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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武夫 【作者:特别白】(4月18日更新至 “第1530章 将来的君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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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五十八章 一切都在变好

  莫说济宁州的士绅,就连山东巡抚那边都怨言极大,往年遇到这样的事情,鲁王府会硬着脖子顶和闹,我家是皇家血脉,天子长辈,天底下的东西都是我朱家的,无非拿的急了些,你们这么是不是图谋不轨?

  不过这次却安静的很,鲁王府在济宁州的众多产业,众多管事,无声无息的撤了出去,而且鲁王府还安排属下的豪商,足足拿出了近万两银子劳军,对一支败军下这么大的本钱,大家都以为鲁王府失心疯了。

  济宁州官方民间和鲁王府打交道不少,即便是全面收缩,也有人要去办差,说如今的鲁王府也和从前不一样了,司长史的头发全白了,人好像老了几十岁,而管事的宦官熊早也是不知所踪。

  赵字营的大队没有理会济宁州的震动和兖州府发生的大小事情,他只是按照固定的计划回返徐州。

  在到鱼台县的时候,本地士绅百姓过来劳军了,这一次可不是什么闻香教的阴谋诡计,而是真正的地方名望角色,他们可是比其他地方更早的知道消息,送来了粮食补给还有十几头大牲口,这对小小的鱼台来说,也算倾其所有,过来劳军的士绅还信誓旦旦的保证,如果大军需要,县内随时可以征发民力物资。

  更让人意料不到,但实际上也是意料之中的是,鱼台知县将自己的心腹家人派来,询问大军是不是要攻打县城,说如果要打,他就挂印而走,绝不会对大军有任何的阻碍,甚至还会帮忙将城门防务之类弄得方便些。

  对这个赵进的回答也很简单,不想造反,也不会去攻打城池,但以后规矩肯定要变,等着徐州来人吧听到这个回复,鱼台知县才松了口气,鱼台县和徐州毗邻,自然知道徐州的规矩,几位朝廷命官都还捏着鼻子安安稳稳,至于其他要变的,眼下这局面,能继续呆下去,能保住性命离任就好,哪还敢奢望其他。

  倒是鱼台县的士绅百姓们颇有些欢欣鼓舞,赵字营如果站稳了,这鱼台县的辽饷也不必交了,这可是大好事。

  不管官方和民间如何反应,双方倒是不约而同的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摒除闻香教,将这个教门彻底赶绝,从士绅土豪到平民小户,人人和教门割裂,谁要是藏私,那就是全县上下的公敌,大家可都清楚赵进对闻香教的态度。

  从鱼台县出发的时候,在徐州营地等候的马冲昊派人过来询问,说现在徐州和山东交界处的营地内,有南直隶和河南各方面派来的人,他们过来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看看赵字营这次的胜败,看看是真是假。

  如果妨害机密,那么马冲昊就派人驱散,如果仅仅是要看看成色,那么马冲昊就不动了。

  赵进的回答是严防别有用心之辈,其他人留在那边看就是。

  当赵字营的大队进入徐州地界的时候,却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对于徐州的士绅土豪,各方势力来说,赵字营既然说自己大胜,那就一定赢了,这一次大胜,不管以后如何,最起码徐州地方上赵进还要镇很久,自然要提早过来奉承。

  除了这箪食壶浆的徐州百姓之外,还有不少神色严肃,浑身透着精悍的骑手,很多人一看就知道曾经在军中呆过,或者武技精良,不过这些人都没有携带兵器,只是骑马在边上观看。

  这些人看得非常仔细,从赵字营的队列出现就是目不转睛,盯得很紧,当看到赵字营的家丁精神饱满,看不到什么憔悴受伤的模样,每个人的表情都更加凝重,同时也多了些疑惑神情。

  “他们看着咱们队伍这么齐整,肯定心里奇怪,心想兵力差不多的大胜,没道理咱们没有伤亡,可咱们那点伤亡,他们看不出来,估摸着有怀疑咱们作假的。”赵进和伙伴们就在队伍里,看到那些人的表情,笑着进行猜测。

  等各团各队的家丁走过,看向装着战利品的大车的时候,这些人脸上的怀疑消失了,只剩下了震骇。

  太多战利品可以作假,有境山徐家这样的煤铁巨商在,莫说是这点东西,就算那六千官兵的全副披挂这边也能凑齐,可这么大宗的物资运输,肯定瞒不过人,而且这头盔毡帽上的血迹尘土,想要做旧到这个地步,实在难了点,更不要说那一面面旗帜,这些将旗可以说是战场上最要紧的东西之一,看到这里,已经没有人想作假之类的事情了,再接下来看到了堆在车上的兵器。

  战利品这么多,再怀疑作假已经是失心疯了,何况济宁州距离南直隶这么近,再怎么隐瞒,消息也会很快就到,有这个佐证已经足够了。

  很多过来观察的人看到这一幕之后,纷纷打马离开,他们要抓紧把这个消息报到各处,好让各处做出及时的反应“老爷,凤阳巡抚郭尚友在咱们徐州安排了两队信使,一队带着的奏折是说请朝廷加派大军,会同南直隶以及各路兵马会剿徐州,还有一队则是乱民有不平事,圣天子在位不必大动刀兵,当慈悲为怀,招抚为念,要是属下没猜错,现在是送招抚奏折的那一队上路了。”马冲昊笑着禀报说道。

  鲁大率领的第一大队在徐州的黄河北岸停驻,依旧驻扎在境山徐家附近,同时在这边的还有一千五百团练,赵进和其余部队则是没有耽搁,赶路回到了黄河南岸的徐州城。

  这次没有直接去往何家庄驻扎,而是大队来到了徐州城附近,王兆靖在渡口那边接应大队,然后一同前往徐州城在别处还要询问赵进是不是造反,如果动手,城内会打开城门,绝不会有所阻碍,在这徐州城就不需要想这么多,听说赵进要回来,城门都是大开,城内各处还组织起来,颇为郑重的劳军接应,这其中牵头的,都是衙门里的实权人物,从师爷到各房书办纷纷出钱出人。

  各色战利品摆在城门外展示,赵字营亲卫队随同赵进入城,第一团和第二团则是在城外休整,每团有三分之一的家丁可以休假探亲,这差不多就是所有的徐州城内家丁了。

  看到战利品后,徐州城内本就不多的疑虑也都烟消云散,大家少不得都要设宴摆酒,请赵进赏光,为赵字营庆贺不过对这个赵进都是推拒,他的回答也很简单,只在这边休息两晚,接下来就要回转何家庄那边。

  之所以要在徐州停驻,也是为了告诉所有人,赵字营这次去往山东征战是大胜而归,同时和徐州知州衙门安然无事的相处,同样也是做给外面的姿态,赵字营并不想要造反。

  但徐州知州童怀祖也是见怪不怪了,赵十一还担心童怀祖会不会寻短见殉了大明什么的,特意安排内宅的眼线盯着,结果童怀祖颇为轻松的自斟自饮,然后看书写字,一切如常。

  晚上赵进歇息是在原来的老宅,几个人各回各家,亲卫队做足了戒备,生怕别人借这个机会偷袭生事。

  “这次为小弟一家,各位兄弟率领大队出生入死,小弟感激不尽,各位兄弟受我一拜。”几位兄弟的私宴,王兆靖郑重其事的端酒起身,大礼拜下。

  赵进急忙起身拦住,其他人也都是站起不受,赵进直接了当的说道:“我知道你不这么做,就表达不出谢意,不过自家兄弟,犯不着这样的生分。”

  其他人纷纷附和,王兆靖摇摇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叹了口气说道:“当小弟听说官军不是四千而是六千的时候,心里真是担惊受怕,万一各位兄弟有个闪失,小弟真是”

  “不要说这样的生分的话,这次真正凶险的事情不在于敌人增兵,而是我们临到开战之前,才发现对方有火炮,这个才是最凶险的。”赵进感慨说道。

  他这般感慨,其他人却没什么感受,赵进笑着继续说道:“能提前知道火炮,多亏了那蔡举人蔡家的一个亲戚,为他这个功劳,我答应蔡家回来了,蔡家里面读书的人不少,你来盯着,不要去走什么功名路,给咱们赵字营做事吧那边王兆靖答应,不过心思却不在上面,有些急切的开口问道:“大哥,既然一切都按照预想实现,家父那边怎么样?”

  这次回来,王兆靖状态看着比从前好了不少,好似恢复正常,可血肉相连的至亲出事,又怎么可能不挂念焦急。

  说到这个话题,赵进拍拍王兆靖的肩膀,叹了口气说道:“只能说一切开始变好,但真正结果如何,咱们做到这个地步,也只能看天信命了。”

  王兆靖沉默一会,然后点点头,苦涩的长叹一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今天是哪一天?”天牢里的王友山开口问道。

  不远处的狱卒无精打采的回应说道:“今日是九月十三,我说王大人,你每天都问,这有什么用啊,算计日子心里不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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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五十九章 匡太监

  “总不能过得糊涂。”王友山回答一句,他头发散乱,简单用根布条系着,胡须杂乱,但浑身却于净的很,牢房里还有桌椅家具,桌面上还摆着白瓷的茶壶茶杯,旁边还有几本书放着,笔墨纸砚则是在另一边,如果不是身处大牢,这分明就是寻常读书人的书房所在。

  如果真是寻常读书人,恐怕还置办不起这么宽敞的书房,这牢房除了窗户小些之外,其余再也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各处都打扫的于净,不仔细闻,甚至都觉察不到异味。

  而且这一处牢房周围的监室都是空着,只有王友山这一处有人,偌大的房屋,空荡荡的只有他这么一个犯人。

  “辛酉年九月十三,今日。”王友山磨墨蘸墨,提笔在纸上写道,写完这几个字之后,突然觉得心烦意乱,将纸揉成一团,直接丢在了地上。

  在一开始被抓的时候,王友山倒是不怕的,心想儿辈已经做了好大事业,我这一死,无非是不能看他们大展宏图,看天崩地裂而已,而且因为自己党争牵扯,儿子王兆靖那样的才华却没办法考中进士,科举功名被自己连累的彻底封死,没奈何才走了那条路,做父亲的一死交代,也过得去。

  可时间一长,人的心思就发生了变化,王友山尽管畅达洒脱,也有见识心胸,可还是忍不住焦躁,然后慌,开始害怕起来,尤其是这天牢内一切封锁,根本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就让人更难平衡。

  刚被抓过来,尽管那些番子将重金家产抄拿于净,可依旧没有什么好的待遇,住在脏污的牢房里,虽然没有严刑拷打,可狱卒的喝问,不明身份的人物的逼迫询问,让王友山备受煎熬。

  “君子不党,然后就是无人理睬,无人帮扶。”一个御史莫名其妙的下狱,如果是都察院的其他人,早就在京师掀起了轩然大波,清流清贵会让相关人等吃不了兜着走,可王友山被拿问,不少人都是乐见其成,左右空出一个位置,不知道多少人等着补上,这王友山就是不知好歹的不让路,现在正好。

  有时候王友山也想,如果不是徐州事发,自己会不会被都察院的同僚上司,找个罪名诬陷罢官,可能也是下狱的下场。

  盘问徐州虚实,然后王友山写报平安要钱的书信,那伙人逼迫的越来越近,王友山再怎么慌张焦躁,也能看出来这是千刀万剐的盘剥手段,给一次就会没完没了,至于放人,那根本不可能,最后十有八九是被灭口,防着把消息泄露出去。

  就在对方准备用刑的时候,事情突然有了转机,似乎是某位宫里的人出手,当时逼迫自己的那伙人极为着急,差点就要在这边火并起来,最后只能恨恨离开。

  本以为自己脱离苦海,却没想到被挪了个牢房,境遇大为改善,可依旧不放人。

  家产一文不剩,也买通不了狱卒,空口许诺,轮换的几个狱卒听着动心,却没有什么动作,有人被说急了,只是冷笑说道“莫要害我,你不知道这是谁在盯着。”

  这话更让王友山凛然,他虽然只是七品御史,可见多识广,自然明白京城大佬的手段,可这莫名其妙的到底是怎么回事,若真是谋反,自己被抓起来的时候,徐州那边恐怕也打起来了。

  开始还能细想,到后来憋在这里就要发疯了,王友山也曾失态的大闹咆哮,结果狱卒淡然处之,反正你在牢房里做不得什么,乱砸乱丢,狱卒骂骂咧咧的进去收拾,可也没有动手泄愤。

  在这样的对待下,王友山非但没有宽心,反倒愈发忐忑,在天牢诏狱里面,受到这样的善待并不奇怪,但这样的善待断不会出现在一个无依无靠,再无复起可能的光杆御史身上,有起复可能,外面有做官的同僚亲朋,外面有愿意花银子的家人亲眷,在天牢诏狱里过得舒服点不难,可王友山什么都不沾,凭空落下这样的待遇,就让人糊涂了。

  京师的消息典故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从前关于这天牢诏狱的事情王友山也听了不少,能这般自在,狱卒这般优容宽大的,也就是那么几个和天子有亲戚关系的公侯伯,或者是内阁六部都察院里面的什么大佬,要不然就是内廷大挡的关系关照,而这些,王友山同样一个不落。

  王友山越来越忐忑焦躁,读书做官养出的涵养气度也被逐渐消磨,有时候王友山就想着自我了断,自己痛快,也不必牵连儿辈,可却怎么也下不去决心,舍生取义,舍生忘死,这些事说来写来都容易的很,真落在自家身上,却难做的很。

  偶尔王友山也会想到,会不会是赵进他们在徐州折腾起来,让朝廷投鼠忌器了,可徐州的局面能和整个天下对抗吗?朝廷中枢会在意区区的徐州吗?想到这个,王友山自己就会忽略过去,太过匪夷所思,想了无用。

  一天天过去,王友山也忍不住自嘲自怨,若不是自家昏了头,觉得小儿辈做出的局面或许大有前途,跟着胡闹,又怎么会到今天的下场,他那胆大妄为的种种,如果当时能规劝几句,或者劝他们不要这么表露锋芒,自己也不至于有今天,咎由自取和引火自焚,这两个词也当得上。

  “辛酉九月十三”王友山又是在纸上写了开头,但却没办法继续写下去,叹口气之后将纸张揉成一团丢掉。

  到这个时候,王友山甚至希望自家没这么好的待遇,因为在原来那个地方,周围还有同是下狱的犯人,能聊聊说说,不至于在这里孤身一人,狱卒从来不搭腔。

  要不弄些酒菜来,今日再大醉一场,然后迷迷糊糊到明日,总归好熬一点,王友山知道这么下去,自己就会成为酒徒废人,可越来越控制不住了。

  脚步声?在这孤寂的牢房内久了,王友山对声响敏感的很,这还不是狱卒交班的声响,因为来的不止一个人。

  于什么的?王友山心中一阵激动,随即又是惶恐,难道要处置自己了,难道要杀自己了,王友山的身体禁不住颤抖起来,事到临头,还是怕死,恐惧的厉害,还想再看看自己的独子,还想回徐州,当日就不该回这个正在胡思乱想,却看到一个人搬了把太师椅过来,正摆在自己牢房的木栅前,看那人像是个听差长随的模样,应该不是来处置自己的,那这是一名穿着红袍的中年人坐在了太师椅上,这里好久没有看到狱卒之外的人了,王友山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失态失礼的盯着对方。

  怎么看都是一位久居官场的精明文官,气质也是极像,但加上面白无须这个特征,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这是内廷二十四衙门的某位人物,这等穿着做派,最起码也是一位少监。

  王友山心不住向下沉,东厂捉拿自家下狱,能指派东厂的自然只有司礼监的内官,现在又有内官来,难道还是处置吗?

  不管王友山的胡思乱想,那位过来的红袍内官却饶有兴味的观察着王友山,脸色神情中带着些掩饰不住的失望。

  “看王大人气色不错,想来在这里没有受什么罪。”那宦官开口说道。

  “我我,都来到这里,还讲什么气色,这位公公怎么称呼?”王友山一开口,却发现嗓子已经哑了,听对方语气还算和缓,他也问了句。

  “咱家姓匡,在礼仪房那边当差,王大人叫我小匡就好。”这内官微笑着说道。

  本来王友山坐在椅子上,听到这话却连忙站起见礼,隔着木栅颇为客气的说道:“原来是匡公公,失敬失敬。”

  礼仪房就是司礼监礼仪房,是对所有内官宫人考核、奖惩、升迁的地方,和文书房并列为司礼监最为机要之处,这个年纪在这边当差,将来必然是内廷某个衙门的太监,而且很大可能会做司礼监的随堂太监甚至更高,在这里,就好比外朝的翰林院,那里面的翰林都是将来内阁六部都察院的顶尖人物。

  通报身份之后,尽管双方年纪差不多,可身份地位却差得远,王友山不敢怠慢,心中却更是忐忑起来,这等高位的宦官来到这边,到底要怎么处置自己?

  “王大人不必多礼,这边又不是堂上,咱们兄弟相称如何,咱家叫一声王兄,您喊一声匡老弟就好。”匡公公说得很温和。

  王友山更是错愕,不知道该怎么接话,那匡公公笑着说道:“王兄,听闻贵公子少年英才,博学多闻,早早的就在应天府中举,还是五经魁首之一,这真是了不得啊”

  听到说起自己的儿子王兆靖,王友山心中一凛,却是冷静了不少,他没有多说,只是摇头苦笑着说道:“匡公公谬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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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六十章 令郎大才

  那匡公公笑着继续说道:“少年英才,想必满腹报国之心,没曾想却因为党争拦路,不得在功名路上再有寸进,实在可惜,这少年人满腹怨气,觉得长安无门,却去河北求官,真是可惜了人才啊”

  王友山又一愣,对方话里的典故他当然听得明白,这是说中唐晚唐时候的读书士子,在唐朝朝廷那里得不到功名,就去河北藩镇那边做事,帮着对抗朝廷。

  这话岂不是说王兆靖因为没有考中进士,所以做了对抗朝廷的反逆之事,这河北藩镇想必说得就是赵进了。

  王友山没有接话,却强自镇定的说道:“这科举之事,七分看才学,三分看运气,犬子没有得中,想必是学识还不够,命数也不足,埋怨不了别人,犬子自己也开得开,也没什么怨气的。”

  匡公公眯着眼睛笑了笑,对一边摆摆手,有细微的脚步声远去,显然是让随从先离开,等听到外面的大门关闭声音,匡公公笑着摇头说道:“若没有怨气,又怎么会闹得这么大,受了委屈,可以上告鸣冤,朝廷也会给个公道,怎么会把运河给断了,这等做法可不是鸣冤,而是造反了”

  “什么?”王友山失声问道,本来下意识点头,随即意识到这件事的惊人,他上前一步,抓住牢房的栅栏,盯着的匡公公说道:“什么截断漕运,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家公子和他几位朋友闹大了,领着团练断了运河,说是要为你鸣冤,连朝廷派去平乱的官军都打败了,你说说,何苦如此呢?年轻人做事如此血气冲动,不顾下场,到现在局面都不好收拾了,魏公公那里愁的很。”匡公公唉声叹气的说道,不过神情却有些做作。

  王友山倒退几步,跌坐在椅子上,脸上有不可思议的表情,嘴里自言自语的喃喃说道:“怎么闹得这么大?怎么闹得这还怎么收场,这”

  自言自语了几句,王友山又是站起,极为纠结的问道:“匡公公,那现在怎么样了,已经造反了,已经闹大了吗那来自司礼监礼仪房的小匡若有所思的看了王友山几眼,笑着说道:“还是贵公子约束得力,现在已经给京师这边传过信来,说是请朝廷放王兄你这边出去,然后一切可以谈,朝廷又何尝愿意大动于戈,何况王兄你这案子的确有委屈之处,上面已经定了,决定放王兄出去,然后招抚王公子那一支人马。

  听到这话的王友山身子一晃,险些瘫坐在地上,好在及时的抓住了木栅栏杆,被关押了这么久,整个人就要憋疯了的时候,突然听到了这个消息,而且还知道这是徐州那些小辈为了救人,不惜大兴刀兵,连截断漕运这等骇人听闻的大事都做出来了,真是没想到,他们能做到这个地步。

  此时王友山心里百感交集,外面那匡公公又是继续问道:“王兄,朝廷也是有体面的,何况魏公公刚管事不久,他老人家也是有体面的,这次招抚,这次放人,已经算是宽宏大量,咱家想问一句,王家公子不会不知好歹,得寸进尺吧?”

  王友山打了个激灵,连连摇头说道:“小辈们都很知道分寸,只要朝廷答应的事情能做到,他们也不会背信弃义,这个我有把握”

  这么多年,王友山对自己儿子以及赵进他们的确很了解,赵进这人胆大包天,但分寸感却把握的极好,看着肆无忌惮,却从不触犯朝廷的底线,想到这里,王友山眼泪差点留下来,这么有分寸感的晚辈,却不怕被抄家灭族,闹得这么大。

  匡公公眼睛眯起,盯着王友山看了一会,颇为诚恳的开口说道:“王兄家的公子这段日子在京师泼天一般的花钱,各种法子朝魏公公那边递消息,方方面面关节都要打通,然后又在南直隶和山东大打出手,连败了几路官军,这样的豪气,这样的韬略,这样的决断,真是让人叹服。”

  夸了两句之后,匡公公转向正题:“魏公公他老人家这次之所以答应招抚,主要还是爱惜王公子的才华,现如今朝廷缺人才啊,辽镇那边打的一塌糊涂,可朝中还在扯皮,套寇最近活动不断,可边军居然抽调不出人手来,他老人家发愁的很,你家公子这般大才,能用团练大破官军,想必通晓兵法,懂得带兵作战,这样的人才,在徐州做一个乡绅岂不是委屈了,出来为国做事多好。”

  王友山听得有些发愣,他大概明白对方的思路了,匡公公继续说道:“魏公公已经答应了,若是你家公子愿意为朝廷效命,金榜题名是一定有的,入翰林院也是有的,要是愿意领兵在边关御敌,那么巡抚、总督少不了,早晚也是做尚书或者入阁,当年王越有的,这边也是能给的。”

  入翰林院,仕途上不出纰漏,将来做尚书一级是起码,入阁也不是奢望,文臣带兵,做巡抚、总督,回京迁转侍郎尚书然后再入阁,也是一条路,而王越这个,则是文臣立下盖世大功,封赏爵位,等若是文武双双荣耀。

  身为文臣,听一个宦官将进士的出身、内阁六部的前程随口许诺,王友山听得很不舒服,但心里隐约也知道,以魏忠贤的出身以及他和各方势力的关系,这些承诺搞不好就真能做到。

  些许感慨后,王友山反应过来了最要紧的事情,他摇头说道:“匡公公莫非以为犬子是主持之人,是幕后的主使那司礼监礼仪房的匡公公嗤笑一声,开口反问说道:“徐州那等偏僻地方,若不是王小郎君这等见多识广的少年英才,谁又能有这么大手笔做出这么大的事情,王兄也不必多解释什么,咱家也懂这个,无非是陈平起家的故事而已,令郎这分寸的确让人赞叹,居然不好虚名啊”

  所谓陈平起家的故事,楚汉之际,处处反秦,陈平所在地方也是闹起来,乡里青壮想要奉陈平为王,陈平的母亲说咱们家没有当王的人,而且当了王很容易招来祸患,但你可以奉其他人为王,这样败了没有什么祸事,胜了也会有封侯之赏。

  拿这个做比喻,就是说王兆靖不愿意站在前台,只是在背后主持,这样无论胜败,都有腾挪反转的机会。

  听到这个的王友山苦笑不停,有心想要解释,可怎么解释的通,心想即便是自己亲身接触过的都想不通,何况这些完全不摸底的外人,张了张嘴,到最后只是摇头,什么话也没有说。

  “好,既然魏公公赏识,那在下回去和犬子讲,看他到底是怎么想。”王友山只能这么答应。

  匡公公笑着点头,悠然说道:“年轻人终归是要在正途上走的,科举功名,报效朝廷,这才是读书人该做的正事,对了,王兄知道为什么被抓进来吗?”

  谁也没想到突然转了话题说到这个,王友山皱眉反问说道:“难道不是因为牵扯到徐州谋反?”

  那匡公公嘿嘿笑了几声,闷声解释说道:“是鲁王看上了你们徐州的财货,王府内一帮混账勾结京里的糊涂人,想要图谋徐州的产业,还弄什么谋反的罪名,结果折腾到这个地步,真是荒唐。”

  王友山愣在那里,咬牙切齿的也是想要骂人,本以为是徐州那些事做得太过火,所以才被朝廷注意到,谁能想到是因为贪财,想要吞并家产,这伙人做事也太过无法无天,肆无忌惮了。

  “把人带过来”那边小匡扬声说了句,外面门被打开,脚步声响起,没多久,就有人被拖到了这边来。

  两名神色阴沉的大汉架着一个微胖的中年人,这中年人嘴被塞着,满脸绝望的神情,细细打量,这个中年人面白无须,没有喉结,居然也是一个内官。

  刚才还笑容满面的匡公公满脸都是厌恶神色,盯着这人说道:“把王兄你下狱,惹出这些是非的京师主谋就是这人,在文书房当差,怎么发财不能发,却蠢到和藩王内官勾结,做这等侵吞家产的混账事。”

  王友山盯了那人几眼,司礼监文书房的差事是主管司礼监的所有文件,也就是整个天下的奏折、圣旨和机要,也是贵重之极的内廷要职,要发财只怕是露个口风,就有无数人上来奉承,这位却和鲁王府勾结,的确是蠢。

  “不知好歹,不懂进退,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这样的人留着有什么用,就在这里给王兄一个交代了。”那小匡说完后,打了个手势。

  架着那中年人的两名大汉立刻动手,一人捏开那中年宦官的牙关,另一人拿出一颗药丸塞了进去,这药丸见效极快,这中年宦官想要挣扎喊疼,却被身边人牢牢按住,挣扎动作就那么慢慢变小,脸上泛起一片乌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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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六十一章 真是不甘心

  此时王友山的脸色也变得煞白,对方这也是杀鸡给猴看,说了这么多招抚的话,最后是给个交代,也是给个警告,那“不知好歹,不懂进退,惹出大事”的话,可不仅仅说给这尸体听的。

  “王兄被抄没的家产银钱在一月后就能发还,到时候王兄可以清点下,若有不对的,尽管来询问,这边会尽快的找到送去,距离漕运封冻还有不到两个月,招安招抚要尽快办完,所以也就不让王兄在京师休息了,今天出天牢就立刻赶回徐州,好好劝劝令郎那边,不要把事情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将来好好报效才是。”

  王友山点头答应,那匡公公隔着牢房施礼说道:“或许将来王兄还要回京做官,到那时再细聊就好,王兄在路上不要耽搁,朝廷派出的使者和王兄同路,他会直接去往凤阳,来招抚和谈的是总督漕运的崔公公还有凤阳郭巡抚。”

  在这天牢诏狱里憋闷几个月,整个人就要疯掉的时候,却直接被人放了出来,王友山站在阳光下的时候,觉得一切都很不真实,恍惚好像做梦一般。

  事情的确很急,王友山才出了监牢,就有锦衣卫官差找上来,言谈间倒是客气的很,说是请王大人即刻出发,在通州那边用饭洗漱就好,有什么需求也可以提出来,这边会尽量做到。

  王友山的要求很简单,他自己的随从要放出来,河叔和那些伺候他的下人这次都被牵连到了,按照东厂办案的规矩,主家没有招供,奴仆下人都被认为是胁从同犯,不结案是不会放出来的。

  过来的官差也没二话,立刻就去安排,没过多久消息就被带了回来,但被带回来的只有消息,一个人也没跟着回来。

  “王大人家仆役,只有个河叔还在,其他人都在牢里病死了。”官差木着脸回答说道。

  “河叔呢?”

  “河叔也感染了疫病,已经落下残疾,还要休养一段才能行动,到时候会把人送回徐州的。”

  听到这个消息的王友山身体晃了晃,他自然知道家里的仆役下人不是得病,只怕都是被拷打致死了,而那河叔靠着身体强健只怕也是奄奄一息,既然是诬告自己,自然想要在仆役身上问出证据,他们不敢对有官身的王友山下狠手,仆役下人自然不在乎了。

  “他们最多就是送信,能知道什么”王友山脱口而出,打交道的官差却没什么表情的说道:“王大人,赶路要紧。”

  王友山晃晃头,却是咬牙说道:“走,现在就走”

  在司礼监值房内,内廷最核心的宦官们忙碌不停,他们才是大明真正的中枢,原本这个值房的核心是坐在首席那里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可现在大家都知道,如今司礼监的第一号人物,或者说整个内廷的第一号人物,是在偏厅那边呆着,即便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遇到大事,也要主动去那边请示。

  那偏厅就是司礼监提督太监魏忠贤魏公公的值房,他老人家不识字,所以不愿意呆在全是文书笔墨的地方。

  “凤阳崔公公那边的信过来了,凤阳巡抚郭尚友开始想要含糊,后来贪功出兵真去了,结果被贼众偷袭打的大败,好在贼人只是截断运河,没有做出更多的事情来。”

  “山东那边的人已经报过来了,的确是大败,据说那徐州乱民还留了手,不然保定总兵鲁钦会败的更惨。”

  “保定兵马和山东兵马并无掣肘牵制,彼此配合的还算好,在济宁州那里虽然因为陋规耽搁了些时日,可不影响大局。”

  “山东杨总兵报的详细,也拿去御马监那边请知兵的人看了,保定鲁总兵这次用兵没有什么疏漏,中规中矩,乱民贼众也是堂堂正正的打的,御马监那边几个管兵的都说,这贼众严整如山恐怕是虚报,但山东和保定镇都咬牙说得很死,不像是为了推诿编造的理由。”

  “徐州乱民已经退回徐州了,没有杀俘,也没有割去首级,甚至还帮着收拾了下。”

  “徐州和各处现在都没有报什么消息,也没有人说乱民造反谋逆。”

  “凤阳巡抚郭尚友的折子已经到了,还有给公公您的信,上面都说要招抚招安,不必大兴刀兵。”

  魏忠贤站在一张桌子前,几名工匠打扮的人正在摆放木件,这些木头工件都精密无比,赫然是一座宫殿的模型,魏忠贤紧盯着木件,而身边几名身着青袍紫袍的宦官正在不停的读着奏折和消息。

  “你这木件弄得太细致了,这哪还有万岁爷动手的余地,有什么趣味,你们要弄得粗一些,或者就是在木料上勾勒出墨线来,让万岁爷自己去弄,你们明白咱家的意思吗?”魏忠贤颇为耐心和气的说道。

  那几名工匠打扮的人却是诚惶诚恐的答应了,魏忠贤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还特意勉励了句:“好好做,你们的荣华富贵就在这上面了。”

  等工匠们离开,魏忠贤却背着手转过了身,他身材高大,因为不是幼年入宫,魏忠贤阉人的特征并不浓,他看着几位躬身恭谨的宦官,眉头紧皱,没有一丝的方才的和气和耐心。

  几位宦官腰更弯了,魏忠贤冷声问道:“各处报上来的消息就这些了吗?你们读的意思咱家也听懂了,就是官军打不过乱民,但那乱民还明白分寸,是不是?”

  “是,事先按照公公的吩咐,东厂和锦衣卫朝着各处都派了人盯着,他们也确定这些消息真实无误,没人敢怠慢“怠慢的就拿鞭子抽死,抽死几个就老实了,使唤不动只不过是他不怕你。”魏忠贤不屑的说了句。

  又有一名宦官在手上翻检了下,开口说道:“公公,御马监和兵部那边都有回信,现在要动大军会剿徐州,只能从山西和陕西抽调边军,北直隶也有能动的兵马,可消耗的粮草军饷肯定不少,支应辽东那边的就要紧张了,所以他们也觉得招抚为主最好。”

  “辽饷那么多钱粮,还不够他们支应,难道他们的常例规矩又涨了吗?”魏忠贤猛地提高了声音。

  众人齐齐低头,没有人敢开口,魏忠贤气呼呼的坐了下去,声音略尖的说道:“你们懂不懂咱家的心思,咱家不甘心呐,堂堂朝廷,就算做错了事情也是万岁爷的朝廷,是要有体面在的,怎么就被徐州乱民闹得没办法,还要用他们给的台阶,去招抚招安,这不就是求和吗?”

  还是没有人接茬,正在这时候,礼仪房的匡公公过来了,他站在门外恭敬的说道:“老祖宗,孩儿办差回来了,给凤阳崔文升送信的快马和那王友山一同离京了。”

  魏忠贤不耐烦的摆摆手,屋中几名宦官如逢大赦,慌忙收拾折子什么的离开,那匡公公快步走进来。

  “怎么样?”

  “那王友山应该是吓怕了,也没在意什么下人死伤的事情,只是急忙出京回徐州。”

  “人怎么样?”

  “寻常进士读书人,也就是年纪大些,起复两次多了点沉稳和见识,其余也平常的很,不像是心有韬略做大事的角色,也看不出什么狠辣城府之类的,老祖宗,不过这样的人物倒是会教养出好儿子来,他儿子王兆靖京师和南京那边都派人去查了,的确是俊杰人物。”

  “不能为朝廷所用,还闹下这么大祸事的不是俊杰,只是祸害,读书越多,闹出的祸事就越大”魏忠贤说得很不客气,那小匡笑着点头。

  直到这个时候,魏忠贤才有些许的放松,出了口气坐在椅子上又问道:“辽镇那边一直是那不成器的刘云鹏在跟,你最近才接手的,你怎么想?”

  “老祖宗,那边怕是要麻烦,经略熊廷弼脾气虽大,却是个有本事的,不然这次也不会重新启用,可那新任巡抚王化贞也是个刚强性子,而且熊经略要守,王巡抚要战,一直在争执,这本就是麻烦了,偏生兵部尚书张鹤鸣那里还有朝里不少大臣,都是向着王化贞这边,压着熊廷弼,上下不能统属,各行其是,肯定要出乱子的。”

  魏忠贤的表情又是阴沉下来,轻拍了下桌子说道:“这么说各路兵马还不能调动,还要备着。”

  那匡公公沉默的点头,魏忠贤无言半响,末了只是闷声说道:“真是不甘心。”

  凤阳巡抚郭尚友上奏请求招抚徐州乱民的消息没有保密,清江浦和扬州等地的豪商很快就是知晓,平定徐州乱民的保定兵马在山东惨败,这个消息同样很快的传遍了南直隶江北各处。

  这让豪商们都有些无所适从,不知该怎么办,区区徐州,难道就这么打了朝廷的脸,朝廷会不会派各路兵马过来会剿,大打特打。

  可南直隶人文荟萃,总有些大人物和大家族里有些胸怀天下的士人,或者说致仕在家的京官,也有些精通形势的幕僚智囊,这些人都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不会再打了,只会招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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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六十二章 招抚的人

  徐州乱民的姿态做得很合适,让朝廷和官方有台阶可下,而且漕运是天下第一等要紧事,不知道多少官员豪绅在上面发财,谁耽误了发财的大事,就算你是大佬大挡也当不起这个怨气,而且京师存粮不足,人心浮动这个罪名可以让很多人倒台,所以这漕运必须尽快恢复,给上上下下一个交代。

  再说了,南直隶是大明腹心之地,整个天下的税赋粮饷这里差不多有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这样的核心腹地,又怎么会大打特打,破坏殆尽。

  总结了这么多,结论就是不会打了,分析来分析去,都说朝廷有各种各样的顾忌不会动手,却没人说徐州赵字营怎么办,他们要是想打那还是要打,毕竟人手里有足够的力量,朝廷奈何不得。

  方方面面得出这个结论后,关闭了很久的徐州盐市和集市又是羞羞答答的开张了,不过各家派过来的人很少,储备的货物也不多,宁可不停的运过来,也不要出了什么祸事砸在这边,而且他们在徐州也看到了,尽管赵字营没有扯旗造反,但上上下下都是戒备森严,这样的态度也让人没办法放松。

  清江大市已经恢复了营业,凡是不牵扯到漕粮的豪商们,这次断河的损失都不大,或者说压根就没什么损失,大家用余家的沙船船队之后,就把漕运上损失的时间通过海运补了回来,甚至还略快。

  而且都说海上凶险,可余家船队跑了这么多次,也没有出什么事,大家都兴致勃勃,准备用海运多做些生意,漕运开不开的意义不那么大了,反正这条河堵着,那些中小商户就没办法运货北上,自家还少了些竞争。

  至于牵扯到漕粮相关的,痛骂之余也只能想别的法子,比如说趁着现在清江浦粮价大跌的时候多收进来些,赌来年价格涨回去,这就把损失补上不少,让众人来气的是,被赵字营带走的耿满仓很是神气的又回来了,低价收购粮食,做得嚣张至极,很多运粮到这边的商人没有别的选择,也只能卖给这耿满仓。

  不过大伙都知道这耿满仓是替赵进做事的,也仅仅能咬牙切齿了,别的什么都不能做。

  但南直隶江北和江南两处,甚至连同知晓徐州事迹的山东和河南,各处都有一个类似的反应,那就是豪门大户蓄积私兵,他们都自觉地自己看出了门道,手里有一支能冲能打的力量,就算官府也奈何不得。

  原本只有山东和河南乡村里的豪门大户,才会修建土围营寨,操练团练乡勇,用来防备响马,镇压本地骚动,其余各处的太平地方都觉得没有必要,可现在不同了,原本家里只有十几二十个壮健奴仆的,少不得要多养几十个,真正的大族要甚至要养上几百,暗地里花钱购置兵器,请教头操练,心想到关键时候,还是自家拿得住的刀把子最有用当然,赵进控制的地方上,这等事被严禁,大家也都知趣的没有做,谁这么折腾,那就是不知死活了。

  九月二十前后,两件事从徐州迅速的蔓延到相关的四面八方,一件事是王友山从京城回到了徐州,赵字营的三爷王兆靖出徐州去山东鱼台迎接,父子二人相见,抱头痛哭,这个不是这件事的关键,和王友山从京师一同来到这边的使者,就在这边和王友山分手,快马加鞭赶往凤阳,说是确定招抚,由凤阳守备总督漕运太监崔文升负责,这个消息那使者不瞒人,王友山也不瞒人,消息很快传遍了南直隶江北各处,无论是大明朝廷还是赵字营这边,都想放出一个信号,不打了,要各处尽快恢复正常。

  第二件事则是鲁王府的仪卫舍人百户乔山又来了,随行的还有十几辆沉重的大车,带着差不多两万两的财货,鲁王府摊子和家当太大,现银一时间拿不出这么多,但其余各项物资的积储则是不少,绸缎和棉布布匹以及各项器具如果真按照市价买卖,恐怕还不止两万两。

  乔山担负的任务很简单,那就是这些财货是给赵字营的赔偿,先前鲁王府糊涂做下的事情都是一时糊涂,还望王大人不要计较,若有不足,鲁王府这边还会继续供给。

  谁都知道这件事的关键不是王友山,不过谁都知道有些话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讲。

  鲁王府的赔偿被收下,百户乔山回去复命,然后凤阳那边的消息也渐渐传开,太监崔文升已经准备启程赶往徐州了。

  就在这两件事传开之后,盐市和集市开始兴旺起来,堵在各处的船只也都是开始忙碌准备,招安一旦办成,漕运一开,今年可就没有多少时间了,一切都得抓紧,然后,大家还确定了几件事,短时间内,徐州还能太平着,一时间不会兴起刀兵了。

  凤阳守备总督漕运太监崔文升倒是显示出为什么能被魏忠贤赏识,本来已经牵扯到红丸案万劫不复,结果却有了出京镇守的好差事,尽管上下都说徐州是龙潭虎穴,可崔文升只带了三十骑护卫,就直接去往徐州,跟随他一起的还有京师来人。

  不过有胆色归有胆色,一路上脸色却不怎么好看,按照接应的人说,崔文升到了宿州地界,看到占地广大的赵字营的庄园,招待他的地方官员士绅一提赵进都是战战兢兢,然后还看到了没有遮掩,对崔文升一行严加盘查的徐州团练。

  “这还是不是大明国土,这里还讲不讲大明王法”崔文升倒是多了个心眼,他没有直接去何家庄,而是先到了萧县停驻,县衙那边的官员过来迎接,少不得要说说地方动态,在宿州好歹还能说几句,在这边说都不敢说了。

  崔文升有意问了些,结果知县贴着他耳边说道:“崔公公,本县守备就是那赵进的父亲,官府上下生死都在其手中,不得不小心啊”

  这回答让崔文升愕然,义正言辞的怒骂几句,当晚也就不在城池中留宿了,而是去了城外驿站,睡觉的时候衣服都没有脱下,备着有事随时上马离开。

  不过这一晚也是太平无事,可崔文升的脸色就一直没有好看起来,不管怎么钻营,怎么贪墨,怎么上下其手,他们也是大明天下的一分子,而徐州这样的做派,明显是自立于大明之外了。

  万历末年,这崔文升就已经是管药的太监,能熬到这个资历,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骑马赶路很是辛苦,不过他咬着牙没有耽搁半天,因为崔文升知道,魏忠贤魏公公催的很急,眼下这就是天字第一号的要紧事,要知道,按照朝廷体制,怎么也该凤阳巡抚郭尚友出马来办,那京城来的使者说得很明白,魏公公知道这次的差事是委屈你,可不让自家人来办他不放心,这天底下也只有咱们宫里出来的才对大明忠心,话说到这个份上,崔太监自然明白该怎么对待在来到何家庄之前,看到了这赵字营的声势,大概了解了些情况,崔太监做了足够的准备,对方是年轻人,这次又是大胜官军,逼得朝廷招抚,肯定会骄狂无比,漫天要价,刁难羞辱自己,故意不见等等等,都是极有可能,崔文升也已经做好了准备,这张老脸在红丸案的时候已经丢的差不多了,不差这一次。

  崔太监还设想了贼巢的各种情景,什么抢掠来的物资和财货堆积,脏乱不堪,被抓来的良家女子嚎哭求救,大街上直接就有人口买卖,恶臭飘扬之类的,这场面崔文升还真是见过,当年他在山西的时候,某次官军平乱之后就是这个德行。

  但崔文升也觉得不太对劲,从进入宿州开始,到绕路萧县,这一路上都是整洁肃穆,且不说没有拦路设卡敲诈的官差,百姓们似乎也是安居乐业,晚上在驿站住的时候,驿站上下连院门都没有关,当时还以为是驿卒和贼人勾结,问问才知道说是晚上备着有人赶路有急事,在徐州地方上,没有贼人敢胡来。

  千说万劝,当时还是将大门关上了,驿卒满脸不以为然,当时还以为故作姿态,现在看看,对方倒也没有欺诓,说得都是实情。

  凤阳那边是中都要地,百姓不多,官吏和将兵不少,和别处比起来,多了许多肃穆安宁,但却比不得眼前所看到的徐州地面,街道于净,房屋整齐,路边有树木和排水沟,定时有队伍巡视巡查。

  原以为徐州被反逆霸占,百姓肯定民不聊生,可一路看过来,这徐州的百姓倒是比别处快活些,看着衣服相貌什么的也光鲜体面,崔太监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物,他也不记得何时见过这样的百姓风貌,或许京城某一处区域有,或许京城也没有。

  崔太监还发现一点,徐州百姓脸上的笑容很多,并不是无忧无虑无知的孩童笑容,而是成人也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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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六十三章 是不是作假

  崔文升来到凤阳之后,也知道辽饷杀人,民间的家底被刮了个于净,百姓愁的是生计和活路,那还会笑,若是笑也只是惨笑而已,而徐州这边则是不愁温饱的快活笑容。

  “大贼,这才是真正的国之大祸。”太监崔文升越看越是心惊。

  徐州乱民贼众再怎么穷凶极恶,崔文升都不会害怕,因为那不过是一时的嚣张气焰,根本没办法持久,因为你除了抢掠威吓之外得不到给养,抢掠威吓则是涸泽而渔,不是让地方上生机断绝,就是激起百姓的反抗。

  没有粮草补给,没有人员的补充,你有泼天的勇悍又能如何,饿肚子就没力气打,死一个就少一个,减少一分战力,无处补充不说,想要强力征发劫掠,还要和地方上冲突,到时候又是损失,就这么不断的虚弱疲敝下去。

  而官军一方则不同,有朝廷大义名份,有偌大天下的民力和物力作为支撑,纵然一时受挫小败甚至大败,可能够不断的得到补充,一战再战,投入越来越多的人力物力。

  在这样此消彼长的态势下,没有什么反贼乱民能挡得住大明官军的碾压,崔太监也是内书堂出身的读书种子,看多了史料典故,自然明白这些,在他看来,徐州就是如此。

  招抚招安不过是一时之计,等缓过年末秋粮漕运这个当口,朝廷肯定会出动大军再行会剿,这徐州乱民贼众的下场只有覆灭。

  可进入徐州的见闻却让太监崔文升心生寒意,他所在的凤阳府毗邻徐州,光听到徐州有豪霸横行,却没听过徐州有人扯旗造反,对抗朝廷,就连这次也是如此,萧县县衙依旧照常运转,徐州知州衙门也太太平平的在徐州城内,得知这些,崔文升还以为徐州乱众不过是横行乡野的土棍武装,连城池都进不去,这更是疥藓之疾。

  等萧县住一晚,看到徐州核心区域的局面和民情,崔文升开始觉得不对了,眼下这个局面似乎比扯旗造反还要可怕,似乎是这赵进无所谓扯旗造反了,他比官府还要深入牢靠的控制了徐州地方,官府衙门只是个摆设,留着当然无妨。

  若能做到这一点,那可就不是什么疥藓之疾,而是心腹大患,这徐州地方加上宿州和传说中的周围几处,就可以源源不断的为徐州乱众提供人力和粮草补给,那就不是一时间能此消彼长的了。

  那辽东的建州女真为什么如此难缠,还不是他们有一块能提供兵源给养的建州之地,要这么看,徐州岂不成了建州一样的地方,在这大明腹心之地再有个奴酋一般的人物和女真鞑虏一般的力量闹将起来?那也太可怕了。

  不过崔太监不是这么容易糊弄的人,他在宫里在地方上都当差多年,鬼蜮伎俩不知道看到多少,在他想来,自己这次是来招抚,双方少不得要谈判争执,既然要谈,虚张声势漫天要价总是少不了的,在自家面前演一出戏,把人唬住,谈起来自然也就容易许多。

  “在咱家面前玩这种小伎俩,你们还早”太监崔文升自言自语了一句,拨马就要转向,准备离开官道方向,向里走走,几个小子再怎么想做表面文章,能花力气在必经之路边上做,里面肯定做不到。

  他这边刚要转,边上的亲卫连忙催马上前劝阻,急忙说道:“公公,贼人的骑兵正在跟着咱们,怕有妨害。”

  崔文升一愣,这才有意识的看向四处,果然看到了周围的几名骑手,崔太监虽然有地方上的历练,胆气壮能骑马,可也仅此而已,对这些却注意不到,一看到这个,脸色顿时白了不少。

  “从什么时候跟上的?”

  “在宿州地面上就有了,只不过远远追着,也不靠前,小的们以为是应有之意,也就没讲。”亲卫回答说道。

  “混账东西,这种事为什么不早说”崔太监尖声骂了句,他在马上咬咬牙,却依旧拨马转向,嘴里念叨说道:“既然这帮贼人等着朝廷招安,那就肯定不敢对咱们有什么不利,不然谁和他们谈,咱家就不信了,区区徐州贼徒,居然敢和整个天下相抗”

  他这话倒是也有道理,亲卫们没有告知想必也是因为这个,看着崔文升拨马转向,大家迟疑了下,连忙跟了上去远处围绕的探马轻骑果然没有什么阻碍,依旧是远远盯着,这倒让众人放下了心。

  沿着小路没有走多远,太监崔文升的马速就放慢下来,他依稀觉得不必走了,因为这边的道路也很平整,各种规制齐全,也能看到路边田地里的沟渠,偶尔看到地里的农户,也都是难得昂扬饱满。

  徐州也是一马平川的地势,人在马上能看得很远远,不管朝着什么方向看,所见都和眼前没有太大的区别。

  若处处都是表面文章,那也就不是表面文章了,崔太监脸上又是疑惑又是惊骇,稍一犹豫,又是催马向前,他看到前方有个村落,村外百姓正在晒场上忙碌不停,正好可以过去看看。

  “你们切候着,徐州地面太平,没人敢随便动手。”崔文升制止了属下们的跟随,说完这句,崔太监自己朝着地上吐了口,脸色难看的很,才来几天,不知不觉的为徐州说好话了。

  他虽然骑着马,却没有穿什么官袍官靴,看起来也就是个富贵员外的样子,不会引起旁人奇怪,四周看了看,没有什么徐州贼众的骑手朝着那村子走,想来也不会提前做手脚,崔太监点点头,催马跑了过去。

  这些年的天气都是偏冷,收成偏晚,这个时节才是整理收成的时候,崔文升对这个多少知道些,等靠近的时候,崔太监担心惊动对方,所以特意放慢速度,他在马上也顺势观察这边的情形。

  晒场附近明显有扒掉的土围痕迹,这个也没差,崔文升听人讲过,徐州和凤阳地方上,在平整地势的村寨都要修土围挖壕沟,不然挡不住响马盗匪的洗掠。

  崔太监也看到晒场上有不少人望过来,随后又都是各自低头忙碌,这个时候的距离已经足够近了,崔文升看到晒场上男女老幼都有,这个也不奇怪,男女大防是读书人和富贵人的事情,村里壮妇也是劳力,但和别处不同的是,这晒场的男女老幼气色和穿着明显比别处要好。

  这个别处不是说徐州地方,而是崔文升曾经呆过的山西、凤阳府还有京师周围的乡下,那边的百姓农户都是面有菜色,这边则是要红润许多,衣服上的补丁也少很多。

  气色好,那就是吃得饱些,衣服上的补丁少,说明手里有点余钱,最起码能纺线买布做新衣什么的,崔文升办差久了,最基本的推断本事还是有的,他还看出了些别的,大凡地方上的村寨都是封闭的很,对外来人十分好奇,而这里的百姓则不太奇怪,说明和外面打交道也不少。

  崔文升大概算计了下自己骑马过来的时辰,从官道过来差不多跑了十几里路,这个可不算是近便,按理说村民出去一次可不容易。

  再想想自己沿途经过那些村寨的浮光掠影,大概都是眼前的模样,崔文升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失望,原来对方并没有做什么的表面文章,实打实的就是如此。

  前面不远处,有一位老汉蹲在晒场边,看起来应该是忙碌累了正在歇息,崔文升犹豫了下,翻身下马走了过去。

  “老人家,这是什么地方?”崔文升和气的问道,他声音虽然偏着阴柔尖利,可徐州这里的百姓那里见过阉人内官。

  那老汉自从崔文升靠过来就不住的瞧,听到对方询问,忙不迭的站起说道:“这位大老爷,这是严家村。”

  崔文升没有穿着官袍,可一身装束也是富贵打扮,加上久居上位,自然养出一种威严矜持的气度,不管他怎么和气,寻常百姓和他一打交道,敬畏就会油然而生。

  “老人家,看着今年收成不错,这是丰收了吗?”崔文升笑着问道。

  “这几年收成一年比一年好,风调雨顺的,比去年又多收了些。”那老汉连忙回答说道。

  崔文升点点头,他借着谈话的机会扫视场中,能看到晒场周围,除了被扒掉的土围子,还有被填起来的深沟。

  “收成多了,日子过得不错,老人家享福啊”崔文升官场沉浮这么多年,察言观色和言谈上自然有一手,几句话下来,那老汉就已经没了太多戒心。

  和崔太监说话,那老汉觉得心有荣焉,何况此时闲着,有人陪着聊聊也好,还是这样的富贵员外,等回去和邻家人邻居吹吹也是好的。

  听到对方的话,那老汉却叹了口气说道:“收成不错,可皇粮也不含糊,这辛辛苦苦打出来的粮食,要交上去足足三成。”

  “三成?就这三成吗?”这回答让崔文升一愣,连忙追问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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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六十四章 徐州的村庄

  “三成可就不少了,一颗粮食都是辛苦种出来的。”老汉感慨说道,崔文升却是愕然,在地方上呆久了,对这赋税的勾当自然明白,各处比较,这缴纳三成可不是什么负担,而应该称为德政。

  官府的各项赋税徭役折合起来,明面上的数目并不太惊人,寻常农户一年收成的两成三成也差不多了,可除了皇粮国税,地方衙门的用度耗费,官吏差役的好处外快,也要出在上面,层层加码,巧立名目,实收的差不多是收成的五成甚至六成,这就让百姓艰难度日,稍有闪失就值得卖地卖人破产。

  而新加辽饷后,一年收成的七成甚至八成都要被盘剥而去,百姓农户直接没有了糊口的粮食,纷纷破产流亡。

  “只有三成,没有别的多交?”崔文升又是追问一句。

  “你这员外就不对了,老汉俺还骗你做什么?”连续追问让这老汉不太高兴,反问说道。

  崔文升于笑两声,继续问道:“除了交上去的,官府就不太摊派什么活计?”

  “怎么不摊派,什么时候都闲不下来,下雨了要去修路,冬天要去挖河挖沟,忙起来没个完,这位员外你说说,下雨后还有那天寒地冻的时候,在家歇歇多好,非得出去做活,你说这修村口的路就算了,去挖河挖沟作甚,那于咱们啥事。”这老汉被开了话头,却是满嘴的怨言。

  正这时候,一个四十多岁汉子背着打场的拍子走过,也听到这话,笑着打趣说道:“四伯,你这就不对了,你咋不说咱们去做活的时候那边管饭,还抵扣这皇粮,再说了,挖沟引水这是好事,这收成这么好,还不是有水浇地?”

  别看在崔文升面前,这老汉乖觉,可村里百姓这么说他却火大了,老汉直接站起来怒骂说道:“你懂个,收成好是咱们供奉龙王爷虔诚,关挖沟挖河什么事,你这么胡说八道,小心龙王爷降罪”

  那汉子脾气却好,呵呵笑了几声,又去忙碌了,这边动静一大,近处一个婆娘吆喝着说道:“他四伯你这怪话太多了,从前咱们一年要交几成上去,现在交几成上去,日子好过了多少,这福报可都是土地奶奶的保佑。”

  这位四伯老汉却不和婆娘争执,在那里嘟囔着说道:“什么土地奶奶,哪有龙王爷灵验。”

  太监崔文升在边上听得只是苦笑,村夫愚民,实在是什么都不懂,不过他却能听出些别的东西来,这徐州贼人当真把徐州经营的好,兴修水利,增加收成,可有一点也让这崔文升糊涂,这兴修水利和增加收成,若是按照这徐州贼人的做法,根本没有多少好处收上来,难道只为了收拢民心?

  除了面前这有些糊涂的老汉,其他人也没见得怎么感激感谢,这样的人心收拢了又有什么用处。

  崔文升扫视晒场,却注意到有几户人家和其他人家明显不同,都在这晒场上忙碌,自然就不会是什么地主富户,不过这几户人家的穿着打扮明显其他人体面些,气色也更好,忙碌的时候都是喜气洋洋的,这状态也和其他人格外不同,外面粗看无所谓,距离近了格外的扎眼。

  “老人家,那几户看着这么喜气,让人高兴,难不成最近办喜事来着?”崔文升又是问道,百姓小民也有自己的计较,这崔太监问得太多,老汉也觉得不太对劲,不过崔文升对人心明白的很,在荷包里摸了摸,手里已经有十几个崭新的铜钱。

  铜钱掂了掂,老汉一愣,脸上立刻带上几分殷勤,顺着崔文升所指的看过去,等看到那几户之后,脸上立刻挂上了嫉妒和不屑的神色,撇着嘴说道:“换上俺不交皇粮国税,打出多少来都是自己的,俺也整天高兴。”

  “不用交那三成?”崔文升好奇的问了句,如果用这个来收拢人心,那未免代价太高昂了,不划算的很。

  “这位老爷,你也别觉得是什么好事,这几家的男丁都给那什么赵家卖命那当什么,对,叫家丁来着,当了这个家丁每月能给家里钱,还多给了家里土地,还不用缴纳赋税,俺们去于活赚口饭,他们赚的更多,可没了儿子兄弟的,赚再多又有啥用,还不是整天提心吊胆的,晚上都睡不着觉,生怕哪天就有人来报丧”

  这村子里是最见不得别家好的,年纪大的更是满怀嫉妒,崔文升却没注意到这老汉的情绪,到这个时候,他才悚然而惊,为赵字营,为那个什么赵进卖命,家里能分得田地,还可以免交赋税,这个好处诱惑太大了,而且和周围百姓拉开了差距,别看这个被叫做四伯的老汉说得嫉妒,如果他家子弟去当什么家丁,想必也乐意的很。

  正这时候,先前说土地奶奶那个婆娘也凑了过来,瞥着那边说道:“他四伯别这么讲,没准他们还盼着自家孩子死伤,一旦死伤,听说每月都给银钱粮食,那日子过得赶上咱们村子的大户了,啧啧,一条命才值几斤粮食。”

  你一言我一语,倒是说出了怨气,那老汉拍了下大腿,跟那崔太监说道:“这位员外老爷,你说有没有这个道理,以前都是村里年纪大的,有体面的人做主,官家大爷也是认这个,可现在倒好,那毛头小子,给人当了几天团练,吃刀出血落了残疾,回到村里不说低头做人,居然还成了什么村正,管着大伙,俺算辈分还是他爷爷呢”

  这边念叨不停,崔文升却看到那边村口有几个人走出来,其中一人一瘸一拐,先前背着拍子的那人也在其中,正朝着这边指指点点。

  崔文升没有继续听那老汉和婆娘的抱怨,却把铜钱朝着地上一丢,转身就走,还能听到背后的争抢“他四伯,那老爷可没说给谁,你别全拿”

  直接翻身上马走人,这严家村也没有出来什么人追赶,崔太监也不理会后面,自顾自的骑马和大队汇合去了,他也不知道身后那位瘸腿的年轻人走向那老汉,先前满腹牢骚的老汉已经惶恐的站起来,满脸赔笑的说道:“大柱子,你不是在忙着吗?怎么到这边来了,家里那些农活你不用操心,你那个几个叔伯都帮着呢?”

  被叫做大柱子的瘸腿年轻人很沉默,他走路的姿势很怪,虽然一条腿不方便,可却总是努力做出走正步的样子,到了那老汉面前,看了几眼,那婆娘于笑着躲开,那老汉犹豫了犹豫,把手里攥着的铜钱递过去,这残疾年轻人没理会,只是和气的问道:“四爷爷,你刚才和那个外人说了啥?”

  和大队汇合的崔文升沉默很久,让属下都有些惶恐,不知道崔太监刚才在那村子见闻了什么。

  “去和前面的人见面,让他们引路,咱们抓紧去何家庄。”崔文升吩咐说道。

  “公公,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有亲信问了句,却被阴着脸的崔文升瞪回来,谁也不敢多说了。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崔文升的语气里带着颤音,细说的话,看着好像被吓坏了的样子。

  崔文升的确害怕了,他所看到听到的这一切并不复杂,但却能推断出很可怕的局面来,这么下去,凡是这贼人控制的地盘,朝廷都不会有一点民心可言,什么大义忠心,什么乾坤社稷,对于黎民百姓而言就是谁能让他们活得更好些他们就任谁,若是一位读书士子来到这边,可能会愤慨不平,觉得百姓愚昧,可自小办差的崔太监却更懂的利益人他越想越是心惊,徐州这个做法简直是在挖大明的根子,大明重文轻武,可徐州明显是武人有更好的待遇,大明讲究常规常例,这赋税徭役上没人理会百姓农户的死活,只是层层盘剥,而这边却一切简单明了,轻徭薄税,而且还有一点,让百姓做事居然还有报酬,大明征发徭役明面上也说不是白做,可实际上就是硬性摊派,要是真让这伙贼人做成了,那大明这边所有的体面人物只怕都没有一点好处,在徐州这一套里,没有大家的任何位置。

  想到这个,崔太监身子抖了下,猛地晃晃头,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自己是来招抚招安的,贼人还在徐州,没有占据更多的地方,这套搞法要搞由着他们,光有人心没有钱粮有什么用,一样撑不下去。

  大明还是有天命在的,贼人猖狂且由着他们猖狂,早晚会有覆灭那么一天,崔太监想到这里,才算是松了口气。

  萧县距离何家庄已经不远了,随着越来越接近,赵字营的骑马家丁以及在值的江湖武人,也不再和崔太监这一队客气了,前后左右都有骑手跟着,还有人询问了来意之后,快马回去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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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六十五章 冒犯和轻慢

  就这么到了何家庄之前,崔太监脸色却又是阴沉下来,他堂堂凤阳守备总督漕运的太监,在朝廷里的位置不次于尚书侍郎,在地方上还要高过巡抚,来一个徐州招安反贼乱民,这伙人居然都不出来迎接,未免太失礼了,还真想给个下马威吗?

  有引导的家丁出来招呼,请崔太监等人进去,这个时候,太监崔文升也不急了,只是在马上冷笑说道:“既然你们不急,咱家急什么呢?看你们这何家庄这般热闹,咱家逛逛再说,劳烦你们等着吧”

  反正他已经摸清了对方的态度,失礼归失礼,却不会真有什么过份的举动,索性摆摆架子再说。

  而且崔太监对这何家庄也很感兴趣,南直隶江北最富庶的地方就是扬州府周围,然后则是庐州府,一个是占了盐利和漕运,一个是长江和鱼米之乡,这两处富庶理所应当,凤阳府和其他地方则是穷苦的很,可自从来到这边,虽然才几个月工夫,却总听人说什么何家庄的富庶,今日来到正好看看,没准这就是徐州反贼的奥秘所在。

  再说了,这一路行来,在凤阳所见的就是疲敝贫苦,徐州地面也仅仅是比别处整齐而已,而来到这何家庄之后,却依稀感觉到京师和扬州、江南那样的繁华,先别说内部,就在外面的官道上就已经看着车马如织。

  难道这些客商行旅就不知道徐州正在截断漕运,行那造反之事吗?怎么一个个的胆子就这么大,至于到了跟前,远看过去,崔文升居然有些恍惚,这那里是徐州,也只有扬州、清江浦和江南才有这样的富庶繁华,鳞次栉比的房舍,甚至还能看到楼宇,更难得的是这份整齐和宽敞,这个样式,倒是只在皇宫左近见过了。

  崔太监除了想要拿架子置气之外,心里也隐约有点感觉,搞不好自己想不通的答案就在这何家庄里面,进去看看或许就想通了。

  进入之前,何家庄的巡丁毫不客气的勒令他们下马,开始时候崔太监等人大怒,还以为徐州乱民是要当面折辱众人,吵闹两句,却被来往的客商冷嘲热讽了两句,这才注意到何家庄集市内只有装载货物的大车,并没有人骑马,外面有专门停驻坐骑的地方,经过这些,大家未免有些灰溜溜的,只能照做。

  “快年底了,清江浦那边还压着粮食,你老兄若想要,那怎么都好说。”在这热闹的何家庄集市内,崔太监听到最多的就是这句话,想不听也不成,这来来往往的众人,许多体面富贵人物的脸上都带着焦灼神情,说话的声音都很大。

  有些人即便不说这个,话题也和清江浦的粮食有关,崔太监眉头皱起,他大概能想通了,既然总督漕运,崔文升对漕运漕粮上的关窍也是懂一点,自然明白多少漕粮耗费会流到外面,难道这徐州乱贼的粮草就是从运河漕粮中来?

  真真是荒唐,用朝廷的给养造朝廷的反,这到底怎样的混账事情。

  正走着,被一个穿着长衫的中年人拦住,这中年人满面笑容的说道:“几位老爷可是想要租用店面,在下可以帮着你联系,只要佣金一两。”

  还没等这边回话,那边就有人吆喝说道:“齐五哥,别兜搭了,那两个空下的店面刚被几个开封府的人租下,付了一年的租子。”

  那齐五也不着恼,笑骂一句,却躬身说道:“几位老爷,要不要找人带路,一天五百文就好,小的可是本地土著,什么都熟。”

  崔文升一行人不缺这点钱财,直接给了一两,安排这眉开眼笑的齐五带路。

  齐五是个好向导,道路熟,典故熟,规矩也熟,崔太监身后随从听得兴味盎然,不过崔文升的脸色却越来越阴沉,小半个时辰之后,就从这何家庄的盐市和集市内走了出来。

  这徐州贼首实在是奸猾无比,大明重农轻商,对商人不怎么在意,甚至没有商税收取,可这徐州却是爱财如命,石头都要榨出油的市侩,但这何家庄的见闻也足够可以回答他的疑问了,这徐州乱民靠着行商聚敛积攒钱财,然后靠着这钱财和漕运上贸易买卖取得粮食,所以才可以在不压榨农户的情况下供应乱军。

  等这次回去,一定要严办漕运,彻底断绝这贼众给养,然后要对商人严加约束,让他们不要来这边做生意,让徐州贼众收不上银子来。

  崔太监边走边咬牙切齿的想道,不过走了几步就是长叹一声,大明说是重农轻商,可区区农户有什么势力本事,可那些商人谁不是背景滔天,和漕运相关的那些豪商,只怕连魏公公都有所顾忌,何况自己,只怕这些法子到了京师,乱贼还没受什么影响,自家又要被文官群起攻之了。

  “带咱家去见你们首领,快些商谈招安招抚的事情吧”在这个时候,崔文升突然有些心灰意冷的意思。

  招安招抚的条件,怎么商谈,对于官方来说都是机密无比,所以只有崔太监一个人有资格入内,只是让崔文升没有想到的是,不大的房间中,对方居然来了几个,而且都是二十左右的年轻人。

  看到这个场面,崔文升顿时大怒,坐都没有坐,站在那里厉声说道:“朝廷招安,这是大事,诸位若是心存怠慢,那还是不要谈的好,我大明兵马千万,民众亿万,这次失败不过是大意之下的小挫,若各位继续执迷不悟,让朝廷认真起来,到时候百万带甲精锐从四面八方围攻过来,尔等也只有走向覆灭这一条绝路了“崔太监老于世故,虽然这次是主动过来招抚,可也知道要谈要争什么事,就没有让对方牵着鼻子走的道理,自己如此贵重身份,屈尊来此招抚,这些徐州贼众不仅没有出迎,反而一直是怠慢,当真荒唐无礼。

  他们以为自己在外面浮光掠影的看了一圈,就会被震撼惊动吗?以为安排几个年轻人过来,就是蔑视朝廷的权威,可以在这招安中大占便宜吗?

  坐在屋中的几个年轻人彼此对视,都有些莫名的神情,一名看着剽悍的年轻人皱着眉头说道:“怎么怠慢了?”

  言语间颇为不耐烦,这个态度让太监崔文升更怒,这还怎么招抚,如果对方漫天要价的话,朝廷怎么可能答应,魏公公更会震怒,那么好不容从绝路里爬起来的自己,又要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为了不让对方肆无忌惮,现在就要亮出自家的态度,不能让对方误解朝廷和自家态度,一步步得寸进尺。

  “这么大的事情,居然让你们几个小辈出来支应,让当家做主的人出来谈,咱家是凤阳守备总督漕运太监崔文升,是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衔头,怎么就能被你们如此怠慢”崔文升声色俱厉。

  本以为这样的态度会让对方有所触动,却没想到坐在那里的几个年轻人彼此对视,都是笑了起来,崔太监当真愤怒至极,内官不能有后代,所以对金银财货很是看重,另外就是要个体面,比常人格外的在意礼数之事,从进入徐州来,就被对方处处慢待,当真是忍无可忍了。

  虽然朝廷遭遇败仗,虽说漕运被乱民截断,现在需要有个缓和,可对方也是以区区徐州地方对抗整个天下,既然他们没有扯旗造反,一切做得都有节制,说明他们这边也不想闹得太大,真要闹大了,朝廷动用整个天下的兵马会剿徐州一地,怎么可能挡得住?

  可是双方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就要被眼前这几个不知进退的年轻人毁了,只怕自家进入徐州之后的种种遭遇,也是这些年轻人安排的。

  “让能做主的人出来谈,不然,这招安招抚之事也不必提了。”

  屋中哄笑的声音更大,那崔太监就要发作的时候,却看到对面当中有一位年轻人站起,这年轻人身材高大,看着颇为老成沉静,虽然比不得边上那个胖大的,而且崔太监还注意到,这个年轻人应该就是这几个年轻人里的首领,大家反问哄笑什么的,眼神却都在看这位的反应。

  “我是赵进,这里是我做主。”这个年轻人淡然说道。

  太监崔文升一愣,随即愕然,在来之前,他当然对徐州有所了解,在闹出截断运河的乱子之前,因为毗邻徐州,他就听到过各种传闻,因为前任的余公公可是在徐州那边吃了大亏,崔太监当然也听过关于赵进的种种,知道这人年纪不大,是难得的少年豪雄。

  可截断运河的大事闹出来之后,然后徐州人马南下突袭凤阳巡抚集合的大军,北上击败保定总兵鲁钦率领的兵马,每一次都是完胜,但每一次都不是赶尽杀绝,让朝廷意识到徐州的实力,心存忌惮,又给朝廷留了台阶可下,让彼此间有个可谈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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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六十六章 风马牛不相及

  崔文升把这桩事前后都仔细想过,每次都忍不住感叹,能掌握好这样的分寸,这徐州背后一定有高人指点,从前可能是那都察院的御史王友山,现在可能另有其人,或许这就是那王友山当年定下的自保之道。

  而且这高明的人物还知道让把几个年轻气盛之辈推到前台,这等年轻莽撞的武夫只知道一时的风光快活,却没想到闯下滔天大祸之后,自家也要担着罪责,想必这赵进就是那被推到前台的人物。

  崔太监听人说得多了,这次来前又仔细打听了一番,倒是不再以为赵进是被人推到前台的,而是猜测这赵进搞不好另有其人,或许是个年纪四十多岁的老道人物。

  可亲眼看到这个高大沉静的年轻人之后,崔太监的所有猜测和推断都是烟消云散,尽管对方只是站起说了一句话,并没有别的言语动作,可那份沉凝气度却不是假的,崔文升从小到大,当差近四十年,在大内也曾身居高位要职,见过多少人物,自然能看出这只有久居人上,令出法随才能养成的威势气度,隐约间身上还有肃重杀气,更是让人凛然不已。

  尽管这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尽管身上穿着的不过中人之家的服饰,可崔太监立刻就知道,对方的确就是能在徐州做主发令的首领,看来赵进不是幌子,他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徐州枭雄。

  崔文升眯了下眼睛,一时间有些恍惚,面前这人二十岁出头,可崔太监恍惚间觉得对方是四十余岁的年纪,没有岁月的沉淀和积累,有些气质仪态根本就不会有。

  到这个时候,崔文升才定神打量对面的五个年轻人,当中的是赵进,在他左边是位胖大沉稳的年轻人,这人也是稳重淡然,身上也带着中年人才有的沉静,不过他这种早熟很自然,少见但不稀罕,而不像赵进那种的古怪,在赵进右手边则是一名年轻士子,看着丰神俊朗,很是出挑的人物,崔太监也能猜到这是何人,心想这等读圣贤书的俊杰人物,居然从贼,实在可惜了。

  在左首第二位则是那个先前反问的年轻人,颇为剽悍的样子,崔文升虽然不屑,却觉得有几分熟悉,京师东厂和锦衣卫里,那些刚出头的年轻人,为上进和好处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很多都是这个样子,至于赵进右边第二位的那个矮个年轻人,也有和年龄不符的气质,让崔太监觉得有趣的是,这位做派倒是和厂卫以及顺天府里那些老练的管事头目相似,低调周密确认了面前的年轻人是赵进,那么其他年轻人想必就是小八义了,想起先前自家的种种做派,崔太监一时间也有些羞刀难入鞘,不过这崔文升应对的倒也从容,当即于笑了两声说道:“还真是出人意料。”

  说完这句,就在预备好的座位上坐下,屋中桌椅布置也是古怪,按说这招安对谈,理应将朝廷派来的使者安排在上座,可这屋子里却摆着一张长桌,双方相对而坐,亏得是座位一般高矮,若是高度不一样,崔太监少不得又要发作,觉得对方摆出公堂审案的架势,对朝廷来人是大大的侮辱。

  “崔公公请坐,我这里一切简单,没什么招待,还请崔公公见谅。”赵进客气的说了句。

  “还真是简单的很,咱家都以为这是慢待了。”崔文升怒火未消,语带讥刺的回答,他能看到对方有几人在皱眉头,既然肯谈,那么让对方心浮气躁一点也不是坏事,但让崔文升失望的是,赵进没有被这话影响。

  赵进没有任何虚文客套,开门见山的说道:“自从王家叔父被抓,咱们彼此耽误了太多工夫,还是尽快进入正题的好,我徐州百姓激于义愤,拦阻漕运鸣冤,想让朝廷知道几件事,一个是王家叔父是被冤屈的,请朝廷诸公体察冤情,尽快放人出狱,这个朝廷已经做到了。”

  大内和地方上沉浮多年,经历过风风雨雨,崔太监向来自认涵养和城府都不差,可听对方自然无比的讲这些话,还是忍不住心中怒气,你们是徐州的乱臣贼子,怎么就能这么理直气壮,一个徐州知州才不过从五品,而你们只是无品无级的小民百姓,怎么就把自己和朝廷放在平等的地位上,而且面前这年轻人说这些的时候,并无一丝嚣张跋扈的神情,满脸自若,好像理应如此,这让崔太监更是怒火中烧。

  “王友山已经被放出来了,人已经到了徐州,这难道还不够吗?怎么运河还在断着?”崔文升冷笑着反问说道。

  “这次百姓们聚众鸣冤,不仅仅是王家叔父的冤情,也有朝廷几次妄动刀兵,徐州以及周边各处惊扰不安,民不聊生的缘故,所以希望朝廷从今以后,在徐州、淮安府、凤阳府的宿州,山东单县、鱼台、滕县、峄县、郯城,河南归德府,以及山东、河南、南直隶三省交界之处方圆五十里,不要妄动刀兵,不要乱收苛捐杂税”

  “你们你们这是想让朝廷割地吗?”太监崔文升勃然变色,拍案而起,满脸都是激动神情。

  他注意到屋中坐着的几人,赵进神色如常,那胖大稳重的年轻人则是淡然安坐,而那位先前反问的剽悍青壮嘴角挂着冷笑,坐在赵进右首的那个读书人模样的年轻士子脸上则是颇为古怪,似乎尴尬和苦笑兼而有之,至于那个右首第二位的矮个子,则是盯着崔文升看,似乎在观察他的表情。

  “你们可知道,本朝以两宋为鉴,绝不和议,誓不割地,你们不过取得小胜就如此猖狂,真想要和朝廷抗衡到底?真想要在朝廷大军面前化为粉碎吗?”崔文升声色俱厉的说道。

  “崔公公,您来这边是为了招抚我等,这割地是怎么讲?”那年轻士子缓声问道,他应该是王家独子王兆靖。

  “不许朝廷妄动刀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有大明地方不能放置大明兵马的道理,不许朝廷收取苛捐杂税,皇粮国税那是天经地义的道理,不缴纳国税,那这里还是大明之地吗?不设兵马,不缴纳税赋,你们是要将这边变成自家的地盘吗?”他这边激动说完,那边赵进却是摇头笑了。

  王兆靖也是摇头,脸上却没有笑容,只是陈述说道:“崔公公,我家大哥说不要妄动刀兵,不是说不设官家驻军,说不要乱收苛捐杂税,不是说不让收税,崔公公莫要自行发挥揣测。”

  太监崔文升深吸了几口气,却没有任何尴尬神情,只是厉声说道:“咱家内书堂出身,写字办差,几十年到了今天,言语文字上的花样不必拿到咱家面前卖弄,既然你我关门商议,那有话直说就是,能谈的就谈,不能谈的,那就等着大军会剿吧”

  到这个时候,太监崔文升反倒不怕了,若是这等同割地的和议拿回去,莫说功劳苦劳,这脑袋也就保不住了,既然如此,在这个时候何必客气。

  “刚才所列几处的驻军,若有调动增减,必须提前知会徐州,不然则等同为意图兴兵开战,若调动增减和徐州无关,我方自然不予于涉,刚才所列几处的赋税,按照律条所定,应缴的一文不少,但加派规费常例等则一概不交,崔公公,这两项条件,那里和割地有关,那里像是造反了?”王兆靖陈述完毕,反问了一句。

  太监崔文升脸色变幻,深深呼吸几口,他强自让自己镇定下来,崔文升觉得自己脑子有些糊涂了,这两个条件说是苛刻,但实际上很容易做到,甚至就是让已经存在的勾当变为官方承认,做到这两点,他徐州有什么好处,还要收税缴税,难道想要占包揽赋税的便宜,自己将加派规费常例等等捞到手,想要自己收取辽饷?

  但崔太监也知道这不可能,从自家在徐州和宿州的见闻种种,若是收辽饷刮地皮的话,徐州和宿州断不会那么整齐,早就民生凋敝了。

  这几个年轻人到底要于什么,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阴谋诡计在,可自己怎么想也想不通,如果答应了报上京师那边,如果被其他人看出来的话,自己肯定要落下大罪,到时候可就大麻烦了。

  正在崔太监犹豫的时候,那王兆靖又是继续说道:“崔公公,我家也不过求个朝廷不注意而已,我家大哥只想着太平发财,顺便照顾照顾乡亲们,并没有太多别的心思,崔公公何必疑心那么重呢?”

  说到这里,王兆靖停顿了下,笑着又是说道:“若是崔公公能把刚才所说几处报个灾荒,请朝廷免除三年赋税,那么这三年赋税的半成就归崔公公了。”

  “荒唐可恶你们不要以为咱家能被区区几千两银子收买”这次崔文升真的大怒,抬手指着对面的王兆靖说道,这年轻士子简直就是个斯文败类,居然当面贿赂,以为自家是什么人?没见过银子的土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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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六十七章 最好的时机

  王兆靖咳嗽了一声说道:“崔公公却是算错了,这些处的三年赋税的半成,每年一万五千两该是有的。”

  崔文升一愣,剧烈的咳嗽了几声,沉默片刻才又是开口问道:“你们图什么?”

  或许觉得自己这个问题过于软弱,立场有些松动,崔太监又是严整神色说道:“淮安府产盐,盐税进项占到国库三分之一要多,清江浦是漕运枢纽,是大明的命脉所在,不可能让你们控制住这些地方,咱家不能答应,朝廷更不可能答应”

  “海州盐业,清江浦的漕运,我们也没有去控制,海州有地方官府,有盐政衙门,清江浦有淮安知府和山阳知县,也有户部和漕运各个衙门,现在还不是照常运转,等运河开通,一切如常,怎么说是控制?”王兆靖淡然反问。

  崔太监晃晃头,他有些糊涂了,这几个年轻人说的很有道理,可崔文升觉得其中肯定不简单,一定有自己想不到的圈套和阴谋在,他开始有些后悔了,这次来徐州为求机密,没有带幕僚来,崔文升自诩精明,以为不过是和几个徐州乡下土棍谈判,谁能想到这次所谈处处琢磨不透,若能带个幕僚来,即便他也想不出,但能彼此参详商议,总比一个人发闷糊涂的好。

  想到魏忠贤信中的交待,太监崔文升沉默片刻,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咱家想不通你们的这个要求,但咱家也知道,世上从没有人肯做赔本的生意,你们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打算,把这个打算告诉咱家,不然即便咱家答应了,事后到朝廷那边也会被打回来,到时候不光咱家有罪,这招抚的事情也是不成。”

  不知道是不是那“三年赋税半成”的作用,崔文升的态度已经柔和了很多。

  听到他的发问,王兆靖犹豫了下,却是转头看向赵进,赵进笑着说了句“朝廷赚朝廷的钱,我们赚我们的钱,朝廷本来就不要的,我们捡起来,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尽管赵进的话说得含糊,可崔文升略加思索却是懂了,这和他见闻以及路上所想差不多,崔太监松了口气,不在自家的意料之外,可又有些不以为然,这商事是无根无本的浮萍,根本不是军国依靠,想要在这上面做文章,这些年轻人还是目光短浅了。

  看到崔太监沉默,王兆靖试探着问了句“既然如此,那这招安的事情就成了?”

  崔文升下意识点点头,这招安招抚虽然生了一肚子气,却比预想的简单很多,这个条件不伤朝廷的体面,无非就是中枢默认的规矩,当然,这中枢也就是说魏忠贤魏公公。

  细想想,这不收苛捐杂税的要求让上下为难,但如果改成这边遭灾,免除三年赋税,对方可承诺了每年一万几千两的好处,这可就是好事变坏事了。

  想到这里,崔文升点头的幅度变大了不少,脸色也是和缓下来,这时候,坐在那里的赵进又是开口说道:“崔公公,我知道这次商谈不可能落在纸上,要上上下下都有个默契在的,徐州又不是要造反,徐州一州四县的衙门都好好在那里,其他各处也是如此,不过,万一有人觉得憋屈气短想要生事,到时候为难叫苦倒霉的肯定不是我们,崔公公你们可要仔细叮嘱到啊”

  这话说出来,刚刚缓和的气氛荡然无存,太监崔文升身居高位,尽管几番沉浮荣辱,可自家的权势地位却是得自大明,自然容不得旁人如此蔑视,何况还是这么几个毛头小子,但谈到这个地步,也没办法撕破脸发作,崔文升只是冷冷说道:“咱家答应了做不得数,还要上报朝廷,得内廷外朝的各位认了,万岁爷首肯,这才能成。”

  “要不了那么麻烦,魏公公答应了就好。”赵进笑着说道。

  崔文升眯了下眼睛,这话却让他有些糊涂,天启天子登基,魏公公入司礼监,王安被幽禁现在只怕已经活不成了,内廷人人俯首,自然是声威赫赫,内廷之首,外朝也不敢不尊,眼下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魏公公在主持,务求全在掌握之中,可关键是,眼前这个徐州的年轻武夫怎么知道的?

  不要说他区区徐州土棍,就连南直隶的官场,南京那种核心之地,也都是仅仅知道魏公公位高权重,却没有人能清楚的认识到,魏公公已经权重到了这样的地步,他怎么知道的?

  “即便是魏公公点头,这件事也未必能成,你们不知自己闯了多大的祸事,漕运被你们断掉,现在已经快十月了,等到封河的时候,京城那边没有足够过冬的粮食,再怎么遮掩含糊也要震动朝野,到时候必然要追根究底,只怕到那个时候,朝廷不想打也得打了,这样的大事,总要拿人头来交代的。”崔太监缓声说道,他阐述的固然是实情,可也有不想让赵进他们太得意的心思在。

  但这些话说完,崔文升没从赵进和身边人脸上看出什么慎重肃然,或者是失望的神情,赵进只是点点头,然后开口说道:“崔公公说得没差,可已经快要入冬了,秋高马肥,边镇也到了用兵严防的时节,女真和蒙古都要严防死守,辽镇那边更是重中之重,就算朝廷想打,不知道从何处抽调兵马?或者抽调边军京营,那鞑虏就不用防备了?”

  “趁人之危,丝毫不知大义,实在是无耻之尤”崔太监失声怒骂,心中却是惊疑不定,本来看到赵进是这般出色的人物,以为少年英豪,远超同龄也是常事,可这番关于天下大势的分析,却让崔文升又有了怀疑,到底是谁在赵字营背后指点,那个王友山吗?京师来信上说,也是个平常人,那会是谁?

  被崔文升这般指斥,赵进、陈晃、吉香和刘勇都是面不改色,吉香脸上甚至还有讥刺的冷笑,倒是王兆靖脸上又有一丝尴尬,情不自禁的低头下去,随即急忙又是抬头,因为有点惶急,甚至没注意到陈晃瞥了眼过来。

  “不是趁人之危,若要趁人之危发国难财,这次我们根本不会接受招抚,继续打下去就好了。”赵进说得很平常崔太监被赵进的话气得又是笑了出来,声音都不自觉的尖利起来,只在那里说道:“年轻人不要胜了两场就不知道天高地厚,有明二百年,从万岁爷到下面的百姓,人人都是有骨气的,当年土木堡之变,小王子崛起,俺答入寇,东南倭患,这江山社稷都一次次挺了过来,你这点动静怎么敢如此托大,赵进,咱家看你等也是人才,或许一时误入歧途,才做了这样的错事,还是趁着这次招安进入正路,为官家做事效忠,博个光宗耀祖才好。”

  不知不觉间,崔文升已经开始劝说招揽,大明对降服不了的乱贼一向是招抚为主,何况崔文升真觉得对方有才。

  赵进笑了笑,却没有激动,只是自顾自的说道:“崔公公可能不知道,四川那边的消息到京师快马传递最少也得十几天,可到江南这边用不了十天,原因也很简单,川盐远比淮盐便宜,扬州那边的盐商都派人在四川那边紧盯着,川盐流入湖广的盐一多,就要用快船传信到扬州那边,或者动用本地官府,或者去朝廷活动”

  “那又如何?”崔文升听得不耐烦了,不知道为何说到这等无谓的事情上。

  “所以四川那边的消息,这边会知道的很快,前天刚知道的消息,四川奢家扯旗造反,在重庆杀了巡抚和总兵,正在攻掠州县,说是要围攻成都,这样的大乱,朝廷肯定要动大兵围剿,搞不好还要调集陕西和山西的边军吧?”赵进开口问道。

  听到这个,崔文升先是愣住,随即脸色变了,咬牙切齿的说道:“真是狼子野心,不知为国报效,反倒是趁火打劫,这奢家真真该被千刀万剐”

  “崔公公到底是做过司礼监秉笔的人物,久在中枢,知晓天下事,这消息传来的时候,我等都不知道奢家何许人也。”崔文升动不动的指斥让王兆靖很是尴尬恼火,忍不住讥刺了两句。

  可这个时候的崔文升却没有方才那么有底气了,呆站了一会,却自顾自的坐了下来,谁都能看出来他的情绪很低“永宁奢家乱了,只怕水西安家也不稳了”崔太监自言自语的说道。

  赵进听到这话之后看向王兆靖,王兆靖也是摇头,永宁奢家这个名目还是前几天从扬州那边知道的,当时可没有听到什么水西安家的说法。

  自言自语两句,崔文升重重一拍桌面,恨声愤慨说道:“这些土官世受国恩,却一个个狼子野心,大明一旦有事,没人想着忠君报国,却都琢磨在大明江山上咬口肉下来,真该赶尽杀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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