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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武夫 【作者:特别白】(4月18日更新至 “第1530章 将来的君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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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一十章 贪婪者无畏

  听赵进说得严肃,马冲昊连忙站起来肃然领命,快步转身离开,等这边门关上,赵进转头对孟志奇说道:“小孟,从今天开始你不用跟着我了,去学丁队那边,严抓火器训练,新式火铳会不断的送来,你看到练得好的,就招募到火器连队里面,有什么办不了的差事,过来找我”

  谁也没想到突然插这一句话,孟志奇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的跪地领命,等站起后,脸上却有些不舍的神情,总兵身边的把总大过外面的都司守备,能在赵进身边听差传令,地位差不多和大队正平齐,现在只能去做个火器连正,这如何能舍得。

  不过孟志奇反应的也不慢,在这个当口,可不是自己挑三拣四的时候,只是站起肃立,却没有任何的虚文礼数。

  赵进直接把铜印和花押交给如惠,如惠快速的写了一封文书,用印画押,然后赵进又把腰牌递给孟志奇,孟志奇懵懂的接过,快步出了屋子。

  看着孟志奇的背影,如惠笑着说道:“估计小孟是舍不得走的,不过老爷安排他去做这个连正,不服气的人肯定不少。”

  “各团各队的连正队正脑子都已经练僵了,觉得靠自己手里的十尺长矛加上那方队就可以横行天下,只想在长矛和方队上下苦功夫,什么火铳弓箭,什么骑马战船,统统觉得是歪门邪道,也就是学丁队里这种心思还不怎么多,还能练的出来。”赵进笑着解释了两句。

  “曹先生,安排一队人去鲁王府那边,不管他们是不是眼线,都一定要是专门的生意人,把咱们盐市和酒坊的契约文书都做出来,去鲁王府和他们交接,记得要说明一点,说最好是来到盐市和酒坊这边清点,不然不见实物,很容易有什么错漏,很容易被咱们做手脚。”赵进开口说道。

  如惠下意识提笔记录,写了几个之后手一抖,墨水滴在了纸上,如惠愕然看着赵进说道:“老爷,真要给他们?

  赵进点点头,如惠迟疑了片刻,看看门外,却站起凑到赵进身边,低声说道:“老爷,给了这一次,就还有第二次,山东王府的要挟在意的话是大事,若不在意的话,也不比马冲昊那次大到那里去。”

  说完这个,如惠又是看看门外,瞥了眼不远处的牛金宝和孙大林,又将声音压低了些,咬牙说道:“进爷,当断则断啊”

  赵进转头看向如惠,神情淡然,如惠却因为赵进这个表情心里大跳了下,心想着自己这句话是不是说的过了。

  “如果是你出了这样的事情,你觉得其他人会怎么说?”赵进问道。

  如惠微一沉吟,却是笑了,继续低声说道:“进爷这边或许会看顾,其他几位估计会和属下一样的念头。”

  赵进被这个回答说得又是愣住,想了想之后,哭笑不得的摇摇头,开口说道:“你去安排就是,现在咱们做得大了,和周边开始接触,鲁王府图谋咱们财货产业,潞王府难道就不是,这周王、福王、唐王什么的知道了难道不会吗?这南直隶地面上已经有过马冲昊那桩事,南京有个镇守太监,有个魏国公,凤阳还有个守备太监,两个巡抚,还有南京那些尚书之类的,咱们在徐州,在清江浦做的这般生发,他们难道就不眼红吗?就算不眼红,我们发财就必然他们少赚,断人财路,早晚就要你死我活,今天拿王兆靖的父亲牵扯谋反要挟,明天会说我们造反吗?这样没完没了的折腾,咱们还能不能做正事,所以要想个一了百了的法子。”

  一了百了听到这个词,如惠的脸色也变了,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问道:“老爷要做大事?”

  听到这话,赵进却摇头失笑,开口说道:“你别和大香学,什么大事不大事的,咱们急什么呢”

  此时的如惠却有些糊涂了,盯着赵进看了几眼,失笑说道:“也是,该怎么做,老爷做主就好,属下照着去做,肯定没差的。”

  说完后躬身作揖,转身大步出了门,看他这个动作,倒像是放下了心中纠结一般。

  赵进笑了笑,靠在椅背上双目微闭,似乎是睡着了,昨夜一夜未睡,很有些殚精竭虑的意思,的确是很累。

  “大林,喊陈晃、吉香和刘勇过来,就他们三个,其他人不允许进来。”就在孙大林准备去关门关窗的时候,赵进闭眼开口说道。

  尽管昨夜忙碌到很晚,可陈晃他们还没过来,王兆靖就已经来到了这边,满脸憔悴,眼圈乌黑。

  “没睡着吗?”赵进笑着问道。

  “大哥还不是一夜没睡。”王兆靖反问,赵进的状况比王兆靖好不了太多。

  赵进又是笑了笑,王兆靖脸上则没什么表情,自去屋角桌上拿出纸笔,准备开始忙碌,赵进沉默的看了他一会,这才缓声开口说道:“这话本不该问的,但牵扯重大,事关你的父亲,还是要问一句,你信我吗?”

  莫名的问题让王兆靖愣了下,随即郑重点头说道:“小弟当然信大哥,若不然,怎么会跟着大哥出生入死。”

  “好,那接下来你要做什么,一切听我安排,救你父亲我已经有了法子,这法子未必说是万全,但却是最有把握的。”

  听完赵进的话,王兆靖长吁了一口气,对着赵进拱手深深作揖,肃然说道:“那就全听大哥安排了。”

  “二爷他们到了。”门外响起了家丁通报的声音。

  到了六月初的时候,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有些不对了,可究竟有什么不对,大家却说不太清楚。

  赵字营各个团队的调动瞒不住人,但各个团各个大队的移动都是在各自的守备范围内调动,没什么稀奇的。

  再说了,赵字营向外派遣驻扎也才不到两年,本就没什么规矩可循,或许是赵进找到了更合适驻扎的区域。

  另外就是靠近赵字营学丁队的营地,总是能听到噼里啪啦好像放鞭炮一样的声响,大家都知道那边是在施放火器,这个也瞒不住人,因为集市上的商人们都知道,徐州这边收购火药材料的价钱提了三成,如果量大价钱还好说。

  造火铳什么的也不稀奇,天南地北的,民间连火炮都不稀罕,莫说是几杆鸟铳了,赵字营做这个不稀罕,做得这么晚才让人觉得奇怪。

  来自京师和山东兖州府的人被格外关注,即便是没什么江湖经历的商户们也能感觉自己被盯得很紧,而且总是有人询问这样那样的问题。

  对这个大家也不奇怪,赵进和伙伴们都是年轻人,对外面总是有好奇,南来北往的客商们都得到过类似的待遇。

  倒是有个别消息极为灵通的,隐约听说赵字营在山东四县没什么进展,和鲁王府的田庄产业碰撞冲突之后,就再也没有后续,看来是惧怕了藩王的权势。

  不过鲁王府的庄子也是安静,也没有去找补什么挨打的仇怨,也没有和赵字营派过去的江湖势力有后续的冲突,看起来也是被徐州武夫的强横吓住了。

  大家能看到和注意到的也就是这么多,其他的或者看不到,或者看到了也不会注意,根本不觉得有什么意义。

  比如说云龙山云山寺那边正在大兴土木,挖深沟修高墙,修缮拓宽山路,扩建仓库,然后一车车的粮食和物资运上山去,各处庄园的仓库也在扩建和清点,分布在各处的粮食正在朝着几个点集中。

  对这些,就连徐州本地人都没什么感觉,因为这些地方都是赵进的私产,根本没办法靠近和进入,然后所有动员起来的劳力都是赵进庄园内的庄户,算起来,这些人都是赵进的长工佃户,根本和外面无关。

  然后徐州江湖市井的活动自有规律,商户良民和百姓们自然看不到,他们或许能感觉到气氛的微妙变化,却不知究竟。

  快马赶往京师,又有运送金银的车辆赶往临清城,这些事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何家庄的常态,也是司空见惯了。

  实际上,就连赵字营的家丁和团练们都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他们只知道训练加重,伙食变好,然后纪律更严了。

  “乔大人,这盐市是个下金蛋的金鸡,养好了每年都有金蛋,若是太急了,杀鸡取卵甚至鸡飞蛋打,那可就只能吃一年或者吃几个月了。”

  “你这话说得是没错,可局面这么兴旺,总没道理一文钱交不上去,听说这盐市上的商户都巴不得多交几年租金,大伙这么热心,咱们也不能驳回去,就先交个三年,常例份子这个不急,年底再收就好。”

  赵字营的使者很快就到了鲁王府所在的山东兖州府滋阳城,鲁王府的反应也不慢,很快就把人派了过来,来的人大家倒是不陌生,带队的居然是在邳州挨打的那位乔山乔百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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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一十一章 敲骨吸髓

  乔百户带着三十几号人,自家六个护卫,都是鲁王府的在册兵将,最差的也是个小旗,然后鲁王府总管和典宝管事也都派来了人,承奉宦官也派了亲信,然后还有从鲁王府自家产业抽调的掌柜和账房。

  这一于人直接来到徐州这边接管盐市,知道这乔百户来之后,赵字营这边都是担心,心想这位是在赵字营手里吃过大亏的,这次来搞不好要借机报复,兴风作浪什么的。

  没想到这位乔百户尽管没什么笑脸,可也没有发作报复什么的,态度甚至算得上客气了,他来之前明显是打听过盐市的各项规矩,而且也不想破坏这些规矩,甚至还想留用云山行负责盐市的人。

  这个做法倒是让赵进和伙伴们感叹了一番,都说王府内昏聩无能,从这队人来看,里面还是有能做事的人。

  但想要维持盐市是一回事,死死盯着银子又是另外一回事,赵字营在账面上当然不会有什么存银留下,而鲁王府众人从兖州府那边过来,自然不能白来,所以要预收两年的铺位租金。

  盐市是生财宝地,所有铺面仓库都是赵进的私产,每年从盐商收入里的抽成自然是最丰厚的收入,但这铺面仓库的租金也是不少,因为这里招财进宝,所以租金年年上涨,赵字营每年收一次,每年都要看着盐市的兴旺与否调整租眼下看来,盐市的持续兴旺没什么可怀疑的,租金自然就要年年上涨了,提前收三年上来,怎么看都是盐市方面亏了,在眼下这个局势下,商户们自然愿意缴纳。

  不过鲁王府来人却坚持的很,大家都不是傻子,他们也要防备赵字营耍弄阴谋诡计,契约文书再怎么手续齐全,也比不上真金白银好用,尽管这盐市的文书契约极为齐全,在官府公证转手的时候也没遇到麻烦。

  本来乔百户把盐市提前收取租金的事情看成关乎生死的大事,提出并坚持之后,要求每个在身边的人睡觉不能脱衣,兵器放在手边,马匹停在门外,随时准备在围杀中逃出去。

  却没想到云山行的人在反对之后并没有坚持,而是按照乔百户他们要求的做了。

  当提前收取三年租金的消息传遍盐市之后,盐市的商人们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首先,云山行精明的很,不会做这样吃亏的勾当,然后,鲁王府来人也开始在盐市上招摇,尽管事先得了吩咐,不能太嚣张,可大家都不是傻子,在这个当口,总能看到听到些什么如果这桩事发生在集市上,搞不好商人们会走一批,赵字营云山行说话算数,这鲁王府可不好说。

  但盐市上这些商人互相通了下声气之后,却开始缴纳租金,能在这盐上做生意的,背后总能牵扯到这样那样的人物,而且都不是小人物,只要你敢收,我就不怕你反悔,而且背后有人找他们说了些什么,这让他们更加放心。

  看着金灿灿白花花的金银进项,乔百户一于人的担心都是烟消云散,上上下下都是眉开眼笑,看来这次来对了,肯定就要发财了。

  “王老太爷那边,贵处什么时候给个消息?快些回来,大家也都能放心。”赵字营这边自然要提起这件事。

  “不要担心,我家熊公公经常写信关照的,王大人在诏狱里没吃过什么苦,而且咱们这次约定的可不止是这个盐市,还有酒坊,这个没交,怎么说放人,乔某捎信回去,也要被上面责怪的。”乔百户说得很直白。

  既然说到了酒坊,那赵字营也是说话算数,立刻安排鲁王府来人交接酒坊,要知道,开始的时候,是鲁王府的人不提酒坊。

  初来徐州,鲁王府这些人战战兢兢,心里还在担心,尽管已经确定这边被压服了,可还是怕这些粗人翻脸,自家来徐州是入狼窝进虎穴,可盐市上的真金白银一收上来,什么担心都没了,世上万事是假的,金银才是真的,这些都拿出来了,徐州这伙蛮子确定是不敢折腾了,再凶又能怎么样,一旦牵扯到谋反,还不是乖乖低头。

  既然不怕了,那么发财就是第一要务,鲁王府这一于人立刻盯上了酒坊,盐市这里太大,一切有账目,想做手脚也不容易,可酒坊那么多,估计是几个人管一处,甚至一个人管一处,这是多大的财源徐州城内、何家庄外、等等几处地方的酒坊也迅速移交,这里的油水可就丰厚异常了,除却孝敬王府靠山还有带队头目的,以及留下上缴的,自己能捞到的实在是太多,这酒根本不愁卖,生产出来就有人拿银子上门。

  而且这赵字营把酒坊里面可能压得太狠,接收的人一过去,立刻就有人过来投靠,外面也有人主动联络,投靠的人让他们知道酒坊怎么运转,外面主动联络的则是卖酒的豪商,愿意出产多少就包销多少,都是现银支付。

  现银支付的话,上下其手的机会最多,各个接收酒坊的人都是兴高采烈。

  乔百户这一于人发财得意,觉得人生在世没有比这几十天更快活的时候,可也有些不高兴的地方,摊子太大,自家管不过来,但又不想让王府那边的人过来分润抢食,想在本地招募人手却招不到,除了酒坊那等封闭地方之外,外面各个躲得远不出声,恨得鲁王府的人直咬牙。

  “等到了明年,你们就算磕头过来求,爷爷也不答应了”对这个情况,也只能一边发狠,一边捏着鼻子写信给王府那边要更多的人过来。

  “乔大人,这酒坊也交接了,王老太爷那边能放出来了吧?我们这边好派人去京师那边迎接。”

  酒坊交接的很快,六月二十前后的时候就已经交办完毕,赵字营这边的人自然要客客气气的催促。

  “不要急,有我们熊公公在,王大人不会吃苦的,我写信去问问。”乔百户也是打着哈哈说道。

  徐州到兖州府滋阳城,快马加急也要两天半,来回就是五天,不过这次乔百户的信笺往来很快,六月二十三的时候就有信到。

  乔百户神色颇为沉重的见了负责云山行的王兆靖,先是叹气说道:“说起来也巧了,我去问询的时候,王府那边刚收到了京城的消息,说是王大人在大牢里心慌,忍不住招了些事情,现在京城厂卫和各处衙门正准备追查,还有人说想要奏请圣上发兵会剿徐州,我家熊公公那边的人费了好大力气才说和下来,差点罢官掉脑袋,那边也是写了急信过来,说想要保人平安,就还得下大本钱。”

  王兆靖脸上有惊慌的神色,但眼神却很平静,甚至还在观察这乔百户的表情,这乔山也不怎么会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表情沉重,却掩饰不住一丝快意。

  “还要下本钱?这盐市和酒坊还不够吗?”

  “这可是你们家的老太爷,我们王府不过是通风报信帮忙,你们不愿意救,那就算了,我们王府何苦担这个于系,我们熊公公的面子就那么不值钱吗?”

  到最后王兆靖也只是叹了口气,用手捂住了眼睛,看起来好像不愿让别人知道流泪,无奈的说道:“既然如此,还要多少,我们想想办法。”

  王兆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乔百户眉毛一挑,随即说道:“先拿三万两银子出来,这银子一时运不到京师,王府这边先拿银子垫上,不过这么大笔钱不能白白垫付,我听说你们在南直、鲁、豫三省交界之地有个孔家庄,拿着个抵押吧”

  “这这笔钱太多了,能不能缓缓筹措?”

  “缓缓不是不行,但那庄子的地契什么的必须要快,别耽误了王大人的安危,那京师天牢可不是个讲理的地方。

  说完这些,双方也实在是无话可说,王兆靖神色颓唐悲戚的拱手告辞,乔百户依旧是那副样子。

  背转身走出门后,王兆靖的表情变得阴沉,他不用回头,也知道乔百户脸上有幸灾乐祸的冷笑。

  出了乔百户他们居住的客栈,王兆靖上马直接朝着赵进那边而去,下马后急匆匆的进了议事厅,门一关上,王兆靖深呼吸几口,咬牙切齿的说道:“早晚要将这帮杀才千刀万剐。”

  曹如惠也在屋中,摇头苦笑说道:“这帮人真是没脸皮,要不是汉井名酒出来就被咱们吃下,这行市价钱马上就要乱了,现在已经鲁王府的人已经在盐市上折腾,私下里要入于股,还说什么给他们好处,常例就能少,盐商们倒是沉得住气。”

  这些事王兆靖也知道,听完之后让他脸上的怒色更重,随着这沉重神情的还有一丝决然,王兆靖犹豫了下开口说道:“大哥,和咱们所想的一样,得到盐市和酒坊之后,鲁王府不会放人,他们还要把咱们敲骨吸髓,彻底盘剥于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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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一十二章 各方动

  坐在一旁的如惠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王兆靖如此聪明的人物,居然在这个时候才得出这个判断,真是关心则乱了,难道不是一开始就该得出这个结论吗?

  想归想,如惠自然不会说出来,坐在那里的赵进脸上有疲惫神色,这段时间都没怎么休息,听到王兆靖的话,他只是点点头,缓声开口说道:“京城那边有消息传回来了。”

  京师西城经厂胡同外街,经厂是司礼监刊印书经的地方,因为这个,京城不少印书卖书的书坊铺面也都云集于此文成书坊也是其中一个,听名字以为是至圣先贤的名号,但实际上却是书坊东主胡汝斌的家乡。

  这胡汝斌有个监生身份,他平时起居做派也是个读书人的样子,但这也没什么奇怪的,这时节读书人做生意的实在太多。

  和其他书坊不同的是,进出文成书坊的人不多,因为这里面的书籍太贵,而且要买就只能成套购入,这四书五经还好说,什么唐书宋史之类一套下来差不多是个小庄子的价钱了,他这边的书又不是什么珍版善版,自然没有人问津而且过来这边的顾客,看起来都和读书人什么的没关系,有豪商,有高门听差,甚至还有武官之类,宦官什么的也不稀罕,时常还有鬼鬼祟祟的人物进出,这更让其他人退避三舍。

  好在文成书坊开在这片区域的边缘,不然其他书坊肯定要赶他出去,或者自己搬走,不过大伙都等着这书坊自己做不下去关门,倒也没有什么多事的。

  可文成书坊就这么一直开着,那胡监生的排场也丝毫未见削减,开始有人猜测,这是不是什么豪门子弟为了玩耍开的。

  这天上午,文成书坊接待了一行客人,戴着斗笠遮阳的一群行商,看这些人风尘仆仆的模样,怎么也和读书写字没关系,不过这些人来到没有多久,就看着胡汝斌匆匆赶到,然后书坊关门打烊。

  “马六,你居然还有胆子来京城,你知道不知道多少人找你们主仆,悬红可是开到几千两了。”

  看着喝茶的一于人,胡汝斌嘿嘿笑着打趣,他个子不高,院子里几个书坊的伙计却都是精悍健壮的模样,手里还拿着兵器家什,神情都颇为警惕。

  “胡掌柜,好久不见”马冲昊的亲随马六却很是沉稳,客气的打了个招呼。

  胡汝斌扫了眼坐在那边喝茶的五个人,除了马六之外都是眼生的很,看着倒是普通,神色也还平和,但胡汝斌却不敢含糊,这么多年下来,他已经能看出表象之下的东西了,这几个人都不简单,手上都有人命的,偏生内敛沉稳,都是一等一的精锐角色,这样的人物,寻常豪门都未必能有。

  心里计较,胡汝斌脸色却淡定的很,笑着坐下,打问说道:“马都堂不是把南京那边也得罪了吗?说是诓骗了大伙好多银子,还意图作乱什么的,你现在还跟着他做事吗?还是自己出来跑单帮了?”

  “我还是跟着老爷做事。”

  “还和马都堂在一起啊,那小子心太大,你说你在这个位置,捞钱就捞钱,偏还想着做大事做正事,结果两边都不落好,南京那边也是这么折腾出来的吧?”胡汝斌打趣着说道。

  看到马六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胡汝斌知道说对了,嘴上却没停:“老马,咱们打交道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你也知道我这人说话算数,咱俩一起把马都堂卖了,六千两银子到手,还能落一个大人情,没准你还能有个锦衣百户的身份,马都堂得罪人太多了,当年被郑家压着的都要回来算账,你何苦跟着他遭罪呢?”

  语气笑嘻嘻的,也看不出是不是正式,不过说到这里,坐在那边喝茶的四个人却朝着这边瞥了眼,胡汝斌下意识的坐直了身体,重重咳嗽一声,他这一咳嗽,就在这附近的书房伙计们立刻警醒,手都握在兵器上。

  “胡掌柜别开玩笑了,东城甜水井胡同那个孩子是你的吧?要是他现在的爹知道了,你怎么办?”马六笑着调侃了句。

  说到这个,胡汝斌一愣,随即脸色变了,还没等他说话,那边马六又是说道:“灭口的心思也不要起了,就算能拦住我们几个,今晚消息就会传出去,到时候你来得及出城吗?”

  胡汝斌脸上神色变幻的没有太久,却是把手一摆,满脸笑容的说道:“马六你这人就是开不得玩笑,我怎么会让官府抓人,要那么于了,谁还在我这边做生意,老马你也是无事不登门,快说究竟,总不能放着钱不去赚。”

  马六和同来几人交换了下眼神,站起走向胡汝斌,他这个动作让两边的人都紧张起来,胡汝斌的身体也是绷直,不过最后没有发生什么,马六只是掏出一封信纸递给了胡汝斌,然后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打开信纸,听到马六的耳语,胡汝斌脸上的笑容消失,有些惊疑的看了看马六,再开口的时候已经没有一丝戏谑:“老马,这事开不得玩笑,我递话进去也要担着于系的,你还是另请高明的好,也请你放心,我不会乱说什么。”

  被拒绝之后,马六却没有放弃,只是肃声说道:“胡掌柜,这件事做成了,你可就在那边落下了大情分,宫里也会觉得你是个能于的”

  “我要这个有什么用?脑袋没了,一文钱也花不了”胡汝斌苦笑着说道。

  马六没有劝说,从一边打了个手势,他那四名同伴立刻开始解开包袱,一样样东西摆在桌上。

  本来书坊一于人还紧张的很,以为要掏家伙动手,可随即就停了下来,看到一块块金锭摆在桌上,这金灿灿的光芒吸引了每个人的注意,胡汝斌的话说了一半就停住,呆呆的盯着那些金锭。

  “黄金三百两,这是定金,事成之后,再付黄金三百两,胡掌柜,按照行市,就算把话递到司礼监秉笔那边,也不过是五百两银子就能做定的事情,这桩事做得过啊”马六声音依旧淡然。

  那书坊掌柜胡汝斌没有理会马六,只是站起来朝着那金锭摆放的位置走去,到跟前抓起一块掂了掂,放在嘴里咬了口,看了看齿痕,转身时候脸上已经露出了笑容,开口说道:“咱们俩这么多年的交情,这生意我做了,不过话可要说在前头,我只管递话,事情成不成我不管的,你也知道规矩。”

  马六点点头,肃声说道:“这个我自然明白,不过今天话就要递进去,胡掌柜别怪我小心,别处我也要打听的,若是这话没递进去,事情可就难看了,别看是天子脚下,死个人也不是那么麻烦。”

  “省得,省得,胡某做这生意这么多年,轻重拎的清楚。”胡汝斌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笑嘻嘻的说道。

  马六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就要离开,胡汝斌迟疑了下开始感慨说道:“老马你和马都堂到底巴结上谁了?这等天王老子一般的人物,怎么在京城从没听过?”

  说到这里,马六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转头说道:“徐州那边偏僻,名声什么的自然传不过来。”

  马六一于人出了这书坊,直接上马离开,小跑出两条街之后才放缓了走,又走了半条街,才有人闷声说道:“书坊那边没人跟上来。”

  大家虽然平静,可听到这个还是放松了些许,有人禁不住问道:“宫里这么要紧的所在,那姓胡的就能传进话去“能,宫内不知道多少人就靠这个贴补呢”马六肯定的回答说道。

  看到同伴脸上迷惑不解的神情,马六也不去琢磨这表情的真假,只是解释说道:“内官们对财货看得重,可有外快的没太多,这传递消息关说打听就是他们的财源进项之一,你们以为是这个胡掌柜自己搭上了大内这条线吗?是宫里的人放着这书坊在外面牵线的,咱们找的其他几家也都是这个路数,只不过在里面跟着的人不同而已。”

  联系到从前说的话,大家这才明白,马六笑了笑又是说道:“那胡汝斌也不敢做假,咱们找的小周那边和他有仇,如果话没有递到,咱们肯定能知道。”

  外面人看内廷二十四衙门,是看品级的,何人是少监,何人是太监,品级越高,地位也就越高。

  但内官们自己却不这么看,一名宦官身份贵重与否,不在他当什么差事,也不在他什么品级,而是看他得不得万岁爷的宠信,只要天恩在身,就算你是最卑贱的浣衣局杂役,也会成为内廷大挡,不得信重,即便你是司礼监掌印,早晚也是皇陵种菜洒扫的命。

  比如说现如今内廷第一人,毫无疑问就是司礼监提督太监魏忠贤,魏忠贤提督东厂,按照规矩仅仅是司礼监排行第二位的,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却不敢自居首席,事事以魏忠贤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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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一十六章 我们委屈啊

  可这么一打,运河还要断些时日,一过兵灾,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大伙要损失多少进去。

  不过想到这里,众人又是觉得奇怪,赵字营那几个头目虽然年轻,可做事都是稳重周全,自家能想到的他们肯定也能想得清楚,他们就想不到这个后果吗?

  赵字营的确强悍精锐,还曾经吓走了马冲昊纠集的两千精骑,可如果朝廷真要会剿,那就是十万百万大军蜂拥而来,赵字营还能挡得住吗?

  如果挡不住的话,这清江大市?这酒坊?还有徐州的盐市、集市?还有这赵字营的产业?

  想得深一层必然会想到这里,不过想到这里之后,很多人都是下意识的晃晃头,上次马冲昊折腾那次大伙就这么想了,结局怎么样,都被割下一块肉去,这次还是谨慎点吧,不分出个结果来,还是少做决断的好。

  不想这个,就想到自家接下来要受的损失,想到这个就是头疼心疼。

  仓库大使连平安那边已经是聚集了不少人,凡是觉得自家身份地位足够的角色,都过去凑在一堆,想要彼此有个商议。

  连平安面如土色,他这边不光是有自家的生意,还有官家的事务,如果漕粮出了岔子,他必然要担责任,而且他的身家性命都靠着大明这边,如果赵字营真要扯旗造反,他必然没有什么好下场,想到这个也是胆寒。

  正琢磨的时候,那边却有个听差模样的年轻人跑过来,将连平安叫了过去,大家顺着看,发现却是户部分司的那位员外郎也来了,这位大人比连平安更是紧张,好歹倒是有来这边的胆色,可也没敢穿什么官袍,只是便装。

  有眼尖的能看到那边的景象,连平安和那位员外郎的脸色都难看的很,谁也拿不出个主意来。

  “怎么不见官兵?”有人喃喃说了句。

  这话才说完,立刻被几个人鄙视的看过来,说话这位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讪讪的一笑,不在出声了。

  淮安府城山阳距离这边很近,山阳秦守备带着千把官兵,可这千把官兵连武馆的江湖人都不敢碰,哪里还敢和赵字营力量碰,吃亏都不是一次两次了,现在据说那秦守备手里真正有本事的青壮能手,都在赵字营那边讨一口饭吃,秦守备也乐得无事,放心大胆的吃起了空额,至于和赵字营对抗,还是省省的好。

  说到这里,倒也有敏锐的人看出些古怪,小声嘀咕说道:“那边好像是团练,不是家丁。”

  赵字营在清江浦的时间久了,家丁和团练的区别大家也能分辨的出,看出这个分别之后,大家都觉得有点不对,按说截断运河这样的大事,不该用团练来做,怎么也得出动家丁,这赵字营做事,是不是太轻忽了些?

  正议论纷纷的时候,场面突然安静了下,外面依旧喧闹,最核心的豪商圈子那边却静了些,然后外面才发现不对,仔细看过去,却看到一位穿着纺绸长衫的中年人在几名随从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更有眼尖的还注意到,连那边的户部员外郎和连平安都看向这个中年人,到底是谁,居然这么大的派头,清江浦有这号人吗?

  “周总管,这位就是管着云山行和清江大市的周大总管,赵进手底下数得着的人物,怎么他也来了?”

  “今天这场面就是他做下的,有什么不敢来的?”

  “这话说得外行了,在清江浦管着赵字营刀兵的是董六爷,你知道为啥排行第六吗?”

  边上人议论纷纷,闲人悠闲,倒不觉得会动刀兵什么的,他们在这里看着平日里少见的大人物们,议论的兴高采烈,场面也跟着喧哗起来。

  正说着,那边连平安却快步朝这边走来,边走边挥手吆喝说道:“无关人等都赶走,不走的直接丢河里去,看着心烦。”

  他这边发话,其他豪商也都是会意,各自吩咐手下随从赶人,不过众人在赶人之前却都看向站在河边的周学智,等到周学智那边微微点头,这才放心动手,还有人心下对连平安不满,从今以后,最起码几个月半年的,这清江浦说话最管用的两个人就有周爷了,你不问他就清场吗?

  却没想到连平安走到周学智跟前恭敬作揖,然后陪笑着说道:“周兄先稍等片刻,等这边清静了再说不迟。”

  说完这句,却变了脸对边上吼道:“还在那里傻愣着作甚,还不弄凉棚桌椅茶水点心过来,就让周爷在这里被太阳晒着吗?”

  边上不满的那些人这才心服口服,到底是在官场上打混的,这脸色变得就是随心所欲,而且众人都能猜到,若是官军真能剿灭赵字营,下令千刀万剐周学智的,也一定是这位司库大使连平安。

  清江浦豪商们好享受,排场大,平日里来到运河边也是这个做派,所以这凉棚桌椅什么的很快就是搭建齐备,茶水点心什么的都是端上。

  大家拥着周学智坐下,然后彼此看了几眼,都没有敢跟着坐下的,连平安扬声说道:“咱们一个个来,别让周兄烦躁。”

  说完之后,这连平安立刻凑到了前面去,压低了声音说道:“周爷,小连虽说前面坐错了几件事,可后面一直勤谨奉承,也帮了咱们赵字营不少,真要大闹起来,小连也不敢阻碍,还愿意奉一半家产资助进爷,只求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放小连全家一条活路,这什么仓库漕粮之类的,进爷自取就好”

  周学智颇为做作的一愣,然后故作纳闷的反问说道:“连大使这话怎么讲?怎么大闹?什么自取漕粮?这不是犯王法的事情吗?”

  即便是圆滑如连平安,这一刻也忍不住咬了咬牙,运河都堵上了,阻碍漕运的勾当都敢做的出,还谈什么犯王法,不能这么无耻想归想,连平安却又把声音压低了些,胖脸都快和周学智贴在一起:“周爷,难道进爷不是要造反?要做大事?

  “胡说八道,我家进爷奉公守法,怎么会做下这等大逆不道的勾当”周学智脸色顿时变冷,怒声说道。

  他这一发作,周边那些翘首的豪商们都被吓得一颤,失手打翻了好多茶碗。

  那边连平安险些跪下来,不过下一刻周学智脸上就挂上了郑重沉痛的神情,低沉着声音说道:“你以为我们愿意这么做吗?我们也是没有办法,被逼成这个样子的,我家三爷受了冤屈,却没有地方伸冤,只能在这边聚众闹一闹,看看朝廷能不能听到,帮着我家伸冤,这也是没办法啊”

  谁敢逼你们赵字营,谁敢给你们那几位爷冤屈,连平安真有了动手的冲动,好歹忍了下来,硬挤出一副同情的模样,关怀的开口说道:“到底是什么冤情,能不能和连某说说,或许还能帮上忙?”

  “我家三爷的父亲被鲁王府诬陷为谋逆,被厂卫抓入天牢,当真是无处伸冤,也只能行此下策了”周学智开口说道。

  连平安愣怔了下才反应过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是于笑着说道:“周兄先稍等片刻,小弟去和户部的大人说说,再和诸位清江浦的乡亲讲讲,看看能有什么法子。”

  周学智淡然点点头,却拿起身边的茶碗来,连平安匆匆忙忙的朝着户部员外郎那边走,却没听到身后茶碗盖和茶碗碰撞的声音,自然注意不到周学智的手在颤抖,轻轻吐了口气,显见刚才也是紧张异常。

  那户部员外郎听了连平安的禀报,皱眉朝着这边看了眼,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的停留,连平安马上朝着清江浦豪商这边走过来。

  “韩大人就这么走了?”

  “一听牵扯到厂卫和谋反的事情,再知道徐州这伙人不是要造反,他才懒得理会,回去逗孙子去了”

  “他倒心宽,就等着在清江浦这边捞足了养老了。”

  “别提他这边,这件事怎么办,截断漕运,朝廷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冤屈什么的不去说,到时候肯定要大军会剿,这里不知道打成什么样子。”

  “要打也没那么快,你觉得咱们南直隶江北谁敢动手?狼山那个还是徐州那个?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先把手里的货出去,不然真等到打起来,这批货就砸在咱们自己手里了,京里和北边的生意也做不得了。”

  “这话在理,我看他们造反打仗的没那么久,可咱们这生意得长久做下去,要不然咱们大伙都找背后的那些人,在京里替他问问?”

  “你疯了厂卫相关的谋反大案也是能沾手的?现在京师里乱糟糟的,还不知道以后谁能做主谁得势,你自己生意不做,连背后恩主都要牵扯进去吗?现在最要紧的是把货运出去,不然真就赔大了雇他们云山行的大车?运到骆马湖那边再上船?”

  “唉,雇这个大车,脚钱得把红利吃好大一块,真是”

  “不赔就是好的,快些了结这生意,然后该躲就躲,天知道这事情要闹到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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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一十七章 余家占了便宜

  根本没有人理会漕粮的事情,粮食在清江浦仓库里存着,正是有上下其手的机会,何况官家的事情怎么比得了自己的生意重要,连平安着急的也是自家生意赚赔,至于漕粮那边,他只想着后果会不会影响自家发财,至于那边是不是饿肚子,是不是军心不稳,理会他们作甚。

  一于人七嘴八舌的计较出个主意,立刻拥挤到了周学智身旁,试探性的询问,如果清江浦这边运河断绝的话,能不能用车马运到骆马湖那边上船,甚至运到济宁那边上船。

  得到的答案让每个人都是垂头丧气,赵字营考虑事情,自然不会露出这么大的空子让人钻。

  从骆马湖到清江浦这一线全部封锁,南直隶去往北边的各条陆路也全部被封锁,因为这几条陆路也都在徐州和淮安府北部一带。

  “周爷,咱们平时没做差什么啊,京里那些奸邪之徒做下的事情和咱们也没有什么关系,咱们肯定会托人帮着说合,可这一来一去的要多少天,生意就耽误在这里了啊周爷你行行好,咱们一定少不得孝顺。”

  谁都知道周学智根本不会收好处,可实在是没有什么法子可讲了,只能拿这个碰碰运气。

  周学智只是淡淡的扫了他们一眼,然后老神在在的开口说道:“我倒是有个法子,可话说在前头,用了这个法子之后,就不能再用别的了”

  “周爷,你尽管讲”一听有法子,大家立时兴奋起来,连忙让周学智开口。

  “我先把话说在前头,要不是各位平时跟赵字营处的不错,周某也不会说这个法子,老实讲,这法子也是进爷给各位开恩,不然锁了也就锁了”周学智淡然说道。

  大家都不出声,只等着周学智说出答案,周学智却伸手朝着东边一指,悠然说道:“不走漕路,可以走海路。”

  听到这个,围着周学智的众人立刻安静下来,过了会才有人开口说道:“周爷,你说的不会是余家船行吧?”

  大家都是精明生意人,消息也灵通的很,当然知道现在清江浦不少货物都是从东边蛤蜊港那边运来的海货和洋货,也知道有船沿黄河南下,在蛤蜊港那边装货卸货,那边被赵字营把持着,可运货做生意的却都是松江余家的沙船,云山行在里面有没有什么股份红利的,大家就说不太清了。

  一艘大沙船装运的货物是最大漕船的几倍,而且走海路北上天津,所用的时间也比漕运少几倍,运费自然也不是太贵,可大家之所以不敢选,就是因为下意识觉得海上危险,万一货物倾覆,那就血本无归了,虽说大家赔得起,可越是家大业大,就越图个稳妥。

  “正是余家船行,他家也是有根底的人家,换了别家,周某也不敢和大家说的。”周学智笑着说道。

  商人们纷纷于笑,周学智却不多说了,只是开口说道:“进爷让大伙安心,这清江浦周围的兵马都是被我们赵字营打怕了的,没人敢过来祸害,就算敢来,赵字营也能把他们打出去,赵字营拿了诸位的银子,自然不会亏待诸位。

  众人又是陪笑着点头,心里怎么想的就不好说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事到如今,也只能按照周学智的法子去做,先去余家船行那边问问,然后再看风色不迟。

  别人散去,那连平安却落后了几步,一个人和周学智小声说道:“周兄,这事情太大,我这边也不好隐瞒,马上就要呈文上报的,这也是规矩,还请进爷多多包涵,周兄也要替兄弟多多美言几句。”

  周学智点点头,笑着说道:“你做你该做的事情,这个谁也不会怪罪你”

  连平安有些摸不到头脑,他虽然一心扑在发财上面,可“兵贵神速”“机密为先”的言语也是听过的,可今天这赵字营的安排表现实在让人糊涂。

  他们这边急匆匆的各自散去,在堵住运河那个位置,已经有青壮开始忙碌起来,赫然是准备在那拦河位置两侧挖掘沟渠,引水互通,免得让水势有麻烦。

  看到这个情景,懂行的更是唉声叹气,大家都能看得明白,看起来这赵字营是打算长久拦截下去了。

  余家船行也是清江浦一等一的大商家,豪商们很快就是来到,平时不怎么出现的余家二公子居然“碰巧”在此处,“正好”出来接待。

  一问海上运费,先前忐忑的众人反倒是打了个算盘,就算用漕船夹带货物,也要给漕丁运兵和方方面面打点,那也是运费一种,而这余家的沙船运费比用漕船的花费低了几成。

  至于这海上风浪的风险,余二公子余致远也拍着胸脯保证,他就拿自家的例子来说明,余家这么多年走船,也没出过什么祸事,真正倒霉还是因为太湖群盗过来烧船,这沙船是沿着海岸行走,海边没有太大的风浪,安全性也高。

  而且真要担心风险,余二公子也有个法子,运费上加两成,真要出了什么祸事,货物有什么损失,余家船行包赔,所谓的保险费。

  大家一盘算这个,也明白余家的生意经,大家的保费加起来也是不少,可大家的货物未必都出事,这余家怎么算也是赚的,真要出什么问题,把大伙的保费腾挪到一人身上就好。

  可即便有了这个保险费,算起来还是比漕运合算,最要紧的一点是不耽误时间,比从前快了很多。

  了解这些之后,众人都开始动心了,这可不是因为无奈的选择,而是从生意人的角度权衡计算,这海运的确更适清江浦的豪商们也都了解余家船行的底细,背后十有八九站着云山行,这么家大业大的,倒也不用心赔不起或者糊弄。

  一家家都匆忙和余家订好了海运,而做辽东生意的通北号大东家李子游对这个更感兴趣,他从辽东那边运出的货物本就大多经过海运,余家的沙船买卖和他正好对上,而且这次也能看出些端倪,只怕清江浦以后所有的海运生意都要用这余家一家了,提前搞好关系总是没差。

  船行上下对突然到来这么多生意都有些莫名,但生意上门总是好的,上上下下都忙碌个不停,几个老资格的掌柜管事本来还觉得二公子败家,先前又是造船又是买船的,还在招募船工水手,花费了不少银子却没那么多货物贩运,就有人私下议论胡折腾,就是陪着徐州那个土豪武夫玩闹,可今天却都是心服口服,原来二少爷早有预料。

  余致远这边一直忙碌到晚上,为了保持笑脸,脸颊都有些抽痛,直到天黑下来才有闲暇独坐一会。

  老管家喜气洋洋的送上晚饭,还准备安排丫鬟伺候,余致远却要独处一会,他一个人坐在屋中也没有点灯,所以也没有人看见他在发抖,余致远兴奋的浑身颤抖,漕运改海这是踏出了第一步,余致远没想到会这么开始,可他除了兴奋之外,也有隐约的担心,闹这么大能闹成吗?

  想到这个,余致远却又有些隐约的兴奋,会不会闹得更大呢这一晚激动的人不只是余致远这边,他这边是惊喜担心,但更多的人是气急败坏。

  仓库大使连平安和那户部员外郎身为漕运相关的官员,自然有上报之责,他们两个倒也光棍,身家财货都已经捞足了,这官不做也就不做,无非是怎么太平脱身而已。

  清江浦的豪商们则没什么高兴的,特别是和漕粮相关的大户都不怎么高兴,断了漕运,堵住漕船南下北上的路,不知道要耽误多少生意,断了多少条财路,自己这边吃亏,上面也没办法交差交待,可赵字营实在得罪不起,也只能写信告急求助。

  这告急求助都说得很明白,一是说截断漕运的人有冤屈,父辈在京城被当成谋逆下了天牢,二是说这徐州武夫实在是无法无天,这么下去,早晚整个清江浦都得被他们控制在手中,大家会被掐的喘不过气了。

  信上这般说法,无非是给上面一个取舍,或者怀柔或者雷霆手段,若只是诉苦,说自家无计可施,那就不好了。

  写到这里,无人不骂,还有什么冤屈,这不就是要造反吗?光天化日之下都把运河截断,不让漕粮北上,这就是第一等的反贼南直隶有两个巡抚,一个是江北的凤阳巡抚,一个是江南的应天巡抚,这凤阳巡抚衔头上又有总督漕运职能,这漕运相关自然是归他管的,凤阳巡抚原来驻在中都凤阳,后来改驻泰州,清江浦这等重要地方,这凤阳巡抚自然也要安排自己的耳目亲信。

  白日里事情一出,急报就用快马送了出去,这可是第一等的要紧事,夜里都要急赶向前的,第二天才过中午,信就已经交到了凤阳巡抚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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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一十八章 总要有个万全之策

  因为是十万火急的急报,幕僚也不敢拆看,直接交到了巡抚手中,巡抚打开一看,登时愣在了那里,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他这般表现倒是把身边幕僚听差等人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何等大事。

  “真是真是荒唐”愣怔半响,凤阳巡抚郭尚友才说了这么一句话出来。

  说完这句之后,巡抚郭尚友直接把急报递给了幕僚,幕僚连忙接过观看,看到内容之后,也是禁不住瞪大了眼睛,明白这句荒唐怎么讲了。

  谁不知道大明的命脉就是这漕运,没有漕粮,北边不知道要发生多少动荡,一个徐州土豪居然就敢截断漕运,他知道自己要惹下多大的祸事吗?

  而且截断了之后,清江浦居然无人敢动,漕丁在清江浦足有近万,加上驻扎在清江浦附近那山阳守备的兵马也有千余,甚至还有差役捕快以及征发地方的团练青壮,这么大的力量,居然没有人敢去碰这个土豪。

  话又讲回来,就算你要造反,也得长个心眼才行,一下子就堵住了漕运当口,你以为是截住了大明的要害,可实际上也引出了大明不知道多少兵马,等于把自己放在了风口浪尖,到时候想要脱身都难。

  “大人,派兵进剿吧”幕僚中规中矩的给出了说法。

  凤阳巡抚郭尚友点点头,伸手拍了下桌面,闷声说道:“去知会徐州参将周宝禄,狼山副总兵陆全友,正好是南北出兵,两路夹击,真是荒唐,本以为风调雨顺一年,却闹出这样的混账勾当来。”

  说完以后还觉得脾气没有发尽,指着那信纸骂道:“写信的人也是糊涂,区区一个徐州土棍,也值得题名道姓,什么赵进,本官那里理会的到。”

  本来幕僚那边已经准备去写信,下面武弁护卫之流也是要安排送信的信使,听到郭巡抚这句话,站在近处的那名亲兵千总连忙抱拳说道:“敢问大人,刚才可是说徐州赵进?”

  巡抚手里有自己的精锐部队巡抚标营,俗称抚标的就是,统领标营的是一名游击,也是朝廷武将,而巡抚使唤得动的军兵则和武将家丁什么差不多,也是亲兵家丁,带队的则是一位千总。

  既然是亲信人,自然要给几分面子,巡抚郭尚友点点头,不屑的说道:“就是徐州赵进,不知道是何处的胆大包天之辈,等着抄家灭门千刀万剐吧”

  听到这个名字之后,那亲兵千总脸色变了变,急忙上前了步说道:“大人,可听说前段南京锦衣卫指挥佥事马冲昊带队北上捉拿反逆”

  “那个闹了笑话的?不是后来一哄而散吗?这帮番子,头都钻进钱眼了,还有清江浦的商户把状告到了本官这边,说是沿途勒索。”巡抚是地方大员,只要用心做事,地方上没什么能瞒得过,说起这桩事,凤阳巡抚郭尚友不屑笑道。

  亲兵千总于咳了声,低声说道:“大人有所不知,按照属下听到的消息,他们的确是捉拿反贼去的,想把人拿了之后,再上报上奏,只是没想到那边太强,看到那边雨中阅兵,两千多骑硬生生被吓散了。”

  巡抚亲兵千总是武将出身,和武人武夫打交道多,这方面的消息自然也就多,何况马冲昊率队北上,大队人马张扬的很,又有江北几处的兵马加入,知道的清楚些也是正常。

  听到这个,凤阳巡抚郭尚友的脸色变了,这巡抚官衔各处都有细微的不同,可“巡抚某处地方,提督军务粮饷,兼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都副御史”这几样却都是相同的,巡抚也管兵事军务,自然对这些懂一点,自然明白这两千多骑到底是个什么概念。

  “本官听说南京、狼山、凤阳、徐州几处都有人去,当时当个笑话,到底怎么回事?”郭尚友追问说道。

  “派出的都是各家的家丁亲兵”那亲兵千总说得很实在。

  带兵巡抚,手下又有标营亲卫,自然明白这家丁亲兵和寻常军兵的区别,凤阳巡抚郭尚友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幕僚也停笔不写。

  亲兵千总看了看巡抚的脸色,又是开口说道:“狼山那边报过几次暴毙,说闹病死了好多兵丁,大人可还记得?

  狼山副总兵和徐州参将虽然各自镇守一方,可军务上司就是凤阳巡抚,狼山副总兵那边营头闹瘟疫暴病暴毙死了近千人,这可不是军将自己能决断的小事,必须上报,凤阳巡抚这边自然知晓,当时不过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懒得过问含糊过去了,今天听到再次提起,才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本官自然记得,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你有功无罪”凤阳巡抚郭尚友已经认真起来了,肃声问道。

  “狼山陆将军和冯家一向走得很近,据说是因为争盐利在淮北荒草滩上火并,那次陆将军派了千把人过去助拳,折在那边了”

  幕僚们彼此交换了眼神,各自都有掩饰不住的惊讶,当时狼山副总兵陆全友报上疫病的时候,任谁都能看出来不对,可都是含糊过去了,却没想到里面还有这等关节,而且是这等骇人听闻的原因。

  堂堂朝廷经制大将,麾下过千兵马居然被一个土豪灭杀了,更让人心惊的事情,这是在凤阳巡抚辖地,可从头到尾,就不知道什么消息,如果不是堵截漕运惊动巡抚,要兴兵会剿,还不知道瞒到什么时候。

  凤阳巡抚郭尚友没有追究亲兵千总知情不报的罪过,官场上很多事本就是不知道更好,这亲兵千总是心腹亲信,肯定懂得把握分寸,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怎么应对。

  “照这么说的话,徐州那边也动不得?”

  “回禀大人,这事小的也听着离谱,听说徐州参将手底下都没马了,全被那赵进给拿了去。”

  那千总知道的事情当真不少,但不知道的不知道,该知道的却什么都知道,徐州是南北交通要津,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徐州参将又不是寻常武将,他那狼狈潦倒处境也瞒不住人,知道的只当个笑话来讲。

  可眼下听着却没有任何人想笑,幕僚们脸上露出惊骇,而凤阳巡抚郭尚友脸上则是森然阴沉。

  屋中安静了会,巡抚郭尚友点头说道:“刘猛做的不错,知道何事该讲何事不该讲,也知道事情在什么时候该讲听到夸奖,亲兵千总刘猛连忙施礼谢过,可下一刻巡抚郭尚友就发作了,恨恨的拍了下桌面,怒声说道:“真是无法无天,朗朗乾坤,直隶腹心之地,居然有这等凶蛮大贼,徐州上下都眼瞎了吗?本官一定要严参”

  说完这句,郭尚友烦躁无比的摇摇头,叹口气说道:“即便胜不得,打不得,本官也不能不管,不然闹大了,罪责还是要落在本官头上。”

  “大人,不如说是乱民鼓噪啸聚,让淮安府那边去驱散就好”一名幕僚建言说道。

  “不可,朱巡按、何巡漕、还有许巡盐他们三人可未必会说是乱民,到时几处说辞对不起来,大人身上担着的于系太大”另一名幕僚立刻反驳。

  巡按监察一省,品级虽然七品,可实权地位上却差不多是巡抚的敌体,平等制衡,这巡漕就是巡查漕运的御史,巡盐则是巡查盐务的御史,各个都有监察地方,上奏天子的权力,而且人事安排的时候,往往会安排和当地巡抚不怎么对付的人担任。

  “他们才在地方上做过几年,只知道脑筋一热”巡抚郭尚友嘟囔了句,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巡按是都察院的七品御史,大都年纪不算大,考虑事情和政务,自然没那么“老练”“周全”,所以这统一口径也很难。

  那名被反驳的幕僚有些恼怒,紧跟着说道:“既然你这么讲,那大人怎么办,难道领兵去会剿,真要失败,这败责难道不是大人担着吗?”

  “大人,按照刚才刘千总所讲的,真要动兵会剿,胜算极小,可不动兵跟方方面面都交待不过去,甚至会被扣上勾结反贼的罪名,到时候真就不可收拾了。”这幕僚说得很周全。

  郭尚友身体向前倾了倾,听得很专注,那幕僚看了眼边上的千总刘猛,又是说道:“方才刘千总说了不少,可说白了都是传言耳闻,狼山陆将军和徐州周参将那边,加上大人直领的焦游击,差不多近两万大军,如果再去和崔公公那边商量,两万五千之数总是凑得起来,这样的大军,又有何乱平不得?”

  千总刘猛一听这话,顿时有些急了,刚要开口,幕僚却又开口说道:“若几位将军愿意去会剿,那么说明传言不可信,若是几位将军踟蹰不前,说明传言属实,到时候大家合计联署上奏,只说败了,罪责也不用大人一人背下,和朝廷也能交代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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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一十九章 巡抚官署

  话说到这里,屋中诸人都在点头,这的确是老成周全的考量,凤阳巡抚郭尚友点点头,开口说道:“那就下文给狼山和徐州,然后给崔公公那边去急信,这就开始准备”

  “大人,去信却不妥,这等要紧机密事,还是请陆、周两位将军过来商议为好,面谈更明白些。”

  幕僚说完之后,郭尚友陷入了沉默之中,过了会之后,郭尚友才开口说道:“刚才那文书你们都看过了,可曾有谋反造反之类的文字呈报。”

  那边都是摇头,巡抚郭尚友点点头,开口说道:“既然没有说是造反,那就是小民生事,先让淮安府过去驱赶,估计驱赶不成再报过来还得三天,拟一封出兵平乱的折子,五日后问我,再决定是否发出,安排人盯着朱大人、何大人那边,有什么动静尽快回报。”

  说完之后,巡抚郭尚友又是沉默了会,然后说道:“刘猛你去扬州筹一份像样的重礼,本官要和崔公公那里通通气,以后内廷魏公公就要大用了。”

  这崔公公就是总督漕运兼管河道、守备凤阳的太监崔文升,他在泰昌年间就已经是司礼监秉笔兼管御药房了,因为出身郑贵妃的内侍,所以在红丸案发的时候,上呈红丸的崔文升被认为是凶嫌之一,被内外攻讦,最后发配南京洒扫宫室,不过天启登基,魏忠贤入司礼监之后,崔文升就立刻被提拔起来了,要知道这几十年来,还没有总督漕运的宦官,而崔文升成了例外。

  大家看到这些,除了看出魏忠贤魏公公的滔天权势之外,也知道这崔文升和魏公公的关系如何了,自然要去巴结在泰州的巡抚官署立刻开始繁忙起来,快马前往各处送信准备,整个南直隶江北相关各处也都开始忙碌。

  而清江浦那边只是堵住了河道,没有人造反,也没有人作乱,一切安静的很,民间根本没什么察觉,倒是知道巡抚身边几个心腹幕僚亲信都出去办差,隐约猜出来是出大事了。

  以清江浦为中点,向南向北,河道上都拥挤了大量的船只,有些船不知道走通了什么门路,直接靠岸卸货,或者不向北走,直接沿着黄河向东而去,回来时候不是装满了新的货物就是放空,但更多的船还是被堵在那里。

  再怎么畏惧赵字营,也还是有人忍不住了,多少人在漕粮上发财,多少人在漕运上生发,那些商人们能走海运,可相关的却只能看着财路被截断,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他们怎么忍得下去。

  又有一桩气人的勾当在眼前,那被抓走发配的耿满仓居然杀回来了,用低价收购粮食,就屯在清江浦本地的仓库里,一付要发国难财的嘴脸,谁看不明白他做的事情,低价收了粮食,等运河畅通之后,粮价肯定要上涨,他是坐地发财,虽说也知道这位是给赵进做事,可看着别人发财,自家损失,这怒火当真越来越旺。

  不是没有人想过动手,可想想前面那些血淋淋的例子,大家还是觉得不要动手的好,还是请朝廷主持公道。

  就在这六月末七月初之间,清江浦多年累积下来的关系人情都被动用了起来,快马纷纷向北向南,有去京师的,有去南京的,也有不少去找凤阳的崔公公,请他们主持公道。

  本来去往京师送信的人还穿着便装,甚至假作商户,还有人想要兜圈子,不过慢慢就发现,原来赵字营没有在路上堵截送信的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可这样的动作,让清江浦以及相关人等更加抓紧。

  “大哥,周参将那边收了凤阳巡抚的急信,是约他去泰州那边商议要事的,商量的事情就是会剿咱们的,周参将那边怕咱们误会,拿着信找十一郎那边解释了,还说这等事,怎么也得派人过去,不然没办法交待,他请大哥拨给他一匹马,他安排亲兵头目去泰州那边支应下,绝不敢有什么别的心思。”刘勇笑着说道。

  赵进站在一张方桌之前,方桌上刻画着地图,又有几个抽象的标识摆在上面,赵进一边仔细观察,一边开口说道:“没和他讲,要打就打吗?”

  “十一郎讲了,周参将说宁可不做这个官,也得留着全家性命。”

  屋中诸人都是笑,赵进也是嗤笑了一声,将标识挪动了下,又是开口问道:“兆靖,京师那边怎么说?”

  王兆靖眼睛布满血丝,不过神情还算镇定,哑着嗓子开口说道:“大哥,两路消息都说,家父被关进了北镇抚司的诏狱,由东厂的人严加看管,听说得有宫里大挡的手条才能见人,话都很难打听的出来,唯一能确认的就是没有受什么拷打。”

  屋中几人都收了脸上笑容,大家能知道,王兆靖的嗓子已经哑了快有一个月。

  “京城距离咱们这边太远,若是一切顺利,中枢那边也该得到清江浦的消息了。”赵进沉吟着说道。

  “要开打了吗?”吉香颇有些兴奋的问道。

  “要看南直隶江北各处还有没有胆子,若是狼山那边敢动,那就是在半月之内,在清江浦以南先动手,若是那边不敢,就要等京师那边的消息了。”赵进闷声说道。

  说完这句,赵进看向刘勇,肃然叮嘱说道:“鲁王府那边不用管了,撕破脸就不用去理会,但京城和泰州几处要紧地方要盯紧,一有消息就要回报,还有闻香教那边,小兰要盯,你这边也得去盯着,别让这些妖魔鬼怪浑水摸鱼。

  刘勇郑重答应,那边的吉香却有些无趣的嘟囔了句:“那还是打不得。”

  “我听说各团各大队都不愿意去练火铳?那也好,从团练里面选拔,愿意练愿意学的,立刻成为家丁”赵进抬高了声音说道。

  吉香咳嗽了声,却不知道怎么说话的好。

  徐家铁匠众多,手艺娴熟的也是不少,那新式火铳打造起来,其实比鸟铳还要省事些,因为铳管不是那么细长,废品率也就降低很多,加上两杆火铳三两银子的奖赏,让生产效率加快了很多,而且徐珍珍知道局面紧张,也下了赶工的命令,几百杆火铳被打造出来。

  本来家丁们对练火铳已经没有抵触了,而且大家也能看出来,学会施放火铳更有前途,可突然间紧张起来的训练,以及带队头目若有若无的口风,让家丁们知道要打仗了。

  赵字营的家丁并不怕开战,甚至还有些兴奋,但一旦要去生死搏杀,用自己熟悉的兵器更有把握一点,而且长矛结阵,是和同伴们并肩作战,比起那不熟悉的火铳要靠谱很多,加上吉香和陈晃,也不愿意自己手下完整的编制临时被打散,这就导致了家丁联系火铳一直不怎么积极。

  学丁队那边倒是还好,可学丁队有个问题,就是有不少人年纪太小,虽然学习的勤恳,可身高力量都不足肯定没办法上阵。

  赵进的应对也是很于脆,直接让团练们补上,可这桩事本身让人很恼火,赵进时不时的就要提起。

  一说到这个话题,吉香也跟着沉默,赵进尽管在盯着桌面,脑子却在急转,想得很多很多。

  听着外面铠甲碰撞的声音响动,陈晃走了进来,他进门时候将长刀靠在门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道:“日子也太清闲安静了,根本觉不出要打。”

  泰州巡抚官署已经有了一种紧张气氛,连端茶倒水的小厮脸上都多了几分肃然,跑动时候脚步都快了些。

  在巡抚郭尚友的书房中,郭尚友走在上首,几名武将打扮的人分别坐在两边,巡抚的幕僚则是站在巡抚身后。

  凤阳巡抚郭尚友的脸色是黑的,好像在按捺怒气的模样,下面或坐或站几个人,有的神情古怪,有的则是尴尬窘迫。

  “本官的职司上还有提督军务这一项,南直隶江北各处兵马归本官总辖,怎么?本官要商议军务,副将不来,参将不来,各自派了个千总,这是瞧不起本官吗?本官代天巡抚,这是瞧不起朝廷吗?”郭尚友声音猛地抬高。

  坐在下面的那人穿着游击袍服,显见是凤阳巡抚的标营游击,而那两位站着的都是千总服号,听到郭尚友发作,还把话说得这般重,两人对视一眼,都慌不迭的跪了下去,急忙开口解释。

  “抚台大人,我家将主得了急病,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抚台大人,我家将主从马上摔了下来,不能骑马,这才安排小的过来听吩咐。”

  两人差不多同时开口,说完之后都是对视一眼,脸上都有怒意,心想都这么说,岂不是让自家的言语显得虚假。

  而坐在那边的标营游击,差点就笑出来,急忙咳嗽了声,微微低头。

  “混账,混账,也好,既然主将得病,那就交卸了这个差事,让你们那边各个营头都准备着,本官这边焦游击也是统兵大将,由焦游击带着就好”巡抚郭尚友已经被气得七窍生烟,蒙混无所谓,他在官场上见得多了,可这等把人当白痴一般的蒙混,却让他愤怒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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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二十章 刘小可

  听到巡抚郭尚友这番话,下面两个千总的脸色更苦,周参将派来的楚千总嘟囔了句,随即脸上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神情,开口说道:“抚台大人,我家将军说了,徐州就是那赵贼老巢,赵贼部众和朝廷官军杂处,官军若有异动,必然让那贼众察觉,所以不能动,一动恐怕就耽误了剿贼大事”

  “既然和贼众杂处,周参将为何不直接剿灭了呢?”巡抚郭尚友不依不饶的问道。

  楚千总犹豫了半响,跪在那里抬头看看,却发现郭巡抚的眼神冷厉异常,楚千总咬咬牙,换了哭丧的表情,无奈的说道:“抚台大人,贼众我寡,不能妄动啊,我家将军只等着朝廷大军来到,里应外合,大破贼众。”

  巡抚身后的几名幕僚都忍不住笑,只是捂着嘴不出声,那巡抚郭尚友脸上的怒意换成了哭笑不得,伸手指着那楚千总点了点,张嘴又是闭上,索性转向另一边,那边是狼山副总兵陆全友的亲兵千总,却是姓路的:“你们家怎么说那路千总连咳了几声,然后说道:“天气炎热,我们狼山又闹过几次疫病,我家将军担心一旦出兵,感染疫病,不战自溃,到时候反倒是误了剿贼的大事。”

  坐在上面的郭巡抚嘴都张开了,谁能想到这些粗鲁武夫打起官腔了,丝毫不差于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油子,难得的是还这般冠冕堂皇。

  路千总偷眼瞄了瞄,脸色倒比刚才好看了些,反正都已经不要脸了,也就能更放得开:“抚台大人,我家将主还说,妄动刀兵,杀孽太多,怎么都不是好事,或许那些徐州百姓真有什么冤屈,还是劝和招抚为主的好。”

  “哈”那郭巡抚失声笑了出来,堂堂狼山副总兵对上土豪的团练,居然说什么招抚为主,一个大将居然说不要杀孽太多。

  坐在那里的标营游击只是低着头,身为武将,南直隶折腾出来的很多事他也有所耳闻,但当时听了觉得骇人听闻,不可尽信,可眼下看起来,倒不像是假的,这游击带兵作战,自然能估量出些什么,但怎么估量赵进那边,都觉得胆寒。

  到这个时候,楚千总和路千总才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为难和无奈,自家这番解释不但没有解释成,反倒让巡抚大怒了,接下来怕是难以交待。

  啼笑皆非、哭笑不得,大家估摸着,接下来怎么也得大怒发作了,都各自做好准备,任谁也没想到的是,坐在那边的巡抚郭尚友却冷静下来,满脸淡然神色,手指轻敲两下桌面说道:“既然这么讲,那么徐州周参将的马匹都被赵进拿走的事情是真的了?”

  楚千总浑身一震,跪伏低头不敢出声,凤阳巡抚郭尚友又是悠然问道:“陆将军在淮安府北边折损千余人马的事情也是真的了。”

  两个千总都是跪在那里,不敢抬头了,有些事含糊还好,一旦揭破,那就是杀头抄家的滔天祸事,这可都是大罪“都站起来,接下来本官所说的,你们一字不差的传回去,本官话说在前面,谁家不照做,本官就会把这些事原原本本的奏报上去,本官固然要担责,可你们两边就等着抄家杀头发配边关,听明白了吗?”巡抚郭尚友的声音很冷,本想着过来撒泼打滚混过去的两位千总都觉得浑身发寒,可莫名的两个人又都觉得有些放松,这次的差事似乎不那么难交待过去了。

  乡下农户都知道存粮过冬备荒,当然,在如今辽饷如刀的年景,能不能存下粮食实在不好说,而在市镇里居住的,要么就是不愁温饱的富贵人家,要么则是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平民百姓。

  清江浦运河被堵,不说河上船工水手心急如焚,岸上那些靠着运河吃饭的各色人等也是苦不堪言。

  运河南北都堵出几十里去,而且这长度还在一天天加长,朝廷和地方不见有一丝动静,天知道要堵到什么时候,可前几天还好,到了后来,运河上的活计就全都停了,大伙的生计也就成了问题。

  好在云山行大兴土木,在清江浦边缘几处修建大仓,这仓库修建的很是讲究,完全是照着常盈仓的结构,而且木头用的少,石料用得多,也亏得是在清江浦地方,从北边返回的漕船携带最多的货物就是麻石。

  搬运土石木料,挖掘沟渠,以及工地上的各个工序,这都需要大量的人手,那些卖苦力的汉子大都被这边招揽了去,这边的活计肯定要比运河边辛苦,可能吃饱饭也就不必嫌弃那么多了。

  只不过懂得土木的人看到那几个大仓工地后,都有点奇怪,仓库这个讲究在高处防潮,然后还要装得多,有停靠大车的空地,进出的道路也要方便,但这边居然还要顾着地下,周围还有深沟,还要修高墙的,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除了这边,如果愿意去蛤蜊港那边修港口造船,那么工钱还能更高些。

  另外,清江浦各处还有不少多出来的活计,比如说云山车行雇佣的力工比从前多了几倍,他们需要人把船上的货装运到大车上,耿满仓大量的购入粮食,这些也是需要人来做活。

  此外,赵字营还在招募年轻武勇之辈做团练,足够健壮,身家清白,愿意给赵字营做事的,那就会被招募进去,训练之后,安排到码头和清江大市那边。

  这样那样,措施种种,将清江浦闲下来的劳力吸纳出不少,可这世上没有面面俱到的事情,还是有人不满,还是有人越来越愤怒。

  刘小可是清江浦本地土著,三十几岁年纪,没什么正行,整日里在码头上胡混,坑那些初到清江浦的外地客商,偷鸡摸狗的勾当免不了做,时机合适了,还曾拐卖过几次人口,不过手里也没留下一文钱,都在吃喝嫖赌里糟践于净了。

  他平时是不愁的,这清江浦如此繁华,南来北往的人这么多,总归有他的机会,可赵字营一来,这些事情就难做了,官差可以买通,赵字营的巡丁却不好办,首先是时常轮换,再者是还有眼线暗处盯梢,谁敢收钱,往往是打残废了丢在街上,几次之后就没有人敢触犯这个霉头,既然不能被买通,那么刘小可这等靠着码头混饭的城狐社鼠就有难了,日子越过越难,对赵字营的恨意也越来越重。

  和刘小可差不多境遇的人有不少,什么在码头上碰瓷掉包的,什么做局骗人的,什么拉皮条做中人的,都没有多少生意做了,除此之外,又有一帮盘剥苦力赚钱的打家,偷盗漕船,下药洗掠的贼伙,也都恨得牙咬。

  本份人没了运河码头的活计,往往是再去找个养家糊口的事情,他们这帮人吃惯了浮财,自然没心思做辛苦活。

  而且这恨意不是从现在开始,那清江大市开业,江湖市井中的人物都看出来那是个聚宝盆,任谁都想伸手,可赵字营却立了森严的规矩,只能在划定的区域做事赚钱,越界就是重罚,有局面的才能进去分一杯羹,这等坑蒙拐骗偷抢的害人勾当直接被拒之门外,不患寡而患不均,有财不让大家发,这实在让人恨意滔天。

  仇恨归仇恨,大家也没什么办法,赵字营这个势力和从前大家看到的各种都不相同,体制森严,力量强悍,做事雷厉风行,根本不敢得罪触碰,稍不小心,很容易就粉身碎骨了。

  好在清江浦运河码头太大太繁华,赵字营在这里的人又不多,码头也不是他们盯着的重点,所以总有空子可钻,大家的日子还能过得去,

  可突然间,整条运河被堵住了,原来南北枢纽八方交汇的清江浦突然成了死地,刘小可这一路人的日子就变得艰难了。

  好吃懒做习惯了,这伙奸猾之徒宁可苦熬着也不愿意出力维持生计,每日里几个相熟的凑在一起,喝点掺水的劣酒,弄点腌菜下酒,胡乱骂几句,然后凑在一起烂赌,就这么一天天的,怨气累积的越来越大。

  身上一文钱也没有,想去偷本地住户险些被抓到痛打,刘小可觉得自己无路可走了,人真被逼急了也没什么不能做的,瞧不起出力做活的,可下顿饭没个着落,也只能琢磨着去老老实实卖力。

  就在这个当口,从前一位相熟的市井朋友找上门来,这位原来是码头上卖艺的,后来靠着拳脚不错做个拿钱打人的打家,再后来就不在街面上混了,听说是被某一家大户看上收做护院,也算修成正果。

  大伙在开始的时候还羡慕的议论几句,后来也就消停了,以后就是两路人,再没可能打交道的,还理会做什么,顺能想到对方会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而且还带来了银钱“这伙徐州来的蛮子断了咱们清江浦的活路,不知道多少人看不下去,不知道多少人肚子里憋着一股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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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二十一章 清江浦的人心

  难为这位朋友,来的时候还拿着几坛好酒,都是那种馋人又喝不起的徐州烧酒,切了点熟肉腌菜,一杯杯喝下去,酣畅淋漓的时候,那朋友义愤填膺的说道。

  即便酒意上头,可刘小可在生死大事上却一点不含糊,听到这个连忙摆手说道:“那伙徐州来的可是杀星,咱们清江浦被洗了多少次,那些平时鼻孔朝天的大佬什么的,死的死,没的没,那些人都这个下场,咱们要是乱动,那边伸个指头就全按死了”

  “这就是你想不明白了,你看那伙徐州人把河拦住了,可只说是有冤屈,不敢闹腾太大,这就是有顾忌,不敢乱来,说明闹大了他们也怕,真招来朝廷的官军,他们怎么能挡得住?”

  “不是说曾经杀败了几路官军吗?”

  “江湖上吹牛你也能信吗?他们能闹,能要挟,咱们兄弟为啥就不能闹,把河堵了,多少人没饭吃,多少人心里恼火,他徐州蛮子就能胡作非为,能杀一个,能杀百个,那是江湖上的厮杀火并,可要是成千上万的,他们还敢动吗刘小可的这位朋友一点看不出喝醉的样子,滔滔不绝的说着,刘小可懵懂的点点头,对方说得似乎也有道理。

  “闹上一闹,他徐州蛮子也害怕人多,也得让出些好处来给咱们,就算什么没有,也要出出胸口这股鸟气”

  听到这句话之后,刘小可拿起酒碗大喝了一口,浑身上下就好像有团火在烧,街面上混的都有股混不吝的性子,被这伙徐州蛮子压了这么久,闹上一闹,就算出出这口气也是值得“闹,闹他娘的”

  这话不是说说就算了,也不是酒后言语,第二天那朋友又来了,依旧带着银钱和酒肉,这次却让刘小可去邀朋唤友,大家一起。

  人多嘴杂,酒后更容易煽动,大骂赵进,大骂徐州,然后都要去闹一闹。

  这么几天下来,聚来的人也有几十口,大家也不是傻子,折腾到这个当口,都知道这劳什子朋友别有用心,可人家手里有酒肉,又有银钱洒下来,活在世上图个啥,不就为了这个痛快吗?

  那朋友给钱爽快,拉来一个人就有多少文钱给过来,然后大家彼此打听到些事,在清江浦市面上不止一个人在拉拢,不止一个人在做这些事,甚至连平民百姓那边也有人在煽动人多壮胆,消息不断传回来,让大家的胆气越来越壮,至于徐州那边,不管是什么家丁团练巡丁,还是武馆里的那些徐州武夫,都没有人管到这个,都是看管好几个要害的处所,随着人越来越多,大家甚至不怎么怕被发现了,知道这么多人和自己做一样的事情,每个人都下意识的觉得自己胆壮气粗随着时间推移,连日子都已经被定了下来,七月十七,那天正是拜祭河神的时候,大家都会聚集在码头那边,不光是船工河工要拜,清江浦百姓们也要过去拜祭,正是可以把人聚最多的时候。

  事到临头,相关的人越来越担心,生怕赵字营已经布下了一张大网,就等着让大伙钻进去一网打尽,甚至有些人主动去盯着赵字营在清江浦各处的营盘和驻地,想要看看有没有相应动向,结果发现,赵字营动向不少,却没有一个是对内的,辛苦练兵,或者把队伍拉出去在清江浦外围活动,眼线和侦骑之类的也都是洒在周围各处,就是没有管里面做什么。

  大伙甚至还在清江浦市面上看到了淮安府和山阳县的官差,可好些日子没看到他们穿公服出来巡街,和赵字营不敢打交道,和这些人却能说上话,一问才知道,原来是赵字营这边人手不足,所以⊥官差们帮着维持秩序。

  知道了这个之后,清江浦的城狐社鼠们一下子兴奋起来,立刻活动多了不少。

  他们各个是地理鬼,不光有一帮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朋友,对各自街坊也是熟悉,既然赵字营不管,那么他们就敢放手做事了。

  小心还是要小心的,就在七月十六的晚上,码头拜祭河神的前夜,刘小可这些人才开始走街串巷,登门去各家各户。

  “张大哥,咱们平时在码头上扛活,哪有去搬石头挖沟这么累的,而且还能吃到当年的新米,隔三差五还有条鱼,可咱们现在吃的是糙米腌菜,肩膀手臂都受伤了,能忍得下去吗?明天拜祭河神,咱们就要在龙王爷面前说说这个冤屈,徐州那伙蛮子再怎么凶横,也得在乎这几千几万人的冤屈”

  “明天你敢不去吗?不去的话,老子明天就烧了你家房子”

  “你们不用怕,你看他们堵住了河道,可也不敢声张,也没打人,也没杀人,他们也是怕的,咱们大家伙拧成一股绳,直接把这个堵住的河道打开,他们又敢怎么办”

  刘小可这等地理鬼对各家各户的情况也是清楚,有的是威胁,有的是苦劝,还有的是利诱,他也知道不是每家每户都能说动的,有些人丁单薄的的确害怕,可家里三四个儿子的那种真不在乎他,可拿了那朋友的银子,该跑到的地方总要跑到,甚至还不能空着手,拎着点心去的。

  去得这一家是中等人家,家里四个儿子,其中小的那个是个浪荡子,刘小可还能上去说几句话的,一进门其他人就不给他好脸色,刚说了一句话,却听到外面有人吆喝,说马老爷来了。

  这马老爷可是这一片的大户,身上还有个秀才的功名,据说堂兄是个举人,在这片地方算是上等人家。

  一听他来,刘小可拜访的这家慌不迭的出去迎,刘小可这等蚂蚁般的市井人物怎么敢和马秀才对上,慌张要走,这家老大脑子活些,对老小说道,快带着这杀才去里屋躲躲,给马老爷看到了,咱家这脸都丢得于净。

  道理是这个道理,那小的拽着刘小可就向里屋躲,刘小可此时也是讪讪的不敢争执,就那么被拽了过去。

  对于这户人家来讲,马秀才登门那真是蓬荜生辉,全家都惶恐的了不得,平时马秀才脸都朝在天上,又怎么会瞧得起这等平民百姓,刘小可也是纳闷,就在里屋竖起耳朵听着。

  “你们知道吗?那伙徐州人就是要造反,他们拦住河道,不让咱们清江浦的人吃饭,还要逼着咱们和他一起造反,到时候朝廷大军来了,肯定就要灭了这伙徐州蛮子,可咱们清江浦的人不声不响的,到时候官府肯定给咱们定个从贼的罪名,少不得也是杀头抄家的罪过”那马秀才说得声色俱厉。

  百姓最信的就是读书人,一听这马秀才这么说,立刻就慌了,连声询问有什么法子能躲过去。

  “明天拜河神,咱们大伙就在那边说说冤屈,闹上一闹,记得前些年的事情吗,咱们百姓聚起来,连官府都要安抚,他徐州人不过是一伙土棍,咱们清江浦百姓抱成一团,他们也得害怕,到时候或者开河,就算不开河,等朝廷大军来了,咱们也是个功臣”

  在屋内偷听的刘小可越听越是古怪,这套说辞虽然很唬人,可和自己说的有什么区别,不也是煽动人去闹吗?

  这古怪没让刘小可惊惧,反倒让他兴奋起来,连读书老爷都参与进来了,那自己还怕个什么那马秀才鼓动一番,拍着胸脯说自己也会过去带头,然后又是许了些好处,自去另外一家了。

  既然这边已经鼓动好了,刘小可也不愿意留在这边受冷脸,那边人一走,这边就跑了出去,刘小可出来的稍微早了些,到这个时候,他才看到,许多人都在走家串户,看着有和他一样的市井中人,也有平素里有体面的商行管事,读书士子,甚至还看到了一个举人,刘小可只觉得心头火热,无所畏惧,恨不得就在这个时候闹将起来。

  等回到他住的那个破宅院,几个要好的兄弟都是回来了,彼此交流一番,发现所见所闻都差不多,清江浦靠近运河区域的都在串联,不少人都被鼓动起来,这里面也有谨慎小心的,说就这么活动,丝毫没见到徐州人活动,连那两个武馆的人现在都在堵住河道的地方以及周围各处,根本没有人理会这边,这让大家更觉得兴奋,看来这大事真能成了。

  刘小可那朋友半夜的时候又是来到,这次带足了银钱,还带了几面铜锣,说第二天的时候,总要敲锣鼓噪召集,然后又把刘小可的银子给了。

  这朋友看起来也是很兴奋,当晚就忍不住和刘小可说道,要不是当年刘小可曾接济过他,这次的好事也不会找他,明日这事情做成,肯定是一桩泼天大的富贵,刘小可的朋友还忍不住说了几个名字。

  听到这几个震动清江浦的名字之后,刘小可差点给自己那朋友跪下来,这样的大佬在背后,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做不成,看来这些徐州蛮子果然是天怒人怨了,自己参与进来,能挂上这样的大佬,肯定日后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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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二十二章 咱们大家能忍吗

  七月十七这天早上,各家各户吃完早饭,能出门的都是朝着码头方向走去,按说从前早起出门去码头寻活再平常不过,可现在大伙早早出门都是奔着外面走,如今做事的地方在清江浦外围,今天很多有活的也都不去做活了,奔着码头拜河神的地方而去,有些胆小怕事的不想过去,但昨晚过来串联吆喝的人今早却过来转悠,想不去也不成了。

  家家户户的人汇集在小巷中,一条条小巷的人汇集在街道上,然后又朝着码头方向而去,人越来越多,每一队人里都有一个或者几个对徐州人不满的,在那里大声叫骂,在那里大声挑动,开始时候大家还有些怕,可人越来越多,胆气也就越来越壮,心里那不敢说的怨气也就跟着发酵起来。

  原来早晨起来,没走几步就到了码头,搬运货物船主还有赏钱,这边粮食便宜,中午能吃上米饭鱼于,晚上还能打几文钱的劣酒回去,日子别提多自在了,可现在,每天去工地就要走大半个时辰,累一身臭汗,做不好还要被打骂,吃得也是糙米咸菜,这日子为什么越过越差,还不是这伙徐州蛮子闹的。

  一伙在边鄙之地的土棍,从来在清江浦都是被人瞧不起的,现如今居然趴在大家头顶上了,以往说个徐州话都得被耻笑,现在说徐州话那就是上等人,这是什么混账世道。

  心里愤怒,口中吆喝,借着身边的人壮胆,又觉得法不责众,大家的胆子就越来越大,朝着码头那边而去。

  原来拜祭河神的地方并不宽敞,因为码头上堆满了卸下的货物,祭神的时候,只能清理出来一块地方使用,用完了还得尽快恢复,可这断河快有一个月了,货物或者转向运往蛤蜊港,或者就地卸下入库,码头上空空荡荡,可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即便原来空旷了许多倍,还是被塞满了人。

  码头周围的店铺牙行之类,参与祭神的都敞着门,门前还有装着开水的大木桶,边上放着水瓢,口渴了的都能过来喝一杯,他们也因为这断河的事情影响了声音,心中怒火充盈。

  但更多的商家即便心中不满,看到群情激奋的这么多人在,也觉得事情不妙,关门上板,把细软收拾,人先离开躲着。

  几家大酒楼自然也是关门,什么清江楼、临风楼什么的早就关门大吉,可在临风楼对着码头这一面,二楼雅间的窗户却是敞着,几个人正在向下看。

  这几个向下看的人位置靠内,即便是下面的人抬头也看不清楚他们,若是看到了,肯定得吓一跳,因为清江浦几个顶级豪商,都有人在雅间里,什么谢家、白家之类的,还能看到穿着富贵的士子,这等打扮,不是世家子就是举人功名,不然也坐不到这里面去。

  “这次可被你们拖上贼船了,万一那伙徐州蛮子发作,那可真会血流成河”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布置都布置下去了,因为这次断河,你家亏得还少,你二叔不是都急病了吗?再说了,又不是咱们闹,是百姓们因为断河闹,他们日子过得这么紧这么苦,肯定要折腾起来,等下拆了拦河的那些家什,看看他赵家敢做什么,我就不信了,这么多人他真敢动杀手?”

  “只要能拆了一次,再搭起来咱们再拆,直到他没脸”

  这几个豪商家族中人都是说得咬牙切齿,满脸都是恨意,坐在一旁的那位中年士子却是一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表情,在那里笑着说道:“诸位不要担心,学生已经讲过,他们拦河形同谋反,却只说自己为了伸冤而来,这就是心中有顾忌,不敢揭破,无非是讹诈而已,这讹诈,能诈过去就赢了,唬不住就输了,咱们让这么多人动起来,他怎么敢动手,杀一个人,杀十个人,杀百个人或许能遮掩,成千上万的人他怎么敢动,动了地方上怎么瞒得住,就算他瞒得住,各位报到上面去,这就是实打实的谋反大案,什么徐州,什么赵进,他们不敢的”

  分析之后,在座每个人的担心神色都去了不少,一人更是拍着胸脯说道:“陈先生且放心,明年选官包在我们身上,一定给个近处的好位置做,这才不辜负先生的才学。”

  那陈先生笑着点点头,悠然说道:“举人能有个什么官做,还是各位在生意上多多关照些,也让学生在大市里有个位置的好。”

  “好说,好说”众人哄堂大笑。

  码头那边稍微安静了些,因为拜祭河神的仪式要开始了,庙祝什么的奉上供品,然后领着众人磕头,再将供品和纸扎的祭品丢到运河里去,然后燃放鞭炮,这就算仪式结束,往年接下来都是唱戏和庙会,让大伙好好热闹一番。

  可今年却不是这样,等鞭炮燃放完毕,在人群各处都响起了呼喊和吆喝:

  “咱们以前过得是什么日子,现在是什么日子”

  “他们徐州人又不靠着运河吃饭,凭什么说断就断。”

  还有人捶胸顿足的大哭,声音撕心裂肺:“我爹一场急病,就因为断了河没了着落,病死在家里。”

  “咱们大伙能忍吗?”

  “一起去拆了那拦河的东西,咱们要吃饭,谁不去就是鳖孙”

  “咱们天天在这河边吃米吃鱼,凭什么累个臭死,去吃糠咽菜,把那个拦河的拆了,咱们也得过好日子”

  “这天底下还有没有公道,还有没有王法去说说理”

  大喊吆喝此起彼伏,还有人敲动铜锣带着众人向前而去,个别胆小想不去的,如果能混出去也就混出去了,如果被发现的,则是被那些市井好汉威胁着向前走。

  看着码头上人潮滚滚,朝着拦河那边而去,坐在雅间里的众人都禁不住探头出来看,这时候大伙都在向前,也没人顾得抬头张望。

  “那赵字营耳目众多,事情闹得这么大,他们就一直没有个准备?”经历过一次次的事情,大家也是心有余悸。

  “他们现在抽不出人手来,截断漕运是多大的事情,朝廷肯定要派兵会剿的,现在赵字营的那些家丁团练都抽出去备战,就连城内的这些也不见了”清江浦的豪商们在本地同样耳目众多,风吹草动也瞒不过他们。

  尽管大家早就知道这个,可听人说出来之后,总是心里舒坦不少,又有人疑问着说道:“那赵进真想造反吗?”

  “造什么反,就是想要挟官府罢了,顺便做大他家船行的生意,这些天他那个车行的生意好得很,据说都有牛马被累死了,你说得赚了多少,整天流水一般的卸货运货,这都是趴在咱们身上吸血啊”

  听着那边抱怨,那位陈举人冷笑了声,不屑的说道:“纵然有几分才略,也是见识浅薄的土棍,横行几地就以为自己可以横行天下,朝廷真要认真起来,他那个徐州团练又能算得了什么”

  上面正说着话,却听到下面有吆喝声传上来,是谁家的家奴在赶人:“今日停业,去别处吧”

  刘小可混在人群中,看着人群有些散了,就动手敲锣,开口聚拢众人,然后大骂赵进和徐州人,威逼利诱的言语一样不缺,就这么聚拢着人向前,刘小可的担心一点点散去,越向前走,越觉得把握大。

  自家那朋友还真有办法,居然能鼓动起这么多人来,想想自己朋友说过的那几个名字,刘小可就有点忍不住笑,巴结上了这样的人物,自己以后有的快活了也怪不得能弄出这么大场面,也只有那几家才能这么大手笔,使唤动江湖市井中的三教九流,甚至让那些读书士子都听他们号令。

  刘小可这一队比较靠前,他甚至能看到队伍里有不少眼熟的面孔,这些面孔可不是那些偷摸拐骗的小贼,而是凶名卓著的厮杀汉,一出来就要见血的人物,平时都是被有局面的人物养着,也就是现在徐州人当道,他们才低调很多,没曾想这次都放出来了,怪不得有人说,清江浦无论黑白,都是那些大豪商的家奴,看来这话说得真是不假。

  这些人恐怕就是要趁乱见血动手的,刘小可心里有些惊惧忐忑,但信心莫名更足了些,那伙徐州人的确一点准备也没有,可自己这边准备的这么充分,闹起来,可就不那么容易压住了。

  码头距离拦河的地方不远,掐住河道也要选个相对方便的地方,大家都能看到那边的忙碌,聚集着很多辆马车在那边,想必是等待装货卸货。

  “父老乡亲们,那就是祸害咱们地方,咱们受苦吃穷,他们赶大车的却吃香喝辣,咱们能答应吗?”有人怒吼着喊道。

  清江浦这边靠着水路,都是重船轻车马,加上牛马大车都是穷苦地方的人来赶车押运,这更让本地百姓瞧不起,可现在这样的人却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大家心里当然不平嫉妒,愤恨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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