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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侠玄幻] 择天记【作者:猫腻】(4月18日更新至“第一百三十五章 临兵斗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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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五章 铁刀惊风雨(上)

  朱洛的这句话看似平淡,实则极为强硬,极为霸道,每个人都清楚这句话实际上应该是:你居然竟然胆敢向我出手?

  王破双脚不动,卷起袖子,开始擦拭铁刀,只是备战,尚未出手,便已经让朱洛隐怒至极,因为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敢向他出手了。

  八方风雨近乎神明,任何试图攻击神明的行为,都是挑衅,亵渎,找死,哪怕只是一个姿态,都不可以接受,哪怕那个人是天凉王破。

  雨街上的人们也很震惊,不明白王破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不可能有任何机会。

  朱洛的境界层次早已超越了世俗,进入了神圣领域。

  如果不算白帝夫妇,人类世界有十二位最强者,他便是其中一位。

  王破是逍遥榜首,中生代毫无争议的最强者,当初在不惑之年便入聚星上境确实惊世骇俗,但距离从圣境的距离,有如星海与泥沼。

  很多人看好王破将来会进入神圣领域,成为新一代的八方风雨,甚至可能拥有更高的成就,但那必然是数十年甚至数百年之后的事情。

  现在的王破在朱洛的身前,只是个只能俯首受教的晚辈。

  然而,他却要向朱洛出手?

  “晚辈不敢。”

  王破抬起头来,平静甚至有些木讷地看着朱洛。

  朱洛眉眼渐宁,雨街上的气氛略轻松了些。

  王破举起铁刀,隔着雨帘指向这位不可撼动的大陆强者,说道:“请前辈先出手。”

  街巷间一片哗然,便是渐趋暴烈的雨声,都无法掩盖人们的惊呼与议论。

  朱洛的眉猛然挑起,磅礴的气息破天而起,震的暴雨骤散。

  然后他再次大笑起来,冷漠而疏淡的笑声,响彻整座浔阳城。

  “可惜了。”

  朱洛漠然说着,显得有些遗憾。因为人类世界最有机会进入神圣领域的数人里,今日之后将会有一人死去,再没有任何机会。

  “可惜了。”苏离叹道。

  他不想王破死,为此做了一些事情,但王破不接受,因为王破的刀道与他的剑道不一样,与当年周独夫的刀道也不一样,他的刀讲究一个直字。

  当王破卷袖擦刀的时候,苏离忽然间觉得,这个家伙的刀将来有可能暴发出与自己和周独夫截然不同,但或者更有意趣的光明。

  所以他觉得很可惜。

  这个世界没有机会看到王破将来的那一刀,想必这个世界也会觉得遗憾吧。

  梁王孙看着雨中的王破,什么都没有说,心情略复杂。为了完成某些事情,完整自己的生命体验,为此而放弃生命,向不可挑战之处进军,对他们这样的天才而言,并不是太难理解、无法接受的事情,所以他哪怕付出生命也想杀死苏离,只是他的精神世界里有一片血腥的汪洋大海,王破又是为什么呢?难道真的只凭心中的理念?

  一念及此,他忽然生出很多佩服,心想难怪三十余年来,自己始终无法追上此人,难怪三十余年来,肖张再如何疯狂修行也不如此人,难怪三十余年来,荀梅都只能把自己囚禁在天书陵里,直到死前才凭着对生死的超越与此人并肩。

  同样看着王破的人还有陈长生。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想太多,只是下意识里生出无尽赞叹。他觉得王破好帅,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总让他感觉有些亲近。

  然后他想明白了,王破很像自己身边的很多人……不,应该是他认识的很多人都像王破,在某些方面,比如折袖比如唐三十六比如苟寒食比如……自己。

  那些相似的地方,往往是最闪光的地方,比如执着,比如温和,比如坚定,比如毅力,比如骄傲,比如沉默,陈长生在王破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和朋友们的所有。一身旧衫,却有无数光亮。他在王破的身上还看到陈初见姑娘的美好,甚至还看到了南客。

  明知不敌,我还是要战,战死你。这样的人,真了不起。除了师兄余人,陈长生觉得自己的修道生涯又多了位学习的对象。

  于是,他开始学习。

  他把袖子卷了起来,同时抽出了鞘中的龙吟短剑。

  便在这时,王破把刀柄插进鞘口里,喀的一声脆响,刀与鞘合为一体,变成了一把大刀,然后他双手缓缓握紧刀柄,直视前方的朱洛。

  陈长生心想真是极巧,把剑柄插进鞘口,于是短剑变成了一把剑柄很长的横剑,同样双手握紧剑柄,盯着街那头的朱洛。

  就这样,他们隔着十余丈的距离,一前一后站在雨中。

  苏离坐在马背上,雨水冲洗着他的脸,有些苍白,眼神却越来越明亮。

  朱洛走了过来,雨水没有变大,风却变得更加湿冷,光线昏暗无比,有人抬头望天,只见天空里那片阴云的颜色深沉了很多。

  月下独酌不相亲,他的道就是绝情灭性,清孤无双。

  随着他的脚步抬起落下,雨水里的落叶忽然被震了起来,带着水珠被寒风吹拂的到处飘舞,随着这些湿叶的飘舞,自有一股萧索的感觉,笼罩了长街。

  人群里响起数声闷哼与痛呼,那些被劲意拂来的湿叶,竟仿佛劲矢一般,割伤了数名修行者,人们这才醒过神来,想明白接下来这场战斗是多么的可怕,纷纷向着更远处的街巷避去,只是瞬间,长街上便变得更加安静,空荡荡的空荡荡这个词并不确切,因为还有暴雨。

  暴雨里,有这片大陆真正不可抵挡的风雨正在缓步行来。

  王破提着刀,陈长生牵着马,苏离坐在马上,直面风雨。

  站在最前面的,是王破。

  擦的一声轻响,铁刀迎雨而起,横于身前。

  王破没有出手,因为他是晚辈,朱洛是前辈。

  朱洛自然也不会占他便宜,抬起手来,在重重雨帘里轻点一下,便等于是出了手。

  一声闷雷,在王破身前响起,狂风大作,雨丝倾泻,仿佛那处有瀑布倒生。

  湿漉的落叶,依然在雨中飘舞着。

  朱洛缓缓走来,黑色大氅也在雨中飘舞。

  王破的脸苍白了数分。

  他的刀域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力量碾压。他身前的空中,雨丝乱飞,数百道痕迹不停显现,然后消失。那些痕迹正是朱洛的气息与他的刀域的冲撞。

  朱洛没有刻意提升气息,只是这样缓步走来,他便要如礼大宾。

  他和朱洛之间,实力境界的差距太过明显。

  朱洛的气势剑意并未尽情释放,便让长街为之一空,就连街道两侧无声的墙,都被风雨里的飘舞湿叶切割出了无数道深刻的痕迹。

  王破握着刀柄的手微微颤抖,指节有些发白。

  暴雨打湿了他的全身,无数雨水淌落,不知里面有多少是汗水。

  一朝相逢,便知金风吹不动玉露,他不可能是朱洛的对手,但他依然没有转身离开的意思,一步都没有退,铁刀依然横于身前,如堤如山。

  纵使风雨再如何暴烈,那堤依然不溃,那山依然在眼前,横直无双。

  看着那把被雨水洗的愈发寒冷的刀,感觉着刀里传来的不屈意与超出想象的力量,朱洛微微挑眉,感觉有些意外,而更远处的薛河更是震撼无语。

  王破的刀竟比所有人想象的还要强。

  他的刀竟能承受住神圣领域的威压。

  他是怎么做到的?

  薛河用刀,此刻看着雨街上那个瘦高的男子,他终于完全明白了苏离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王破只用一把刀。

  只用一把刀,只有一种刀道,如此才够纯粹,够强在王破之前,这个大陆最著名的刀法大家,是周独夫。周独夫也只修一种刀道,那是杀生道,他以生死破生死。王破学不会周独夫的刀,所以他走了一条自己的路。

  他走的是一条直路。

  王破的刀道,一字贯之曰直。这个直,是直接的直。他走路直,记账时写的字笔画很直,数字绝对不会算错。

  他看事情,做事情,向来只凭自己的喜恶爱憎,似乎就连肠子都是直的。所以他的人哪怕寒酸难言,但他的刀出鞘便必然锋寒,笔直如山间的断崖。

  再暴烈的风雨,又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毁掉一片山崖?

  朱洛已经出手。

  接下来,就该轮到王破出手。

  他出手当然就是出刀。

  他出手就是一刀。

  他握着刀鞘变作的长柄,一刀隔着暴风暴雨,向着朱洛斩去。

  毫无疑问,这肯定是王破此生最强的一刀,因为朱洛肯定是他此生遇到的最强的对手,如果不是因为苏离的缘故,按道理来说,在踏进从圣境的门槛之前,他没有任何理由和朱洛战斗,而基于人类的整体利益,朱洛也不会向他出手。

  换句话说来,这场战斗提前发生了数十年,甚至百年。

  刀势大盛,锋芒刺破所有的雨帘,来到朱洛的身前。

  朱洛依然没有动剑的意思,他再次出手。

  这一次,他出了两根手指。

  王破的刀停在了暴雨里,再也无法向下。

  隔着十余丈,朱洛的两根手指化为风雨,夹住了王破此生最强的一刀。就像先前梁王孙用两根手指夹住了陈长生的剑一般。陈长生与梁王孙之间的实力差距有多遥远,王破与朱洛之间的实力差距便有多远,甚至还要更远世俗与神圣之间本就遥不可及。

  风雨与铁刀,在长街上相遇,相持,湿漉的落叶还在飘舞。

  嗤嗤利响里,王破的衣衫上出现了数道裂口。

  他的刀域终究不是完美的,尤其是在出刀之后。

  朱洛这样的大陆最强者,他的眼就是慧剑。

  一片落叶,暗合天地至理,避开王破的刀势,飘落在铁刀之上。难以想象数量的真元,尽数随着这片落叶,同时落下,铁刀之上落了一座大山。

  王破脸色雪白,鲜血溢出唇角。

  他的刀域已破。

  怎么办?

  他忽然向前踏了一步。

  然后他沉腰,屈膝,转腕。

  他……收刀。

  铁刀破雨空而回,只听得一声轻响。

  那片落叶瞬间化为碎缕。

  暴雨里响起苏离的喝彩。

  “好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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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六章 铁刀惊风雨(下)

  王破最开始斩向朱洛的那一刀,是他生平最强的一刀,苏离没有任何反应,此时王破收刀而回,他的喝彩声却穿透了暴雨,落在所有人的耳中。因为场间除了朱洛,便只有他是在神圣领域里行走的强者,只有他才能看懂王破能够收刀而回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而且这一刀斩破了那片湿叶这说明什么?这说明王破看破了朱洛挟来的满天风雨一个聚星上境的修行者,能越过门槛看到那个世界的运行规则,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看破已是极难的事情,更何况还能斩中,王破在刀之一道上的领悟,实在是深刻的不像是只修行了数十年,仿佛已经浸淫了数百年的漫长岁月苏离此生见过无数修道天才,亲自教导过秋山君、七间和陈长生,但依然被这一刀蕴藏着的才华所震撼。

  雨水洗寒的刀锋与湿漉的落叶在空中相遇。任何事物湿了就会变重,这片落叶此时重若大山,然而却依然抵不过铁刀的劈斩,只听得轰的一声闷响,那片湿叶变成了无数碎屑,向着四面八方而去,阴暗的雨街上仿佛出现了一个急剧变大的圆球。

  狂暴的真元伴着无数的落叶絮丝而去,坚硬的青石地面被射出无数密集的孔洞,早已留下无数刀痕的街畔街壁被切割成沙堆。

  王破横刀于前,刀域再布。

  他的身体,以及更后方牵着缰绳的陈长生,马背上的苏离,都被护在了铁刀之后。

  雨街上响起密集的清脆撞击声,就像数万根针同时落在光滑的金属表面,连绵不绝。

  暴雨里的风也变得更加迅疾,吹拂着所有的事物,数里外后方的客栈废墟里,一把精巧的算盘躺在污水中,被风拂动算珠,发出啪啪的脆响,真的很像一首乐曲。

  风雨渐止,长街渐静,算盘上的算珠转动着渐渐停下。

  王破依然站在原地,一步未让,铁刀依然在手中,没有放下的意思,但他的脸色已经非常苍白,朴素的衣衫上到处都是破口与血迹。

  街上一片安静,残存的屋檐上淌着水,嘀嘀嗒嗒的,却没有人会感到心烦,因为没有人会在意这些事情。

  陈长生的手里已经没有缰绳。他双手握剑,认真而专注地看着前方,隔着王破的肩头,看着那位仿佛神明一般不可战胜的强者。王破已经受了极重的伤。而朱洛直至此时,还并没有真正的出手。无论怎么看,王破都已经败了,但他毕竟挡住了朱洛片刻,这已经很了不起。

  接下来,自然该他来挡了。

  朱洛没有留意陈长生的动作,神情微异看着王破说道:“没想到你还没有修至聚星境最巅峰,离半步从圣更是还极遥远,便能窥到神圣领域的边缘法则一二?”

  王破说道:“万物同理,世俗与神圣自有相通处。”

  朱洛说道:“如此天赋,如此悟性,难怪敢向我出刀……只是又有什么意义?”

  是的,对于整件事情来说,王破的才华与坚毅,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他无法战胜朱洛。

  朱洛的剑依然在鞘中,便能让逍遥榜的最强者浑身是血,身受重伤。

  名动八方,风雨如晦,果然强的难以想象。

  二人之间的差距在于年月,在于境界,在于分隔神圣与凡俗的那道深渊,根本不是天赋与意志便能够抹平的,王破岂有不败的道理?

  但有些人不这样看。

  “你输了。”苏离说道。

  远处的人群观望着场间,听着这句话,生出很多不解,心想这怎么可能?王破此时浑身是血,明明身受重伤,哪里有半点胜机?

  苏离坐在马背上,看着朱洛说道:“输给这样一个晚辈,难道你不觉得丢脸吗?”

  朱洛散在肩头的发被风拂着缓缓飘起,双眉同样如此,然而,就在他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又安静下来,低头望向自己,那里没有伤口,也没有血迹,只有一角衣袂缓缓飘落。

  他的左袖被割下了极小的一块。

  无论是对朱洛,还是对任何境界的修行者来说,这都不会影响他们的战斗力。但看着飘落到脚前雨水里的那块布片,朱洛很长时间没有说话。看着这幕画面,人群安静无声,心想难道真的输了,输在何处?

  没有人懂苏离的话以及朱洛的沉默,陈长生也不懂,梁王孙隐约懂了些。王破懂,但他不接受。

  胜负和输赢从字面上看怎么都是完全相同的意思,只是在某些时刻、某些特定的环境上,你败了不代表你就输了,比如穿着黑白衫的小混混脑袋都被砸进了水泥地里却依然摸了一根木头轻轻砸了绝世大反派的秃头一下这没有意义但他赢了。苏离自然不会用这样的价值判断来评价王破和朱洛的第一次交手,王破当然是败了,毫无争议、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地败了,但他还是认为输的人是朱洛。

  朱洛此时的反应,说明在某种程度上他认可苏离的说法。

  周独夫三岁的时候,难道就能打败天下无敌手?天海娘娘刚进宫那时节,又能打得过谁?你在王破这么大的时候,打得过他吗?这就是苏离要对朱洛说的话。听上去有些强辞夺理,实际上很有道理,只不过这种道理要放在大陆最强大的这些人的领域里来明的。

  陈长生懂了,有些神情茫然地想着,如果按照同年龄来比较,那自己……噢,还有徐有容,还有陈初见姑娘,岂不是最强大的?苏离不知道陈长生这时候的心理活动,不然一定会好生嘲笑他一番,他接着对朱洛说道:“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你退步的太厉害。”

  朱洛不语,不悦,微雨落下,不敢接触他身上的大氅,避而飘走。

  “当年你能一剑映月杀死第二魔将,现在的你又怎么可能是海笛的对手?曾经写诗杀人的潇洒男儿郎,如今已然垂垂老矣,全无锐气,这倒也罢了,偏生你这个人行事又毫不大气,连天海那个女人都比不上,数百年间不敢踏进京都一步,现如今竟想借势杀了可能威胁到自己位置的晚辈,啧啧,你可真够出息的。”

  苏离继续说道:“为什么?你老了,已经快一千岁了,早就该死了。老而不死,是啥?是贼,是老贼。人啊,就和树一样,最茁壮的时候就该拼命地在春风里招摇,活的年头太久还拼死拼活地活着,身躯苍老变成腐木,直到最后被雷电劈成焦灰,这有什么意思?”

  朱洛终于开口,望着他说道:“你说完了吗?”

  苏离说道:“骂完了。”o

  朱洛说道:“你说的有理。”

  苏离剑眉微挑,来了些兴致,问道:“何如?”

  朱洛说道:“这是你的第二剑。”

  字字诛心,句句皆剑,苏离重伤难战,但剑心犹在,出言亦能伤人。

  苏离静静看着他,确认这个老家伙果然有狂傲绝然的资格,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我接了你两剑,那么,现在也该我出剑了。”

  说完这句话,朱洛的右手如龙破层云,来到腰间,握住了剑柄。

  阴云重临,大雨重落,天光重暗,落叶重重而至,漫天飞舞于水珠之中。

  朱洛抽出鞘中的剑。那剑并不明亮,看着也无甚出奇处。然而,笼罩浔阳城上空的阴云边缘,却忽然间变得明亮起来,似被镀了层银。那是光晕?云层后是什么?是太阳?不,那是本不应该出现在人类世界的魔族月亮。

  那是朱洛的过往,最大的荣光。

  很多年前,他在雪原里,看到那轮明月,吟了一首很美的诗,杀了一个很强的对手,就此成为大陆一代强者,有了月下独酌的称号。

  终于,这位强者向浔阳城展示了从圣境界的真实景象。

  隔着重重雨帘与万千湿叶,陈长生感知着那道磅礴庄严的光明力量,觉得身体越来越僵硬,甚至下意识里便想要避开。这就是从圣境界?原来这里的领域不是聚星境的星域的意思,一片光明笼罩所有,根本没有分野,那么该怎样进攻呢?他自幼通读道藏,要论起见识与学识,绝对不输于人,却看不懂阴云边缘的光线与那把剑带来的光明,因为神圣领域的运行规则已经超过了他的理解能力。

  漆黑的暴雨,明亮的剑,仿佛要燃烧的铅云。

  在这样壮观的大背景前,王破的身影显得更加渺小,似乎随时可能被吞噬。

  “算了吧”陈长生对着他喊道。

  王破没有转身,说道:“我还想再试试,能有这种经验,不容易。”

  暴雨冲洗着他的脸,无怖亦无喜,像声音一样,平静的令人心生悸意,心生敬意。

  那是真正的平静,朝闻道,夕死可的平静。

  陈长生不再多说什么,知道自己又学到了一些东西。

  朱洛的剑到了。

  世界或者光明,或者黑暗。剑来,黑暗的风雨挟着光明而来,世界再大,也没有哪个角落可以躲开,王破也没办法躲开。

  他再次出刀,毫无新意的笔直挥刀,刀势落处,却新意十足。

  他斩的不是那道剑光,不是漫天飞舞的落叶,不是十余丈外的朱洛,而是风雨。

  风雨行于空间里。

  王破的铁刀,笔直地落下,斩断雨柱,斩碎风缕,斩破了空间。

  擦的一声,雨街之上出现一条幽暗的破口。

  只要在这个世界之中,便没有任何办法避开朱洛的这一剑?

  那么,便斩开一条新路,一起去新的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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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七章 出剑(上)

  王破的这一刀很强,强在够锋利,以聚星上境的真元凝练程度便能破开看似脆弱实际上最为坚固的空间壁垒,同时强在应对够妙,唯有切割开来的空间才能帮助他超越世俗与神圣之间的深渊抵抗朱洛那带着月光而来的一剑。

  浔阳城上空的云依然低沉晦暗,边缘依然明亮如银,仿佛来到了夜里,街上的满天风雨忽然消失,变得异常安静,只隐约能够听到吸气的声音。那是远处围观人群的震惊叹息。这场战斗已经超过了很多人的理解范畴,但人们能够感觉得到,朱洛的剑竟似乎真的被王破拦住了,他是怎么做到的?

  苏离这一次没有喝彩,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不是因为王破的这一刀不够精彩,反而是因为他觉得这一刀太过精妙,似乎就在转瞬之间,就在两次出刀之间,王破便通过这场与大陆最强者的战斗领悟了些什么,竟在刀道之上再进一步如果这是真的,王破的修道天赋真可以说是惊世骇俗,而且这等机缘也可以说是千载难逢,如果这场战斗后他能够活下来,把这场战斗的珍贵经验完全消化吸收,说不定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突破至聚星境巅峰,甚至极有可能看到从圣境的门槛。

  只是王破还能够活下来吗?尤其是在他这两刀已经充分地证明了自己有在数十年后威胁到朱洛八方风雨位置之后?苏离对此不抱任何希望,所以神情愈发凝重。他觉得太可惜了。

  风雨再起,雨落其声如鼓。

  朱洛的剑带来无尽风雨,风雨过后会彩虹,风雨的背后,在更遥远北方的天空里则有一轮明月,有光明也有黑暗。那些光明与黑暗绝大多数,都被长街上的那些空间裂缝所吞噬,威力被消减了很多,这也是为什么王破的铁刀到现在还能举在大雨之中的原因。

  然而八方风雨终究不是普通的修道强者,他们是大陆的最强者,拥有难以想象数量的真元,拥有难以企及的智慧与战斗经验,拥有最夺目的光彩。王破的铁刀终究无法敛去那些光。就像浔阳城空中的阴云无法遮住那轮月,云的边缘终究被镀上了一道银边。雨街之上晦暗如夜,铁刀斩开的空间裂缝更是幽黑的令人心悸,然而那些漆黑的空间裂缝边缘不知何时亮了起来。

  那些亮光来自于朱洛的剑。

  剑光伴着狂风暴雨,来到王破的身前,此时他的铁刀要继续斩破雨街,维持足够多的空间裂缝数量,才能让朱洛的映月一剑不能突破到他的身前,直到他身后的陈长生与苏离,他没有办法去理会那些剑光。

  那些剑光并不如何明亮,甚至显得有些黯淡,王破堪称完美的刀域却起不到任何阻拦的作用。剑光落下,只听得嗤嗤声响,王破衣衫骤碎,完美洗髓的身体表面出现数道清晰至极的剑痕,鲜血便从那些剑痕里缓缓地溢了出来。

  剑光不停地越过他的铁刀,落在他的身上,看似轻描淡写,实际上铭心刻骨。

  每一道剑光,便会在他的身上切开一道伤口,带出一道鲜血。

  王破的脸变得更加苍白,没有半点血色,在昏暗的雨街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他的神情依然平静坚定,只是那双很有特别的眉毛耷拉的更加厉害,显得有些垂头丧气,要比平时的时候更加酸苦难言,是的,他这时候的境遇真的很苦。

  朱洛的剑光切割着他的身体,近乎凌迟,如何不痛苦?这份痛苦还在精神世界里,在心里,做为成名已久的刀道天才,他现在更已经是天南大豪的身份,然而在故乡天凉郡遇着朱洛,依然只能如此凄苦地苦苦支撑煎熬,天赋意志再强大又如何,终究无法改变实力与境界的差距,就像很多年前王家在天凉郡的遭遇一样,是那般的令人绝望,如何不苦?

  除非他这时候收起铁刀,离开雨街,选择避让,才能逃离这些苦处。

  然而生命里有很多苦处,是无法避让的。

  王破自幼过惯了苦日子,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根本没有避让的意思。他耷拉着眉毛,神情愁苦,微低着头,紧握着刀,站在暴雨中,任凭那些越过自己刀意的剑光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血水,任凭那些血水被越来越大的暴雨冲洗于净。

  雨街上的刀意还是那般的直,切割开的空间裂缝还是那样的直,于是乎暴雨落入其中不见,就连朱洛都暂时无法上前,他的绝大多数剑意都到不了这边。

  王破站得也很直。只是他还能站多久?他手里的铁刀还能握多久?

  暴雨苦寒,狂风渐骤。

  客栈废墟里的算盘上的算珠,重新被拨动,发出啪啪的脆响,仿佛在打节奏。

  更远处的侧街上,梁王府的乐师们早已逃跑,各种乐器扔的满地都是,此时被大风吹的到处乱跑,锣撞在墙上,墙上崩落石头,石头落在鼓面上,笛子飞到空中,空气灌进笛子的孔洞里,发出呜咽的声音,还有一把古琴,琴弦纷纷断裂……

  铮铮铮铮。

  好一首急促混乱的曲子。

  风雨何时止,曲声何时终?

  没有人知道。

  雨街后方,人群站在那里,死寂一片。梁朕站的最前,神情莫名平静。梁红妆站在街的另一边,似乎不想与王爷远房堂兄站在一起,又不知为何,他看着远处风雨里的王破,神情有些怪异,似乎想要哭,又似乎想要笑,总之很是复杂。

  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甚至没有人想得到随后会发生的事情。

  阴云遮天,白昼如夜,浔阳城里的普通民众紧闭着门窗,或躲在床底或藏在缸里,哪里敢出来,此时还在街上的都是修行者,而这些修行者都是来杀苏离的。如果是平常时刻,像朱洛与王破这样的强者在战斗的时候,他们绝对不敢有任何异动,万一触怒了对方,谁知道自己以及身后的宗门会付出怎样的代价。但今天很多人顾不得这些,他们踏进浔阳城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付出生命代价的准备。

  梁王孙和梁红妆,还有薛河都没有想什么,那些人却想了很多。

  苏离这时候骑在那匹黄骠马的背上,在满天风雨里看着非常醒目。所有人都知道,他现在已经等于是个废人,而且先前林沧海,成功地逼出了他的最后一剑。而陈长生先前为了抵挡肖张和梁王孙的攻击,又付出了多少,现在应该很疲惫。至于王破这时候被朱洛的剑镇压的难以动弹。那么,如果这时候攻击苏离,谁能救他?谁还能替苏离挡枪?

  很多人在这样想,于是他们开始这样做,他们借着风雨声的遮掩,从街巷里走了出来,向着雨街上那个骑在马背上的男人走去。梁朕和梁红妆看着从自己身边走过的那些人,感受着他们身上的寒意与杀意,沉默不语,没有阻止他们,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黄骠马的缰绳垂落在地面的雨水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马种的缘故,还是苏离的原因,朱洛的剑带来的异象、十余丈外那恐怖的战斗气息波动,竟没有让这匹骏马受惊奔走,而是老老实实地低着头。

  陈长生也低着头,看着雨水里的涟漪,沉默不语。

  龙吟短剑与剑鞘终于相连,还是在离开西宁镇旧庙后的第一次。当初在西宁镇,余人师兄也只是在去后山猎杀那些强大妖兽的时候,才会选择这种组剑方式。今天他这样做,是因为知道今天面对的敌人太过强大,也是向王破学习忽然间,他抬起头来,然后转身。

  那些修行者没有想到,他原来一直注视着后方。

  陈长生和这些修行者对视,沉默不语。

  不远处,那道狂暴而神圣的剑意已经变得越来越强。

  陈长生不理会那边,那边有王破。

  他现在只需要理会这边。

  他已经想明白了所有事情,所以很平静。

  他的眼神很平静,纵然落在脸上的雨水再如何暴烈,都无法扰动。

  一名修行者暴喝一声,身形骤然化成三处,向着苏离袭去。

  陈长生双手握剑,向着雨空里斩落。

  剑落处,在数丈之外,只一剑,却同时斩向雨空里的三道身影。三人。

  这不是慧剑也不是燃剑,这是离山剑法里的一招梅花三弄。

  是三天前,苏离无意间说给他听的。

  擦的一声

  紧接着又是一声。

  仿佛同时,大雨里响起三道剑声。那三道身影同时停滞在雨空里。然后两道身影消散,那名修行者闷哼一声,捂着胸口倒在了雨街上龙吟剑在他的手中,仿佛活了过来。

  不过数个回合,那些准备偷袭苏离的修行者,便纷纷倒下。

  便在这时,他在余光里看到,王破……似乎也要倒下了。

  瞬间,他便做了一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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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八章 出剑(下)

  陈长生决定,不能等王破败后再出手。站在雨街上,变成先后两道墙,看着挺悲壮,实际上无意义,先前他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他当时根本没有自信,只是想着尽人事听天命——他再如何天赋惊人,终究修行不过一年有余,不要提体内依然断裂的经脉,只说这点时间,从想要与八方风雨战斗,这真是很荒唐可笑的事情。

  他原本以为自己稍后就算出剑,也只不过是为了尽些心意。但现在他改变了主意。因为每一名修行者倒下,便让他的信心增添一分,通幽境的修行者已经无法威胁到他,刚才甚至有个应该进入聚星初境不久的修行强者,竟被他在雨中一剑斩落如果不是雨街那头的战斗层级太高,太过耀眼,或者会有更多人注意到陈长生做到了这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在天书陵里获得的提升,在周园里的收获、跟着苏离南归一路学剑,王破在暴雨里的形象,在这一剑里得到了完美地呈现看着在风雨里苦苦支撑的王破,看着他身上不停流出又被暴雨迅速冲淡的血水,渐强的信心与渐复的真元让陈长生的心里涌出极强烈的渴望——他想试试看自己能不能刺朱洛一剑,哪怕对方是传说中的八方风雨,他还是想刺出那一剑。说实话,他根本不知道应该怎样出剑,这一剑应该刺向何处,但他以为,既然自己决定出剑,那么在出剑之后,自然就会懂得这一剑应该怎样运行。

  陈长生走过那数名倒在雨水里的修行者,离开苏离马前向王破走去,在行走的过程里他开始静心明意,眼睛变得越来越明亮。

  对方是朱洛,从圣境界可以轻松碾压他的燃剑,月华之前,萤火如何能够明亮?雨街上如月光般的剑意飘缈不定,根本无法计算,慧剑自然也是无法用的。那么他该出什么剑?什么剑才是他最强大的一剑?

  陈长生知道自己最强大的剑是什么。

  在周陵上,他曾经向着遮蔽半片天空的阴影刺出过那一剑。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不能施出那一剑,他想试试。

  他的神识落在龙吟剑上。此时的龙吟剑以鞘为柄,合为一体,神识落下的瞬间,便唤醒了剑里的那些魂。

  他唤醒了万道残剑,准备再借剑意一用。

  黑龙也醒了过来。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他的真元狂暴地燃烧着,身体变得无比滚烫,不停落下的雨水触着衣衫便瞬间变得蒸汽,笼罩住了上半身。断裂的经脉发出难以承受的声响,剧烈的痛苦从身体各处传进识海,狂暴的真元终于成功地突破几处阻塞,运至手腕间,他已经做出了出剑的准备。剑里的无数剑意与黑龙的那缕离魂也沉默地做好了准备。

  然而就在这时,陈长生忽然觉得周遭的雨街变得幽暗了些。是因为缭绕在自己眼前的这些雾汽吗?

  不是因为雾,是因为有人遮住了在雨街里弥散的光线。

  陈长生忽然觉得很冷。

  他的身体早就已经被寒雨打湿了很久,按道理来说,应该麻木了,但在这一刻,他却仿佛能清晰地感觉到一缕寒风在颈间拂过。

  寒意由心底生起,他的身体变得僵硬,无法动弹。

  直到此时,他才想起来,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

  那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更准确的说,他忘记了一个人。

  一个不能忘记的人。

  他背着苏离穿过数万里雪原,从魔域回到人类的世界,一直有个刺客跟着他们。

  那个刺客很著名,所以苏离有些瞧不起对方。当然,也只有苏离才有资格瞧不起那名刺客。要知道,那名刺客在天机阁的刺客榜上排名第三。从来没有人敢瞧不起他,瞧不起他的人大概绝大多数都已经死了。

  陈长生知道自己绝对没有资格瞧不起那名刺客,而且一路上苏离时常看着远山的沉默不语,从那些画面里他知道,就连苏离内心深处对那名刺客都有些忌惮。

  苏离和他一直都很警惕,无论是与薛河还是与梁红妆惨烈地厮杀时,哪怕被逼入绝境,哪怕看着随时都可能死去,他们依然没有忘记那名刺客的存在,准备着后手。直到刚才,陈长生终于忘记了这件事情。

  ——就在他最有信心,感觉自己最为强大,战斗意志最为坚决的时候。

  他向着朱洛走去,却离开了苏离。

  他不知道那名刺客就在他与苏离之间,被大雨淋着,躺在地上,正是先前一名假装被他击倒的修行者,而那名刺客此时正站了起来。

  连续数十个日夜的隐匿等待,刺客终于等到了一个最完美的机会。

  那名刺客没有蒙面,平常的容貌,随处可见的眉眼,雨水落在他的脸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的模样也很难在人心里留下痕迹。

  这是一个很平凡无奇的人,就像路边的石头,废墟里的瓦片。

  陈长生感受着身后的动静,身体僵硬无比,想要转身,但知道来不及了。

  确实来不及了,那名刺客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不会再给苏离任何机会。

  那名刺客在雨中飘掠至马前。

  他的身法看着很寻常,但很快。

  然后他出剑。

  他的剑很寻常,剑法看着也很寻常,但很快。

  总之,一切都发生的很快。

  但这名刺客的境界很不寻常,那把寻常的剑的锋尖,悄然无声地耀着无数星屑。

  一道强大至极却又幽寂至极的气息,随剑同出。

  聚星上境

  一名聚星上境的刺客?

  这已经超出了很多人的理解范畴。

  已经修行至聚星上境,为何还要以杀人为生?

  这名刺客为何要杀苏离?

  这名刺客该有多么可怕大雨不停地落下。

  陈长生双手握剑,站在雨街上。

  在他身后,那名刺客像幽灵一般,向苏离出剑。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

  一切似乎都已经来不及改变。

  雨声如怒。

  忽然一道有些轻的声音响起。

  那是剑与血接触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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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九章 最后一式(上)

  刺客在陈长生的身后,他用这种最简单、甚至显得有些笨的方法,便让陈长生的所有警惕与防御落在了空处,现在他已经掠至苏离的身前,只有一丈的距离。

  对于一名聚星上境的刺客来说,这点距离等于并不存在,除了神圣领域的强者,便只有像金玉律和南客等寥寥数人能够凭借天赋异禀的速度优势比他更快。

  刺客与苏离的目光在暴雨中相遇。

  现在已经是无可更改的必杀局面,所以他们的眼神很平静,但平静里却又隐藏着一些极复杂的情绪,刺客看着苏离,无情的眼睛最深处隐隐可以看到一丝难以抹灭的痛楚与积蓄了无数年的恨意。而苏离看着破雨而至的这名刺客,眉眼之间的情绪很散漫,显得对此人对自己的生命都极不在意,然而为何却又显得那般凝重?

  黄纸伞在苏离的左手中,被雨水淋着,他的右手离伞柄还有段距离,他可还有一战之力?下一刻他会否像在雪原,或者先前在客栈里那样伸手握住伞柄?

  数十个日夜的沉默跟随,无论陈长生和苏离面对薛河和梁红妆时如何惨烈,那名刺客始终都没有出手,甚至就连先前在客栈里,梁王孙和肖张到场时,他依然没有趁机出手,不得不说这名天下排名第三的刺客果然拥有难以想象的谨慎与敏锐度,那时候他认为场间的局面还有变化,所以他始终未动,直至此时,王破登场,朱洛出剑,陈长生少年热血向雨街那头走去,所有变化走到了尽头,他才选择了出剑。

  当所有变化都已经完结的时候,他的出现就是唯一的变化。

  山穷水尽,水落石出,太阳落山,走到最后了,自然无法再回头。就像陈长生离开了苏离,哪怕只有十余步,却也已经来不及回头,更不要说转身去救。

  陈长生的身体很寒冷。

  他不是金玉律,也不是南客,虽然他会耶识步,但也没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抢在那名刺客之前回到苏离的身边。

  世间最快的事物不是红鹰也不是红雁,不是金玉律不是南客,不是那名刺客,而是思想。

  当他带着绝望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动了。

  他甚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动了。

  他动的是耶识步,没有转身,没有计算星位,完全凭借着对耶识步数千个方位的倒背如流,回忆着苏离的位置,然后消失在雨空里。

  他知道自己很难成功抢在那名刺客之前回去,但他想试试。

  或者是因为世界都觉得苏离不应该这时候死去,或者是世界都被他强烈的悔意与弥补之意感动,或者是因为他的境界提升让耶识步变得更加迅疾,也或者可能是那名刺客的身法与剑并不如人们想象中那般快,又或者是他在耶识步上附了一道剑意……

  雨街上响起一声轻响,噗哧。

  那是剑与血接触的声音,那是水囊破裂的声音。

  陈长生出现在苏离身前的雨空里。

  他竟真的用耶识步抢在了那名刺客之前他低头望向自己的胸腹。

  刺客的剑刺进了他的腹部,鲜血缓缓地溢了出来。

  那名刺客看着陈长生,原本淡漠的眼眸里出现了些微惘然的神情。

  他想不明白自己的剑怎么会刺进了陈长生的身体里。

  陈长生也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比如聚星上境的刺客原来真的这么厉害,居然能够轻而易举地刺破自己的身体,虽然刺的不算太深,但真的还痛。他看着缓缓溢血的腹部,有些惘然,又有些欣慰地想着,为什么这时候流的血,没有什么味道了呢?

  刺客想不明白陈长生为什么能这么快回来。

  ——有残余的剑意,在大雨里缭绕不去。

  刺客感受到了,然后知道了,那是离山法剑的最后一式。

  离山法剑最后一式,玉石俱焚,舍生忘死,是不要命的一剑。

  连命都不要了,自然很绝,因为很绝,所以很快。

  从大朝试对战到雪原,再到修习燃剑,陈长生对这一剑很熟。

  世上再也找不到比他对这一剑更熟的人。

  在绝望的时刻,他来不及出剑,只来得及出了这一剑。

  这一剑不需要剑,只需要那份壮烈。

  幸运或者说不幸的是,他赌赢了。

  他用离山法剑最后一式回到了苏离的身前。

  他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这名刺客无比阴险强大的一剑。

  鲜血缓缓地流出,然后被雨水冲走。

  雨街安静。

  看着这幕画面,人群震惊无语。

  没有人想到,陈长生居然真的拼命也要护苏离。更没有人想到,他为此身受重伤。

  此时浔阳城里的人,都是来杀苏离的,但没有人想杀陈长生。他是国教学院的院长,他是教宗大人的子侄,这……只是一场意外。

  是意外吧?确实很意外。无论是雨街那边的朱洛,还是马上的苏离,甚至就连他面前的刺客,都很意外,那么,接下来怎么办?

  紧接着,又一声轻响在雨街里响起。

  鲜血飙射,剑离开了陈长生的身体。

  那名刺客再次向苏离出剑,很平静,甚至显得有些木讷。

  陈长生踏星位,破雨帘,以剑起身法。

  他再次出现在刺客剑前。

  噗哧一声,剑锋再次没入他的胸腹,带出鲜血。

  他脸色苍白,却有两抹红晕。

  那是痛苦与失血带来的颜色,也是执着与意志混成的壮烈。

  刺客微低着头,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眼中的意思很明确:你会死。

  陈长生伤重,无法说话,雨水在脸上流过,意思也很明确:又怎样?

  有的人选择去死,是为了救人,比如陈长生。有些人去死,是为了杀人,比如梁笑晓。

  从魔域雪原到天凉郡,南归数万里路上,陈长生和苏离遇到了很多事情,挂念某些地方。

  陈长生最挂念的地方是京都,苏离最担心的地方则是离山。

  离山也很担心苏离,只不过那时的离山正面临着很多麻烦的问题,秋山君重伤未醒,刚被运回离山的七间也昏迷不醒,然后,山前来了很多人。京都里有很多人在担心陈长生,落落站在清贤殿的殿顶,每天看着落日,清丽的小脸上写满着担忧与伤感,国教学院安静的仿佛坟墓,轩辕破每天去天书陵看唐三十六有没有出来,湖畔的大榕树在春天里绿意逼人,却无人来探看。

  周园里的事情已经结束,余波却远未平息,人们离开汉秋城,把周园里发生的事情以及周园外那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大陆——魔族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潜入周园,然后强行关闭周园,在里面掀起了无数场血雨腥风。其后周园不知何故忽然崩塌,现在应该已经毁灭,很多极富天赋的年轻修行者陨落其间,最令人震惊的是,陈长生在周园里失踪,始终生死不知。

  现在的陈长生早已不是那个来自西宁镇旧庙的少年道士,他是去年大朝试的首榜首名,他在天书陵里引来满天星光,帮助数十名同龄修行者成功破境,他更是教宗大人最看重的年轻天才,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国教学院院长。

  这样的一个人生死不知,下落不明,当然要引来了整个大陆的震惊目光,唯一能够与此事相提并论的,便是梁笑晓在临死之前的指控。梁笑晓死前没有说明,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想说的是……陈长生与七间、折袖三人与魔族勾结。

  如果换成别人发出这个指控,只会惹来嘲笑,但梁笑晓是离山弟子,是赫赫有名的神国七律,他没有任何理由去陷害自己的师弟七间,最重要的是……梁笑晓死了。

  他死在离山法剑的最后一式之下。

  而死人是不会撒谎的。

  “死人连话都说不出来,自然不会撒谎,问题在于,那名离山弟子说出那番话的时候,他还没有死,那么凭什么认为他不会撒谎?”

  “可是梁笑晓当时已经身受重伤,离死不远,那番话等于是遗言。”

  周通没有任何表情,双眉在油灯的映照下,就像两道墨线,说道:“遗言就一定可信?那我清吏司以后办案就简单多了,再有哪位大人觉得我证据不足,我安排他的一个侄子自杀身亡,死之前留几句话就行?”

  “我从来都不知道,周通大人居然如此看重证据。”莫雨看着他说道。她从来不喜欢周通,整个京都都知道这件事情,当然,这并不影响她和周通在朝政之上的配合,作为圣后娘娘在朝堂上最可靠的两只臂膀,他们必须配合好。

  “重点在于,没有人相信陈长生会和魔族勾结,所以我需要证据。”

  周通神情不变,平静说道:“事实上,如果不是那个离山弟子死了,光凭庄换羽的指控,你以为离宫会同意把折袖交到我的手里?

  莫雨沉默片刻后说道:“审问的结果如何?”

  “他一个字都没有说,自然也就没有结果。”

  周通面无表情说道:“我会再审他一个月,如果到那时候,他还不承认他和陈长生与魔族勾结,那么……我就承认他说的是实话。”

  听到这句话,莫雨感到了一阵寒意,脸色有些苍白。

  折袖已经下狱多日,如果还要被囚一个月,那他还能活着出来吗?要知道他在的监狱并不是诏狱,也不是刑部大牢,而是传说中最阴森可怕的周狱。没有人能在周狱里撑过这么长时间。就算能,这也太残忍了。

  残忍到……就连周通自己都有些同情那位狼族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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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一章 指间的夜

  梁笑晓死了,他死之前的指控自然极有力量,只是当时周园事件的另一位旁证——庄换羽除了极简要地说明了一下情况之外,绝大多数时候都保持着沉默,所以死者讲述的故事里有很多细节没有被补足,再加上梁笑晓指证的对象不是普通人,所以周园事件很自然地被拖进了泥潭里,过了数十日依然没有任何进展。

  陈长生的身份非常特殊,离宫里的大人物们肯定会盯着这件事情,在大朝试里,人们便已经发现折袖与国教学院的关系相当不错,而且这位狼族少年在北方雪原里立下过无数战功,深得大周军方某些神将的赏识,这件事情究竟会怎样发展,在很多人看来最终还是要看圣后娘娘的决定,于是周园便成为了无双目光注视的焦点,因为这里是周通的府邸,圣后娘娘的意志,向来是由这条最疯狂、最残忍的疯狗具体呈现,也是因为,朝廷把折袖从离宫带走后,便一直就关在这里。

  很少人知道传说中的周狱,那个令无数大臣将领闻风丧胆的大狱,和周通的府邸本来就是一幢建筑的前后,相隔不过是十余丈和两道弱不禁风的门。良辰美景奈何天,说的就是周通的府与周通的狱。前者有四时美景不断,后者便是奈何天,无可奈何,不见青天。

  黑犀拖着沉重的铁车,穿过周园的石拱门,来到前方这片阴森的建筑里。

  虽然隔的这么近,周通依然还是习惯性坐车。

  除了在圣后娘娘身前,只在这辆铁车里,他才会感觉到安全。

  黑犀车来到监狱的地道入口之前,伴着吱呀一声,车门缓缓地开启。

  周通从铁车里缓步走了下来,下意识里向夜空望了一夜,脸色被星光照的有些苍白。

  就在他走下铁车的那一瞬间,周狱四周的警戒级别顿时提高了数个量级,至于近处的那些屋檐阴影里,更不知道隐藏着多少修行强者。

  周通不是弱者,他是聚星境的强者,在大周皇朝都是有数的高手,但即便是这样,他依然活的很小心谨慎,除了审案的需要,很少会离开周狱,就算离开,绝大多数时候也是去皇宫,而且每次出行都会带着无数的侍卫。因为他很清楚,有无数人想要杀死自己。如果在大陆排出一个最多人想杀的人,苏离肯定要排在他的后面。

  来到幽暗寒冷的牢房里。看着浑身血肉模糊,没有一点完好之处的狼族少年,周通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任何传闻中的变态兴奋模样,只是平静。

  当初奉圣后娘娘之命接手清吏司以来,周通审过无数囚犯,亲手用过无数次刑,见过无数惨状,比折袖更惨的人不知有多少,他不可能因此而动容。但他不认为这是麻木,他也不会允许自己因为这些血腥而麻木,他坚持认为只有对工作保持初心,才能继续保有兴趣和鲜活感,然后才能保持自己对很多事情的敏锐感。

  是的,周通一直认为这只是一份工作。他当初是读圣贤书的,策论做的不好,所以转而修行,修行的不错,却因为年龄太大,没有机会进入那些宗派山门的内门学习,所以他开始经营人脉,终于在百草园里认识了圣后娘娘,做上了这个工作。做一行就要爱一行,要认真地做到最好——无论读圣贤书,修道法事,还是现在刑天下人,周通向来是这么要求自己的,事实证明他也确实做到了。

  “六时一刻的时候,你痛昏了过去,算时间,你现在应该痛醒,所以我来再问你一遍,如果那两名女子是魔族公主南客的双翼,为何没有与那对魔将夫妇一起联手,直接杀死你们,反而分头行事,结果给了你们分别击破的可能?

  周通没有站在折袖身前盯着他的眼睛给他压力,也没有看案上的卷宗。

  他站在地牢唯一的通风口处,静静地看着夜空里的星星,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案上的卷宗是折袖在路途上对梅里砂作的陈述,而折袖来到周狱之后,竟是再也没有讲过一个字,周通很清楚,精神压力对这个狼族少年没有任何意义。周通看过一遍那份卷宗,便记住了所有的内容,包括那些不引人注意的细节,他觉得就和梁笑晓的遗言一样,折袖的陈述里也有很多疑点,但他依然问的漫不经心,因为他知道不需要太用心,折袖现在还不会承认什么。

  他问这段话,只是工作的一部分,是程序,或者说流程,周律里规定必须要做的事情——都是工作,结束这段,才能进行下一个部分。

  听着周通的声音,折袖终于有了反应,但他依然一言不发,反而闭上了眼睛。

  从汉秋城回到京都,离宫派了位红衣主教亲自替他治疗,现在他身体里的毒素被尽数压制在眼底,虽然依然不能视物,但应该不会再恶化,生命没有危险。他不关心这些问题,他更关心的是周园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周园的天空会崩塌,南客和那些魔族的高手死了吗?陈长生难道也死了?还有……七间现在的伤势到底好了些没有,昏迷不醒还是说已经醒了过来?o

  他专注地想着这些事情,希望能够通过这种方式,减轻一下痛苦,只是他的脸越来越苍白,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不停地从额头滚落。

  一极细针扎在他的眉心,针尾被周通捏在指间轻轻捻动。

  周通的神情很平静,不像是在用刑,倒像是一名医生在救助自己的病人。

  折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双眉越来越皱,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穿过身体的那些细铁链与血肉摩擦,腐肉与新生的嫩肉被尽数刮掉。

  周通轻轻地拂了拂针尾。折袖已经咬的满嘴是血,却再也无法支撑下去。他痛苦地喊了起来,嘶哑的声音回荡在幽静阴森的周狱里。

  他想要昏过去,却痛苦地无法昏过去。

  生存与死亡,痛苦与解,一切都在周通的指间。

  莫雨离开周园,向皇宫而去。车轮碾压着青石板,有些起伏。

  她觉得如果是黑羊拉的车就好了。但黑羊不喜欢周通,向来不会跟着她去那里。

  忽然间车停了下来。

  她静静地看着车前的布帘,问道:“殿下,你想做什么呢?”

  落落的声音是那样的清澈,明亮,就像初春里新生的芽叶:“我想告诉你们,先生还没回来,不代表国教学院就没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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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二章 有本事,不代表有用

  莫雨掀开面前的布帘,走了出去,看着那个清丽可爱却又贵气十足的小姑娘,微笑说道:“殿下,我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

  落落没有笑,眼睛依然很明亮,说道:“你知道我的意思,我要折袖回国教学院。”

  莫雨微微挑眉,状作惘然问道:“斡夫折袖……和国教学院有什么关系?”

  落落很认真地说道:“折袖是国教学院的学生。”

  莫雨神情平静说道:“教枢处里没有登记,没有人会承认。”

  这是很直接的回绝,如果国教学院方面没有办法证明折袖是学生,无论落落的身份再如何尊贵,也没有道理向大周朝廷施加压力。

  落落盯着她的眼睛说道:“你很清楚,我和我家先生一定会护着他。”

  莫雨说道:“朝廷首重律法,折袖有没有罪,总要审过再可以。”

  落落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先生回来了,你怎么向他解释?”

  莫雨听着这话,想起先前周通的那番话,不知为何,心生恼意,说道:“我凭什么要向陈长生解释?难道我还怕他不成”

  落落说道:“那你们为什么不赶紧把我家先生接回来?”

  莫雨冷笑说道:“陈长生之所以没有回来,那是因为他自己要跟着苏离,现如今全世界都想杀苏离,他这个白痴却偏要护着苏离,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和娘娘又有什么关系?殿下若有本事,不妨先让他认识清楚自己的愚蠢”

  这番话说的很快,仿佛珠落玉盘,清声不停,因为她确实很恼怒。

  怒其执拗,怒其白痴,怒其不爱惜自己生命的怒。

  这里的其,自然是陈长生。

  落落的眼睛越来越明亮,看着她说道:“先生不回来,自然有不回来的道理,如果你真的担心他,有本事就把他带回来。”

  莫雨更加生气,心想自己怎么会担心陈长生的死活,说道:“在浔阳城里杀苏离的人背后站着谁,殿下你应该很清楚,有本事,你就让教宗大人收回诰令”

  落落不再理她,转身便向皇宫外走去,只有清稚的声音还在回荡:“总之你想些办法吧,不然,你有本事别钻我家先生被窝去。”

  听着这话,莫雨颊畔微起红晕,盯着她的背影强抑羞意说道:“殿下小小年纪,倒挺关心这些事情,我可没这等本事。”

  说是没有本事,但当莫雨走上甘露台,看着高台边缘夜明珠光辉里的圣后娘娘时,依然忍不住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最终当她开口时,说的却是先前的遭遇。圣后听完她的话,沉默了会儿,说道:“陈长生那个小家伙究竟有什么好……竟能让落落紧张成这样。”

  莫雨轻声回道:“想来陈长生还是有些用处的。”

  圣后笑了笑,说道:“前些天,京都一直流传着陈长生没能出周园,可能已经命丧其中的消息,听闻她很伤心?

  莫雨心想何止至于伤心二字如此简单。便在她想顺势说些什么的时候,圣后忽然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只是很简单的一眼,很轻描淡写,没有任何深意,只是随意,更没有像周通和落落那般问及她与陈长生之间的关系,但……她的身体骤然冷了数分。

  ——在听到陈长生死在周园的消息后,她的情绪也有些不对。

  当然,她没有哭,她只是觉得有些失落,心情很惘然,觉得好像生活里少了一些什么。她知道这种情绪反应很有问题。她很担心被人看出这种问题。然而今夜,先是周通问了,接着是落落提起了,而现在,娘娘看了她一眼。这叫她如何能不紧张?

  幸运的是,圣后没有做什么,只是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她光滑细腻的脸颊,就像逗猫一样,又像是在把玩某件很美妙的事物。谁都知道,莫雨是位极美的女子,美的就像一件艺术品。

  圣后很少对人如此亲密,哪怕是她的亲生女儿,更不要说那些死去的儿子、放逐在诸郡里的后代,这些年来,只有莫雨是特例。有些时候,某些好事之徒甚至对这两名大周朝最高高在上的女子之间的关系生出很多带着绯色的推论,只是这种推论没有流传太广。因为圣后娘娘的地位太过崇高,也因为圣后娘娘也是位美人,她比莫雨还要更美,从太宗年间开始,她便是举世公认的第一美人。

  “陈长生不会死的。”

  圣后看着夜空里的万千星辰,神情很随意。

  莫雨听着这话,却仿佛如聆仙音,顿时觉得放松了很多,走到圣后身旁,如以往气氛最好的时候那样,轻轻挽着圣后的小臂。

  “那苏离呢?他会死吗?”

  今天正午的时候,苏离和陈长生出现在浔阳城的消息才传回京都,而朱洛出手则是傍晚时分才得到的确认。苏离是魔族忌惮的敌人,同时也一直是大周的对手,对他的死活,莫雨不会像对陈长生那样给予丝毫关心,只有些忧心,因为苏离毕竟不是普通人,他的生死极有可能会改变整个大陆的局势,而圣后娘娘对此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怎么想……并不重要,因为这件事情从来没有人问过我会怎么想。”

  圣后娘娘站在甘露台畔,双手负在身后,明明身影曼妙,却给人一种怀抱天下的壮阔感,这时候说的话,却带着几分嘲弄与寒冷。

  莫雨明白娘娘的意思。薛河神将出手,事先并没有得到娘娘的旨意,然而整个大陆都会把他的出手算作圣后的意思——大周朝无论新旧势力,无论朝堂还是国教,都有太多的人想让苏离死,因为亿万周人始终有个共同的梦想,那就是南北合流,一统天下。

  “不过……死便死吧。”圣后看着夜空里那颗已经明亮了数百年、现在却变得异常黯淡的星辰,沉默片刻后说道:“反正我也不喜欢苏离这个人,他与人世间……太过疏离,留之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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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一把将醒的剑

  在浔阳城里,现在唯一有资格、或者说有底气正面对抗朱洛的势力只有两个,薛河以及大周北军,华介夫以及国教分殿。从朱洛出手来看,离宫的态度非常明确,现在圣后同意苏离去死,那么苏离就真的该死了,只是……折袖依然被囚禁在周狱里。莫雨有些无法确认,娘娘对陈长生究竟是怎么想的,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提出了心中的疑惑:“陈长生如果坚持护着苏离,那该怎么办?”

  圣后娘娘平静说道:“你不要忘了朱洛是什么人。”

  天凉四姓里,梁王府隐忍千年,在十余年前那场大乱中被苏离一剑夺了所有气魄,现在梁王孙虽然很优秀,但已经没有办法再现梁王府曾经的盛景。王家则是半道崩落,旧园早已变成一片废墟,即便如王破这样的人物,也不得不远走天南。只有朱洛与旧皇族交好,与梅里砂的关系更是极为亲密,他此次在浔阳城里向苏离出手,不问亦知肯定是离宫的意思,那么他当然不会让陈长生去死。

  至于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八方风雨乃是超凡脱俗的强者,苏离重伤后,浔阳城中,朱洛便是唯一的、至高无上的存在,完全掌控着局面,怎么可能让意外发生。莫雨想明白了所有,才真正地放松下来,看着娘娘美丽夺目的侧脸,心想那您呢?

  您究竟是想陈长生活下来,还是死过去?

  有的人死了,是为了杀人,比如梁笑晓,有的人赴死,是为了救人,比如陈长生和王破。

  还有的人则正在努力地让自己活过来,如此方能活人。

  那个人是秋山君。

  当周园的线索出现在大陆后,作为举世公认的通幽境第一人,秋山君接受五圣人的安排,进入某地,在数名魔族同样境界的强者的环峙下夺得周园的钥匙。为了这件事情,他消失了很多天,错过了大朝试与天书陵观碑,也不知道离山剑宗和秋山家决意赴京都为他提亲,而且他为此身受重伤,始终难以痊愈。但这些都是值得的,因为周园落在了人类的手里,因为他遇着绝境反而暴发出前所未有的能量,真龙血脉再次苏醒,竟让他一举破境聚星成功,就像以前一样,他,再一次震撼了整个世界。

  谁能及得上秋山君?陈长生拿到了大朝试的首榜首名,在天书陵里引来一夜星光,与徐有容一道成为史上最年轻的通幽上境,依然无法追上他。有些离宫教士以及像唐三十六这样的人对此有不一样的看法,在他们看来,陈长生年龄尚幼,而且只修行了一年多时间,便能有此进境,想要追上秋山君只是迟早的事情,甚至认为世人拿秋山君与陈长生比,有些以大欺小的感觉。

  可事实上,秋山君其实还未满二十岁,他比苟寒食还要小一岁。只不过他的真龙血脉与修行天赋太过惊世骇俗,行事风范太过完美,成名太早,以至于很多人,无论是陈长生的支持者,还是他的崇拜者,都忘记了这件事情。

  未满二十岁,便有星域在身,这是什么概念?这就是传奇,只要他能够像过去的二十年里那样平静而勇敢地生活修行下去,他极有可能成为第二个苏离。不,在无数人看来,他要比苏离更稳重,更值得信赖。人类世界更需要他这样的人但首先,秋山君现在必须活过来。

  黑袍撼动那道穿越万里的彩虹,让他身体里的伤势变得更加严重,接下来,为了稳定住彩虹,为了尽快地重新打开周园,将里面的人类修行者接出来,秋山君不顾重伤之身,日夜不辍地向彩虹里灌注着真元与自己的血脉气息。当周园大门终于再次开启之后,他心神微松,再也无法支撑,就在蒲团之上闭上了眼睛,就此沉睡不醒。

  并不是真正的昏迷不醒,而是整个离山只有他才会的剑道秘法——剑息。

  师叔祖苏离当年传他一月剑法,最先教他的就是剑息。剑息表面看着与昏迷一样,区别在于,进入剑息状态的人依然能够听到外界的声音,只是因为要将全部的真元与精血用来镇压修补伤势,清洗道心,再没有更多的、哪怕一滴的精血用来维持行动,哪怕想动动手指都有直接让伤势完全暴发。换个形容,现在的秋山君就像个瘫痪在床的少年瞎子。

  秋山君之所以毅然决然地将自己的精血尽数投到那道彩虹里,是因为他担心周园里的修行同道,担心师妹徐有容,也是因为他很清楚,虽然这会让他的伤势变得极为严重,但只要能够保持四十九日的剑息状态,便应该能把体内的伤治好。

  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很多天。

  距离他从剑息中醒来的时间,还有数日。

  他想要提前醒过来,哪怕为此再受重创,他也要醒过来。

  因为从很多天前开始,便有很多声音不停地传进他的耳中。

  有惊呼声,有关切声,有议论声,然后又有惊呼声。

  三师弟……死了?梁笑晓……死了?秋山君的道心如遭重击,悲痛地无以复加,同时也是愤怒地无以复加。是谁,是谁敢杀我离山同门敢杀我七律中人敢杀我的……师弟但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听着掌门师父带着颤声的话语,以及渐渐远去的悄声话语。在黑暗的剑息世界里,秋山君渐渐恢复平静,隐约觉察到事情有些问题。

  过了些日子,七间师弟被抬回来了,被抬进了掌门的洞府,就在他对面的那张床上。

  现在,离山群峰最高处的峰顶,躺着两个昏迷不醒的弟子。

  是谁下的手?周园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秋山君平静甚至冷酷地思考着,仿佛一把被藏在鞘中休息的剑,随时准备锋芒毕露。

  他闭着眼睛,听到了很多个名字。

  折袖、庄换羽……陈长生。

  是这样吗?

  原来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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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四章 离山乱(上)

  离山顶峰的洞府里,今天又多了数名昏迷不醒的人,就躺在秋山君和七间的睡塌之间,经过简单包扎后的伤口依然在向外渗着血,场面看着有些血腥。

  在洞府之外站着数十名离山弟子,白菜站在前最面,一手扶着掌门,一手拿着剑,脸有些白,因为他有些晕血,还因为他现在的情绪很激荡。当然,这里的激荡指的不是恐惧,就像他既然会晕血,那么肯定就不会是真的白菜。

  ——这名有一个很奇怪名字的少年,是离山剑宗内门弟子,神国七律里排名第六,坐照后境,他的胸间正在激荡的情绪叫做愤怒。

  离山剑宗的神情很凝重,身体却很虚弱。威震天南的一代强者,现如今竟连站都有些站不稳,必须要由年幼的弟子搀扶才能站稳。洞府外的石坪与山道上到处都是鲜血与剑痕,很明显刚刚经历过一场极为惨烈的战斗。

  清晨时分,数位长老忽然带着门下弟子来到主峰,要求把七间交给戒律堂审问,当离山剑宗掌门否定了此项提议之后,一场战斗突如其来地暴发,洞府里昏迷不醒的重伤者,洞府外的血迹与断剑,便是这场战斗留下来的惨烈结果“无耻至极”白菜看着人群前方的小松宫长老,悲怒交加喝斥道:“你们居然敢阴谋伤害掌门你们难道想要背叛离山”

  现如今苟寒食和梁半湖、关飞白还在京都天书陵悟道,秋山君和七间重伤未醒,神国七律便只剩白菜一个人,数位二代师叔被困在山腹里,他便要站在最前面。

  虽然他是离山剑宗最被器重看好的晚辈弟子,地位很特殊,但若在平时,对小松宫这样的长老绝对会持礼甚恭,绝不敢说出这样的话,但这时候他真的很愤怒。掌门如果不是因为周园之事受了暗伤,不然就算小松宫偷袭,如何能把他伤的如此之重?如果不是几位师叔被对方用秘法困在了山腹里的剑阵里,这些人怎么敢欺至顶峰山风吹拂着小松宫的白眉,晨光映着他毫无情绪的脸,平时仙风道骨的感觉已经尽数被冷酷强硬所取代,他厉声喝道:“到底是谁想背叛离山?我们只是请掌门依照离山铁律把涉嫌勾结魔族的弟子七间交由戒律堂审问,为何你不同意?”

  小松宫盯着脸色苍白的离山掌门,带着一丝狠厉说道:“你能说说原因吗?”

  离山掌门看着他,略有些黯淡的眼眸里满是洞悉一切的淡然与伤感:“那师兄你能说说原因吗?为何你会动用师父留下的秘法,趁着师兄弟们准备通过剑阵去往北地救援小师叔的时候,把他们困在了山腹里?为何你的身后站着长生宗的同道还有……秋山家的家主,还有就是……你为何先前要打我那一掌?”

  随着这番言语出口,晨光之下剑啸大盛。数十道飞剑绕着洞府所在的山巅,不停高速飞行着,画出道道金光。这正是离山万剑大阵的一部分。

  看着这些飞剑,随小松宫上山的人们神情都很凝重,包括那位长生宗的聚星上境长老还有秋山家那位实力深不可测的供奉,唯有秋山家主仿佛无所察觉。

  离山掌门境界何其深厚,即便此时身受重伤,无力再战,但剑心犹存,一言一如便如利剑,直教人无法应,那两名一直站在小松宫身后的戒律堂长老,脸上流露出些微惭愧的神色,即便是小松宫也神情数变,然后望向了那名长生宗的长老。

  先前就在小松宫偷袭得手之后,掌门耗损最后的剑意唤醒了万剑大阵的一部分,护住了洞府,同时也把离山诸峰隔绝在外——离山数位聚星境的二代强者,都被小松宫用秘法困在山腹里,他不想那些诸峰弟子前来救援,却被小松宫一派的人伤害——但他同时启动了万剑鸣雷的扩音法术,所以峰顶的所有话,都可以⊥离山诸峰听到。

  如果可以,小松宫当然不想回答掌门的这些问话,但在当前这种局面下,他如果想在事后顺利夺得离山大权,想要服众,便必须给出极有说服力的答案。

  那名长生宗长老面无表情说道:“为什么?因为我们怀疑你勾结魔族”

  听得这话,那些站在掌门身旁的离山弟子大怒,忍不住喝骂出声,白菜更是气的满脸通红,握着剑的手都颤抖了起来,甚至就连近处的某座山峰上都传来了喝骂声。

  离山掌门德高望重,待门下弟子一视同仁,即便在整个天南都大有仁名,结果此时这名长生宗的长老竟指责他与魔族勾结,这让人如何能忍?

  十余座山峰都沸腾了起来,然而这时候在峰间的都是些三代弟子,还有些境界更低的外门站子,他们根本没有办法突破万剑阵来援,只能喝骂不断。

  那名长生宗的长老脸皮真的极厚,依然神情不变,说道:“离山弟子梁笑晓死前指认七间与魔族、斡夫折袖及陈长生勾结,在周园里大开杀戒,秋山君便是因为此事而昏死不醒,你做为秋山君的授业恩师,为何拖延了这么多天都不肯把七间交给戒律堂审问?你到底想要隐瞒什么?让人如何能不怀疑你也与魔族勾结?”

  “我离山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长生宗来管了?”离山掌门看着长生宗长老说道:“不要说什么长生宗乃是天南诸派祖庭的废话,小师叔当年杀尽长生宗长老,难道你以为我离山还会听你的?真是天真幼稚到了极点。”

  听着话,离山十余峰里响起如雷般的笑声,更有弟子赞美掌门点评的精到,白菜等弟子更是放声大笑,配着满地的血与剑,毫迈之气油然而升。

  小松宫注意到身后那些忠于自己和另两位长老的弟子们脸色有些不自在,不由暗自后悔,心想自己只想着离山乃是长生宗一属,所以答应长生宗长老随行,却忘了这十余年里,因为苏离的缘故,离山弟子对长生宗殊无敬意,反而只有敌意。

  “无论如何,纪长老终究是同派长老,师弟你还是应该尊敬些。”

  小松宫看着掌门寒声说道:“你若不想被人怀疑你与魔族勾结,那你就把七间交出来,到时候我亲自向你道歉,然后自断一臂,幽居后山五百年”

  这话说的极其强硬,竟让离山诸峰的笑骂声都停了下来。掌门静静看着小松宫,叹了口气,心想如果不是吃准了自己不可能把七间交出去,你又怎敢发此毒誓。

  “就这件事情吗?”他看着小松宫的眼睛问道。

  小松宫不做任何让步,盯着他的眼睛,恨声说道:“法剑当然也要随着一起交出来,再就是你必须把万剑大阵交出来”

  离山掌门平静问道:“什么都交了,想必我这掌门之位也是要交的。”

  小松宫没有说话,便是默认。

  白菜愤怒地说道:“凭什么你们说小师弟与魔族勾结,她就与魔族勾结?”

  始终沉默不语的一位戒律堂长老,忽然开口说道:“指认七间与魔族勾结的人不是我们,而是你死去的三师兄。

  这位戒律堂长老在离山威信极高,平时执律甚严,最是公正公平,诸峰弟子无不敢服,听着他的话,白菜一时无言以对,便是诸峰弟子也自沉默。

  这位戒律堂长老望向掌门,叹道:“你为何就不肯让戒律堂审呢?”

  离山掌门平静说道:“因为我不信七间会行恶事。”

  戒律堂长老正色说道:“哪怕你的另一个弟子梁笑晓亲口指认,而且他已经死了。”

  离山掌门安静了会儿,说道:“是的。”

  戒律堂长老说道:“既然不信,为何不肯让戒律堂审?”

  离山掌门看着他,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因为我信不过戒律堂。”

  峰间微哗,白菜等弟子先前为了保护洞府浴血奋战,但听着掌门的这句话也觉得有些不敢相信,要知道离山戒律堂最是公正不过,从来没有过任何不妥之事。

  戒律堂长老的双眉微微抖动,明显很是生气,问道:“请教掌门大人,百年以降,戒律堂可有何事不公,如无,那为何不可信?”

  “因为你们不信小师叔。”掌门看着那两名戒律堂长老说道。

  戒律堂长老说道:“你为何会这样说?”

  掌门说道:“当年你们入天书陵里后发血誓成为碑侍,小师叔听闻后大为光火,闯进天书陵强行把你们带走,世人每每言及此事,每多赞我离山行事自是一派明月清风,但我很清楚,你们始终觉得自己终生没有进入神圣领域的机会,就是因为小师叔当年把你们带出了天书陵,你们始终认为小师叔对不起你们。”

  这是一件极其著名的往事。只不过到了今晨,很多离山弟子才知道,原来当年那两名被师叔祖强行从天书陵里带走的离山弟子,居然便是后来以铁面无私著称的两名戒律堂长老。

  另一名没有说话的戒律堂长老忽然哑声说道:“难道小师叔没有对不起我们?”

  掌门痛声说道:“天书陵是圣地亦是深渊,开这么多年,你们还没有想明白?小师叔不惜得罪离宫,也要让你们有真正自由,却被你们记恨这么多年,何其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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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五章 乱起于两个女子(上)

  那名戒律堂长老面无表情说道:“诸事问行不问心,守律更当如是,无论掌门您对我们的看法如何,依据离山门规,七间弟子应由戒律堂审问。”

  白菜愤怒说道:“洪师伯,如果诸事问行不问心,那除了三师兄死前看的那一眼,小师弟他可有任何行差踏错,他究竟做过什么,需要进戒律堂受审?”

  小松宫看着他冷笑说道:“梁笑晓虽只看了她一眼,但却说得清清楚楚,那个狼崽子乃是与魔族勾结祸乱周园的真凶,而在周园里乃至周园万,至少数百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七间与那个狼崽子搂搂抱抱,眉来眼去,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绝大多数人不清楚小松宫长老这句话的意思,而知道七间身世的人们则是神情骤变,不待这些人发言阻止,小松宫喝道:“七间她可是小师叔的亲生女儿”

  诸峰一片哗然

  “她身为一个女子,居然和一个狼族妖人勾勾搭搭,竟有了肌肤之亲,她还要不要脸置我离山清誉于何处戒律堂凭什么不能审她”

  小松宫寒冷而充满恶意的声音回荡在峰顶,同时通过传声阵法在其余诸峰间响起,一时间,诸峰寂静无声,离山弟子们震惊的无法言语。小师弟七间……竟然是女儿身?而且还是……师叔祖的亲生女儿?这些事情都是真的吗?

  小松宫盯着掌门的眼睛,嘲讽说道:“如果她不是小师叔的女儿,你怎会对她如此宠爱,她要什么,你就给她什么,寒食他们几个可曾有过这样的待遇?就连秋山,你对他可有对七间好?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就连掌门之位都想传给她”

  听着这话,离山诸峰的弟子更加吃惊。白菜很着急,想要说几句什么,却被掌门拦住。掌门看着小松宫摇了摇头,脸上流露出淡淡的嘲讽与悲伤。

  ——他确实对七间分外宠爱,要远在苟寒食等人之上,就连秋山都无法相比,但那不是因为七间是小师叔的女儿、是他的关门弟子,而是因为七间是个女孩子。这么简单的道理,掌门知道秋山他们都明白,也接受,所以这些年来,他们对七间也是格外疼爱,相信小松宫也明白,只是对方现在又怎么会听呢?

  小松宫没有因为掌门的沉默而就此停止攻击,看着他寒声继续说道:“离山剑宗掌门之位不是你的,你想传给七间,也要看我们这些人同不同意。”

  掌门看着他平静问道:“那在你看来,离山剑宗的掌门之位,应该是谁的呢?”

  小松宫冷冷说道:“离山剑宗掌门之位,日后当然应该是秋山师侄的”

  这句话很强硬。无论诸峰里的弟子,甚至就连扶着掌门的白菜,都觉得这句话理所当然,整个离山剑宗甚至整个世界,早就已经默认了这一点。

  “说来说去,依然还是掌门之位。”掌门看着小松宫感慨说道,眼神里充满了怜悯甚至是同情:“什么时候师兄你才学会看得更远一些?”

  小松宫因为对方的眼神而莫名愤怒起来,喝道:“难道你以为我是个贪恋权位之人?难道你以为我今天以下犯上,就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掌门平静微笑说道:“或者,你可能是为了整体人类世界的利益。”

  毫无疑问,这是反讽。

  扶着掌门的白菜笑了起来,洞府前那数十名衣上有血的离山弟子也笑了起来,只有小松宫和那两名戒律堂长老,以及他们的弟子无法发笑。

  小松宫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你交出万剑大阵退位,让七间受审,我只代管五年时间,便归隐后山,把掌门交给秋山师侄。”

  掌门没有理他,望向那两名戒律堂长老,说道:“二位师兄,你们也支持此议?”

  戒律堂长老面无表情说道:“掌门您退位与否,不由戒律堂定,但如果你坚持不肯交出七间,戒律堂会要求你暂时交出手中权限。”

  掌门平静说道:“二位师兄要讲门规,那我便来讲门规。”

  戒律堂长老面无表情说道:“掌门请讲。”

  “小师叔现如今在北地被困,离山剑阵已然运转多日,只等具体消息,昨日午后收到小师叔在浔阳城出现的消息,剑堂三位长老带着派中精锐进入剑阵,准备前往浔阳城接应小师叔,谁能料到,小松宫长老竟勾结长生宗外人,于昨夜暗中破坏剑阵,将剑堂三位长老及我离山精锐尽数困在山腹之中,如果说我徒七间与狼族少年在周园里相互扶持便是罪过,敢请教二位戒律堂长老,又是何罪?”

  掌门看着二位戒律堂长老问道:“如今小师叔身受重伤,孤立无援,如果就此死在那些宵小之辈手中……二位师兄既然不是因为天书陵旧事记恨小师叔,那么你们这时候是不是应该首先废了小松宫长老的修为,把他打入戒律院大狱再说?”

  戒律堂长老沉默不语。掌门看着二人,露出一抹嘲弄的笑容。白菜往身前的地上啐了一口唾沫,不耻到了极点。离山诸峰安静片刻后,响起无数愤怒的痛骂声。

  “如果苏离……是我离山师叔,那么小松宫长老的行为,自然是叛山大罪。”

  一名戒律堂长老忽然开口说道:“但如果苏离本身便有叛山大罪,小松宫长老此举,便没有任何罪过可言,反而是大功一件。”

  离山掌门微微眯眼,并不言语,嘲弄之情一览无遗。扶关他的白菜冷笑说道:“编,继续编,你们编的书,只怕连二师兄和陈长生都没看过。”

  “苏离本来就是个疯子。”

  小松宫寒声说道:“当年阻止北伐的人是他,这十余年来,阻止南北合流的人也是他,他究竟想做什么?他没有我们大,入门比我们晚,如果不是运气好,我们凭什么要叫他师叔?他究竟要把离山带到哪里去?你们不关心,自有离山弟子关心”

  到了此时,无论小松宫还是那两名戒律堂长老,都不再称呼苏离为师叔,而是直呼其名——闯进离山主峰的这些人,终于挑明了他们的意图。他们就是要借梁笑晓之死向七间发难,最终借此事把苏离的影响力从离山完全抹除掉。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一个基础上。

  苏离必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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