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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望族【作者:雁九】(10月29日更新至“第四百六十三章 回肠九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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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二十章 桂子飘香(三)

  八月十六日,沈瑞早早起了。

  今日沈沧夫妇要往西山庄子上休养,三老爷本想要跟着,不过三太太如今打理家务,四哥又小,徐氏便不许。最后商量好,由沈瑞带了玉姐跟过去服侍前几日徐氏就打发人过去收拾,行李下人也都先一步过去了,今日倒是轻车简从,只有三辆马车,第一辆沈沧夫妇坐了,第二辆是玉姐儿与两个婢子,第三辆是妈妈与几个小婢。沈瑞骑马,带了十来个长随、小厮跟着。

  马车出城没一会儿,就见沈沧挑了车帘,面色不善道:“瑞哥,上车”

  沈瑞微怔,随即策马上前。

  马车已经停下,沈瑞下马,躬身上了马车。

  “老爷好好说话,瑞哥儿不过是思量不周全”沈沧面上带了薄怒,徐氏正在旁劝着。

  沈瑞只觉得满头雾水,躬身道:“父亲,母亲……”

  徐氏道:“快坐下说话……”

  不知是否听进去妻子的劝,沈沧脸色稍缓。

  还是徐氏先开口道:“都是我嘴快,将你昨日提及的事情说了,老爷这才恼了……”

  沈沧毫不客气地说道:“你要是真的上杨家去提及此事,那这门亲事不做也罢要是想早日成亲生子,另择年纪匹配的淑女”

  沈瑞涨红了脸,他哪里就那样急迫了?

  徐氏忙道:“瑞哥儿哪里是那个意思?不过是瞧着恬姐儿失母,我身边又只有玉姐儿一个,想要她们姑嫂作伴罢了……”

  沈瑞那点用意,自是瞒不过徐氏。昨日刚听闻的时候,徐氏虽是否了,心中却也是不无心动。为的却不是自己,而是沈瑞。不过想到此事弊端,徐氏还是觉得不妥当。她最是知晓沈瑞脾气,有时候甚是主意正,自己虽不同意,可他未必死心,就将此事说给沈沧。

  子不教、父之过,老爷对于这“父训丨子”的事并不讨厌。

  “你素日循规蹈矩,可这些年在王伯安跟前耳濡目染,骨子里也藐视礼法,只是素日掩得紧,不为外人所知罢了……只是以你现在分量,还不足以挑战礼法规矩,就是装也要继续装成个守规矩的”沈沧毫不客气地道。

  沈瑞直觉得被人揭了面皮,带了几分尴尬道:“是儿子狂妄,顾及不周全沈沧见他老实认错,并不执拗,心下颇为满意,面上却轻哼一声。

  徐氏在旁叹气道:“瑞哥儿心意是好的,可恬姐儿虽没了生身之母,却还有继母在……要是匆匆遣嫁,那杨太太就要为世人非议……就是杨大学士,也有薄待元嫡长女之嫌”说到这里,她顿了顿道:“当初你娘是养在沈家,可情形与杨家不同。孙沈两家是通家之好,两家太爷兄弟相称,且孙家确实无女眷能教导闺女,才将你娘送到咱们家来。就是外人提及,也是情有可原的便宜之计。杨沈两家却是不同,实不宜效其行事……”

  徐氏说的婉转,沈沧却不愿意遮遮掩掩,直陈厉害:“杨氏冲喜,进门,过后我一闭眼,她就要背个岍丨克亲长,的罪名,她本就丧母,你这样雪上加霜不是害人是什么?杨廷和就算在家事上糊涂,也不会答应此事……”

  沈瑞这两日因担心徐氏,钻了牛角尖,被这一点醒,早已满脸羞惭。

  徐氏在旁,眼见丈夫全无顾及地提及生死之事,不由红了眼圈。

  眼见沈瑞讪讪,沈沧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摆摆手打发沈瑞下去。

  马车里只剩下夫妻二人,沈沧握住徐氏的手,低声道:“且好好的,不要让孩子担心,要长命百岁、儿孙满堂,那是我欠你的……”说到最后,已是低不可闻。

  徐氏紧紧地回握丈夫的手,泪如雨下……

  王宅,书房。

  看着眼前的中年人,王华摸了摸胡须道:“这样的折子,到底有些冒失,要不然你在思量思量……”

  那中年人三十几岁年纪,国字脸,看着浩然正气。他躬身道:“恩师此话差矣,学生身为言官,本就有督查百官之责……”

  王华摇头道:“话虽如此,可吏部尚书是重臣,门生党羽众多,这样的折子上去,以后你就要艰难……”

  那人带了笑意道:“恩师勿要担心学生,既是言官,哪里有不参人的?得此机会直陈御前,说不得正是学生的际遇……”

  十年寒窗,一朝出仕,入了官场,人人都有颗上进心。即便对外是刚正不阿的御史,也不例外。

  王华见状,便不再说反对的话,只道:“马文升毕竟是三朝元老,就算其子确有不当之处,不可牵连过广……”

  那中年人道:“老师放心,学生自有分寸……”说到这里,有些犹豫道:“只是这样的折子,就算罪名落实,马文升也不过是子不严,,只恐三位阁老那边,会趁机落井下石,谋尚书一缺……”

  他这样说,倒不是关心马尚书吃亏,而是想着要不要跟着“落井下石”。官场之上,既要踩人,自然是一踩到底最好。

  王华摇头道:“就算有心,他们也是白折腾……沈沧不支、刘大夏是真的老病,要是马尚书这个时候退,朝廷就一下子出了三个尚书缺,变动太大……马文升虽恋栈不去,难得不党不群,皇上心中也多为倚重,不会允他致仕……

  无巧不成书,就在王华拉着门生密议此事时,翰林院中沈理也做着差不多的事。只是提及的对象不是吏部尚书马文升,而是右都御史戴珊。

  翰林院,东书阁。

  临窗罗汉榻上的小几上,摆着黑白子,坐在上首执黑那人不是旁人,正是现为翰林侍讲学士的沈理,坐在他对面的也是个翰林官。

  那翰林官与沈理是好友,如今却是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方道:“大人真要插手此事?可是大人年资尚不足,何苦为他人做嫁衣?”

  沈理失笑道:“李兄放心,我有自知之明,此举并非是盯着右都御史的位置……”

  左右都御史是大九卿,正二品,以沈理现下的品级与年资自然是够不上。

  那姓李的翰林闻言不解道:“大人既没有这个打算,那是谢阁老那边的意沈理与李翰林是多年知交,这次科道那边的人又是李翰林的同乡,沈理便实话实说道:“李兄不用多想,不甘阁老之事,我也无心与戴御史为敌,只是此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早晚遮不住,现下提前爆出来,不过是要让京城诸公不要只盯着刑部与兵部罢了……”

  马尚书那边是儿子受贿,戴御史则是内闱不清,妻子索贿。

  李翰林听了,立时反应过来。

  如今刑部尚书沈沧与兵部尚书刘大夏同时告病之事,众所周知。并不曾听闻刘大夏与沈理有什么私交,那沈理关心的自然是因病告退的沈沧,此举不过是“祸水东引”罢了……

  待沈家一家四口在西山庄子上安顿下来,朝会上言官报着的两个折子,立时引得朝堂震动。吏部尚书之子收受贿赂,证据确凿,被人弹劾;又有右督御史之妻有不当之举。

  要知道今年可是“京察”之年,多少年资满了的人挤着脑袋想要往上爬。虽说官场之上,人情是免不了的,可吏部尚书之子的行为却是犯了众怒。

  一时之间,盯着吏部尚书家弹劾的折子雪片似的飞到御前,这其中不乏三位阁老门下的推波助澜。委实是吏部尚书此缺太过于重要,就算是三位阁老各有司职,不能兼顾,也希望落到自己人手中,以后诸事便宜。

  当今近几年身子骨不爽利,国事上越发全部托给三位阁老。

  再说现任吏部尚书马文升年过古稀,资历比三位阁老还压一头,三位阁老不能如臂挥使,自然也巴不得他早点退了。

  至于右都御史那边,九卿之职,也有不少人盯着,只是没有吏部尚书这边热闹。

  一时之间,告病休养的沈沧与刘大夏倒是无人提及。毕竟沈沧年纪在这里摆着,即便外头传闻病重,可文官生病是常事,谁晓得什么时候就好了。

  至于刘大夏,则是与资历深,且没有小辫子在外头,就算想要攻讦一时也找不到名头。

  吏部尚书虽是因“教子无方”被弹劾的焦头烂额,不过到底是经世老臣,老而弥坚,吏部衙门的公务已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京察”到了尾声,官员升迁之事也陆续开始安排。

  何学士也终于得了消息,知晓沈洲也在国子监祭酒廷推人选中。

  何学士很意外,落衙回来没有回家,直接去了尚书府,才得知沈沧一家出城去了。

  三老爷出来待客,眼见何学士脸色有些难看,心下不由忐忑。何学士心慌意乱之下,倒是没有留心三老爷神色有异,寻了借口告辞回来。

  等回了家里,何学士依旧是郁闷难当。他的年资虽是到了,可是同沈洲一比,显然就不够看了。国子监祭酒虽是清贵之缺,可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争。加上毕竟是南京,毕竟京城国子监,有资格相争的也多半不乐意离京。

  何学士先前得了消息,知晓南京国子监出缺,也是犹豫了一番,不过不愿意在翰林院里继续蹉跎,才想要出去走一遭。不能说十分笃定,可也有了七八成把握,没想到临了临了出来的对手是沈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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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二十一章 桂子飘香(四)

  何学士一直不得开怀,小徐氏发现丈夫不对劲,不免担心。

  等到夜半无人,夫妻在床头闲话,小徐氏便道:“可是衙门里有人为难老爷?”

  翰林院除了掌院学士之外,剩下四个学士中,只有何学士不是头甲出身。在其他衙门,头甲与二甲出身未必悬殊会那么大,在翰林院中,状元、榜眼荟萃之地,头甲与二甲的区别就大了。

  何学士从庶吉士走到侍读学士,用了将近二十年。比其他翰林更用心,在编撰等公务上更是一丝不苟,恪尽职守。丈夫的勤勉都在小徐氏眼中,自是也知晓丈夫难处。

  同旁人相比,何家根基还是太薄。

  何家虽是京畿人士,却是农户出身,直到出了何学士之父中了进士才换了门庭。如今何家堂亲虽也有子侄读书,不过顶天是个秀才、童生,在有些出仕的“族亲”,就是何家显达后贴上来的,不过一个姓罢了,压根就没有血脉之亲;何学士在家族这边的援手,只有自家两个儿子。虽说兄弟两个都争气,可年纪资质在那里。

  何学士苦笑不语。

  小徐氏犹豫了一下,道:“要不过两日我去看看姐姐、姐夫……”说完这一句,带了不忿道:“皇上恩德,如今姐夫可还留着尚书之职,就有人欺负老爷不成?实在不行,还有刘阁老在……上次刘夫人问了二哥亲事,似有做媒之意。我怕齐大非偶,到了家里叫老大媳妇难做,借口二哥年纪尚小婉拒了……

  何学士叹了一口气道:“太太想多了,没人为难我。姐姐、姐夫去了西山静养,还是勿要打扰他们……”

  话虽如此说,可何学士始终不得开怀。

  直到三更,依旧是辗转难寐,小徐氏翻身坐起道:“老爷到底遇到什么难处?连妾身也说不得么?”

  何学士也跟着翻身坐起道:“沈二哥要回京了……”

  “不是听说三年任期将满,本就当回京叙职?老爷作何忧心?”小徐氏不解道。

  何学士在脸上摩挲了一把,艰难地说道:“南京国子监之职廷推名单上,有沈二哥之名……”

  小徐氏一愣,随即变了脸色。

  谋外任这样的大事,何学士自是先前就与妻子商量。对于南京国子监之职,因之前在刘阁老那边打好了招呼,不能说十拿九稳,也已经有六、七成胜算。就是京中有风声的几个候选人,暗自比较一番,年资也比不得何学士。

  谁会想到,这个时候会出现变数。

  沈洲人在南昌府,并不在京中,京中为他跑关系,谋祭酒缺的再没有旁人,只有沈沧了。

  小徐氏只觉得心中发苦,对于姐姐、姐夫不无埋怨。不过两家虽是姻亲,因在朝廷立场不同,私下往来从不涉及政务。就是何学士想要外放之事,小徐氏也是想着得准信再说给姐姐,提前并没有打招呼。

  如今即便知晓沈沧为沈洲谋祭酒之职,何家也没有去问罪的立场。

  “姐夫毕竟要退了,老爷却是相府门生,这此消彼长……”小何氏迟疑道

  何学士摇头道:“今上仁厚,待臣子最是优容……如今姐夫虽在尚书任上浅,不好加恩,可顺手给沈家一个恩典却是寻常……”

  小何氏皱眉道:“今年是‘京察,之年,还不知空出多少位置,姐夫作甚盯着南京那头?沈家如今形势,不是正应该沈二哥留京主持大局?瑞哥在老成稳重,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

  听了妻子的话,何学士不由怔住。

  如今京官金贵,京官有几个愿意谋外任?之所以何学士先前对于南京国子监祭酒之缺颇有把握,那就是知晓大家都不爱离开京城。就是他自己,先前也不曾有过出京的念头。

  这外放的打算,还是因正月里宴会时沈沧的提点。

  何学士先前郁闷却并不怨愤,就是因沈沧提点过自己,知晓沈沧这次安排不是有意相争,确实是两家不小心看上同一个缺。

  不过妻子说的有道理,要是沈沧健康如常,那沈沧为沈洲谋南京的缺还正常;如今俨然是熬日子了,作甚还要让沈洲外任?

  沈家一门,老幼妇孺,真的留给沈瑞一个人支撑?

  何学士平素里温和,看似毫无菱角,并无其他翰林官那种恃才傲物的性子,却是心中有丘壑之人。

  他的脸色郑重起来,沉思了好一会儿方道:“看来还得往恩师府里走一遭,在沈二哥回京前,将外放的事情落定……”

  小徐氏是徐阁老幼女,出阁时徐家已经回苏州,出嫁事宜都是姐姐与姐夫张罗。沈家名义上姻亲,实际上也同娘家差不多。

  因此,她带了不安道:“老爷这是想要先斩后奏?”

  她虽偏着丈夫,可也担心何沈两家就此撕破面皮。

  何学士摇头道:“祭酒虽是小九卿,却是需廷推,哪里是说落定就能落定的?这祭酒之职就算了,我也效沈二哥,择个从四品参议……江南人杰地灵,锦绣之地,咱们这次也下江南……”

  早在国子监祭酒出缺之前,何学士想要谋的外缺就是这个。毕竟参议是辅官,并不像掌印官那样政务繁忙,加上他自己是翰林出身,外放出去也多是分官教化,也正可扬长避短。

  “这……”小徐氏十分纠结。

  这样退一步避开亲戚纷争,免得让外人看了笑话是好事;可是参议哪里能与国子监祭酒相比?

  京官外放,落在外人眼中本就是走了下行,只有这南京国子监祭酒一职是例外,清贵且回京也容易。再说丈夫说的轻松,想要去江南,“北官南缺”虽是惯例,可南边可不只有江南,还有两广、两湖。要是落到偏远之地,可是没地方哭去。

  小徐氏只觉得心乱如麻,何学士心中有了决断,却是长吁了口气,散了心中郁气:“怪不得沈三弟见了我神色古怪,当是知晓了此事。不过姐夫既没有将话说开,就是在看我的打算……退一步不是坏事,这些年姐夫与我虽在朝廷上立场不同,可对我也是多有照拂……姐夫那人素来是‘人敬一尺回一丈,的性子,这次我肯主动退一步,姐夫也不会让我吃了亏去……”

  外头传来梆子声,已经是四更天。

  何学士放下心事,没一会儿便鼾声渐起。

  小徐氏躺在丈夫身边,只觉得哭笑不得。原本为丈夫抱不平的那点心思,也抛到脑后。想起沈沧的身体,她不免担心起姐姐。但凡有一儿半女,即便鸳鸯失偶,还有血脉在眼前得以慰籍;如今只有嗣子嗣女在,又不是打小养大的,能有多亲近,还不知心里会多苦……

  沈沧人在西山,不过始终关注京中消息。何学士这边一有动静,沈沧那边就得了消息。

  听闻何学士依旧坚持外放,谋参议一职,沈沧并不意外。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就算有徐氏与小徐氏这姊妹之情维系,可何沈两家究竟能走到哪一步,谁也说不清楚。

  既是何学士不愿相争,沈沧便领了这个人情,就叫了沈瑞到书房磨墨,提笔写了一封信。

  眼看抬头署名,沈瑞不由大吃一惊。这封信竟然不是写给旁人,而是写个吏部尚书马文升。

  最近弹劾马文升的折子虽多,不过他是老臣,资历比内阁三大学士还老,这些弹劾也是无关痛痒。反倒是右都御使那边,在多方攻讦下,被翻出的不是越来越多,有些不稳当了。

  竟然是“叔父”这样的称呼,而不是“老大人”之类的,可见两下里渊源不浅。可是为什么这些年人情往来,沈家与马家只是寻常官场上往来,并不见有什么亲近之处?

  沈沧写完信,撂下毛笔,看着沈瑞惊诧之色,意味深长道:“官场上的关系,并不是都摆在明处……”

  马文升是吏部天官,他的履历百姓或许不关注,可想要出仕的士子却是知晓个七七八八。

  只凭沈沧这“叔父”的称呼,两家的交情就应该追溯到三太爷生前。

  马文升是景泰二年的进士,三太爷比这个要早,两人算不上“同年”。三太爷原籍松江,落户直隶,马文升是河南钧州人,落户虞城,“同乡”这一条也不是了。剩下一条“同门”,就是称呼对不上。若是三太爷与马文升是同门师兄弟,那沈沧对马文升的称呼就是“师叔”,而不是“叔父”。

  沈瑞终于将脑子里一直不得解的疑惑解开。

  沈沧与杨镇能够在几位阁老“三国分立”的情况下,还能得到两个大九卿之职,只靠“不党不群”是不行的。他们的背后,站着一个资历压着三阁老不让的吏部天官,此事就不稀奇了。

  马文升是中立党幕后的“党魁”,这才使得三阁老即便势大,也没有使得朝廷成为“一言堂”。

  只是马文升的年纪实在太大了,今年已经七十九岁。在这个甲子年岁就能称高寿的时候,这年纪早已让朝野侧目。

  早在弘治十四年,从兵部尚那次,马文升就引得不少人非议,被人暗斥为“恋栈不去”。如今“京察”之年,马文升又被人盯上就不稀奇了。他与六部中另一外老臣刘大夏的不和,也是朝野尽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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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二十二章 桂子飘香(五)

  庄子里生活平静安逸,徐氏陪在丈夫身边,玉姐带了管事婆子,照料众人饮食起居,沈瑞反而闲了下来。眼看着徐氏对丈夫寸步不离的劲头儿,沈瑞也能体恤。除了夫妇两人相召时,沈瑞就留在书房里看书。

  这里毕竟是别院,即便有书房,也不过摆了两架常见的书。

  沈瑞并没有看四书五经这类的正经书,而是要寻医书。

  这里正好有本宋时医谱,沈瑞这些日子就捧着这个看。在他心中,也隐隐地存着点期盼,盼着沈沧能够好起来。虽说他晓得,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根据大夫之前所说,与沈瑞的观察,沈珏觉得沈沧的病并不是一种两种,一直咳的厉害,这个应该是肺与支气管的毛病;脸色黄如金箔,这个也应是肝胆的问题;尿蹦腰痛,这个是腰肾不好;便血呕吐,这是肠胃功能紊乱;气短心虚,这个是心脏供血不足。

  这些病,本就是沈沧身上早有的,不过这些年调制压制。如今年岁到了,免疫力下降,一家子全爆发出来,就压制不住了,身体越来越虚弱,病势也越来越明显。

  搁在五百年后,不过是内科一项一项检查过去;放在当下,连太医也不下方子,他这种五脏六腑都是毛病,就是回天无术,只能熬日子。

  想到这里,沈瑞不由心浮气躁。

  这些日子,徐氏一心只守着丈夫,可大管家与二管家都找过自己。并不是诅咒沈沧,只是以沈沧现下状况,这寿材也应该预备起来了,省的到时候措手不及。

  沈瑞不愿与徐氏提及这个。就是他,心里都存一丝侥幸,盼着沈沧有好的时候;更不要说与沈沧相知相伴大半辈子的徐氏。

  可是现下的人重视身后事,这寿材置办可是重中之重,即便沈瑞是嗣子,也不好越过徐氏直接做主。

  沈瑞站在窗前,心中十分为难,犹豫着怎么与徐氏开口。

  这时,就听到门口有声音,沈瑞抬头望去,就见徐氏带了红云过来。

  沈瑞忙迎上前去,眼看着徐氏眼下青黑一片,不由关切道:“母亲要是寻我,打发人过来就是,怎么亲自来了?”

  照看病人,从古至今就不是轻松活儿,徐氏又上了年岁。沈瑞有心搭把手,可徐氏不爱假手于人,便也没有强求。

  徐氏笑道:“不过几步路,哪里就累着了我?”

  到别院大半月,徐氏可从没有主动离开过丈夫身边,这回过来定是有事了“母亲,可是要回京了?城里毕竟便宜些。”沈瑞道。

  徐氏一愣,随即苦笑道:“再等几日,老爷的钓鱼瘾还没够……”

  沈瑞犹豫道:“水边湿冷,水汽又大……”

  沈沧的咳疾,确实是畏冷怕寒,这些日子因执着钓鱼,已经有加重的趋势“老爷这辈子累心累身,且随老爷心意吧……”徐氏叹了一口气。

  徐氏已经做主,沈瑞自是无话说,将徐氏迎到屋里,亲手给徐氏奉茶。

  徐氏示意红云上前,红云从腰上解下一串钥匙,双手递给沈瑞。

  沈瑞不解,望向徐氏。

  徐氏道:“当年我的陪嫁中,有几方好楠木,如今取出来,寻木匠开始预备吧……”

  沈瑞不知该如何劝解,事到如今,说再多的都是空的。

  就听徐氏接着道:“将我的也预备出来……”

  沈瑞听了,心下一颤,忙道:“母亲……”

  徐氏神态温和,道:“我也是奔六的人,早几年预备、晚几年预备又有什么分别?到时折腾,还不如一次就做出来……”

  沈瑞皱眉道:“并不算折腾,母亲如今好好的,作甚发此不祥之语?”

  徐氏摇头道:“你这孩子,委实想多了……到了知天命就开始预备福财的大有人在,我这并不算早……”

  这倒也是实话,现下人寿命短,过了五十大寿就预备好棺材一年刷一遍桐油养护的,在民间富户人家也是常见。

  沈瑞便没有再说什么,从红云手中接了钥匙,闷闷道:“大管家这几日正问这个,儿子会照母亲的话交代下去……”

  徐氏点点头道:“天气越来越凉,虽还要再这边住几日,可月底前也要预备回城……”

  沈瑞点头应了,徐氏放心不下丈夫,说完正事,就带了红云回去。

  沈瑞将手中的钥匙放在一边,却是重重地松了一口气。之前看徐氏,像是心存死志,看着令人心惊;如今不知什么原因,却像是已经走出来了。

  沈家没有沈沧,还有徐氏做主心骨;要是徐氏不在,天塌一半不说,三房之间也该散了。

  正好下午大管家从城里过来,从沈瑞手中接过钥匙那刻,老人家泣不成声。虽还没有荣养,不过因上了年岁,大管家早已不管事多年,如今却是出山,为的是主人的身后事。

  沈瑞心里难受,劝道:“你也是有了春秋,父亲前两日还提了一回……要是实受不住,就交代下去,要是有个不好,反而让父亲、母亲担心……”

  大管家哽咽道:“受得住,受得住,万不会让老爷、太太跟着费心。老爷、太太恩典,容老仆享了这么多年清福,如今老仆能孝敬老爷、太太的,也只有这把子力气……”

  因还要去见沈沧夫妇,大管家就擦了眼泪。

  沈瑞见他走路都颤颤悠悠,忙打发小厮跟上。

  二管家这次也来了,眼见大管家如此,也只能无声感慨。

  沈沧几岁时,大管家就到沈沧身边服侍,主仆两人也是相处大半辈子。正如徐氏服侍沈沧,丝毫不愿假手于人;大管家如今出山,预备沈沧身后事,也是亲身亲历,不放心旁人插手。

  “京城一切可好?二老爷可有信回来?三叔、三婶他们还好吧?”沈瑞问道。

  “并无大事发生,二老爷的信还没到,三老爷、三太太都好,过几日田家要摆酒,下了帖子请三老爷、三太太。三太太已经打发人回话,说是三老爷身体有恙,要一个人过去……”二管家道。

  “这个时候摆酒?田家有子弟下场?”沈瑞道。

  “不是田家子弟,是田家未来姑爷下场,两家约好不管成绩如何,月底前都要行大定……”二管家道。

  沈瑞与田家那边的表兄弟也算相熟,对于表姊妹就是生疏多了,便没有细问。

  在心中算了算日子,今年桂榜放榜也就这几日……沈瑞倒不是后悔,不过心中也怪怪地。今年认识的人中,下场的人可不少,有沈瑾、有毛迟,还有沈,也不知这三人成绩如何。

  由这三人,又想到今年没有下场的沈全。

  当初沈瑞没有下场,沈沧病重,惊得五房上下都跟着不安。就是沈全随后的婚事,也减了几分热闹。沈瑞当时要在家侍疾,不好在五房多留,不过是打了一个转。

  “过了二十,家中地龙就先烧起来,老爷、太太会在月底前回京……”沈瑞甩甩头,撇开思绪,对二管家道。

  二管家应了。

  沈瑞想起二老爷,又道:“南屋那边也叫人收拾,二老爷虽还没打发人回来,不过算算日子,没两月就要到京了……”

  二管家禀道:“二哥,宗房械大爷要外放山西,过几日就要出京,打发人送了帖子过来,是三老爷接的……三老爷让老仆问二哥,二哥可要回城送一送沈械外放了?沈瑞颇为意外。

  “什么官职?”沈瑞道。

  “从四品参议……”二管家回道:“定了后日启程,明日家里摆酒……”

  沈械本就是正五品刑部郎中,外放升一级,实算不上什么喜事。

  沈瑞对沈械印象并不好,不过这次沈械在起复的关键时刻,顾及沈沧的身体,没有对尚书府开口,可见是大长进。要不然的话,只要沈械开口,有沈珏的渊源在,沈沧就算身体不适,也会安排人出去走人情关系。

  只是怪哉的是,不是还有贺侍郎么?怎么没使上劲,反而让沈械外放了?

  京城,沈家宗房老宅。

  械大奶奶耷拉着脸,听着管事媳妇回话。因后日就要离京,这几日就准备出发事宜,如今该打包的打包,该入库的入库,都规整的差不多。

  械大奶奶生长在松江,富庶之地,出嫁后随着丈夫久居京城,从没有想起外放。

  山西太原府,那可不是一般省府,紧邻着鞑靼。鞑靼游兵每年入冬就扣关抢掠之事,时常就传到京城,就算械大奶奶是内宅妇人,也时有听闻。

  如今要去那要命地界,真不叫人心惊胆寒?

  书房中,沈械看着书案上的公文,面上也是难掩沮丧。

  沈沧重病,贺东盛换了嘴脸,沈械义气之下,眼见起复京缺艰难,就想到外放。这次他并没有求人,没求人的下场,就是得了山西布政司参议的从四品缺。

  京缺贵、外缺贱。

  按照官场习俗,沈械这个正五品京官外放,力气使到了,谋正四品缺也不无可能。不过沈械知晓自己分量,从未领土治民,正四品知府这样的缺就不用想了,正四品就剩下按察司副使与宣抚司同知,可那两个缺少候选人多,想要强上还要一番运作。

  虽说沈械在京十几年,也结交同年、同乡、同僚,可到了人情时候,能用的并不多。

  沈械就死了心,只谋从四品缺。

  这次倒是轻松,也无人相争,只因去的是这要命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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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二十三章 桂子飘香(六)

  九月初五,壬辰日,南直隶乡试放榜。

  因是黎明时分放榜,秦淮河畔,沈琰宅子这边,上下老少都是天不亮就早早起了。白氏抚着胸口,脸上既期盼又担忧。沈也坐立不安,不时地望向窗外。他虽没有亲自往去看榜,却将身边小厮打发过去。

  换做其他地界,乡试所出的“桂榜”应张贴在巡抚衙门门前,可这里是南直隶,并不设巡抚,榜单就张贴在贡院外。

  南直隶乡试解额是定数,每次录取一百三十五人,其中三十名取监生,五名取杂行。按照三十取一的入场比例,取得乡试资格参加考试的生员、监生就是四千余人。

  要在四千余人中脱颖而出,谈何容易?

  这里又是江南,汇集天下灵秀之地,多少在士林中扬名的大才子,也终身不得存进,在科举之途上铩羽而归。

  沈越想越乱,脸上带了黯然之色。

  乔氏端了茶水进来,看着婆婆与小叔都神色不对,也不由带了忐忑。她实不明白,婆婆不明道理还罢,为何小叔子也这样急迫。小叔子今年才十八岁,就算这科落第不是还有下一科?

  乡试虽重要,可哪里比得上春闱?为了小叔子的乡试,丈夫撂下春闱备考,千里奔波,她心中难免有些小计较。

  沈琰拍了拍沈肩膀道:“你已经尽力,在考场上也应答如常,还担心什么?榜上有名,固然是喜;即便名落孙山,也能知晓自己不足之处……”

  沈讪讪道:“我一个人回来好了,累的全家随我南下,让娘与大嫂也跟在辛苦,还耽搁大哥备考……”

  要是只有他自己折腾一回,就算落榜他也不会太愧疚;如今阖家跟在不安,要是成绩不好,他如何能安生?

  沈琰摇摇头道:“是我做主回来的,明年春闱,我本就没有丝毫把握……如今回到南直隶,也是因此地文风鼎盛,教学相长,比在京城要便利……”

  沈看了旁边侍立的乔氏一眼,没有说话。

  京城南城书院声名在外,里面有好几个北方知名大儒,大哥在那边怎么就不能好好备考?还不是被乔家给烦的,乔家大老爷想要让儿子入南城书院,乔家二老爷要将自己的内侄女许给自己,正经的岳父三老爷则是旁敲侧击,总是用沈珏之殇来说沈家二房子嗣艰难之类的话。

  乔家几位老爷那种高高在上又满心算计的姿态,实是让沈作呕。要不是大嫂性子的确柔顺,持家也明白,沈连带着大嫂都要厌上了。

  乔氏怎会不知娘家人的嘴脸,只是先前心有不平,想不到此处;现下听了丈夫的话,低着头满脸羞惭。

  白氏浑不知世事,道:“大哥说的对,我也觉得南京好,京城还是太冷了……北人粗鄙,远不如南人精致……”最后一句,却是看着乔氏说的。

  乔氏体态虽纤细,可身量比起江南女子倒算高挑,比白氏高了小半头。

  新妇进门一年,乔氏不是没挑剔过,可是都入不得儿子的心。眼见长子长媳琴瑟相和,长子也放心将家务都托给乔氏,白氏难免不自在。可乔氏恭顺孝敬,再无可挑剔的,白氏最近无话可说,就只有拿乔氏的身量与半缠足说事。

  沈琰在旁见白氏老生常谈不由蹙眉,沈眼见大嫂的脑袋越垂越低,心里叹了口气,正色道:“娘,以后可万不能这般说,这是对天家不敬……要是被人听了,可是要问罪……”

  白氏唬了一跳,道:“这也要问罪?我说了甚了了不得的?”

  沈道:“就是南人北人这些,要知道如今天家可是在京城住着,这算是南人北人?要说是南人,国朝迁都已经百余年;要说是北人,太祖皇帝可是南人……”

  白氏听得有些糊涂,不过素来胆小,也怕失言给儿子们带了祸事,捂着嘴小声道:“不过几句家常话,这也说不得?”

  沈知晓自己的娘对嫂子有些小心眼,大哥那边不好说什么,他要是再不劝阻几句,说不得婆媳嫌隙越来越大,家里不得安宁,便道:“自是说不得,这里是南京,有锦衣卫衙门在……咱们今年下船时,娘也看到了那些船飞鱼服的锦衣卫使,呼啸而过,威风八面,可是随时能问罪与人……”

  白氏心存畏惧,神色怏怏,倒是不敢说了。

  沈琰瞥了弟弟一眼,沈忙做了个求饶的神情。

  沈琰移开眼,没有揭破弟弟的谎话。白氏虽有些小心眼、小糊涂,可到底是他们的亲娘,关于自家的婆媳之争,人前沈琰没有与白氏计较什么,不过私下里对妻子多有安抚。如今小弟出面,倒是比他自己出头为妻子说话要强得多外头天色大亮,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嚣声。

  沈“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这时,就听到前头传来凌乱的叩门声。

  “大哥……”沈只觉得心都要提到嗓子眼里去了,白氏也坐不住,拉住长子的衣袖。

  沈琰的脸色也难掩喜色,道:“快去看看,当是报喜的到了……”

  话音未落,就听到外头响起一阵鞭炮声。

  白氏难掩激动,沈琰眼见沈还怔忪,拉了他一下,两人出去。

  白氏却依旧悬着心,眼看两个儿子都出去了,顾不得才发作了媳妇,眼巴巴地望向乔氏道:“老大家的,会不会是隔壁的动静,不会是白欢喜一场吧?

  乔氏神态温婉,柔声道:“怎么会,前头已经有了动静了……”

  说话的功夫,就有个婆子满脸喜色地进来,道:“给太太道喜,二爷中了,喜报到了……”

  这边与沈家在南京的宅子并不远,闹出动静,那边自是也得了消息。

  沈此时也起了,拉着沈瑾在前院吃茶,也在等放榜的消息。另有今年下场的几个旁支、姻亲,也都带了忐忑,坐立难安的模样。

  听到小厮来报,沈得了乡试第八十九名,沈既是为沈欢喜,也是生出几分担忧来。要是还跟三年前似的,一个不入族谱的外生子中举,正宗沈家九房却颗粒无收,可也太失颜面。

  沈瑾却是镇定如初,只道:“这下琰大兄终可安心了……”

  长兄如父,沈琰虽比沈大不过几岁,可素来手足情深,外人看着也是羡慕。这兄弟先后中举,也是一段佳话。

  沈唏嘘道:“当初他们一家回到松江时,何其狼狈,能有今日,委实不容易”

  旁边有家姻亲家的梁秀才,听闻不由好奇道:“说的是沈琰兄弟么?瞧着他们兄弟也是风光得意,家底虽不多,却是都有功名,又娶高门之女,当初还落魄过么?”

  沈没有细说,只道:“少年失父,到底艰难,幸而熬过来了……”

  沈瑾在旁,虽没有接话,可心中却是火烧火燎。自己生母尚在,骨肉却不得团聚;生父也在,却是不见慈心,因为金银父子生了嫌隙。

  亲生祖母,对自己疼了十余年,最终却是不知真假。

  沈瑾如今孑然一身,跟孤儿也无两样。要是真正的孤儿,到了金榜题名也就算熬出来,可是他如今奔着仕途,却未必能走得安稳。

  他记得清楚,沈源当初是将卧床的祖母撇在松江,带了继室前往扬州,可谁想到去年年底转了心意,打发了心腹管家回松江接人。

  人虽然接走了,可沈瑾如何能放心?等到扬州那边再来人,旁敲侧击,才晓得沈源如此的缘故。不为别的,就是为了给老太太“过寿”。

  扬州富庶,不仅文人多,商贾也多。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儿孙前程,学生家长对于官学里的教授自然是分外有“礼”。

  沈瑾听了,心惊不已,却是无可奈何。本有心规劝,可想着沈源的性子,最是偏执,他便只有暗暗叹气。

  这次他急匆匆下场,而不是往扬州劝父,就是因晓得那样徒劳无益。如今战战兢兢,不为别的,就是担心沈源事发。要是在下场之前,沈源成了罪人,那他这个罪人之子连下场的资格都没有了。

  或许对其他生员来说,乡试三年一次,可对于沈瑾来说,保不齐就是最后一搏。

  想着已经在京城安顿下的生母,沈瑾的心中也开始发紧。

  过来足有两刻钟,街上又有喧嚣声。

  沈瑾神色不变,可握着茶杯的手却有些发抖。

  梁秀才早已等不及,小跑着出去瞧热闹。

  喧嚣声从沈宅路过,并未在这边驻留。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梁秀才怏怏地回来,道:“是往胡同里倒数第二家报喜去了,是乡试第十三名……”

  沈的脸上不由带了担心,沈瑾的神色也有些发白。

  时间过得缓慢,胡同里的喧嚣渐止。

  屋子里气氛压抑得不行,沈已经坐不住,只觉得心浮气躁,走到门口唤了小厮道:“去看看钱五回来没有……”

  小厮应声下去,刚出胡同口,就与一对人马撞了个正着。

  眼见在几个报喜的公人前引路的就是自家的钱管事,那小厮顾不得上前说话,立时转身飞奔进屋。

  “二爷,钱管事带了报喜的人来了……”小厮高声禀道。

  沈忙从屋里出来,道:“第几名?”

  旁边几个旁支、姻亲虽晓得自家希望不大,可到底存了一丝念想,也都从屋里出来,眺望大门口。

  “……”那小厮卡脖了。

  这时,就听门口有人高声道:“松江府沈瑾沈老爷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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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二十四章 桂子飘香(七)

  南京距离京城虽千里之遥,不过因两下里往来公文多,传驿速度反而比其他地方要快。在山东乡试结果报到京城后,南直隶乡试结果也到了京中。

  南直隶解元华亭县沈瑾之名,立时引得不少人关注。

  实在是如今京中有状元沈理,也是华亭县人士。

  待从沈理这里得到认证,知晓此子确实是沈尚书族侄、沈理族弟,京中诸公对于书香沈家又有了新的认识。

  与勋贵人家不同,仕宦人家只要读书种子不断,就算一时沉寂,也有复兴之力。沈家沈沧虽退下来,可是子侄举业不觉,就算是沉寂,也是暂时的。

  何学士已经从吏部领了公文,领浙江布政司衙门参议一职,行囊早已准备好,这几日就要启程出发。浙江是教化大省,何学士又是翰林官外放,过去督管的也会是地方教化之事,倒是极容易出功绩。

  从四品参议缺虽多,可对何学士来说,浙江、江西、福建这三地文风鼎盛之处都算是好缺。要不然的话,沈沧当年也不会给沈洲谋江西的缺。

  就是这次何学士外放,沈沧虽没有回京,可何学士也知晓,这背后有沈沧的助力,否则自己不会轻而易举就得了浙江的缺。

  何学士本就是京城人士,又做了十几年翰林官,如今能往杭州那样山清水秀之地任职,并不觉得苦,反而存了几分期待。就是要随着丈夫出京的小徐氏,也是心存雀跃。

  杭州距离苏州并不远,到了杭州,想要回苏州省亲也便宜许多。徐家如今嗣兄弟已故,嗣侄当家,两下里并不亲近,可徐氏有好几个亲姐姐都嫁到苏州当地,如今两下里依旧往来通信。

  “不说生员,只说举人,沈家这玉字辈就出了多少?这才是书香望族……”何学士羡慕不已。

  小徐氏道:“到底是血脉远了,不是说到了瑞哥儿这一辈京中与松江那边已经出了五服?不知这次的解元是出自哪一房?本以为沈家松江族人,只有沈家五房子弟最出色,没想到又出来一个沈瑾……”

  夫妻两个说着话,正好何泰之下学回来,神色却有些古怪。

  小徐氏见了,道:“这是怎么了?”

  何泰之给父母见了礼,并未应答,反而问道:“爹,今年南直隶解元真的是华亭县沈瑾?”

  何学士挑眉道:“这还有假?沈尚书族侄、沈状元族弟,南直隶华亭县人氏沈瑾,还有旁人不成?”

  换做其他省的解元,即便名头传到京城,也未必会引起人关注,实在是南直隶、江西、浙江这三处容易出状元。弘治十二年状元出自浙江,弘治九年、弘治六年、弘治三年状元都是出自南直隶,成化二十三年状元来自江西,成化二十年状元来自浙江,成化十七年状元出自浙江,成化十四年状元出自江西,成化十一年状元浙江。

  三十年之内的十次会试中,除了弘治十五年状元是出自陕西,其他九位状元,四位出自浙江、三位出自南直隶、两位出自江西。

  加上松江沈氏是士林中早有名望,出了当朝尚书,还有翰林侍讲学士,这沈瑾的名字就格外引人关注。虽说他人还没有到京城,不过却被当成明年春闱状元的得力候选人之一。

  小徐氏想起儿子曾去过松江,道:“这沈瑾到底是沈家哪一房子弟?前些年你随姨母去松江,见过此人不曾?”

  何泰之满脸纠结道:“爹,娘,这沈瑾不是旁人,正是四房那个庶长子,瑞二哥的异母兄长……”

  小徐氏脸上不由露出诧异之色:“竟是此人?”

  沈瑞是尚书府嗣子,与何泰之又交好,对于沈瑞的出身来历,夫妻两个自然是知之甚详。沈瑞嫡子出继,家中却是庶子记嫡承接香火,这本就不是合规举之事。要不是沈家四房当家人有“宠妾灭妻”、“凌虐嫡子”在前,徐氏也不会夺人香火,态度强硬地将沈瑞接到京城来。

  何学士感概道:“真是没想到,竟是瑞哥的本生兄长……瑞哥就不是池中物,要是没有出继,这兄弟两个在一处,那沈家四房十数年后,当不亚于沈家五房……”

  小徐氏撇撇嘴道:“学问再好,人品不好也当不得什么,就算比瑞哥早一科中举又怎样?我不信他能强过瑞哥去……沈学士与沈瑛那边,可都是与瑞哥交好,难道会为了中了解元进士的,就撇开瑞哥去亲近那个庶子不成?”

  何泰之点头道:“就是这个道理。瑞二哥倒是从没有说过沈瑾不好,不过珏三哥生前倒是极厌此人,说他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伪君子……”

  何学士皱眉道:“勿要背后非议与人,此乃小人之举沈瑾为人如此,干你何事?”

  何泰之讪讪道:“我这不是担心瑞二哥么……早先沈瑾在松江时还好,两下里隔得远,如今就要往京中,两下的关系外人不晓得,亲戚里外哪个不知?到时,少不得高低长短被人比较。”

  何学士摇头道:“你小瞧瑞哥了,就算旁人比较,他心定志坚,也不会在意……再说两人毕竟相差好几岁,就算在科举上沈瑾先行一步,也未必就定比瑞哥强了去,你瞎操心个甚……”

  何家姻亲之家,都议论起沈瑾来,更不要说五房与沈理家。

  鸿大老爷与荣有焉,只觉欢喜,道:“甚好,甚好,四房后继有人……”

  郭氏却是皱眉不已,满脸厌恶:“明年春闱落第还罢,要是一朝金榜题名,留在京城,可还真是碍眼……”

  鸿大老爷知晓因孙氏缘故,郭氏向来厌恶郑氏母子,只是郑氏不过一妾侍,又离了沈家,早已是不相于之人;而沈瑾此人,勤勉好学,并无大错在外头,不过是被长辈恩怨给牵连了。

  “瑞哥到底是出自四房,那边是本生亲。要是沈瑾支撑不起来,以源大哥的脾气,总要烦到瑞哥头上……如今沈瑾成才,对瑞哥来说并不是坏事……”鸿大老爷开口劝道。

  郭氏叹气道:“我只是不忿瑞哥又被压了一头……当年的事老爷难道忘了?瑞哥本不是笨孩子,却被张氏糊弄得不能读书,传出跋扈愚笨之名;沈瑾一个庶子,却是人人称赞,一时风光无二……不说别人,就是我当年与源大嫂子再好,明知那边情形不对,可对瑞哥也是失望不已……入蒙学三年,连蒙书都没读完,谁会想到这其中有蹊跷?要说这其中半点不予郑氏母子相于,我是不信的……”

  鸿大老爷想起四房往事,也是叹了一口气,不再为沈瑾说话了。

  沈瑛、沈琦两个离家早,对于沈瑾的印象就是邻居家的族弟,与自己三弟同庚,相伴长大。对于后来,沈全弃了幼年玩伴,选择了年幼的沈瑞交好反而与沈瑾疏远,兄弟两个也能理解。有孙氏恩情在,对于失母的沈瑞,五房上下本就当多照拂。

  同沈瑞相比,本是庶子出身的沈瑾,名利双收,已经得到太多。

  得知此人得了今科南直隶解元,沈瑛与沈琦两个倒是多有欢喜。同为沈家子弟,自然是族人越争气越好。

  反而是沈全,在为沈瑾欢喜的同时,心情颇为复杂。两人同庚,论起月份还是沈全大些,可沈瑾十三岁过院试,沈全二十岁才过院试;沈瑾二十一岁中了解元,沈全连下场一试的信心都没有。

  换做心胸狭窄的,少不得因嫉生恨;沈全性子郎阔,别扭一会儿,也就想开了。作甚与旁人比?两人资质本就不同。

  或许在旁人眼中,沈瑾今年中了解元,不过是运气使然,可是沈全却知晓沈瑾底细。

  早在沈瑾童子试中了“小三元”后,乡试便能一搏,只是弘治十一年那科是要给嫡母守孝错过,弘治十四年伤筋动骨。要不然说不得在三年前或六年前,沈家就能多一个少年举人。

  连着错过两科,厚积薄发,沈瑾摘得解元也就是意料之中。

  郭氏因沈瑞缘故,对沈瑾生厌,沈理自然也不例外。他虽是沈氏族人,近些年与二房、五房也走动起来,可对于松江族人依旧是冷清的很。就算松江来人,除非必要的往来应酬露个面,沈理也无心亲近。

  就算知晓族弟沈瑾得了谢元,进京在即,沈理也无心搭理。

  在谢氏询问他,可否要为松江那边的举人预备客房时,沈理摆摆手道:“谁耐烦招待他们,让他们自便……”

  谢氏不免犹豫,道:“械大伯如今不在京中,尚书府那边怕是顾不上这个,剩下只有老爷与瑛大叔两家,老爷毕竟为长,到底有个解元在,外人都看着

  沈理哼了一声道:“要是说的是沈瑾,那更不用人操心……此子心狡,不知怎糊弄了瑞哥,去年就打发人随瑞哥来京,如今在贡院外典了院子……”

  “竟有此事?”谢氏十分意外:“是瑞哥说的?”

  谢氏心里,因丈夫对沈瑞的看重,始终有忌惮。加上沈瑞幼年生活坎坷,少年老成,在谢氏眼中就成了有心机之人。只是她素来乖觉,在丈夫面前半点不露,对沈瑞反而越发亲近周全。

  沈理道:“瑞哥原还要瞒着我,六月里沈瑾生母随着兄弟上京,如今就住在黄华坊……她叫人传话,想要见瑞哥一面。瑞哥拿不定主意,向我问询,我察觉不对劲,盘问了半响,才知晓此事……郑氏母子并不无辜,占了婶娘多少便宜,即便如今母子离散,也是自作自受,瑞哥还是心肠太软……”

  谢氏点头附和,心中却不以为然。

  沈瑞年纪不大,却是个有主意的,要是真无心泄漏此事,又哪里会主动提及?多半是不好推却沈瑾请求,又不甘心如此顺承了那边,让那边白占了便宜,才将此事揭开,里外都要落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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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三十四章 乐往哀来(五)

  沈家三兄弟中,沈沧与沈洲都有姨娘,只有三老爷因身体缘故,并未置妾

  只是沈家书香门第,置妾并不是为私欲,而是为了子嗣计。

  如今沈沧的妾或是病故或是恩典放归,沈洲的妾除了玉姐儿的生母病故外,还有两人在,一个是良妾,早年为子嗣进门的,一个是沈洲身边的婢子抬举的,出京后才抬举的。

  既是回京,本应是乔氏见她们,给些赏赐,以慰她们这几年在外服侍沈洲的辛劳。都是跟了沈洲十几年的老人,这点体面还是要给。只是如今乔氏卧病不能理事,此事便有徐氏代劳。

  直到此时,沈洲才带了几分讪讪地来上房,对徐氏道:“大嫂,我又纳了一个妾”

  徐氏颇为意外,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之前倒是并不曾听二叔提起?”

  沈洲道:“端午节后抬进来的。”

  徐氏看了沈洲两眼,若有所思。

  端午节后,那沈沧反对沈瑞“兼祧”的信应该已经到南昌,沈洲这是动了纳妾生子的念头,才纳了新妾进来?

  换做其他人家的老爷,别说不到五十,就是年过花甲依旧置妾的大有人在。沈洲本不在女色上留心,就算生了这个纳妾生子念头,也情有可原,哪个男人不重视血脉传承?只是这有什么好隐瞒的,难道谁还会反对不成?

  端午节到现下,已经半年,期间沈洲也往京城来过信,却是从不曾提及此事。看来要不是回京,这件事多半是要继续瞒着的。

  徐氏想到这里,觉得没意思,只吩咐红云道:“既是新姨娘初来家里,去预备份表礼……”

  沈洲依旧是讪讪,欲言又止。

  这些日子家里预备喜事,又要看顾沈沧,徐氏早已经是身心俱疲,实是没精力却猜测小叔子心思,便摆摆手叫人进来见礼。

  等到婢子挑开帘子,便见几个女子进来,其中两个眼熟的,年长的是沈洲早年纳的妾侍,已经三十出头年纪;还有一个二十二、三来岁年纪,是沈洲身边服侍的婢子,低眉顺眼,是沈家家生子,前两年才开脸的;还有一人十八、九岁,容貌不过清秀,身上穿戴也素净。

  三人进来,对着徐氏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

  徐氏在那年轻女子身上打了个转,心里明白这就是沈洲方才提及的新姨娘了。她望了沈洲一眼,才开口叫人扶起。

  “二太太在京休养,这几年你们服侍二老爷辛苦,我代二太太谢你们……”徐氏道。

  那年长的两妾忙道:“都是奴等分内之事,实称不上辛苦……”

  那年轻的倒是规矩,并不掐尖卖好,只老老实实地站在两人旁边。虽说同为妾室,可这女子身上不卑不亢的气度,与旁边两妾迥然不同。

  徐氏活了五十多岁,见惯了世情,哪里瞧不出这女子礼数虽周全,却是隐带傲气,似是目下无尘的性子。如此身份,这样的性子委实也可笑了些。又不是十几岁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十八、九岁的女子难道还不知尊卑贵贱?

  不管沈洲为何纳妾,这可人选选的真是不怎么样。

  徐氏心下一沉,也不耐烦与几个姨娘寒暄,叫红云送了表礼,便道:“连日赶路,你们也辛苦,下去安置吧……”

  那两个年长妾侍忙俯身应了,那年轻女子却是眉头微蹙,望向沈洲。

  沈洲摆摆手道:“既是见过了大太太,你们就先下去吧……”

  那年轻女子低下头,随着两个年长妾侍退了出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徐氏的脸耷拉下来,脸上带了几分怒气:“这个梁氏到底是什么身份?平民小户人家可养不出这样的小姐气派”

  眼见徐氏恼了,沈洲哪里还坐得住,忙站起身来,道:“大嫂,梁氏确实不是百姓家出身……她亡父是成化十一年三甲进士,论起来正是小弟的同年…

  徐氏大惊,“腾”地一下坐起,指着沈洲呵斥道:“糊涂纳士人之女为妾都是该忌讳的事,你竟然纳同年之女为妾,名声不想要了?”

  她本就上了年岁,惊怒之下,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昏,幸好红云在旁机灵,立时上前搀扶,才没有跌倒。

  沈洲涨红了脸,道:“实在是阴错阳差,并非小弟所愿……”

  徐氏怒极反笑,道:“牛不喝水,谁还能强按头不成?你也不是才当官,就不晓得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就算你想要纳妾,什么样的人寻不得,偏要寻个官家女?”

  沈洲满脸羞惭之色,道:“梁氏也是可怜人,下边又有个弟弟读书,父母已故,兄嫂不容,处境实是艰难……”

  徐氏冷哼道:“可是填房之女,不为原配兄长所容,无奈之下,得知二叔与梁家的渊源,托人求到二叔名下……”

  沈洲闻言,却是一愣,望向徐氏犹豫道:“大嫂已经晓得了?”

  徐氏嗤笑道:“这有什么难猜?成化十一年距今已经小三十年,梁老爷在世也是将花甲之龄,梁氏年纪不大,下边还有兄弟,实不像是原嫡子女的年纪

  沈洲苦笑道:“倒是让大嫂猜着了……这梁氏确实是梁玉成后妻之女,梁玉成当年是三甲进士,外在山西为知县,因性子耿介,满九年不得升转不说,还得罪上官被罢官去职,就回了南昌老家……他发妻早逝,留下三子,后来又续娶了填房,生下一儿一女……五年前病故……我之前听过他的消息,因逝者已矣,去拜祭过一番后也就撂在一边……今年四月里,有梁玉成生前好友上门,也是有举人功名的,上门求助,我才知梁氏姊弟困境那年长的兄弟三人,不仅不顾没长成的异母兄弟分了全部家产,连梁玉成生前为梁氏预备下的嫁妆也占了,梁玉成早先为梁氏定好的亲事也给搅合了……梁氏生母已逝,六亲无靠,听管家提过我,才想起我来……”

  徐氏皱眉道:“这是梁家家事,二叔就算是梁老爷同年,也没有说话的余地吧?作甚梁氏姊弟不去寻族里做主?”

  能供出一个进士的人家,就算之前是寒门小户,几十年之间也发迹起来。

  沈洲低头道:“梁大郎之子选了仪宾,背靠藩王府,才这样猖獗……族人心知不平,也是不敢吭声……”

  徐氏只觉得无语:“梁家人不敢得罪藩王,二叔就敢得罪?还真是好仗义

  大明藩王虽是被圈养在封地,可离开封地或许会夹着尾巴,在封国之内却是唯我独尊。只要不牵扯造反大事,朝廷对于藩王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靖难之役在前,过后的每一代帝王,对藩王看上去都很优容宽厚。

  就算藩王手中没有实权,可想要对付封国内的官员还是小菜一碟。

  徐氏之前还一肚子怒气,生气沈洲行事不动脑子,现下听了前因后果,连怒气都懒得生了。

  四月时沈洲调任的事还没定下,他就敢为了所谓同年遗属与藩王府对上。幸好无事,否则要是王府那边真的针对沈洲,构陷一把,别说是官身,怕是性命都要危险。

  沈洲显然也底气不足,低声道:“我也没想到会如此……本看梁氏姊弟处境可怜,能帮就帮一把,谁想到她那几个兄弟丧心病狂,得知她求助于我,便要将她卖给商贾为继室…梁氏得了消息,连夜逃了出来,投奔到我那边,求我庇护,瓜田李下,到底需要避讳……”

  半夜来投,不收容说不过去,收容又怕被梁家兄弟反咬,有诱拐之嫌,沈洲在梁氏的恳求下,就半推半就地收下梁氏的委身文书。

  徐氏心中闷闷,沉思了片刻,道:“既是梁氏主动委身做妾,那没长成的小兄弟如今也跟着你了?”

  沈洲无奈地点了点头。

  “你可是对她承诺什么?”徐氏想着梁氏之前神情,追问道。

  “并不曾”沈洲摇头道。

  眼见沈洲面上只有烦恼,并不见其他,显然也是后知后觉想明白过来,并不曾色令智昏。

  徐氏实懒得与小叔子再掰扯好赖,只道:“你打算如何安置梁氏姊弟?瞧着梁氏性子,并不像是柔顺的,怕是自己心中有计较。”

  沈洲正色道:“我既答应照应他们姊弟,自会尽力无愧,梁氏再想要求其他,却是不能……”

  徐氏叹气道:“你心里有数就好……升米恩斗米仇,帮人也不是容易事,希望有个好结果吧……”

  嘴里这样说着,徐氏却晓得结果未必如此,要是梁氏是个善茬,在父母已故情况下怎么能保全自己到现下,说不得早就被强嫁了。

  沈洲早年还算是温文儒雅,这几年苍老了许多,看着也不年轻了,梁氏又是不计名分,以妾室名义进门,所图定是不小。

  要是沈沧现下好好的,徐氏定会告诉丈夫,夫妻两人将二老爷痛骂一顿,将梁氏处置了;如今沈沧都病入膏肓,这两年忧心忡忡为家族安危打算,沈洲却依旧能没心没肺只凭感情行事。

  有纳同年之女为妾这一件事在前,私德有亏,沈洲前程就算止步了。要是被人捅出来,就是现在刚谋到的国子监祭酒一职,也未必能坐得稳。毕竟国子监祭酒,是教化官,声望狼藉、私德有亏,无法为人师表。

  沈沧不顾沈何两家姻亲关系,为沈洲谋划这么久,反成了笑话,徐氏心里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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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5章 顶门立户(一)

  “大嫂,是我一时疏忽,可事到如今,到底该如何?”沈洲抬起头,脸上带了几分祈求。

  徐氏想了想,道:“一个大姑娘,就算遇到难处要避难,怎么没想起旁人,就想起素未谋面的你来?是真的忠心管家传话,还是有其他人推波助澜,二叔在局中,自己琢磨。把柄已经在外头,心里有数就好。对方要有所求,总会开口。”

  不管这握着把柄的是梁氏,还是另有幕后之人。事到如今,越做越错,有了防备,总不会再被算计了去。

  至今沈洲的前程,徐氏倒是不敢再多指望了。以沈洲这样磨磨唧唧、毫无定力的性子,越是显位,越是危险。真要是因私德不检点被罢官,说不定还是好事,就算损了名声,并不影响性命,总比在差事上出了大纰漏,犯了律规国法被发落要强。

  沈洲带了几分沮丧道:“我当时只是想要解梁氏之危,并不曾想这许多,到底失了周全。”

  徐氏道:“这事上好心未必有好报。就算梁氏出身官)?

  this. ?是士人后代,可咱们家规矩,万没有将妾室亲眷当正经亲戚待的道理……那个小哥儿,你自己吩咐人安置,也无需带来见我……等到了南边,还是分开来另外安置的好……该照拂照拂,不要吝惜银两,不管他念不念恩,等到以后事情被翻出来时,宽厚些总不是错处……”

  沈洲皱眉道:“我也这样想。”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道:“大嫂,我知晓自己处事不当,只是大哥如今受不得气,就无需同大哥提及此事了吧……”

  徐氏点点头道:“那是自然,二叔不嘱咐,我也不会告诉老爷……不管梁氏如何性子,如今既做了你的妾室,你自己管教,莫要让她淘气。”

  沈洲忙道:“那是自然,我本打算让玲哥儿先一步往南京去,今日她们回来,连行李也没有让拆,明日歇一日,后儿就让她们再启程往南京去……”

  徐氏虽觉得如今大冬日里那些人才千里迢迢到京马上又赶路有些不仁厚,不过实是对于沈洲的事情不想要再插嘴,便道:“二叔看着安排吧……”

  沈洲下去了,徐氏揉了揉太阳穴,叫红云去九如院叫了沈瑞过来。

  沈洲的事情需瞒着沈沧,却不能瞒着沈瑞。沈瑞是沈家以后当家人,总要先知晓此事,对以后变数有个准备才好。

  )?

  this. ?情节,只觉得有些耳熟,仔细一想,这不是沈举人与郑姨娘的翻版么?

  不同的是,沈举人是郑姨娘秀才老爹的学生,与郑姨娘姊弟算是师兄妹,辈分上不差;还有就是郑氏进门时,虽是纳妾,却是主母无子,以“二房”的名义抬入府,该行的礼都行了,该给的体面也都给了。

  沈家四房日子富裕,郑家却是真的精穷,穷的女儿没有嫁妆,儿子没有读书束脩,剩下一门妇孺,没有当家人。沈举人虽是纳郑氏为妾,可在旁人眼中,不仅不受斥责,还有帮危助困之名。毕竟沈举人当时二十几岁,在世人眼中年轻有为,沈家又不是寻常门第。

  可轮到沈洲与梁氏,这秀才的女儿与进士的女儿不是一回事,沈洲又是与梁父平辈论交。妾,立女也,以世交侄女为妾,就算没有触犯国法,也是淫人妻女的风liu罪过。

  真要是被人揪住此事不放,“立身不正”这一条沈洲是抛不掉。

  “这两年应是无碍的,三年后是个坎儿……”沈瑞想了想,道。

  今上仁厚,且沈家如今也有几门显贵姻亲在朝,就算有人死磕非要现下就想将沈洲的国子监祭酒抢下来,也未必会如愿;三年后,下次“京察”六部九卿重新洗牌时,就保不准了。

  徐氏苦笑道:“人算不如)?

  this. ?打算的好好的,二老爷在南京熬满六年回京……到时就算做不得正印官,捞个六部侍郎,也足以庇护一家老小,且在官场上照拂你一二……”

  谁会想到,沈洲竟然这样愚蠢,不牵连大家都是好的,实是指望不上。

  至于“杀人灭口”的想法,徐氏与沈瑞都是想也不曾想过。沈洲现下错处,是私德过错,要是为了掩饰前面的错,一错再错,可就是要命的官司。

  虽说随着梁氏的到来,徐氏与沈瑞都添了心事,不是此事还是就此为止,并未再说与旁人,连三老爷、三太太也不晓得。就算告诉他们,也于事无补,只让他们夫妇跟着白担心罢了。

  三太太虽听说二房多了个妾,可妾就是妾,不是正经妯娌,也无需交际应酬。更何况二房这些行李随从,到京就休整了两日,随后就又启程南下了,两下里也并未打照面。

  十月二十二凌晨,沈家办完喜事没几日,沈玲带了二房下人行李出京次日。

  外头天色蒙蒙亮,沈沧睁开了眼睛。这些日子,他嘴巴里长了横骨似的,只要醒时,就咳喘不停,现下却是觉得嗓子眼终于清亮,耳鸣眼晕的症状也消失,似乎能听到远处传来犬吠声。

  徐氏上了年岁,本是浅眠,可这些日子实是太累了,此时还没有醒。)?

  this. ?头,透过昏暗的光线,望向身边的发妻。

  徐氏侧身,对着丈夫而卧。

  屋外东方渐白,房里也逐渐清晰起来。

  不知是正好睡醒了,还是有所察觉,徐氏缓缓地睁开眼睛。

  看着满脸温柔望向自己的丈夫,徐氏一直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道:“老爷醒了……”

  沈沧伸出胳膊,抓住妻子的手,道:“夫人,今儿我不再吃药了……”

  徐氏忙要反对,却是察觉到不对,一下子坐起身来。

  “老爷!”徐氏克制着满心慌乱,却依旧是带了颤音。

  沈沧的模样,实是反常,不仅不咳不喘,且双目炯炯,像是一下子充满了生机。明明之前还是久病的人,怎么一下子精神起来了?

  回光返照!?

  沈沧也坐起身来,看着妻子道:“天亮了,让老二、老三过来用早饭……”

  徐氏没有应声,回握住丈夫的手,眼泪却是在眼眶里直打转。

  沈沧放开妻子的手,低头看了看身上道:“我也换身衣服,骨头都锈住,想要下地走几步……”

  这大半月来,他一直卧床,昏睡的时候多,醒来的时候少。

  外间置夜的婢子早已经醒来,听到里屋动静,断了热水进来。

  徐氏下了炕,吩咐人去各院叫人,随后自己简单梳洗,)?

  this. ?,去立柜里取了一套宝蓝色寿字纹新夹衣出来,服侍沈沧换上。

  沈沧卧床已久,身上乏力,想要走几步,却需人搀扶。徐氏并不叫人,亲自扶他走到外间,在南窗下的罗汉榻上坐了。

  “今年还没下雪……”沈沧叫人推开窗户,向外眺望,眼见碧空如洗,不由带了忧色:“明春又要旱了……”

  北直隶向来是十年九旱,就看大旱小旱,京中年年都要祈雨。

  虽说近三年沈沧在刑部,可之前在户部多年,操心操惯了的,就是到了现下,依旧不由自主地去关注天时。

  徐氏抱了大氅过来,给沈沧披上,道:“老爷莫要太担心了,二叔不是说了么?上京时山东一直在下雨,河间雨水也足……这还没进冬月,下雪的日子还在后头……”

  沈沧听了,神色稍缓。

  九如居中,沈瑞早已起了,本在院子里练拳,见正房来人传话,连衣服也顾不得换,抓了一件披风就去了正院。

  柳芽与春燕都是面色沉重,忧心忡忡。

  沈洲也得了消息,急匆匆往上房来,在门口正与沈瑞碰了个正着,两人顾不得说话,一道往正院来,生怕晚了一步,留下终身遗憾。

  进了院子,就见正房一侧窗户开着,沈沧临窗而坐,徐氏站在旁边,夫妻两个正说着话)?

  this. ?景,与想象中那种卧床不起交代遗言的画面实是不相符。

  沈瑞与沈沧却是丝毫不觉欣喜,反而心下都沉甸甸的。

  见到两人来了,沈沧很高兴,对沈洲道:“老二不是最爱羊肉小馄饨,方才你大嫂叫厨房去准备……”又望向沈瑞道:“瑞哥儿爱吃白菜馅,你母亲叫厨房做白菜蒸饺……”

  虽说沈沧“红光满面”,可现下谁会有心情惦记吃喝呢?

  沈洲低下头道:“大哥爱吃茴香馅饼,大嫂可叫人预备了?”

  沈沧“哈哈”两声,带了得道:“还用你提,你嫂子早就使人预备去了……家里别的菜不窖,茴香年年都要窖几筐……”

  徐氏坐在一边,面上笑吟吟地看着丈夫,似乎丈夫与小叔子真的闲话家常一般。

  沈瑞坐在沈洲下首,看着沈沧全无心事的模样,心里分外纠结。

  如今该交代的交代的,该安排的安排,能将寿命拖到今日,就是沈沧也心满意足、安心放手了吧?要是他不这么安心,会不会坚持的日子能更长些?

  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三老爷一家到了。

  三老爷面上全无血色,额头上都是汗,三太太也面带急色,四哥儿还打着哈欠,由婆子抱着,跟在后边。

  听着屋子里的说笑声,三老爷红着眼圈,倒是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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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三十六章 顶门立户(二)

  三老爷怔住,三太太却是反应过来情形不好,心中悲切,回头对抱着四哥儿的养娘道:“还不放下四哥儿,让四哥儿给长辈们请安……”

  那养娘应声放下四哥儿,三太太将四哥儿推上前:“快请安”

  四哥儿葡萄般的眼睛眨了眨,收了调皮,老老实实上前,道:“大伯、大伯娘、二伯、二哥,四哥儿请安了……”

  小儿稚言稚语,听得沈沧不由弯了嘴角。他抬头望向三老爷道:“还愣着作甚,快与弟妹入座……”

  这会儿功夫,三老爷也明白过来,心中大恸,神情就有些僵硬,道:“是

  沈瑞早已起身,对三老爷夫妇见了礼,等三老爷夫妇入座了,方又重新坐下。

  三老爷紧握着拳,不敢去望沈沧的脸。

  沈沧虽面带晕红,可皮包骨、眼睛洼陷的模样,叫人无法平静以对。

  沈沧正看着四哥儿,四哥儿早已跑到沈瑞身边,如今正坐在堂兄膝盖上,稚嫩的小脸上带了几分好奇,望向众人。

  沈沧眼这堂兄弟两个亲亲热热,心中宽慰,抚着自己已经稀疏的胡子,道:“四哥儿是个好孩子,咱们沈家能多这一条血脉已经是老天垂怜,以后莫要太逼他,当以康健为要。老三,你当好些谢谢弟妹……”后一句,却是对三老爷说的,且带了郑重。

  三老爷向来最听兄长的话,闻言站起身来,对着下首的妻子作揖道:“谢谢娘子……”

  三太太哪里能受礼,立时站起身来,手足无措,要退避一旁。

  徐氏温和道:“这个礼,三婶受得……进门这十几年,你是如何对三叔,都在我们眼里……老爷与我都谢你,不止是谢你为沈家生下了四哥儿,还谢你这些年对三叔的细心与体贴……”

  丈夫病弱,没有前程;膝下荒凉,没有一儿半女,有几个女人能受得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毫无盼头的日子?换做其他人,说不得早就移了性子,怨恨刻薄起来;三太太却是忍了寂寞,全心照料丈夫,刚进门时如是,过后十余年也如此。

  虽说世人都教导女子“三从四德”,可能做到三太太这样,却不是一味柔顺就能坚持下来,要不是心地良善宽厚,也做不到这一步。

  沈沧与徐氏私下提及四哥儿,都觉得添了四哥儿,不是老天对沈家的厚报,而是老天对三太太的厚报。三太太,吃了十几年的苦头,剩下的日子该平顺了。

  听了徐氏的话,三太太含泪,满脸感激道:“妾身只是做了妾身当做的,嫁到沈家来,能有大伯、大嫂这样的兄嫂,本就是三老爷与妾身的福气。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大伯与大嫂慈爱,我们都记得。若说谢,也是三老爷与妾身当谢大伯与大嫂”说到最后,拉着三老爷的衣袖,一起对着沈沧与徐氏跪了下去。

  谁嫁人不是“十年媳妇熬成婆”?她却是被徐氏当成小闺女似的疼爱,一点点教导,过了十几年轻松自在日子。兄嫂慈爱,丈夫体恤,即便之前膝下荒凉,可这世上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事?嫁到这样的人家还不知足,要怎样才好?

  三老爷想着自己是大半生,没有一日不是在长兄庇护下,眼下如山如大树般的兄长却是要油尽灯枯。

  三老爷再也忍不住,膝行几步,将头靠着沈沧的大腿,无声哭泣。

  徐氏已经起身,扶起了三太太。

  四哥儿瞧见不对,从堂兄膝下下来,蹑手蹑脚来到三太太跟前,用白嫩的小手拉住三太太,圆圆的小脸,添了担心,望向沈沧与三老爷。

  沈沧莞尔,拍了拍三老爷的后背:“怎么还这般孩儿气,也是当爹的人,四哥儿还看着……”

  三老爷不肯起身,眼泪汹涌而出。

  “以后好好过日子,教养四哥儿,也要爱惜自己,莫要让你大嫂再操心……”沈沧面带无奈,轻声道。

  三老爷点头如捣蒜似的,却是依旧不肯抬头,脚下地面,不一会儿就湿了一片。

  沈洲在旁,早已看的眼睛发酸,眼见沈沧面上带了悲色,绷起脸来道:“老三,还不起来,你还是孩子么?”

  大哥强作笑颜,想要一家人吃个团圆早饭,大家莫要扫兴,哭哭啼啼地墨迹什么?

  沈洲绝对不承认,自己心里是嫉妒,嫉妒沈沧与三老爷之间兄弟情深。明明他才是大哥的同胞弟弟,明明他也是三老爷的兄长,可是如今却像是局外人

  面对与兄长的死别,沈洲不是不难过,可是这份难过与三老爷悲痛欲绝相比,就显得单薄。

  三老爷虽是心中极痛,却是晓得轻重,知晓这不是自己能任意哭泣的时候。要是身子骨一时受不住,反而是给兄嫂与侄儿添乱。

  借着沈洲的话,三老爷使劲擦了一把泪,站了起来。

  婢子们早已提了食盒,在廊下等着。

  红云站在门口,见徐氏示意,便挑了帘子出去,随后带了众人摆饭。

  只设了一张圆桌,并未男女分作,沈洲与三老爷搀扶了沈沧过去。圆桌周围不是凳子,已经换上带靠背与把手的太师椅。

  沈瑞先一步,拉了正位的椅子出来。沈沧面上红晕渐褪,露出几分青白,却依旧是含笑从容入座。二老爷、三老爷、沈瑞依次在沈沧左手边入座,徐氏带了三太太依次在右手边儿。年幼的四哥儿也入了坐,在三太太与沈瑞中间。

  桌子上,各种面点粥汤,玲琅满目,摆了满满一桌子。

  沈沧面前也摆了一碗粥,正是他最爱吃咸味八宝粥。

  沈沧转过头,望向妻子的目光带了几分温柔。徐氏也正望向丈夫,夫妻两人双目相对,皆是一笑。

  沈沧并未发声,嘴唇轻动。

  徐氏嘴角上挑,轻轻地点了点头。

  食不言、寝不语,大家都静默无声,只是眼下这个情景,谁能安心下咽,都是味如嚼蜡。就是最贪吃的四哥儿,嘴里嚼着桂花糖糕,也觉得不香甜了。

  沈沧低头只吃了两调羹,就撂下了调羹。

  他的手在发抖,脸上红云彻底褪去,只剩下一片青灰。

  徐氏正盯着丈夫,见状起身吩咐道:“三婶,带四哥儿去西屋……二叔、三叔过来扶老爷回内室,瑞哥儿去请大夫……”

  平日往来沈家问诊的大夫已经被请来,只是沈沧要吃家人一道用早饭,徐氏便叫人请大夫现在厢房小厅坐了。

  徐氏虽压抑着慌乱,可吩咐到最后,依旧是带了急促。

  沈瑞应了一声,快步出去。

  等到带了大夫回转时,沈沧已经被扶回内室,躺在炕上。他的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妻子的手,一双失了生气的眼睛从众人脸上扫过。

  大夫见惯生死,眼见沈沧模样,哪里还能不明白,对沈瑞轻轻地摇摇头。

  沈沧的视线,最后也落在沈瑞脸上。

  徐氏见状,忙道:“瑞哥儿,上前来……”

  沈瑞立时上前去,眼见沈沧眼中带了愧疚与祈求,不待沈沧开口,忙道:“父亲,且放心”

  沈沧在意的,唯有眼前这几个人,沈瑞是长房嗣子,孝敬徐氏,照拂旁支,本就是他的分内之事。

  沈沧已经连话也说不出来,只带了一丝笑意,轻轻地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妻子,撂下了眼皮。

  徐氏只觉得握着自己的手一松,就要滑落。徐氏忙反手回握,低呼一声:“老爷”

  沈沧没有应答,双目紧闭,如同睡着了一般,脸上透出几分安详。

  “父亲”沈瑞心下一震,忙回头拉大夫上前。

  二老爷已经站不稳,扶着旁边一衣帽架。三老爷的呼吸变得急促,死死地咬着牙,脸色开始泛白。

  大夫俯下身,伸出手去探了沈沧的鼻息,又摸了一把脉,面上带了哀色。不过他并没有着急说话,而是从随身带的医箱里出了一截比丝线粗不了多少的棉线,送到沈沧鼻下。

  棉线软绵绵的垂着,纹丝不动。

  大夫这才起身道:“徐夫人,还请节哀顺便”

  “呜呜”三太太早已忍不住哭出声,徐氏虽让三太太抱了四哥儿回避,可三太太心中敬重沈沧夫妇,将四哥儿交给养娘看着,就移步回来,没想到这好听到陈大夫这一句。

  西屋四哥儿似也感觉到母亲的悲意,一扭身扑进养娘怀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正房内外,顿时哭声一片。

  徐氏还握着丈夫的手,二老爷、三老爷已经哭跪在地。

  沈瑞虽心里也难过,可逝者已逝,倒是最镇定之人,一边苦劝三老爷保重,一边叫红云等人看好了徐氏。这两人,一个照顾久病的丈夫,早已疲惫不堪重负,如今却是鸳鸯失偶;一个是心疾,经不得大悲大喜,却是面对手足死别。稍有不慎,说不得沈家就要再办一场丧事。

  沈洲眼见沈瑞一桩桩地吩咐下去,显然也想到此处,受了眼泪,哽咽着呵斥三老爷道:“好生保重自己,就是想哭也要慢慢的,要让大哥走的不安心么

  他又去劝徐氏:“大嫂,家里虽有瑞哥儿顶门立户,可他年岁在这里,以后还离不开大嫂教导……大嫂要保重……”

  三老爷还好,有疾几十年,早学会了克制。就算心如刀绞,也是听着规劝,让自己慢慢呼吸,渐渐平复下来。

  徐氏却是摇头,神色坚定:“我要送老爷最后一程,我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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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三十七章 顶门立户(三)

  弘治十七年十月己卯,刑部尚书沈沧卒。

  沈沧,字润民,顺天府大兴县人,祖籍松江府华亭县,侍讲学士沈度之玄孙,通政使沈邦之子,成化十一年进士出身,初授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丁父忧丁母艰,服阙复任,历升山西司员外郎、郎中、山西布政司参议、鸿胪寺卿,弘治八年升户部右侍郎,弘治九年改户部左侍郎,弘治十四年升刑部尚书。

  卒年五十五,讣闻,辍朝一日赐祭,遣礼官论祭,敕有司治葬,赠光禄大夫,谥文平,官其弟润为中书舍人。

  虽说大明定例,三品得谥,可这个文字不是谁能都用,约定俗成是词臣谥文。翰林院出身的三品以上大臣才有资格谥文,内阁辅臣基本都是谥文。不过谥文不专词臣,或以勤劳、或以节义、或以贯望,破格崇奖,用示激劝。

  沈沧虽是二甲进士,却不是翰林出身,谥文已经是最大美谥,至于“平”字,执事有制曰平,布纲治纪曰平,倒是正合沈沧刑部尚书身份。

  尚书府内外,满眼缟素。

  官场上“人走茶凉”,不过沈沧在父辈就落籍京城,父子都做到九卿高位,几代姻亲都在京中,多是官宦人家。加上他之前虽两次上折子请辞尚书,可都是留中,直到故去,依旧是尚书任上,六部九卿衙门的主官,不管与沈家之前有没有交情、交情如何,也不管愿意不愿意,都要过来走个人情。如此一来,沈家这些日子也是吊客如云。

  等到天使下降,带了追赠与谥号下来,亲戚之间的祭拜也多了起来。像乔家几位老爷,就都悲悲切切,不再只打发小辈过来,亲自过来吊祭。

  只是不管是沈洲,还是沈瑞,叔侄在人前对待乔家都是客气有余、亲近不足。

  来吊祭的宾客眼见如此,哪里不晓得两家生了嫌隙?想着圣旨下来前乔家只打发小辈过来,大家便也觉得乔家太势利了些。

  沈家关系亲近的姻亲就杨、何、乔家这几门,如今何家走了,乔家又如此,倒是将杨家显出来。

  不仅每次大祭杨镇都亲至,杨太太与杨家两个少爷也都在这边帮衬。沈沧虽死,可杨镇还在大理寺卿位上,来吊祭的官场同僚晚辈,执礼便越发恭敬了

  至于另外一个杨家,毕竟不像杨镇家与沈家不止是姻亲还是多年通家之好,不过每次祭礼,杨家也都有人亲至。

  沈沧离世时,三老爷与徐氏看着都不好,大家都跟着悬心,不过瞧着徐氏多了坚韧,一日日挺了过来;三老爷却是不大好,强撑了半日,就卧床不起。

  幸好有沈洲、沈瑞在,又有沈理与沈瑛兄弟等族兄弟上门,加上福材之类都是已经预备下的,倒是有条不紊地操办起后事来。

  可是天使下降,朝廷恩典,竟是萌弟不萌子,内外亲友,俱是侧目。

  历来高官显宦,不是萌子就是萌孙,像这样死后萌及手足的实属罕见。

  加上沈瑞并非沈沧亲子,只是嗣子,一直之间倒是各种揣测纷纷。不说旁人,就是郭氏得知此事,都带了忧心。

  “头七”烧祭时,郭氏带了媳妇们过来,就悄悄地对沈瑞问及此事。

  “瑞哥儿,你可是有什么不是,落到沧大老爷眼中,让他对你有所不喜?”郭氏将人都打发下去,看门见山地问道。

  郭氏心中,除了对沈瑞忧心,还有对二房不满。就算沈瑞真有不合沈沧心意处,只瞧着他小小年纪,就要顶门立户,也当仁爱些。只让沈瑞尽嗣子之责,照看一家老幼,好处都是旁人的,这也太不公了些。

  沈瑞忙道:“婶娘不要担心,让三叔萌官是老爷与我商议过……我需要守孝,二叔又定了外放,三叔只是举人,出入交际到底不便……”

  郭氏闻言,神色稍缓,却依旧是带了几分不忿:“可你既做了沧大老爷嗣子,继承这一房香火,这恩荫本当是你的……我与你瑛大哥问过,中书舍人,两殿舍人由进士部选,两房舍人不必由部选,甲科、监生、生儒甚至布衣能书者俱可为之。就算为了二房以后在京城立足,也可萌瑞哥儿,不是更名正言顺

  树大分杈,老一辈故去,手足兄弟多要分家,继续共居的并不多。像沈家兄弟三房在父母丧后,依旧共居不分家实不容易。

  可有兄弟几个共居的,却没有叔侄绑在一块过日子的道理,尚书府这边早晚要分家。

  恩荫落在三老爷头上,眼前看着是方便在沈洲外任后有人支撑起京城这一摊来,长远来看还是便宜小三房。沈瑞所在的小长房,依旧需要沈瑞卖力读书赚前程。

  科举之路远而且艰,谁能保证沈瑞一定能中举人、中进士?

  要是沈沧卡在乡试或会试上,那以后怎么办?

  郭氏虽不好说逝者不是,可望向沈瑞的目光越发怜爱。

  嗣子难为,那边是手足亲兄弟,这边是没有血脉的嗣子,不管什么道理原因,要说沈沧此举没有私心,郭氏半点儿不信。

  看着沈瑞因操劳治丧事眼下乌青,郭氏心里难过不已。

  可怜的孩子,在外人眼中做了高门嗣子,可这里里外外的艰难,又有谁看见?

  郭氏为此事难过,谢氏人前惊诧,私下却与沈理道:“老爷瞧着吧,此事定是瑞二叔主意。要不然以大族叔为人,断不会这般行事。我早就与老爷说过,瑞二叔是个心里有成算的……这恩荫就算现下落到瑞二叔身上,也要开始丁忧,三族叔那边却是不同……旁人或许会稀罕一个两房舍人,可瑞二叔既是立志科举,又哪里愿意弃了正途……”

  沈理不以为然道:“这不是两厢便宜?三族叔身体病弱,也吃不住会试辛苦,否则也不会停了十几年,一次也没有下场……”

  会试是在二月,京城二月正是乍暖还寒时节,每次会试,抬出来的举人都不是一个两个,就此一命呜呼的也是常见,可真是挣命一般。好人出来都要丢半条命,更不要说三老爷那样的身子骨,真要下场,就是生死之间赌命一般。

  谢氏知晓丈夫听不得沈瑞不好,只唏嘘道:“对三族叔虽是好事,可三族叔高士雅品,自有风骨,白承了侄子这样大人情,想来也不好受……以后在瑞二叔跟前,怕是也硬气不起来……”

  沈理没有接话,只直直地望向妻子。

  谢氏察觉到不对劲,抿了抿嘴角,小声道:“老爷……”

  沈理肃容道:“虽不知你为何不喜瑞哥儿,可我受婶娘大恩,曾在婶娘灵前发誓将瑞哥儿当亲兄弟待……之前有沧大叔庇护,轮不到我为瑞哥儿做什么,如今沧大叔走了,瑞哥儿我会尽我所能护到底”

  谢氏讪讪道:“妾身并没有不喜瑞二叔……可怜见地,本是婶娘掌中宝、心头肉,娇养长大,却是历经磨难,性情大变,又做了不尴不尬的嗣子……”

  她嘴里这样说着,心中却是难掩厌憎。

  早先谢氏对沈瑞不喜,是因他分薄了丈夫对儿女的疼爱;后来却是觉得沈瑞性子古怪,全无少年天性,隐忍压抑。

  不过十来岁少年,就算经历丧母之痛,可有沈理、郭氏这样的族亲在,得以托庇,又可怜到哪里去?

  这般作态,不过是故意引得亲长宠爱罢了。

  沈瑞进京这几年,亲戚提及,都说是“懂事孝顺”、“老成持重”,谢氏冷眼旁观,却始终觉得他面憨内狡。

  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可民间也有句老话叫“三岁看老”。以沈瑞幼时跋扈傲慢名声看,如今也就是面上老实。

  官场之上并不乏遇到面上一套、心里一套的人,谢氏不担心丈夫会吃亏。毕竟沈理能中状元,本身就比一般人聪明的多。可是沈瑞不同,他是丈夫全无防备的人,谢氏怎么能不提防?

  可惜的是,谢氏这般用心,沈理实在无法理会。

  眼见妻子言不由衷模样,沈理摇了摇头道:“你也无需勉强自己,以后我不会让瑞哥儿再往家中来……”

  谢氏闻言一怔,脸上忍不住带了欢喜出来,就听到沈理继续道:“我以后会常过去看瑞哥儿,也省的有不开眼的见沧大叔走了,就想着欺负孤儿寡妇…

  这是要庇护尚书府一门,而不是单单沈瑞一个?这不是比照拂沈瑞一个还要费心费力?

  谢氏笑容凝注,忙道:“老爷真是冤枉我,老爷没手足同胞,只拿瑞二叔当亲兄弟待,我自然也是拿瑞二叔当亲小叔看的,这四时生辰走礼,我何曾怠慢过?我是有些小计较,觉得老爷在瑞二叔身上费太多心思,连小林哥儿他们兄妹三个都靠后。可也就是心里这点小计较罢了,我又做了什么?怎么就不叫瑞二叔登门了?”

  夫妻十几年,沈理哪里不明白归结所在?

  沈瑞既是恩亲之子,谢氏要是真心感激孙氏,不用旁人说,也会“爱屋及乌”视沈瑞如骨肉;可是如今谢氏这七年来待沈瑞都是面子情,不是因别的,就是因她与丈夫在对待孙氏这门恩亲时看法不同。

  在谢氏看来,孙氏待丈夫不过是举手之劳,几两银子、几尺布的恩情;对沈理来说,孙氏与他并不住在一块,可供吃供穿供读书,从落地开始到他春闱高中,不是三、五个月,也不是一年、两年,前后十几二十年,这不是养恩什么是养恩?

  这些年,沈理对妻子好说赖,可世事难两全,如今也就懒得再强求。他垂下眼帘,端起茶杯,一口一口地吃起茶来。

  谢氏只觉得一拳头落在棉花上,心里不由发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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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9章 顶门立户(五)

  沈家叔侄几人正在灵堂说立碑修亭建牌坊之事,沈沧生前虽是二品,不过死后有皇帝封赠,得以从一品官身份营葬,除了墓碑之外,还要有牌坊以记录生平,建碑亭拓御旨。

  如今寒冬时节,动工不易,偏生叔侄几人都抽不开身,就是原本在这边帮衬的沈全也因给鸿大老爷侍疾回家去了,沈洲便叫二管家这些日子驻在祭庄那边,盯着此事。

  今日,二管家回城,正与大家禀告此事。

  “建牌坊的石方与木料是早就预备好的,如今已经修好,开始上色儿……碑亭明日也能上顶,几块汉白玉碑面也预备得了,就差拓字……”二管家躬身回道。

  沈洲点点头:“很好,明日祭礼过后,我就过去……”

  这次需要拓印的碑文不少,除了两封诰赠御旨之外,还有请南城书院田老太爷写的墓碑正文,还有三老爷撰写的一篇记录沈洲生平的小文。

  虽说请了专门的匠人负责此事,不过因涉及御笔,稍有不慎就有大不敬嫌疑,还需要人去把关。

  沈瑞是孝子,每日要守灵上香,大祭小祭也要迎客送客,离不开他;三老爷的身体,每日能到灵堂与正院点卯就不容易,怎么敢让他出城折腾?

  叔侄三人中,也便只有沈洲能去得?

  都说弘治皇帝待臣子仁和宽厚,确实如此。在沈沧病逝后,不仅如他的遗折所请让三老爷萌官,还在沈洲上折子请假留京治丧后,痛快地批假,允他在丧事毕后离京。

  待沈洲问完工程进展,沈瑞道:“已经进九,今天雪势还大,赶工要紧,也要小心不要出事……一会儿二管家走前,从账房多支份菜钱给工人们加菜。住处炭火,也要足些,勿要冻伤了人。”

  二管家躬身应了,方才退了下去。

  正好沈全过来,与二管家迎面对上。

  二管家止步见礼,沈全之前常在这边,知晓他身上差事多,便也不耽搁他,让他自去了。

  沈瑞在里头听到说话声,走了出来:“三哥来了,可是寻我有事?”

  明日就是“烧三七”,要不是有事,沈全也不用今日专门走一遭。

  沈全点点头道:“二伯与三叔在吧?我先给两位长辈见礼……”

  沈洲叔侄本在灵堂左侧的小厅坐着,沈瑞便引了沈全过去。

  “二伯,三叔……”沈全躬身道。

  沈洲叫起,道:“你父亲这几日好些了没有?”

  沈全道:“已经渐好了,不过还有些畏风,母亲不许父亲出门。今日我过来,父亲还让我诸位长辈们告罪,明日就不过来了……”

  沈洲摇头道:“本就当好生养着,谁还会挑理不成?本当过去探看,不过到底不便宜……”

  沈鸿的身体向来不大好,每年换季时也是小心再小心。今年入冬时倒是没有病,不过因感念沈沧对沈瑛的提挈,加上在京这几年往来走动族兄弟之间也生了情分,“引三”、“烧头七”的时候沈鸿都过来了。

  折腾了两次,沈鸿染了风寒,这半月一直在养着。一半是身体确实染恙,一半则是心病了。毕竟他的年纪比沈沧年纪小不了几岁,且因身体还不如沈沧好。

  这世上不怕死的有几个?

  不过休养半月,儿孙绕膝,沈鸿便也渐渐想开了。同沈沧相比,他儿孙满堂,长子出仕,次子、三子也都肯读书用功,三个媳妇都进门了;虽说女儿还年幼,还没有订下人家,不过有三个有出息的同胞兄长,也不怕以后会吃了亏去。说句大白话,哪怕他立时合眼了,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既是想开了,沈鸿的身体也渐好。

  沈全是来寻沈瑞的,不过有些话也无需瞒着眼前两位叔伯,便道:“昨日有几位族亲进京,才听了丧信,明日想要过来祭拜大伯父……”

  沈洲与三老爷对视一眼,道:“可是赴京应礼部试的举人?都是哪一房的,什么辈分?”

  虽说礼部会试是在二月,不过从十月份开始,各地举人相继到京。苏州籍的举人前几日也到了,其中有徐氏的两个外甥,因沈家如今在治丧,并没有留人在沈家客居。

  徐氏正好有处陪嫁宅子在黄华坊,就叫人将两个外甥安置在那边。

  二房虽打发人往松江报丧,可算算日子那边即便过来人,也要明年后了。送殡赶不上,只能赶上百日祭或周年祭。这个时候到京的族人,应该是九月份从南边出发来的举人。

  “正是呢,是宗房与六房旁支的两位族叔,还有四房的族弟……”说到这里,沈全顿了顿道:“那两位族叔一个弘治八年的举子、一个是弘治十一年的举子,听我大哥说这两位族叔早年也曾进过京应试,只是当时时间紧,并不曾拜访这边;那族弟沈瑾,就是瑞哥儿的本生兄长,今年南直隶乡试解元……”

  沈洲点头道:“原来是他,能在人才济济的南直隶夺魁,确实有所长,要是没有意外,明年沈家又多一进士了。”

  至于两位水字辈的族弟,沈洲知晓的不对,并没有点评。

  三老爷闻言,却是皱眉道:“解元有什么了不起,年岁在那里放着,不是说比瑞哥儿大好几岁?”

  虽说沈瑾如今记在孙氏名下,可是因沈瑞缘故,关于四房早年家事这边长辈也都晓得,即便沈瑾并不曾主动为恶,可因他与他生母郑氏的缘故使得沈瑞母子受委屈却是实打实。

  人都有爱憎之心,三老爷既偏着沈瑞,自然就觉得沈瑾不好。要是沈瑾远在松江,三老爷也不会专门想起此人来;可沈瑾到了京城,三老爷便觉得气恼。

  沈洲摇头道:“虽说每科乡试两京十三省十几个解元,可也要分什么地方的解元,北省的解元比不得南省解元,南省解元又以南直隶为首。沈瑾弱冠年纪,就能得中解元,自有过人之处。”

  三老爷不忿道:“龙生龙、凤生凤,有那样一个老爹,我就不相信能教养出真君子来?”

  “又在胡说八道!不过一族中晚辈,见上一面虚应两句罢了,不喜以后不见就是,作甚口出恶言!”沈洲听他说话不妥,忙呵斥道。

  三老爷说完也察觉到不对劲,看了眼沈瑞,讪讪道:“瑞哥儿,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瑾能说,沈源却是说不得,否则就是将沈瑞也一道说进去了。

  沈瑞想了想,道:“人品如何且不论,瑾大哥的学问却是实打实,要不然也不会十四就过了童子试,且还是‘小三元’。要不是前两科都耽搁,说不得早就举业。就是六哥也说过论起读书天分来,在我们这一辈中,瑾大哥确实比我们高出一截,要是考试顺当,一个进士跑不了的……”

  有沈理的点评在前,三老爷倒是没有继续再说什么,不过心中已经有了偏见,到底难以喜欢。沈洲去过两次松江,见过沈瑾,倒是并无恶感。

  等到次日,便是沈沧“三七”。

  玉姐儿身为出嫁女,回到尚书府主祭。

  治丧“七七四十九”日,大祭小祭繁多,除了至亲好友之外,一般客人只有“头七”与送殡的时候过来,因此这一日前来沈家吊祭的客人并不多。除了沈家几房族亲之外,外客就只有杨家与毛家,来的还都是小辈。

  毛迟是今科新举人,杨慎今年没有下场,却也是立志科举,因此这两位听闻有位新出炉的解元过来时,都带了几分好奇,随着沈瑞出来迎客。

  沈瑾站在大门口,看到门口出来的几个人,视线单落在沈瑞身上。

  从去年八月作别,两人分别一年多,这一年多发生了太多事,兄弟两个都是经历不少沉浮。沈瑾越发内敛,少了几分少年得意;沈瑞这里,接连丧亲,顶门立户,眼角多了坚毅。

  “二弟……”沈瑾的声音带了几分激动。

  “瑾大哥……”沈瑞淡笑道。

  沈瑾神色涩然,也改了口轻声道:“瑞二弟!”

  沈瑾一行是随着沈全来的,两位族叔也是沈瑞去年回松江时曾见过的,一个宗房旁支的沈注,一个是六房旁支沈测。

  沈瑞便躬身见礼道:“侄儿见过注五叔,见过测三叔……”

  这两位都是初次登门,都带了拘谨。即便如今二房丧了沈沧,可二老爷与三老爷都是官身,对于两位寻常族亲来说,也堪为高门。因此,这两位眼见沈瑞见礼,都客客气气的,要往灵前祭拜。

  毛迟与杨慎跟在沈瑞身边,看着沈瑾十分好奇。

  沈瑾与沈瑞的关系即便早先知晓的人不多,待沈瑾中了解元后,亲戚之间便也传开。没见到真人前,他们想过沈瑾的样子,却没有想到会是如此。

  说句实在话,论相貌沈瑾要比沈瑞更胜一筹。不管沈瑾人品如何,只凭这温文儒雅的性子,就使人难以生厌,最难过的是他虽是高中解元,才华满腹,却无文人常见的清高之气,与人说话如沐春风。

  别说毛迟与杨慎,就是本对沈瑾心有偏见的三老爷,眼见沈瑾这般说话行事都神色渐缓,厌恶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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