。所以徐伯夷得先和皇上敲定,免得把夏莹莹领了来却找不到皇帝了。

  万历皇帝这个急呀,急病人偏碰上徐伯夷这么个慢郎中,万历急急与他敲定一切,徐伯夷这才转身离开。

  复仇雪恨,就在今夜!

  徐公公心中兴奋,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徐公公健步如飞地离开乾清宫,一到乾清门,正好看见高大的宫门被轰隆隆地关上,粗到可以给小民家里当房梁的巨大门闩由八个力士抬着架上去。

  徐公公赶紧高喊:“且慢关门!”

  “轰”地一声,门闩已经架上了,一只巨大的铜锁咔嚓一声被两个力士用力推锁上,这时那守宫门的大汉将军才转过身来,眯着眼一瞧,认得是近来皇上身边的红人余公公。

  那侍卫官便拱手笑道:“余公公,有何见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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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过五关

  徐伯夷道:“啊,这位将军……”

  那人微微一笑,道:“鄙姓熊,熊伟,乃是乾清宫的一个值宿侍卫官,当不得将军之称。”

  这人说的很客气,徐伯夷可没当真。因为这大汉将军,是锦衣卫中的一个特殊群体,他们个顶个儿的都是皇亲国戚、功臣后裔,就算一个小兵放出去来头都大的很。

  至于这大汉将军的统领官,更得具备一个基本的硬件条件:他本人必须有公、侯、伯等爵位,又或者是驸马都尉等皇亲国戚的身份。

  徐伯夷对这位熊将军不熟悉,但他清楚,这位熊将军最起码也是一个伯爵,又或者是皇家七拐八绕的什么亲戚。所以徐伯夷依旧敬称他将军,道:“熊将军,还请打开宫门,咱家要出去一趟。”

  熊伟一听,面带难色地道:“哎呀,余公公,这宫门一上了锁,可就不能随便开了。”

  徐伯夷拍了拍挂在腰间的出入宫禁的腰牌,道:“咱家有出入宫禁的腰牌!”

  熊伟笑容可掬地道:“公公,亥时一到,宫禁落锁。什么腰牌都不管用了!”

  徐伯夷道:“咱家可是皇上身边的人,将军有什么好担心的?”

  熊伟打个哈哈道:“当年大太监曹吉祥也是皇上身边的人,结果还不是……,哈哈,开个玩笑,开个玩笑,余公公不要见怪,宫禁落锁,严禁出入,这是朝廷的规矩,熊某可不敢冒犯。那是要掉脑袋的。”

  徐伯夷一听就急了,他千算万算,唯独没有算到这一点。其实就是算到了,他事先也不会把这当回事,在他看来。天大地大,皇帝最大,皇帝一声号令,就算像贵州那种偏远地方的官员借着天高皇帝远的便利敢阳奉阴违,至少天子脚下没有人敢违拗。

  可他以前没有晚上出过宫,这种百年不遇的事。平时都没人议论,他哪知道会有这么多的规矩。徐伯夷急道:“腰牌也不管用吗?咱家有急事奉圣谕出宫,难道这宫门就出不去了?”

  熊伟一听是奉圣谕出宫,倒也不敢怠慢,便指点道:“公公若真有十万火急的大事。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出宫,只不过……”

  徐伯夷心中一喜,忙道:“不过怎样?”

  熊伟道:“公公您得请皇上下一道手令,再写一份夜开宫门的文书,交给内阁当值大臣批示,只要内阁准了,熊某就可以开门了。”

  徐伯夷一听还得皇上下手令,不禁面有难色。问道:“熊将军,咱家出宫确是奉圣上差派,如果回去请圣上下旨。恐怕惹得圣上不悦,难道就不能通融一下吗?”

  熊伟连连摇头,肃然道:“使不得,宫中规矩森严,熊某几个脑袋?绝不敢冒犯规矩的!”

  徐伯夷好说歹说,熊伟就是不肯通融。徐伯夷无可奈何,只好恨恨地回转乾清宫。

  万历皇帝想到他朝思暮想的美人儿今夜就能到手。喜不自禁,也无心批阅奏章了。可长夜漫漫,又实在无事可做,只得寻了部唐传奇话本儿,倚着靠枕,躺在罗汉榻上消磨时光。

  万历正看唐游侠故事,一个太监进来禀报:“皇上,余公公回来了。”

  “如此之快?”万历大喜,连忙道:“快!快传他进来!”

  须臾,徐伯夷入内,万历欣欣然道:“小白,你回来的怎么如此之快,莹莹姑娘已经在前殿候着了?”

  在万历想来,徐伯夷去而复返如此神速,没准是夏莹莹久候母亲不归,到宫前寻找来了,恰好遇到徐伯夷,自然马上就带进来了。

  徐伯夷苦笑道:“皇上,奴婢离开时,宫中已经落了锁,奴婢出不去呀,宫门处侍卫将军说,须得皇上您下一道手谕才行。”

  万历一听不禁啼笑皆非,急忙吩咐人备好笔墨纸砚,写下一道手谕,加盖了自己的小钤,递与徐伯夷。

  徐伯夷生怕万历皇帝嫌弃他办事不利索,没敢说还有那么多的规矩,是以尽量简短截说,拿了万历的手谕,马上道:“奴婢这就走,快马加鞭,一定尽快赶回来!”

  徐伯夷说着匆匆离开乾清宫,急奔内阁当值处。

  宫廷里那是何等庞大的一处所在,徐伯夷一路急行,又急又累,到了内阁当值处已然满头大汗,这里的当值官员倒是懂得全套规矩,虽然夜间开宫门的事儿他也是头一回遇到。

  那官员急急忙忙一阵翻找,从灰尘遍布的一堆发黄的纸张里边翻出一张印刷好的纸来,这是一份申请夜间开宫门的申请,上边详细罗列了开宫门的时间、开宫门的理由、开宫门的批准人、一共要开几道门、几时离开、几时回来等等……

  徐伯夷接过来一看,只觉头大如斗,亏得他饱读诗书,满腹学问,填这个东西不在话下,当下抢过笔来,点点划划笔走龙蛇,不一会儿就把他该填的地方都填完了。

  那当值官员接过去一看,赞道:“好书法!”

  徐伯夷心急如火,又不好太过催促,只是陪着干笑两声,那当值官员仔细审阅一遍,点头道:“好!没问题,公公请稍等,本官这就送与余大学士审阅。”

  徐伯夷差点儿咬了自己的舌头,惊道:“还要余大学士审阅?”

  那当值官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这等大事,自然要大学士审阅,本官哪敢做主。”

  徐伯夷赔笑道:“成成成,好好好,有劳大人快一点,咱家着急,着急呀!”

  徐伯夷说着擦了把额头的汗水,舔舔嘴唇,只觉口干舌燥。那当值官员可不急,慢腾腾地走进另一间殿堂,叫那侍候在堂上的小黄门去唤余大学士起床。

  今夜当值的人是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余有丁,余大人年岁不小了。值夜其实就是防着有个什么万一的紧急事务需要处理,虽然十年八年不见一件需要连夜处理的急事,但这种制度不可废。

  所以余大人晚上就在阁中罗汉榻上小睡,叫小黄门儿候在堂下,一旦真有急事。唤他起来便是。余大学士被那小黄门儿唤醒,惊讶地道:“可有急事?”

  那小黄门儿对他说有当值官员求见,余大学士不敢怠慢,急忙起床赶到前堂,那当值小官趋前拜见,把事情一说。再把皇上的手谕和徐伯夷填好的申请表递给余大学士。

  余大学士蹙眉一看:“余小白出宫公干,可予放行!”

  余大学士捋着胡须想了想,道:“唤他进来!”

  片刻功夫,徐伯夷急急进来,余大学士道:“皇上的手谕。本官已经看过了,公公出宫有何公干啊?”

  徐伯夷迟疑了一下,答道:“实不相瞒,今有一位诰命夫人留宿陈太妃处,突患重疾,皇上正召御医诊治。皇上命咱家出宫接她一位至亲女眷前来,万一有什么不测,也好有她的家人陪在左右。”

  余有丁白眉一轩。道:“原来如此!嗯,既然这样,本官准了!”

  徐伯夷大喜。赶紧捧起那张表格,道:“请大学士署名。”

  余大学士呵呵一笑,道:“不急,不急,此事老夫一人可做不得主。老夫准了没有用,还要其他几人也都同意。这开启宫门的命令才能奏效!”

  徐伯夷急得都火上房了,可也无可奈何。只能苦笑道:“那……还需要哪几位大人同意才成啊?”

  余大学士扳着手指,慢吞吞地道:“锦衣卫指挥独孤舫。他管大汉将军、散骑舍人以及府军前卫;五军营指挥崔馨予,他掌管五军营叉刀围子手;三千营指挥黄睿,他掌管三千营的红盔将军、明甲将军……”

  徐伯夷听得几乎要泪流满面,他的泪虽未落下来,可声音却已哽咽了:“那就有请老大人,快些把他们请来吧!”

  三位指挥大人来的很快!

  鉴于皇宫大内的面积之大、三位指挥大人又依照规矩,正在逐处巡查,他们三人陆续赶来,一共才用了一个时辰,真的是非常之快了。

  比如说那位黄睿黄指挥,他负责宫城城墙和筒子河之间的四十个警亭,每个警亭相距百丈,各有甲士十人,黄指挥要逐一巡查、在巡查簿子上签字,再继续巡查下一个警亭,却能在半个时辰内赶到,真的是非常神速了。

  “我同意!”

  “我同意!”

  “我同意!”

  三位指挥大人没有丝毫异议,皇上下的手谕、余大学士也点了头,他们为什么要反对?

  用了一个多时辰才汇齐的三位指挥使,只用了半盏茶的功夫就听完徐伯夷的陈述、表态同意,并在开启宫门的那张申请表上郑重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徐伯夷汗透重衣,他擦了把额头汗水,一把抢过那张表格,对大学士和三位指挥使拱手道:“有劳大学士和三位大人,咱家这就走了,多谢、多谢!”

  独孤舫朗声问道:“余公公哪里去?”

  徐伯夷头也不回地急急抢出,道:“出宫啊!”

  五军营指挥崔馨予道:“余公公,你这样是出不了宫的!”

  徐伯夷一脚刚刚迈出门槛,闻言脚下一绊,差点儿跌个跟头,他踉跄两步站住,回身惊问道:“为何出不了宫?”

  余大学士捻着胡须悠然答道:“这还需要皇帝陛下批阅加印才能奏效啊!”

  徐伯夷愕然道:“皇上不是已经下了手谕啊?”

  余大学士正色道:“皇上的手谕不是正式的文书,老夫见了皇帝的手谕,所以才肯加印批准,但这份开启宫门的正式文书,还要皇帝陛下加盖正式的印鉴才能生效。”

  徐伯夷目瞪口呆地看着余大学士,看了半晌,才确定这位大学士真的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

  万历皇帝把一本话本儿浏览了一遍,打了个哈欠,缓缓闭上了眼睛,旁边的小太监一看,赶紧取过一床薄衾,轻轻给他搭在身上,万历被轻微的动静弄醒了,睁开惺忪的睡眼道:“什么时辰了?”

  这时候,徐伯夷溜着门边儿闪了进来,万历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定睛一看,果然是他,不禁欣然坐起,问道:“小白,你回来啦!莹莹姑娘呢?”

  徐伯夷抖抖瑟瑟地举起一张纸,结结巴巴地道:“皇……皇上,还请皇上在这份公文上加盖衿印,奴婢……奴婢才能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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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行不得也哥哥

  徐伯夷捧着皇上、大学士及锦衣卫、五军营、三千营的三位戍值将军加盖了印钤的启门令,一路飞奔到乾清门。

  这可是皇宫,随便去个地方都不近,徐伯夷也顾不得宫中规矩了,他是真的一路飞奔到乾清门,对把守乾清门的熊伟熊大将军气喘吁吁地道“熊将军,这……这是咱家的启门令!”

  熊伟接过启门令,走进旁边班房,在灯下取出各方预留的印鉴认真比对了一番,笑容可掬地出来对徐伯夷道:“不错,印鉴符合,可以开宫门了!”

  徐伯夷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下来,为了出这道宫门,他已经奔走了两个时辰,现在都要午夜了。徐伯夷赶紧道:“那就请将军快快开门吧!”

  熊伟道:“莫急莫急,熊某是卫门将军,还需请监门将军来,对勘合符,才能一起打开宫门。”

  徐伯夷颤声道:“监门将军……又是哪个?”

  他不是想哭,他是气的。

  熊伟道:“莫急莫急,监门将军李兴钢,不远不远,须臾便来!”

  熊伟对一名卫士道:“你去,速请李兴钢将军来此对勘合符!”

  那士兵答应一声,急急离去。

  熊伟冲徐伯夷翘起了大拇指,赞道:“公公真好本事,自本官担任宫门卫以来,还从不曾有人能半夜开启宫门,公公你可是头一个啊!”

  徐伯夷焦急地等着那位李将军,一听这话,哭笑不得地道:“这么说,咱家要出宫还挺顺利的?”

  熊伟道:“那是自然!公公你可知道,当年武宗皇帝南巡,到了南京,游览牛首山,返城时已是深夜,传旨开门迎驾,那门禁守卫根本不予理会,武宗皇帝只得借宿在城门外的大报恩寺里!那可是南京,当时已是陪都,不及北京重要,而且要进城的是皇帝呀!”

  徐伯夷挤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道:“如此说来,咱家还真的应该感到庆幸了,哈哈……呵呵……呵……”

  李将军来的还真快,大约三柱香的功夫之后,李将军终于赶到了,他带了虎符来,熊将军手中也有半块虎符,二人对验虎符,严丝合缝,一点不差,熊将军便把大手一挥,喝道:“开门!”

  八个力士上前,将那沉重的门闩抬了下来,徐伯夷脚跟抬起,已然做好飞奔出门的准备,但……那只巨大的铜锁还是稳稳地挂在门上,徐伯夷不禁讶然看向熊伟。

  熊伟和李兴钢正站在一边聊天,听他们聊的内容,大概是在比较勾阑胡同的妖娆姑娘和果儿姑娘谁更会服侍男人的话题。这种东西见仁见智,哪能分得出高下。

  徐伯夷忍不住问道:“两位将军,这锁还没开啊!”

  熊伟扭头看看,恍然道:“啊!公公还请稍等,钥匙不在我等手里,另有当值处的人入柜保管,熊某已经派人持启门令去取了。”

  徐伯夷已然急得汗出如浆,可想起当初正德皇帝半夜想回宫都吃了闭门羹,徐伯夷得到些许安慰,只好耐着性子等。

  一会儿功夫,当值处的人验过启门令,拿着钥匙来了,两尺多长跟玉如意似的大钥匙插进铜锁,“咔嚓”一声,那锁就开了。两个当值处的人合力取下锁头退到一边,便有几个门卫武士上前拉开沉重的宫门。

  宫门一开,徐伯夷的心就飞了出去,他刚要拔足向外跑,又被熊伟一把拉住。徐伯夷提心吊胆地看着熊伟:“将军还有何事?”

  熊伟正色道:“公公这么出去,小心被人在身上捅几个透明窟窿!”

  徐伯夷:“啊?”

  李兴钢挥了挥手,便有一个士兵走到宫门旁石阶上,凑到一处栏杆旁。宫门下有灯笼,照得清楚,石阶上的栏杆上每隔三尺有一个装饰性的石柱,柱顶有一个圆球。

  这个东西徐伯夷倒是见过,以前他是负责洒扫的太监,擦拭过那东西,那石栏顶端的圆球临近宫门的几个与别处的不同,它顶端有不少小孔,但徐伯夷一直不知道它为什么与别处的不同,有什么作用。

  就见那个士兵凑到石球前,把嘴凑上去,用力吹了起来。这东西其实叫“石别拉”,是一种石制的报警器,一旦吹响,可以发出很嘹亮的呜呜声。

  而且,哪怕有大风也不用担心会误吹小球,它必须用特别的方法才能吹响,只有一些专门的侍卫武士或内廷的侍卫太监才懂得吹奏的方法。

  那侍卫以一种特殊的节奏吹响了石别拉,片刻功夫,保和殿那边也有同样节奏的呜呜声传来。熊伟对徐伯夷笑道:“成啦!公公请!公公一路顺风啊!”

  熊伟这句话是追着徐伯夷说的,因为徐伯夷在他说“成啦”的时候,就已一撩袍裾,箭一般窜了出去。

  保和殿、中和殿、太和殿、太和门、午门,一道道门禁虽然比不得乾清门守御之森严,可也不是令到即开,每处地方都需要两位将军对勘合符,再由当值处的人打开大锁。

  只不过这个过程中少了去内阁并召集各方统领合议审批的过程,相对来说还是快的多。徐伯夷疾步走出宫城时,晚风一吹,透骨生凉,这才发现出了一身透汗。

  徐伯夷长长地吁了口气,心道:“这般情况,等我赶到那夏莹莹的住处还不知要多久,须得有匹马儿代步,才好快去快回!”

  想到这里,徐伯夷拔足便走,他打算去兵部借马。徐伯夷替皇帝去兵部传过两次口谕,觉得兵部当值的官员没准儿还认识他,可借一匹快马。

  不想徐伯夷匆匆赶出不远,还没到六部衙门所在,前方道路旁便闪出一排兵士,厉声喝道:“站住!什么人,通名报姓!”

  徐伯夷吓了一跳,赶紧高呼道:“不要放箭,自己人!自己人呐!”

  那些戍卒哪有弓箭,都是腰刀长矛,十几个兵士围上来,提起灯笼照了照,见他一身太监袍服,为首的小头目口气稍稍缓和了些:“这位公公为何半夜行走于此?”

  那小头目看着徐伯夷的眼神儿还是有所警惕,以为他是私逃出宫的太监,又或者是在宫中盗窃了什么,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看贼一般。

  徐伯夷取出敕命交给那个小头目,道:“咱家奉旨出宫,有急事。这里有皇上的敕命,将军可取去验看!”

  那小头目看了看,看着倒像是真的,可是以他这种级别的小官儿,哪能辩得清真伪。小头目就着灯笼认真地看了看,对徐伯夷客气地道:“既如此,请这位公公随小的走一趟,见一见我们的走更官王将军!”

  徐伯夷真的是忍无可忍了,怒道:“如今已过午夜,咱家奉旨,确有急事在身,还要去见什么走更官?”

  那小头目倒不敢冲他发火,只是客气地解释:“公公勿恼,这皇城里有旗手卫、羽林卫巡弋拱卫,各由一名都督领带刀千户、百户各一人负责,如果没有他们签发的通行令谍,小的是绝不敢放行的!”

  徐伯夷刚刚扬起敕命,那小头目已然道:“小的没见过敕命,只认得军令!”

  这真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徐伯夷颓然放下了手,那小头目好心提醒道:“公公最好再去金吾卫也加盖一道印章,因为京城里还有金吾卫巡戈,没有金吾将军的印鉴,公公还是行不得。”

  徐伯夷跺了跺脚,道:“既如此,快快带我去见他们!”

  宫城、皇城、京城,各有戍卫,永乐十七年时,永乐皇帝朱棣曾经命工部专门铸造了守门的铜符和夜巡的铜牌,巡检官持左半,守卫者持右半,作为巡戈和通行的勘验之物。

  徐伯夷赶到金吾卫时,已经脚步踉跄,有气无力。金吾卫轮值都督王海宇王大人是个会做事的,瞧这位公公像只软脚虾似的,既然是御前行走太监,分明是皇上眼前的红人儿,所以送了他一匹马,又派了八个护军护送。

  徐伯夷只是要去宫外接个美人儿而已,手中那道敕命盖满了红红的印章,正面盖不下,背面都盖了两个,这手续才算齐活。

  八名护军陪着徐伯夷午夜狂奔,纵马出了皇城,直奔西城而去。一路上不断碰上金吾卫巡值官兵,但是徐伯夷手续齐全,又有金吾卫都督派来的亲兵护卫,沿途倒是没耽搁太长时间。

  只是……京城太大了,徐伯夷赶到西城夏莹莹母女的居处时,东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

  夏莹莹和她娘本来可以住在馆驿里的,但是她们是女子,住在馆驿里诸多不便。贵州那地方比起中原来要贫穷的多,但是那儿的土司人家可比中原大部分的豪门世家还要有钱,租住一所宅院自然容易,所以他们就租下了一处宅院,宅院雅致,周围的风光也秀丽。

  徐伯夷早就就查清了她的住处,一到门前便叫人上前叫门,夏莹莹等到很晚还没见娘亲回来,就知道必是被陈太妃留宿宫中了。宫里可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了,还能出什么事?莹莹便安心睡下了。

  夏家的护卫武士听来人说夫人患了重疾,宫中派人来接小姐,惊得赶紧飞奔到后宅报信,夏莹莹睡眼惺松地起来,一听这话也着急了,赶紧穿好衣裳,急急赶到前宅。

  徐伯夷没和夏莹莹正面打过交道,而且他成了太监后,胡子掉没了,肌肉也松驰下来,面相已经有了很大改变,除非极熟悉的人,已经不大可能认得出他,可徐伯夷还是怕夏莹莹瞧出他的身份,一见夏莹莹便马上低下了头。

  莹莹没在意,一则忧心母亲的病情,二来她进宫时,瞧过那些太监,个个都是点头哈腰的,扬起脸儿来看人的还真没见过,以为他们一向如此呢。

  莹莹急道:“这位公公,我娘怎么了?”

  徐伯夷垂首道:“姑娘,太妃娘娘和令堂聊得甚是开心,所以今晚把令堂留宿在宫中了,谁料到了……”

  徐伯夷扭脸看看天色,道:“谁料到了半夜,令堂忽觉腹疼不止,宫中已经唤了太医诊治,可是瞧令堂的病情,实在是……,所以皇上派奴婢来接姑娘入宫,方便就近照应!”

  莹莹急得汗都下来了,急忙道:“好!我们这就走,快快快……”

  夏府护卫在通知她的时候,就已准备马匹车驾了,这时开了大门,抬起门槛,车马驶出来,莹莹急急登上车子,忙不迭地吩咐:“快走,马上入宫!”

  徐伯夷扳鞍上马,夜色中毫不掩饰地露出一副阴险、得意的笑容,扬声道:“启程,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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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姑娘驾到

  万历皇帝歪躺在罗汉榻上,手里握着一卷话本儿。案几上的蜡烛已经燃到了尽头,融化的烛液使得烛芯倾斜着,终于被烛液淹灭,一缕淡淡的烟气袅袅升起,片刻功夫就消散在空旷的大殿上。

  万历的手缓缓垂下,翻开的话本儿从手指间轻轻滑落。

  “皇上!皇上!”

  “嗯?”

  万历皇帝被轻轻的呼唤声叫醒,他睁开朦胧的睡眼,就见侍奉他起食饮居的贴身太监三德子轻轻弯腰站在面前,后边还有两个宫娥,一个捧着金盆,一个捧着毛巾、皂角等物。

  三德子细声细气儿地道:“皇上,您该准备上朝了。”

  “哦!”

  万历习惯性地答应一声,振奋精神坐起来,刚挪到榻边,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诧异地左右看看,还没完全恢复的精神使他看起来有点呆怔:“朕……昨夜在这睡了一宿?”

  三德子陪笑道:“是啊!奴婢想让皇爷回寝宫里睡来着,可皇爷您不肯呐。”

  万历皇帝彻底清醒过来了,眉头一皱,道:“小白呢?”

  三德子稍显嫉妒地道:“小白……不是被皇爷您派出宫去了么?”

  万历皇帝瞪着三德子:“他一直没回来?”

  三德子哈了哈腰:“没呢!”

  万历皇帝怔了半晌,三德子提醒道:“皇上,百官已经到了午门,您可不能再耽搁了。”

  “哦!哦哦!”

  万历皇帝醒悟过来,懊恼地道:“更衣、净面!”

  “是!”

  三德子赶紧往旁边一闪,轻轻一招手,两排宫娥款款上前,原来他后边不只站了两人,只是那些宫娥高矮胖瘦都差不多,又站得整齐,所以初时还以为只有两人。

  ……

  徐伯夷护着夏莹莹的马车,急急忙忙赶到午门,见午门前许多官员三三两两站在那儿,正沐浴着晨曦闲聊。徐伯夷大吃一惊,回首瞧向东方,但见一轮红日即将喷薄而出。

  徐伯夷暗叫一声苦也,没想到这一轮折腾,居然天都快亮了。他做贼心虚,可不敢驱车直至午门,这要让大臣们知道了底细,他们不敢把皇帝怎么样,却一定会逼着皇帝弄死他这个奸佞。

  徐伯夷立即喊道:“夏姑娘,百官即将上朝了,我们从后门走!”

  夏莹莹心急如焚,哪肯听他的。这皇宫这么大,要是再绕到宫苑后门那得多少时间?夏莹莹因为着急,本就没掩轿帘儿,一听这话,瞪圆了杏眼道:“我也是皇上下旨唤来的,他们进得,我怎么就进不得?”

  夏莹莹对马夫道:“快些,就从午门进!”那车夫是夏家的人,自然只听夏莹莹的,大鞭“啪”地炸了一个震天响的鞭花,加快速度向前冲去。

  午门前倒也不是不能驾车,有些年岁大了的老大人,住的距皇宫又远,不便坐轿子,也是用车代步的,他们都可以驱车直到午门前再下来,但是就算当朝一品,也没有到了午门前还快马加鞭不减速的。

  午门前自有侍卫站岗,午门外的大广场上也有士兵巡戈,一瞧这辆马车驶得飞快,虽然旁边跟着金吾卫的士兵,还有一个太监策马相随,说不定是位亲王,还是快步迎上来制止。

  四个士兵把大枪一竖,直指马车,喝道:“午门前禁止驰马,请停……”

  夏家那马夫只知有夏家,不知有朝廷,那四匹从贵州赶来的马也是横冲直撞惯了的,一瞧有人拦路,骏马希聿聿一声长嘶,竟尔扬起了前蹄。

  黔之驴,不畏虎,盖因没见识过百兽之王的厉害。夏家这四匹神驹向来横冲直撞,半野马一般的角色,它们哪管你皇帝不皇帝,那四个士兵大惊失色,人家真若失仪,自有御史记下弹劾,可真要捅死了人家的马,瞧这几匹马如此神骏,主人必然爱惜,得罪一个亲王,可不是他们几个小兵承受得起的。

  四个士兵赶紧拖起长枪就跑,他们往左右一闪,那马车就轰隆隆地驶了过去,徐伯夷一旁看见,急出一脑门白毛汗,赶紧喊道:“停下!快停下!”

  这边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宫门前等着开门的大臣们全都注意到了,马上向这边看过来。

  监察御史李博贤一见大喜,这个月他还没弹劾过人呢,实在是没找着可供弹劾的事情。身为一个专门负责找碴儿的御史言官,他感到自己很失职。

  没想到今天上朝,居然有碴儿主动找上了他,这得告啊!瞧这气派,官儿不小!哎哟,是女的!旁边还有太监,这是哪个公主吧?一念及此,李御史激动的浑身发抖:“出名的机会终于到了!”

  这要是一本奏到君前,状告公主失仪,告成了就是辉煌的政绩!要是告败了,最好再被打一顿板子发配地方,那就发达了啊!不但立即清名满天下,而且会成为他一生的功勋,用不了两年就得飞黄腾达,来日凭着挨过廷杖、碰过皇亲的资历,没准儿还能混到左都御史的高位上去,那可是言官的最高追求啊!

  李博贤当即一撩袍裾,大喝道:“宫前驰马,大胆!快快停下!”说罢一个箭步窜上前去,拦在奔马前方,挺胸昂头,怒目如炬。

  旁边那些大臣见了大吃一惊,这李御史站的太靠前了,现在那马夫就算勒马也来不及了,非撞他个骨断筋折不可,马上就有人高喊道:“快闪开,马车停不住了!”

  夏莹莹在车上看见也吃了一惊,赶紧吩咐道:“快停下!”那马夫在她吩咐前就已用力勒住马缰,但那四匹骏马撒着欢儿的往前跑,如今实在是停不住了。

  李博贤又不傻,当然知道会被马撞上,说不定还会被那碗口粗的马蹄子踹上一脚,可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不受点伤、流点血,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清官?

  大明的言官,在一种特殊的文化氛围下,都有点奇怪的自虐倾向。别人做官唯恐惹祸,明哲保身才是王道;可清流言官唯恐不惹祸,做御史不怕事儿大,就怕没事儿!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那骏马就要撞上李博贤,李御史面噙微笑,轻轻闭上了眼睛,等着那腾云驾雾的一刻。他的胸膛挺的更高了:“飞吧!飞吧!我要飞得更高……”

  李御史真的飞起来了,一条长鞭像乌龙出水似的,在马头堪堪撞到他的身体时紧紧缠在了他的腰间,奋力一扯,他那单薄的麻杆儿似的身体就飞了起来。

  马车又向前狂奔出两丈多远,这才被车把式牢牢拉住,而李御史被拎得飞起,在空中飞了半匝,准确地砸向几名靠拢过来的宫前武士,那几名武士身手灵活,赶紧弃了刀枪伸手去接,四个人齐齐伸手,让高高飞起的李御史安全落地了。

  夏莹莹松了口气,轻轻拍着胸脯儿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这个官儿有病啊,居然还有主动往前靠的。”

  说着话,夏莹莹弯腰钻出了车子,车子到了这儿也不可能再往前赶了,她要进宫总得下车才行。顺道儿还得谢谢那位出手救人的英雄,要不然真闹出人命来,她再单纯也知道会是大麻烦。

  夏莹莹没等手下人放好脚踏,就从车辕上跳了下去,这时她才看清手中拎着一条乌梢长鞭的人居然也是一个女人,她穿着一件蓝色绣金边的肥大长袍,长袍外穿着无领无袖,前面无衽,后身较长的坎肩,对襟上还绣着鲜艳花朵,并缀着五颜六色的亮片儿,光泽闪闪。

  她梳着一双辫子,上有发套,前有流苏,旁有流穗,缀满着金银饰物,瑰丽华美。个子很高,莹莹目测,应该和她的小天哥哥身高差不多,但是比叶小天看起来还要壮一些,但是尽管看起来很壮,这女人却一点没有臃肿肥胖的感觉。

  她的脸蛋儿偏圆,面似满月,嘴唇丰厚性感,额头宽广白皙,完全不同于中原男子对于美丽女性的定义,但你怎么看都不会觉得她丑,那是一种完全不同意义上的美女,那饱满高耸的胸膛,让胸前并不平坦的夏莹莹见了也心甘情愿地认输,实在是……太雄伟了。

  “哈哈哈……”那个高大健美的女人爽朗地大笑:“谁说中原女子都柔柔弱弱的,这位姑娘比起我们蒙古女人家来,性子还要豪爽的多嘛。”

  夏莹莹对宫门前出现这样一个女人很好奇,不过这个时候她可没有时间攀谈,所以只向那女人道谢道:“多谢姐姐援手,请问姐姐尊姓大名!”

  那蒙古女人微微一呆,道:“姐姐?姐姐?哈哈,好!好!姐姐的名字不太好记,你听人说三娘子,那就是姐姐了。”

  夏莹莹是西南边陲的人,若非听她自己说起,都不知道她这样的服饰打扮是蒙古人,当然也没听说过大名鼎鼎的三娘子,夏莹莹只是展颜一笑,道:“三娘子,这名字好记,小妹记下了。小妹还有急事,回头再向姐姐道谢!”

  说罢,夏莹莹提起裙摆向宫门方向奔去,一边跑还一边叫:“我有急事,我有急事,叔叔伯伯们请让一让!”

  “哟!这姑娘漂亮啊……”

  莹莹的美貌使得宫前那些官员们眼前一亮,听她叔叔伯伯地乱叫,好笑之余又不免真的有了一种长辈般的自觉。

  这些文官本来是最难对的一个群体,可是在莹莹这个量级的美女面前却也变得通情达理起来,众尚书、侍郎们纷纷让路,让她顺利赶到了午门前。

  宫里面,万历皇帝漱洗打扮完毕,乘上步辇,由人抬着出乾清门,正往太和殿赶去,怏怏臭臭的一张脸,好象满朝文武都欠了他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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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路边那棵小白菜

  “站住!姑娘是干什么的,何故擅闯宫门!”

  颜值高是有特权的,换一个人就这么想闯进宫门,早被钢刀架在脖子上,但是这么百媚千娇的一个姑娘,那些宫门守卫也客气了许多,所以只是伸手一拦。

  夏莹莹急道:“不是我要来的,是你们……啊不!是我们皇上下旨召我来的!”

  “嗯?”几个宫门侍卫有些狐疑地看着夏莹莹,眼神儿有点恍然、有点暧昧。

  夏莹莹顿足道:“你们想歪啦!本姑娘进宫,是要探望我娘的,她生了病!”

  其实几个侍卫一点都没想歪,倒是夏莹莹,太过关切母亲的病情,还没醒过味儿来。

  “我在这里,在我这里,在……在我这里……”徐伯夷挥舞着皇帝的手谕,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不要动手,千万不要动手,这位姑娘的确是皇上传旨召进的。”

  午门外众大臣登时竖起了耳朵,那位欲拦惊马不成的李博贤李大御史两眼放光,满面兴奋地冲过来:“弹劾公主哪有弹劾皇上效果好啊!发达啦,这下子可发达啦……”

  徐伯夷见此情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把他用来诳骗夏莹莹的谎言再重复一遍,大声说给所有文武们听:“这位姑娘的母亲乃陈太妃的乡亲,昨夜宿在陈太妃宫中,突发重疾,人事不省。皇上担心出什么岔子,所以命咱家把姑娘接来,一旦有什么事,身边有个亲人照料也方便些。”

  李御史一听大失所望,这样的内情显然不及花边新闻更有价值,不过……,这是真的吗?李御史保持着职业警惕,紧紧地盯着夏莹莹的反应。

  夏莹莹道:“是啊!喏,这是皇上的手谕,你们快放我进去!”

  白天和晚上不同,有了皇上手谕。要进宫就容易了,不过……要进内宫,不但要登记、还要搜身的。而午门前并没有女性侍卫。所以徐伯夷进了耳房,急急忙忙做好笔录,便走出来站在门洞下,抻着脖子。像一只吊在案板上的盐水鸭,等着内宫派人。

  被那么多文武官员围观感觉可不好,徐伯夷背对大门朝里站着,还是觉得许多人在对他指指点点,那汗出的……,他很渴。非常渴。有点脱水的感觉。

  好不容易宫门侍卫们通知了宫廷侍卫,宫廷侍卫通知了内廷太监,内廷太监通知了宫廷女官,宫廷女官派了一个老嬷嬷哆哆嗦嗦、颤颤巍巍地挪到午门,把莹莹叫进小屋里检查了一番。

  等莹莹如释重负地出来,一轮红日喷薄而出,百官上朝了。

  钟乐齐鸣,百官朝服冠戴,排列上朝。文官序列、武官序列、功臣勋戚序列。今天还多了一个序列:徐伯夷带着夏莹莹,黄花鱼儿似的溜着边,跟着大队人马往里走。

  金水桥上,今日当值负责考察百官风仪的监察御史刘子沁刘大人正捧着簿子速记:“刑部左侍郎沈南,挖鼻孔!有失风仪!兵部考功司主事黄燕飞吐了一口痰!有失风仪!礼部……,咦?”

  刘御史看着徐伯夷和夏莹莹,有点呆愣:“这两位是什么人?”

  李博贤李御史看他一脸呆怔的模样,走到他身边时顺口解释了一句,刘御史方才恍然大悟,想了一想。还是在簿子上忠实地记下:“红枫湖土司女夏莹莹,步履急促!有失风仪!”

  三娘子走过夏莹莹身边,笑而言道:“小妹子,姐姐要上朝见皇帝去,你住哪儿,姐姐在京里闷的很,回头找你玩去。”

  刘御史又记下:“蒙古可敦钟金哈屯与他人随意攀谈,有失风仪!”

  莹莹本就性情爽朗,所以对这位蒙古大姐姐很投缘,她笑答一声,便催着徐伯夷快快带她进内宫。

  徐伯夷被这么多官员投以目注礼,早就觉得如芒在背,心里自然也着急,所以也顾不得许多规矩,领着莹莹绕过太和殿,直接向后面走去。

  百官在太和殿前站住,等着上朝见驾,夏莹莹跟着徐伯夷过太和殿、中和殿,还没到保和殿,就见前方大队仪仗,旗帜飘扬,中间黄罗伞盖冉冉而来。

  徐伯夷一见暗叫一声苦也:“皇帝已经上朝了!”

  前方两名大汉将军把数丈长的大鞭耍得啪啪直响,徐伯夷赶紧示意莹莹退到一边。万历皇帝坐在御辇上,拉长着一张脸,正满腹懊恼,忽然看见路旁站着一个丽人,定晴一看,正是夏莹莹。

  万历皇帝心中一喜,下意识地就想跳下御辇,上前与她相见。可……毕竟从小受过的帝王教育,已经形成了一种本能的约束制止了他的蠢动,万历皇帝只能坐在御辇上,眼巴巴地看着那棵水灵灵的小白菜与他“擦肩而过。”

  等皇帝的仪仗过去了,徐伯夷拾起袖子,有气无力地对夏莹莹道:“姑娘,咱们走吧!”

  这回徐伯夷就不着急了,皇上都上朝了,他还有什么好期待的?反倒是夏莹莹心急如焚,不断催促。徐伯夷没精打采地领着夏莹莹进了后宫,这时夏莹莹就甩开他,迈开一双大长腿,自己走起来。

  以前她不是从午门进来的,所以前边道路不熟,但是内廷里她来过好几趟了,陪着母亲去过好多次陈太妃的寝宫,认得道路。

  夏莹莹急急赶到陈太妃处,却被宫前太监拦了路,没有宫里的人领着,即便这几个太监见过她,也是不许随意出入的,宫里只有宫里人才有资格刷脸放行。

  夏莹莹回身急道:“公公,你倒是快些呀!”

  徐伯夷懒洋洋地道:“咱家奔波了一夜,实在是筋疲力尽了,姑娘莫急。”

  徐伯夷一面说,一面暗想:“事到如今,可怎生是好?”

  事到如今,要他圆满解决此事,已经不可能了。此前他可以利用莹莹和夏夫人的不知情,只要生米煮成熟饭,就算夏家知道真相也已没得选择,除了让莹莹入宫做皇妃,再没第二条出路。

  但是徐伯夷万万没想到,如此十拿十稳的事儿还有失败的可能,事到如今,他必须得让夏夫人配合他说谎,才能把此事瞒住夏莹莹,可夏夫人会配合他哄瞒自己的亲生女儿?

  徐伯夷硬着头皮走过去,对夏莹莹道:“啊!姑娘你请稍候,现今情形不知如何了,待咱家进去看看,再请姑娘进去。”

  夏莹莹心中好不气恼,这太妃宫她也不知来过多少次了,哪有这次这么麻烦,也不晓得母亲的病情怎么样了,她老人家身子一向还算康健,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夏莹莹胡思乱想着,对徐伯夷道:“公公还请快些,人家着急呢。”

  徐伯夷苦笑一声,进了太妃后,在前殿院里转悠了几圈儿,还是没想到办法。至于陈太妃那儿,他根本就没去,他知道陈太妃对皇上是有所配合的,但是以他的身份,还没资格去与陈太妃商量什么,又或者请陈太妃配合他什么。

  徐伯夷在院子里走了三圈“太极”,仰天长叹一声,便出了宫门。夏莹莹正眼巴巴地站在那儿看着,一见他出来,赶紧上前急问道:“公公,我娘怎么样了?”

  徐伯夷干笑两声,道:“恭喜姑娘,贺喜姑娘,令堂……已然痊愈!”

  “真的?不是说重疾么,这么快就治好了?”夏莹莹又惊又喜。

  徐伯夷干巴巴地道:“是啊!要不说是御医呢。”

  夏莹莹喜道:“太好了,我去见我娘!”

  夏莹莹一提裙裾便闯进宫去,那守门太监如今已经知道她是由御前太监小白领来的,自然不加阻拦,只是让一个太监给她前方引路,虽然这儿她来过多次了,可也不能由着她自己胡乱走动。

  陈太妃又不用早朝,自然不会起这么早,此时正跟夏夫人躺在床上随口聊天。有宫娥进来禀报道:“太妃娘娘,夏姑娘来了,寻夏夫人!”

  夏夫人一听惊讶地道:“这么早,莹莹怎么来了,莫非有急事?”

  陈太妃心中暗笑,莹莹姑娘应该已经是皇上的人了,想必她**于皇上,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才来向她的母亲问计,也不知她现在是娇是羞,是怒是悲。

  反正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这个皇妃是跑不了啦,自己这个媒人也做成了,接下来的事,她可不好掺和。陈太妃便道:“是啊,莹莹怎么一大早就来了?呵呵,我看,是莹莹有孝心,放心不下你,你去见见她吧,本宫还未梳洗打扮,一会儿再去与你们相见。”

  夏夫人答应一声,急急起床穿衣,简单梳洗一下,反正是见自己女儿,也不用太慎重,便急急迎到前殿。

  夏莹莹正在前殿里“走圈儿”,一见母亲出来,立即迎上去,欢喜地拉住母亲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哇”地一声喜极而泣,紧紧抱住她道:“娘亲,幸好你没事,幸好你没事,真是吓死女儿啦!”

  夏夫人愕然道:“你这傻孩子,娘亲好端端的,能有什么事儿?”

  夏莹莹眼泪汪汪地道:“娘,你就别瞒女儿了。女儿已经知道你昨夜患了重疾,幸亏被御医救过来,可把女儿急死了。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夏夫人更加愕然:“患了重疾?我?你听谁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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