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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夜天子(4月18日 更新至“第17章 摧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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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两钦差

  第二天一早,整个县衙都知道了钦差即将驾到的消息。徐伯夷召集各班各房的胥吏衙役们,进行了一番周密安排,全县上下齐动员,风风火火地开始筹备各项大礼。

  一时间,风向陡转,原本人们都以为叶小天回转葫县后,与花晴风联手,已经把徐县丞的气焰彻底打压了下去。自从驿路上祭出三颗人头,徐伯夷也确实没了动静,谁晓得他竟暗渡陈仓,玩了这么一手,钦差大臣要来了啊!

  天下那么多县,大部分都不曾有钦差大臣去过。小小葫县更不用提了,连府道级的官员都不曾来过,如今一下子竟然要迎来天使,这是何等隆重何等风光的大事。

  礼部的回文是给徐伯夷的,徐伯夷就成了理所当然的负责人,他要用人,谁敢不应?他要修缮官道、翻新官舍、为钦差大臣建造馆驿,县里财政敢不拨款?一时间,徐伯夷财权、人权抓回大半,与原本占尽上风的花晴风可以分庭抗礼了。而且,花晴风是守在驿路上,徐伯夷则是在县里主持大局,主客之势隐隐相易了。

  有心人注意到,叶典史一早到县衙里点了个卯,随即就离开了。不用问也知道,他定是去找花晴风商量对策去了。这一次,大部分人都不大看好他,徐伯夷有皇命在身啊,你拿什么跟他斗?

  叶小天倒是一点不慌。没错,徐伯夷现在是很风光,也确实没有人敢阻拦他抓权,任何的反对或者阻拦,在这件事已经上升到皇帝和朝廷从更高层面的政治考虑时,都是性质极其严重的错误。

  可是,最终的关键得是徐伯夷办得成这件事才可以。否则的话,他今日赢了多少,来日都得加倍吐出来。叶小天早早谋划。精心部署,就是想挖一个让他跳不出去的坑,此时计划即将实现,叶小天开心还来不及,又岂会心生不安。

  叶小天昨夜被花晴风和苏雅夫妇搅了好事,送他们离开后,也无心再与哚妮亲热了,他定下心神,反复思量的都是如何让花晴风认可、同意,并参与自己的计划。花晴风缺乏担当,不易说服,所以叶小天精心准备了几套方案。

  叶小天这回是打算不管坑蒙拐骗,也要把花晴风拉进计划了。不料等叶小天赶到驿站,花晴风把他请进房中坐下后,还不等叶小天开口,花晴风就已抢先开口了。

  花晴风道:“叶典史,本官昨夜回来后仔细考虑了许久。徐伯夷此番借助天威,不要说是你我。便是府道官想要阻拦,也是螳臂挡车,想让他失败,只有从最本质的地方下手才行!”

  叶小天微微一怔。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望着花晴风道:“县尊大人的意思是?”

  花晴风道:“朝廷如此器重他,如此在乎此事,缘由何在?在于希望能够促成本县诸族百姓改名易姓。此事一成,可不仅仅是方便了户籍管理,于朝廷而言。这就是声威播于四夷,教化及于八方。于皇上而言,这就是皇帝亲政后,天顺民和。有这等大义名份在手,谁敢阻拦他呢?可是,如果此事遭致诸族百姓强烈反对,会怎么样?”

  花晴风脸上露出一丝狡黠之意,微笑地道:“据本县所知,叶典史与高李两寨的关系非常密切。而高李两寨,正是本县诸族部落之首,各部落一向惟他们马首是瞻。”

  叶小天暗暗有些吃惊,这位县太爷的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想在这件事上做文章,那性质可不仅仅是同徐伯夷之间的争斗了,这是逆朝廷之势、悖天子之意呀!

  煽动诸族百姓反对,徐伯夷是完了,可皇上原本信以为真,兴冲冲地派了钦差大人来,结果却灰头土脸地回去,到时朝廷和皇帝的脸面也要丢尽了。此事一旦为人所知,那就是杀头的罪过啊!

  虽然,叶小天胆大包天,他本来就打算这么干。什么皇权天子,朝廷体面,在他心里就是个屁,没有点这等浑不吝的性儿,他能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他能斗垮齐木、搞死孟庆唯?送那对恶人归西的手段,可是绝对不合法的。

  叶小天从没那个觉悟去忧国忧民忧天下,但也绝不是一旦掌握权利,便欺男霸女、贪渎无度的贪官恶霸,他只谨守他的本心,只要不会令他良心不安,便无不可为。可他没想到一向胆小如鼠且循规蹈矩的花知县也会有这样的打算。

  “看来他也知道徐伯夷一旦成功,他就再无翻身的机会,这是狗急了要跳墙啊!”叶小天暗暗想着,心中颇感愉快,花晴风既然主动开了口,可省了他很多力气,早知如此,昨夜何必必煞费苦心想那许多说辞。

  花晴风见叶小天点头称是,脸上也露出了一抹笑容。此时的花晴风,与往昔似乎隐隐地有所不同了,但是谁能注意到呢?大家早已习惯了他“忍者神龟”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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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块戒石,赶紧再用水刷洗一遍。”徐伯夷指着公堂前的戒石,吩咐一个衙役,那衙役答应一声,提着盆儿便一溜烟跑了。

  徐伯夷急急忙忙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问李云聪:“公堂门口的鼓都换了么?”

  李云聪道:“大人放心,全都换了新的,那栅栏也都重新粉刷过了。”

  这时候,整个衙门里已是焕然一新,可所有的人在徐伯夷的指派下,还在爬房上墙、挖门盗洞,进行着十分彻底的大清扫。

  这些天整个衙门的人都被徐伯夷指挥的团团乱转,光大清扫就进行四次了,明日钦差就要赶到,徐伯夷此时更是片刻不离,生怕出一点差错。

  衙门口儿,三架梯子竖在门楣上,两个衙役穿着短打扮,爬在高高的门楣上,用抹布擦拭那块已经光可鉴人的县衙招牌。中间那个衙役顺着梯子爬下来,提起桶去清洗抹布了。

  徐伯夷见状,便把袍袂一掖,顺着梯子爬上去,伸手往牌匾后面一摸,看着手上薄薄的一层浮灰,勃然大怒:“一群混帐东西,一刻不看着你们便想敷衍了事,牌匾后面怎么这么脏?把牌匾摘下来,务必擦得一尘不染。”

  “啧啧啧啧。徐县丞可真是辛苦呀,这些天腿都跑细了吧?”底下忽然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徐伯夷低头一看,就见叶小天站在阶前,撇着嘴角看着他,一脸鄙夷不屑。

  叶小天揶揄道:“这些天叶某就看到你徐大人里里外外的穷转悠了,牌匾后面也要反复的擦,用不用这样啊,不就是钦差大臣要来吗?钦差大臣会爬着梯子上去检查你这牌匾后边干不干净?”

  徐伯夷顺着梯子爬下来。见李云聪已经讪讪地退到了一边,不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真是个没出息的东西,有本官替你做主。你怕他什么!再过几日本官飞黄腾达,这小小典史就更是不在话下了。

  徐伯夷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目光睨着叶小天,傲然道:“叶典史,钦差大臣自然是不会爬到门楣上检查牌匾干不干净。可皇上派了人来,那就是咱们葫县的荣耀。徐某人为朝廷,为皇上效力。自当尽心竭力,难道钦差大臣看不到或者不会去看,就可以弄虚作假么?”

  叶小天笑了笑道:“得!这么一会儿徐县丞这扯到皇上身上去了,似乎……有点远吧。”

  徐伯夷也笑起来,微眯的眼中有针芒般的光辉闪动:“远么?我看并不远吧!以前谁会想得到会有钦差天使驾临我县?可如今天使明日就到,见天使,便如觐圣面、如果聆圣音,而来日,你又安知本官不能真的面见天子呢?”

  叶小天讥诮地道:“叶大人真是志向高远,叶某佩服!”

  徐伯夷冷冷一晒,道:“叶典史是负责本县治安的,本官交待你的事情,可都做好了么?明日钦差大臣就到了,如果你那里出点什么差错,钦差面前,本官可也护不了你。”

  叶小天道:“大人放心,下官份内之事,自然不敢怠慢,绝不致出了差迟!”

  “如此甚好!”徐伯夷微微一笑,口不对心地道:“此次事了,本官会在钦差大人面前记你一功!”

  叶小天“惊喜”地道:“当真?哎呀,县丞大人真是不忘提携后进,那下官这里先谢过大人啦。”

  “哈!哈哈……”

  “嘿!嘿嘿……”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笑容同样奸诈,却不知各自有何凭恃。

  驿路官道上,一队官兵正护送着一支仪仗缓缓行来,黄钺、白旄、立瓜、卧瓜、银枪、长戟、官衔牌、龙凤旗……,全套的钦差仪仗,随从武士们锦衣绣袄,干净利落,各自悬刀佩剑,英姿飒爽。

  车上,礼部右侍郎林思言拈着一枚棋子苦思半晌,终于把棋子往棋盒中一丢,摇头笑道:“林某输了!还是国舅棋高一筹!”

  李玄成微微一笑,信手抚乱了棋盘,抬眼向前一望,道:“林大人,明日就该到葫县了吧?”

  林侍郎颔首道:“不错!国舅一路劳顿,着实辛苦了,到了葫县便可好好歇歇了。”

  李玄成摇头笑道:“辛苦可谈不上,这贵州地方山水奇秀,一路风光不断,甚是赏心悦目,李某很是喜欢。”

  李玄成说着,便信步走出去,扶住车栏,纵目远眺,山水奇秀,天空澄净,一朵雪白的云彩静静地悬浮在空中,落入眼帘,依稀便化作了一张可以颠倒众生的美丽容颜,李玄成的心头不由一阵躁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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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做官好

  李玄成回京之后,迎接他的就是一堆堆的弹劾奏章,扑天盖地的跟雪片儿似的就把李玄成给埋了。

  李玄成心中懊恼无比:“我星夜兼程,这才刚从金陵赶回来,你们这些言官御史蹲在京城里,压根儿就没去过金陵,你们知道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怎么一个个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可是……没办法!这就是朝廷赋予御史们的权利,御史可以“风闻奏事”:我听说了某件事,我就可以拿来告你,至于我听说的消息究竟是真是假,那不归我管,我也不负责任,你想证明你清白,你来举证。

  可怜李国舅上哪儿去找证据去?这种事情本来就是越描越黑,而且大多是见不得人的“”,别有证据可寻。再者文官集团和皇亲国戚之间先天就是对立的关系,彼此早就互看不顺眼了,这时有了机会,还不趁机猛打落水狗?

  李玄成百口莫辩,只能躲回府邸生闷气,反正这些人骂归骂,也不能真个把他怎么样。期间就连李太后和万历皇帝都曾先后把他唤去,半信半疑地向他询问。李玄成真是欲哭无泪,只能赌咒发誓地向他们解释,依旧不能让他们完全释怀。

  李太后自她入宫后,交往最多的就是他这个幼弟,还是比较相信他的为人的,对于诸多不堪的传言大多不予置信。不过,其中有些传言,还是引起了李太后的警惕,比如:好男风!

  李玄成无论人品、相貌,还是如今的富贵地位,早就该妻妾成群才是,可他始终单身一人,李太后原本以为他是真的一心向道,所以不好女色。可如今听了那“好男风”的传言,还真有些信了。

  达官贵人们好男风的着实不少,而且在上流社会,这是一种风雅之事,并不是什么不可见人的行为,豪门世家在府里蓄养娈童的也不在少数,先帝死的早,李太后年纪轻轻就垂帘听政,接触过许多外臣,对此也不无耳闻。

  耳濡目染之下。她早已经习惯了这种风气,心里并没有太大的抵触和反感。如果李玄成真的好男风,她也不会太在意,但是那些蓄养娈童、狎戏男娼的的贵胄官宦都是男女通吃啊,她这幼弟却不然,总不能因为好男风干脆不娶妻生子了吧?

  所以,李太后未雨绸缪,开始不断物色门当户对的豪门世家适龄的闺女,想给幼弟说一门亲。李玄成不胜其扰。又无法逃避,正在苦不堪言的当口儿,便听说了葫县县丞徐伯夷上书朝廷,建议对葫县胡族百姓按汉人风俗改姓易名的消息。

  万历皇帝见了徐伯夷的奏疏正中下怀。甚是欢喜,马上批转内阁和礼部商议可行性,内阁和礼部众大员认真商议了一番,也是欣然同意。他们觉得此事可行最大的依据就是:徐伯夷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丞。他既然敢上书,而且是绕过知县独自上书,说明此事应该是有极大把握的。

  只是皇帝和阁老们低估了下层官吏“富贵险中求”的冒险精神。到了他们这个层次,每人背后都有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牵一发而动全身,凡事当然不能率性而为、孤注一掷,可徐伯夷是什么人?他有这么多的牵扯和顾忌么。

  因为朝廷觉得此事可行,所以这消息提前就张扬开来,这可是皇帝亲政后的气象,政通人和啊。李国舅因此便知道了此事,他一直以为夏莹莹姑娘就是葫县人,一听说这道奏疏来自葫县,李玄成不觉动了念头。

  李玄成马上找到李太后,主动请缨。李太后知道这个幼弟喜欢游山逛水,不疑有他,正好趁机拿捏一把,在李玄成答应此番游历归来就接受胞姐安排,与人相亲之后,李太后便替他向万历皇帝提了一句。

  万历皇帝可不知道舅舅与叶小天之间有那么多狗皮倒灶的恩恩怨怨,而且叶小天调回葫县的事儿,虽然金陵府报上了朝廷,万历也只是御笔一挥就过去了,这么低的阶层官员的调动,他只写一句“知道了”就行了,哪会放在心上。

  所以他纵然知道李玄成和叶小天之间有恩怨,也不会记起叶小天如今已经回葫县就任。既然母后开了口,多派一个人去做钦差也没什么,倒更显得皇帝对此事的重视,万历皇帝便答应了。

  其实李玄成也不知道叶小天此时已经回了葫县,他匆匆逃离南京城时,叶小天还在礼部会同馆做大使呢,他哪知道这个扫把星居然回了葫县,所谓冤家路窄,也就是这般了。

  这一晚,钦差队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宿在荒郊野外。李玄成躺在他的寝帐内,整晚都辗转翻侧,难以入睡,脑海里始终徘徊着莹莹姑娘的倩影,思索着到了葫县后如何找到她,找到她后又如何亲近、倾吐爱慕,掳获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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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葫县城门口,迎接钦差的队伍排成了几个方阵。站在最前面的是葫县的官僚队伍。

  前方路口扎了一个彩棚,棚前置放着香案和酒水,花晴风穿着一袭簇新的官袍站在最前面,但他并不是一个人,徐伯夷正与他并列而站,两人之间连半步的差距都没有。

  徐伯夷是县丞,照理说应该站在花晴风的后面,可这次上书朝廷的人是徐伯夷,朝廷复旨也是点名给徐伯夷的,所以今日迎接钦差的正主儿其实是人家徐县丞,花晴风只是占了一县正印的名份,这才得以与徐伯夷一起站在最前面。

  这种情况,已经意味着葫县的一把手和二把手已经彻底撕破了脸皮,所以花晴风绷着面皮站在前面,看都不看徐伯夷一眼,神色极其不善。

  而徐伯夷却是满面春风,他根本不在乎花晴风此刻怎么想,他已经入了皇帝和众阁老的法眼,这件事只要办得风风光光,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他还用在乎花晴风的脸色吗?

  站在徐伯夷和花晴风之后的,是罗巡检和顾教谕,这两位官员不大掺和葫县政务,不过他们两人一位是葫县的最高军事长官,一位是葫县的最高学府长官,级别不低,所以站于知县大人身后。

  第三排就是王主簿和叶典史了。王主簿是“抱病”赶来迎接钦差的,王主簿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好象真的生了病似的。因为徐伯夷在秘密上书时,把他撇在了一边。这件好事他一点好处也捞不到。

  花晴风、叶小天和徐伯夷本就是对头,被徐伯夷排除在外也就罢了,但王宁和徐伯夷可本是一派,他本可以得到的好处,如今却眼睁睁看着全部落在徐伯夷的腰包里,王主簿对徐伯夷的嫉恨,甚至还在花晴风之上。

  不过,徐伯夷对此不在乎,他是真的不在乎了。葫县这个破鸡窝,怎么能是锁住他这只金凤凰的地方?他早就该跳出去了,他现在也确实马上就要跳出去了,那些柴鸡怎么想。他根本不在乎了。

  道路两侧,便是当地士绅代表和民众代表。士绅代表们分作两部分,一部分儒衫幞头,分明就是汉家百姓了。而另一部分则是各种的奇装异服,民众代表也是一般无二。

  从人数上来看,穿奇装异服的占了全部迎接人员的三分之二还多。这就是本县的现状,少数民族居多,这些人正是本县各族民众的代表。

  一大早,他们就已等在这里了,官绅们还有条凳可以坐着歇息,民众可是一直顶着炎炎烈日站在那里,一个个都开始打蔫了。直到日上三竿,才有前方探马来报,说是钦差大人的仪仗即将赶到。

  众人顿时精神一振,纷纷整肃起来。抖擞精神,迎候钦差,又过了一阵儿,远远的就能看见一片旌旗招展,有一列整齐的队伍向这边开拔过来。

  眼看那队伍越近越近,已经可以看见代表天子的杏黄旗了,徐伯夷掸了掸袍襟,微微一笑,便迈步向前走去,今天,他是主角!

  花晴风一见心中暗恼:“你一日不曾离开葫县,你就还是我的下属!钦差将至,你敢抢在我的前面,当着全县官绅百姓,你是真的不给本县留一点情面了!”

  若是换做以前的花晴风,可能真就捏着鼻子忍了,可是此刻的花晴风却不然,他也不知哪儿来的那份勇气,立即拔足追了上去。

  徐伯夷一步三摇,走得极其沉稳,享受着全县士绅官宦们注视的目光,心中有些飘飘然的。咦?花知县……花知县他居然超过我了!

  徐伯夷暗怒:“今日一切,全是本官主导,你个尸位素餐的无能县令,有什么资格走在本官前头,第一个谒见钦差!”

  徐伯夷冷哼一声,马上迈开大步向花晴风追去。徐伯夷超过了花晴风,花晴风加快步伐,马上又反超了徐伯夷。徐伯夷再度加速,再度反超花晴风,花晴风迈开大步,脚下如飞,他们并驾其驱了!

  超了!超了!花知县刚刚超过一头,旋即就被徐县丞追上,两个人你追我赶,丝毫不让。一开始他们只是步子迈得大一些,步频稍稍快一些,到后来已是明显地在较劲儿,他们在……“竞走!”

  叶小天悠哉悠哉地站在那里,眼见二人越走越快,进而发展成“竞走”,不由得啼笑皆非,叶小天摇摇头,信口道:“做官好,做官妙。做官头戴乌纱帽,出门就有八抬轿,离地足有三尺高,这个造化可不小。忽有一日高官到,蹦下轿子往前跑,你也跑,我也跑,膝盖不觉就矮了,跑出一脚撩浆疱,你说可笑不可笑……”

  叶小天这段话是用戏曲里念白的方式念出来的,声音虽然不大,可是站在他旁边的王主簿却听得很清楚,王主簿“噗哧”一笑,道:“叶典使,你这张嘴,忒也损了点儿。”

  叶小天乜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我看主簿大人神情郁郁,似有不平之意,故意逗你一笑罢了。”

  王主簿叹了口气,抚着胡须看向前方,很是艳羡地道:“做官嘛,还不就是攀着上头,踩着下头?你觉得可笑,却不知有多少人想得到这个可笑的机会而不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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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暗藏机锋

  “葫县县令花晴风,见过钦差大人!”

  “葫县县丞徐伯夷,见过钦差大人!”

  花晴风紧赶慢赶的,还是落后了徐伯夷半步,情急之下,只能抢先开口了。徐伯夷占了一个人先,花晴风占了一个话先。说起来,他二人虽有相争之心,但也不该如此幼稚,只是迎接钦差对他二人来说都是生平头一遭,激动再加上关心则乱,是以方寸大乱。

  钦差的仪仗停下了,队伍左右一分,闪出中间一辆车子,车帘儿挑着,里边并肩坐着两人,其中一人手中还捧着一卷黄绫轴子,想来就是圣旨。

  花晴风和徐伯夷飞快地扫了一眼,只看到车中两人,一个是一袭鲜丽的飞鱼袍,另一个是一袭绯色官袍,却也不敢多看,马上长揖到地,礼数甚恭。

  车中,李国舅和林侍郎互相谦让了一下,论到尊贵,林侍郎的身份终究在李国舅之上,再加上他年岁长些,便也不再推辞,当先一步走出车子,随后李国舅便捧着圣旨走了出来。

  二人沿着脚踏走下来,到了花晴风和徐伯夷面前,林侍郎微笑举手道:“两位不必客气,免礼,免礼,快快请起。”

  花晴风和徐伯夷的官袍颜色一样,区别就在胸前的补服上,林侍郎只是微微一扫,便对花晴风道:“你就是花知县吧?”

  花晴风受宠若惊地道:“正是下官。”

  林侍郎点点头,又看看徐伯夷,问道:“足下就是徐县丞了?”

  徐伯夷恭谨地道:“正是下官。”

  花晴风的心思太敏感了些,听这位钦差大人对他称你,对徐伯夷称足下,心中便有些忐忑:“朝廷果然对我有所不满了。”

  其实这些大人物俱都修练的喜怒不形于色,一个个城府极深,哪有那么容易叫他看出喜恶来?而且林侍郎不但对徐伯夷并无好感。甚至还有些厌恶,那句“足下”不是客气,而是揶揄。

  绕过直属上司邀功买宠,任何一个当官儿的都会本能的对这种行为产生反感,如果林侍郎以后有机会和徐伯夷共事,并且徐伯夷会对林侍郎有用,这种厌恶自会渐渐消除,可现在他们还只是刚刚接触,林侍郎对他的观感完全来自于他之前的行为,那就不同了。

  林侍郎见前方人山人海。热闹非凡,便对李国舅笑道:“国舅,想不到葫县有这么多人在迎候你我,不要叫大家失望,咱们就随本地的父母官上前见见大家吧。哦,对了!”

  说到这里,林侍郎轻拍自己的额头,回首对花晴风和徐伯夷笑道:“你看,老夫都糊涂了。还忘了自我介绍一番。本官礼部右侍郎林思言。这位是当朝三国舅,李玄成。”

  花晴风和徐伯夷已经听他称呼那年轻俊美的公子为国舅了,花晴风一听是又惊又怕,徐伯夷则是又惊又喜。皇帝派当朝国舅做钦差大臣,来此见证诸族百姓易名改姓之盛事,足见皇帝的重视啊。

  皇帝越重视此事,徐伯夷便越欢喜。相应的花晴风也就越懊恼,因为这件事他寸功皆无,相反。皇帝和朝廷越重视此事,对他的不满也就会越深,他这个正印官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人家一个佐贰官能想到的,他却想不到?

  不管二人心里怎么想,还得强作镇定,再度向两位大人见礼,旋即便一左一右引着二人往前走,徐伯夷一边走一边满面春风地向两位钦差介绍前方迎候的人员,刻意强调了一下今日诸族首领都已赶来,林侍郎和李国舅听了,神色间果然透出几分欢喜。

  花晴风陪在一旁,也无心去与他争风了,心中只盼着叶小天的计划能够奏效,否则他在这儿怎么蹦哒都没有用,只会让人觉得他像一个小丑。

  到了迎候的队伍前面,首先当然要向两位钦差先介绍本县官吏。当介绍到叶小天时,叶小天闪身出列,向林侍郎长揖一礼,恭声道:“下官葫县典史叶小天见过侍郎大人!”

  林思言早知他已调回葫县,林思言回京后,特意关注了一下叶小天的事情,想伺机把他调回葫县去,却不想令人一查他的资料,叶小天居然已经被调走了。林思言惊讶之余,却也不禁钦佩,这小子倒真是有办法。

  此刻再度见到这个令他印象深刻的年轻人,林侍郎心情很好,捻须一笑道:“叶典史,金陵一别,风采依旧,可喜、可贺呀。”

  叶小天也笑道:“老大人康健如昔,下官也甚是欢喜。”

  叶小天与林侍郎对答了一句,便又转向李国舅,长揖道:“下官见过李国舅。”

  葫县一干官吏听见叶小天与林侍郎这番对答,不由啧啧称奇,这位天使竟然是当朝礼部侍郎,这可是品级极高的官员了,当真令人诚惶诚恐,可就是这样的高官,居然认识叶典史,两人说话还透着亲热,这叶典史的能量也太大了吧。

  李玄成是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叶小天,一见叶小天行礼,他迅速收敛了惊讶的神情,淡淡地道:“呵呵,真没想到,本国舅会在这里又遇见你,常言道:山水有相逢,真是一点不假呀!”

  李玄成想到他被叶小天捉弄的如过街老鼠,心头恨意就抑制不住。徐伯夷见林侍郎认识叶小天,似乎还对他挺有好感,心中就不免有些吃惊,再看叶小天与李玄成见礼时便格外关注了些。

  李玄成这句话暗含恨意,根本掩饰不住,徐伯夷听在耳中,登时暗喜:“这位国舅竟也认得叶小天,想来是在金陵结识的了。不过,似乎国舅爷跟他有过节啊……”

  两个钦差,都与叶小天有旧。一个貌似很欣赏他,另一个却视他如眼中钉,徐伯夷只是心思一转,便有了倾向性的决定:傍国舅爷的大腿。

  徐伯夷引着两位钦差接见当地士绅代表,又由林侍郎当众宣读圣旨,一切事了,便前呼后拥地陪同两位钦差进城。在县衙三堂摆酒设宴,为两位钦差大臣接风洗尘。

  士绅和各族酋领的酒席设在侧厢和庭院中,大堂上只有一席,由葫县几位有品级的官员陪同着,这其中唯一一个不入流却有资格坐在这儿的杂鱼小官就是叶小天,谁叫他是典史呢。

  酒过三巡,李国舅笑吟吟地对徐伯夷道:“据本国舅所知,葫县改土归流不过五年时间,你们便有偌大的成果。呵呵,那些山野蛮夷。肯依我中原教化,改名易姓,你们功德无量啊!”

  这么一说,徐伯夷一张小脸登时笑得菊花一般,旁边的花晴风虽强作镇定,却免不了有些不自在,这话该对他说才是。

  徐伯夷忙道:“朝廷抚远安夷,威加四海。下官等只是倚朝廷之势,做了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可当不得国舅爷如此夸奖。”

  林侍郎对于把正印官撇在一边的行径有些看不下去了,他咳嗽一声,道:“本官与国舅奉圣谕而来,希望能把此事办得圆圆满满。这是朝廷的体面,也是你们的一桩功劳,这件事你们有什么打算,可已有了章程?”

  花晴风精神一振。忙道:“林大人、国舅爷,两位敬请放心,下官等克尽职守。精心安排,定把此事办得顺畅圆满。此中步骤,我们已经有了详细规划,两位钦差远来辛苦,今日且好好歇息,我们会尽快操办的。”

  林侍郎皱了皱眉,他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山沟沟里可不是来度假的,他当上礼部侍郎也不过才半年光景,结果先是被派去金陵迎接柯枝国使节,接着又被派来主持葫县易俗典礼,在京的时间很有限。

  这对他来说可不是好现象,尤其是他现在的地位未稳,自己的一套班底还没搭建起来,他想尽快解决此事,早日赶回京城,秋闱将近,礼部尚书因为同时也是内阁辅臣,按规矩不能担当主考官,他只要争取一下是很有希望的。

  一旦争取到主考官的位置,本届的进士就是他的学生,将来在官场上,很大程度上会成为他的一大助力,林侍郎归心似箭,岂能把时光耗费在这里,这花知县的话都是官面话,没一句有用的。

  徐伯夷等花知县说完了,这才微微一笑,从容地道:“侍郎大人放心,下官已经做了周密安排。在两位钦差驾临本县以前,下官就已召集各村寨乡镇的保长里正,将此事详详细细说与他们知道,并通过他们摸清了百姓们的态度。

  下官打算,明日便召集各村寨乡镇的话事人,诸如保长、里正、村长、耆老和部落首领们,由他们率先响应官府号召,改易名姓。这些人在地方上极具威望,只要他们肯改,下面的百姓就不必多费唇舌,自然会依照办理。”

  林侍郎听得暗暗点头,虽然他有些不齿徐伯夷的功利行为,但是从见到他到现在,可以看出此人确实是个精明能干的人。至于那位县太爷,林侍郎就只能暗暗摇头了。

  林侍郎对葫县县令和县丞暗自评品了一番,忽然想到了叶小天,叶小天在金陵的所作所为他一清二楚,正因专门了解过他才起了招贤之心。如今葫县正印官与佐贰官不合,这只闹天宫的猴子夹在中间,怎么会安份的像个乖宝宝?

  林侍郎不禁注目地看了叶小天一眼,叶小天正埋头大吃,似乎感应到了林侍郎的目光,叶小天忽然抬起头来,向他启齿一笑,笑的很灿烂,很……纯良。林侍郎心头忽然浮起一种不妙的感觉:“老夫还想早日还京呢,你这只猴子,可千万别再闹出点什么事来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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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唇枪舌箭

  接风宴后,众官员和士绅们纷纷散去,花知县、徐县丞、王主簿和叶小天四位本衙的主要官员则陪同两位钦差去他们入住的“馆舍”。

  葫县根本没有像样的馆舍,重新建造的话耗时太久,他们又没有叶小天在山上起宅子的那等神迹般的速度,所以只能向本地豪绅家族借用房屋,加以整修翻新,充作钦差行辕。

  本县大善人洪百川曾经主动提出可以借用他家的房子,叶小天也曾提出可以借出叶府的一个院落,居高临下,还可以俯瞰本县风光。但是这些提议都被徐伯夷毫不犹豫地给否决了。

  让钦差住进叶府?笑话!近水楼台的道理徐伯夷还是懂的,那当然不可行。洪家独子罗大亨与叶小天相交莫逆,所以洪家也是绝对不可以用的,如此一来两位钦差的下榻之处自然而然地就变成了----齐府。住在他的拼头家里,徐伯夷才觉得放心,他也更有机会亲近两位钦差。

  四人把两位钦差送到齐府,齐府里早已收拾出两幢相邻的院落,两幢院落与本家主宅之间相通的门户也锁死了,钦差随员则散居各处,拱卫四周以策安全。四人先把林侍郎送回住处,接着再送李国舅,一番客套后四人正要离开,李国舅突然唤道:“叶典史请留步!”

  花晴风有些讶异地看了叶小天一眼,心中有些高兴,钦差单独留下叶小天,分明是跟他有交情啊,花晴风现在与叶小天同进同退,利益攸关,对叶小天有利的事,自然就是对他有利。

  这位仁兄在人情世故方面着实差了些,情商太低,从他们迎接两位钦差到现在一系列的接触中,徐伯夷和王主簿早就看出李国舅与叶小天有芥蒂,他却看不出个眉高眼低来,还当叶小天和李国舅不但是素识,而且有些交情。

  当然,花知县不只情商较低,智商貌似也不太高。他虽机警地隐藏了心中的仇恨,继续本色演出,想利用叶小天干掉徐伯夷和王宁,再把叶小天置之死地,可这位只有决心没有能力的复仇男神究竟能否华丽转身,实在难以预料。

  徐伯夷不动声色地扫了叶小天一眼,王主簿则递给叶小天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儿,便一起向李国舅告退了。叶小天待他三人离开后,便对李国舅道:“不知国舅留住下官有何吩咐?”

  李国舅笑吟吟地道:“何不坐下说?”

  叶小天也不犹豫,坦然走过去,袍子一撩,便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李国舅微微一笑,在上首坐下,用一种有趣的眼神儿看着叶小天,仿佛一只猫儿正盯着在他爪下挣扎的老鼠:“本国舅奉旨而来,对葫县诸般事宜有擅专独断之权,五品以下官吏的任免更有便宜处置之权。能者嘉奖,庸者惩罚嘛,以示我圣天子赏罚分明之意。本国舅特意留住你,是想提点你一句,你可要有所表现才好,否则本国舅纵然想照顾你,却也不好偏袒。”

  若是不知他二人素有恩怨的人,听了这番话,还真当李国舅有心关照呢,叶小天自然听得出他话中的威胁,似笑非笑地答道:“多谢国舅爷的关照。只是……依照常理,这擅专独断之权,却应是林侍郎吧?”

  李国舅脸儿一红,恼羞成怒地道:“怎么,你以为本国舅同为钦差,就没有参议研商之权?”

  李国舅在叶小天手上吃了一个大亏,偏偏一直没办法找回这个场子,心中实在憋闷的很,现在大权在握,颇有扬眉吐气的感觉。

  钦差不是常职,常是负有专门使命时派遣出去的官员。但是帝国疆域广阔,通讯和交通又不便利,所以出巡的钦差常常负有考察地方民情和考核官员的权利。

  徐伯夷那份奏章上特意提到知县等葫县官员不作为,他迫于无奈才单独上书的缘由,年轻气盛的万历皇帝由此对葫县官僚很是不满。但是经过张居正调教的这位年轻天子,做事还是比较谨慎的,他先查了一下葫县的情况。

  结果万历发现,虽然前几年葫县政绩平平,确实没什么可圈可点之处,不过去年倒是有两件事做的不错,一是大旱之年,葫县巧用水车调水上山,解决了当地山民的干旱问题,另一件就是剿灭了盘踞当地多年的悍匪团伙“一条龙”。

  万历因此慎重起来,没有妄下决断,这才许给林侍郎专断之权,此次让他赴葫县,主要任务是完成易俗大典,其次就是考察葫县官吏,对庸碌无为者进行处理,对表现卓越者进行提拔。

  这个权力当然属于林侍郎,否则文官们又要闹事,哪怕是临时授权,钦差责任一解除权力就会收回,官员们也不愿意让皇亲国戚来执行这个权力,此例一开,后患无穷。

  但李国舅作为钦差之一,当然也不能是个摆设,一旦他提出什么建议,又有一定的依据,林侍郎也不能为了一个小吏就跟他闹僵。文官集团抱起团来阻止皇亲国戚涉政抓权,这是原则问题。官员个人和某皇亲国戚之间维持面上的一团和气,这是政治艺术,并不矛盾。

  叶小天微微一笑,起身道:“有,或者没有,与下官的关系都不大。下官对现状满意的很,自问功纵不大,过也没有,不至于受到惩罚。国舅一路辛苦,早些歇息吧,下官告辞了。”

  李玄成冷笑道:“这就要走了?叶典史,何必着急呢,如果此番叶典史你没有什么建树的话,我看以后你就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待在家里了。”

  叶小天含笑道:“国舅有所不知,下官正值新婚燕尔。舍下娇妻太久,回去可是要被埋怨的啊!”

  李玄成的脸色登时一白,失声道:“新婚燕尔?你……你成亲了?”一时间,李玄成的声音都发颤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呼之欲出。

  叶小天笑容可掬地道:“不错!下官已经成亲了,下官这新娘子国舅爷也认识的,夏莹莹夏姑娘,国舅还记得吧?”

  李玄成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呆在那里。叶小天向他微笑着一拱手,转身走了出去。叶小天离开许久,李玄成还呆呆地站在那儿,没有半点反应。

  叶小天走出行辕,想起李玄成方才的脸色,几乎要大笑出声。他若喜欢了一个人,可以不惜一切手段去追求,比如当初在金陵时,莹莹被幽禁在镇远侯府,叶小天爬墙钻洞、乃至飞天的手段都用出来了。

  可李玄成不行,他的顾忌太多,他甚至不方便公开去打听人家姑娘的身世和现状,叶小天觉得戏弄这个伪君子很有意思,他不无恶意地想:“今夜,钦差大人要睡不着了吧?”

  叶小天回到府里时,罗大亨正等在客厅里。罗大亨将为人父,近来又与父亲闹僵了,一连串的事让他成熟了许多,看起来比以往沉稳了,除非特别开心高兴的时候会忘形,平时倒不会一惊一乍的。

  一见叶小天,大亨就从椅子里弹了起来,笑嘻嘻地道:“大哥,你回来了!”

  叶小天一见他从椅子里挤出来的模样,忍不住就笑了起来,道:“大亨啊,你再这么继续胖下去,就可以去当铜仁知府了。”

  罗大亨一呆,奇道:“长得胖就能当知府吗?”

  叶小天笑道:“那倒不是,只是铜仁知府奇胖无比,比你还要胖上两圈儿,每次从椅子里站起来,都要两个人往外拽才行,我看你再胖下去,也有这个趋势。”

  罗大亨忍不住也笑了起来,道:“比我胖的人,我还真的很少遇到。葫县太小,很难继续扩张,小弟正打算把主店搬去铜仁,到时我倒要见识见识这位胖知府。对了,大哥叫我来有什么事?”

  叶小天的脸色严肃起来,道:“明日徐伯夷就要召集诸族首领,举行易俗大典了,你这边与高李两位少寨主联系的怎么样,关键时刻切莫出什么差错!”

  罗大亨道:“大哥放心,小弟早跟他们联系过了,高涯和李伯皓那两个小子,自然跟大哥一条心。”

  叶小天道:“可现在当家做主的,可是高李两位寨主,以他们的身份,考虑事情不会由着个人的性子,只会从他们本寨的利益出发。”

  罗大亨笑道:“姓徐的能给他们什么好处?高李两寨曾受过你的大恩,两位寨主都已表示,一定竭诚配合你的行动。大哥如果不放心的话,我明日一早再跟他们联系一下。”

  叶小天点点头,道:“小心无大错,你要盯紧了!”

  徐伯夷的住处就在齐府旁边,回程最近。徐伯夷从钦差行辕出来,走出不远,就到了自己的府邸,他往太师椅上一坐,疲惫地吁了口气。这一天都是他在张罗,在钦差面前还不觉什么,这时才觉腰酸背疼,仿佛整个人都散了架儿。

  一双柔软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上,技巧地为他按摩起来,徐伯夷没有回头,只是闭上眼睛,放松了身体。

  戚七夫人轻柔地为他按摩着肩膀,过了半晌,徐伯夷才缓缓地道:“花晴风和叶小天不会轻易放弃。尤其是叶小天,这个祸害,因为引渠救旱的事,与高李两寨关系密切,要把他调开,免得他捣乱,你那边可安排好了么?”

  戚七夫人轻轻“嗯”了一声,柔柔地依偎在他的身上,在他额头轻轻吻了一记,柔声道:“自从你吩咐下来,妾身就开始操办了,时间就定在明日,一定把那叶小天调开,最好让他死在山中,才遂了奴家的心愿!”说到后来时,戚七夫人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刻骨的仇恨。

  徐伯夷低低地笑了起来,他轻轻环住戚七夫人柔软的腰肢,抓在她丰臀上的大手却在逐渐用力,微笑道:“怎么,你还惦记着齐木?”

  戚七夫人被他捏得又痛又麻,却不敢表现出来,只是媚笑道:“人家都已经是你的人了,大人还要呷那死鬼的醋么?”

  徐伯夷微笑地道:“是我的人,就只可以念着我,哪怕是个死鬼,也不可以。”

  戚七夫人垂下了头,柔顺地道:“是,奴家记住了!”

  徐伯夷把手搭在戚七夫人肩上,往下轻轻一压,道:“老爷累了,服侍我!”

  戚七夫人温婉地蹲下身去,掀开他的袍子,将头埋到了他的胯下。徐伯夷目中仿佛燃烧着两团幽幽的鬼火,低沉地道:“这一次,我一定要斗垮他!”说着,身子用力向前一顶,胯下传来一声闷哼,仿佛乞饶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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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软体

  h2>徐伯夷一惊,竟然连滚带爬地躲向桃四娘的身后。当他被关进囚笼的时候,他脑海中只有无穷的恨意,他只记得他一生的梦想都毁在叶小天的手里,他只想不惜一切把叶小天杀死,他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自己的死活。

  他以为他已经不畏生死了,但是当他那一刀刺下去,血光迸现的时候,他脑海里突然迸发出来的却不是报仇雪恨的快意,而是无尽的恐惧,恐惧缘于他对生的强烈渴望。现在徐伯夷什么都不想,只想要活着,对生的渴望使他大失常态。

  华云飞沉声道:“四娘,他是大人指定要缉拿的人,他……不能走!”

  “娘子救我,娘子……”

  徐伯夷涕泪俱下,华云飞本来还担心他会挟持桃四娘,所以脚尖蓄势,随时可以跃出,可是此时的徐伯夷只是抱着桃四娘的大腿在苦苦哀求,根本想不到这一点了。

  一个极其懦弱的人可以突然变得无比勇敢,只要你的刺激超越了他的底限,又或者他长期压抑下来的愤怒终于积累到了临界点。一个极其勇敢的人也可以突然变得极其懦弱,只要你能摧毁他心中最为坚持的东西。

  徐伯夷并不属于这两种人,他只是一向自视甚高,一向觉得他不同于寻常人,一向觉得他命中注定会有着不同于凡人的际遇和发展,忽然这一切幻灭了,而愤怒却又不足以支撑起他的勇气,于是就变成了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娘子!是我糊涂,是我卑鄙,我知道错了。你还记得吗,我们刚刚成亲的时候我们是多么的恩爱。你还记得吗,家族排挤我,看不起我,全部资源都拿去扶持族长的儿子,是你鼓励我走出来!

  我是做错了事,可我那是因为太渴望成功了啊,我努力过了,我真的努力过了,可我发现,没有家世背景、没有强硬的靠山,哪怕我比别人更加优秀,我也无法取得成功。你知道我心里有多苦吗?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呐……”

  徐伯夷号啕大哭,桃四娘鼻子一酸,泪水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起了晃晃。往事已矣,她对徐伯夷已经没有了夫妻之情,但这并不代表她能绝情。曾经拥有的共同记忆是曾经美好情感的沉淀,而徐伯夷的哭诉唤起了她这份曾经的记忆。

  “云飞兄弟,求你放过他一次吧,就一次!四娘求你……”桃四娘开口替他向华云飞乞求了,她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下来。看到桃四娘那副样子,华云飞的心弦也忍不住震颤了一下,但他随即就硬起心肠,冷冷地摇了摇头。

  华云飞没有说话,而是缓缓拔刀,向前迈了一步。

  “四娘……”

  徐伯夷撕心裂肺的一声嚎叫,吓得魂不附体。桃四娘也不知怎么想的,被徐伯夷这么惨厉的一嚎,鬼使神差地向前一扑,猛然张开双臂把华云飞紧紧地抱住了:“你走吧,快走!我……我帮你这一次,从此情断义绝,再无瓜葛!”

  徐伯夷呆了一呆,见桃四娘把华云飞紧紧抱住,突然心头一阵狂喜,他一声没吭,猛地跳起来,仿佛一只被狗撵着的兔子,飞快地冲出了小巷。

  华云飞左手抓着刀鞘,右手握着刀柄,刀子刚刚拔出一半,桃四娘紧紧地抱住了他,饱满的胸膛正挤压在他的手背上,那种柔软与丰挺,骇得华云飞一动也不敢动。

  他还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从不曾被一个女人这么抱着,那软软的、异样的感觉,让他的头脑一阵迷糊,他根本不敢挣脱,因为那样势必要和桃四娘有更多的身体接触,华云飞整个人都懵了,只能颤声道:“放开!四娘,你放开我!”

  桃四娘哪肯放手,只是紧紧地抱着他,哭泣道:“对不起,对不起……”

  徐伯夷冲到路口,慌不择路地往前狂奔,跑不多远恰见前方涌来大队人马,吹吹打打披红挂彩,中间一顶小轿,旁边还有一位身穿大红状元袍的新郎倌儿骑在一匹白马上,却是一户人家正在迎亲。

  徐伯夷就像后边有鬼追着似的,大叫一声就冲了过去。

  “咦?你……你是……”

  那新郎倌竟是徐伯夷曾经的县学同学,一见徐伯夷不由大吃一惊,徐伯夷两眼直勾勾的,疯子一般跑过去,一把抱住了新郎倌的大腿:“下去!下去!”

  “哎哎,你干什么,哎哟……,疯子,你这个疯子……”

  可怜的新郎倌被徐伯夷抱住大腿用力一掀,从马背上摔了下去,徐伯夷急三火四地爬上马,一拨马头,用力一磕马镫,大声叫道:“驾!驾!”便向城门口疯狂地奔去。

  城门在望了,徐伯夷激动的一颗心都快要跳出了腔子:“我不会死的,我不会死的,我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老天已待我如此苛刻,无论如何也不该让我死的,冲出去!冲出去,就有生的希望!哪怕藏名隐姓,哪怕浪迹天涯,只要活着、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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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伤的其实不重……”

  “我其实伤的不重……”

  “我的伤其实不重……”

  类似的话叶小天也不知说过多少回了,可是若晓生和叶小娘子该大惊小怪还是大惊小怪,毛问智该破口大骂还是破口大骂,冬长老眯眯着眼睛,该满屋子乱转还是满屋子乱转,而太阳妹妹就一直坐在榻边,握着他的手,大眼睛泪汪汪的,好象在聆听遗言。

  至于张三员外,李四老爷,王五大人们,一拨一拨跟向遗体告别似的,你进来,我出去,个个神情关切,人人义愤填膺,任凭叶小天如何解说,他们都充耳不闻,叶小天终于放弃了,闭目不语,只管扮演好尸体的角色。

  他算看明白了,家里人是关心则乱,眼看他一道伤口从小腹到胸口,血肉模糊的,怎能不懂,至于伤口深不深,那不是重点。外人嘛,这时不表示关心那还什么时候,只要他还没咽气,这些人是肯定要意思意思的。

  尤其是……,看到他们送的礼物越来越贵重,叶小天忽然觉得这也不失为一条发财致富的好办法,虽说他不差钱,可谁嫌钱多咬手啊。

  ……

  “叶县丞遇刺?他伤的重不重?”

  花晴风一听叶小天遇刺,顿时也是一呆。县衙派来的人气喘吁吁地道:“小人也不晓得,叶县丞全身是血,被人抬去救治了,小人被派来给大人您送信儿,接下来的情况小人也不晓得。”

  花晴风茫然地站在那儿,据说人有三衰六旺,倒霉透底之后,运气就会旺起来。莫非我倒了五年多的霉,如今终于开始旺旺了?徐县丞完蛋了,就算他的欺君之罪皇帝不计较,这一次刺杀同僚的大罪一出,也注定再无复起的可能。而叶小天,如果他就这么死了……,嘿!那真是便宜了他!葫县,终于要彻底落入我的掌握了。

  “老天保佑,让叶小天就这么死了吧!”花晴风强捺兴奋,脸上表现出来的却是无比的关切和凝重:“快,马上备轿!不不不,备马,本官要马上去探望叶大人。”

  ……

  “徐伯夷逃脱?叶县丞遇刺?”

  林侍郎一听,眸中倏地闪过两道精芒。

  “林大人,林大人,大事不好。”

  林侍郎刚要向那报信的差役询问两句,李国舅就匆匆地赶了进来。林侍郎摆摆手,让那差役站到一边,向李国舅不动声色地道:“国舅爷,何事惊慌啊。”

  李玄成道:“林大人,那徐伯夷脱困逃走了!”

  林侍郎道:“哦?难不成没有派人看守么?”

  李玄成懊恼地道:“嗨!本以为他关在笼子里,安全的很,所以囚笼周围并未安排人手,谁知道……”

  林侍郎捻着胡须道:“那囚笼……不曾上锁?”

  李玄成恨恨地道:“锁自然是锁了的,可谁知……锁头竟然被打开了,旁边还遗有钥匙,定是本国舅不小心遗落了钥匙,被那徐伯夷捡走,这可怎么办?”

  “呵呵,国舅不必懊恼,徐伯夷一介书生,还能逃到哪儿去,立即安排人抓捕也就是了!”

  林侍郎心中已经了然,可是他能说什么?纵然说破,李国舅矢口否认是他从中作祟,又如何证明就是他故意做手脚,有时候该糊涂还是要糊涂一下,但是对于这个李国舅的为人,不免要重新评估一番了。

  ……

  “大哥!小弟无能,没有抓到徐伯夷……”

  华云飞回来的时候,客人们已经走了,卧房里安静了许多。一见叶小天,华云飞就垂下了头,一脸羞愧。

  “被他逃走了?呵呵,还真是祸害活千年,算了,走就走了吧,不必如此。”

  叶小天越是宽宏,华云飞心里越是难受,如果真是没有追上也就罢了,可是……,华云飞也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就懵了,桃四娘手无缚鸡之力,他怎么就没有挣开。

  “老爷,不是云飞的错,是我……”桃四娘走进来,“卟嗵”一声跪到了叶小天的榻前:“老爷,是奴家的错,奴家不知道他竟然敢伤害老爷,所以……,奴家任由老爷惩罚。”

  华云飞心中一急,急忙道:“大哥,真不关四娘的事,是小弟不好……”

  叶小天皱了皱眉,纳闷儿地道:“你们两个究竟在搞什么鬼?哚妮,你快把四娘扶起来,哚妮,人呢?”

  叶小天扭头一看,不知何时,一直守在他身边的太阳妹妹竟已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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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老徐的惨剧

  哚妮在冬长老的房间里鼓捣着那堆瓶瓶罐罐。

  冬长老的储备很充足,本意是为了教尊者练习蛊术,奈何尊者醉心于官场,现在又有两年升八级的约定,“一切为了娶老婆!”这么强大的理由使出来,冬长老也没办法强迫他把主要精力拿来练蛊术,虽然他也常常会做一些修练。

  练蛊成迷的冬长老当然不会只把自己摆在老师的位置上,既然尊者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练蛊,他也不会就此放下自己的技艺修练,所以他屋子里的瓶瓶罐罐,大多数是一些半成品的蛊虫。至于成品,当然被他收走了,放在这里太危险,虽说尊者万蛊不侵,可这府里却不只一个尊者,还有许多普通人。

  太阳妹妹翻看着那些蛊虫,这么多的半成品,如果要她专心来练,十年也练不出这么多,自从跟了叶小天,她已经打算做一个贤妻良母,养孩子显然比养虫子有趣的多也幸福的多,她已经不大醉心于蛊术了,但是凭着她的基础,有这么多还未认主的蛊虫,拿来用还是很容易的。

  “这个,还有这个……”

  哚妮一边翻拣一边念叼着,这些蛊虫有些是相生相克的,有些是无法融合的,要制造出一只成品蛊虫,而且是具有杀伤作用的,哚妮需要在这么多的瓶瓶罐罐中做一些挑选。

  徐伯夷是被李国舅抓走的,而他现在居然逃脱了。徐伯夷又不是什么身怀绝技的高手,他凭什么能够逃走?李国舅和叶小天素有恩怨,这件事的真正凶手还用想么?

  不过对于幕后凶手。叶小天已经不想追究了,随着成长,人的想法总是不断成熟的,每经历一件事,对于事情的看法也会更深刻一些。如果当初在金陵,他不是用那么强烈的手段,李国舅纵然憎恨他。想必也不会用如此极端的手段报复他。

  所以,当客人们纷纷离开。毛问智大声说出“必是李国舅捣鬼”的时候,叶小天苦笑着说了几句话:“算了!看来啊,人做事,还是得有点底限。不能无所不用其极。

  我在金陵的时候,坑了他一次,自刺一刀,愣说是他害的,弄得他有口莫辩,现在真就被他支使人刺了一刀,老天爷睁着眼呢!算了,这人本性没那么坏,经此一事。他的恨应该也消了些,只要他就此滚蛋,不再打莹莹的主意。不再打我的主意就好!”

  叶小天决心“宽宏大量”一次,哚妮可不答应。叶小天的伤确实不重,但那不是因为李国舅手下留情,而是因为叶小天运气好,叶小天想放过李国舅,可她哚妮姑娘不甘心。害她的男人,这个仇。一定报!

  对于一个不懂武功、体态娇小的女孩子来说,想对付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除了她的身体本钱还有什么?当然有!想让一个人死,那就用毒。想让一个痛苦一辈子,那就用蛊。

  哚妮把她精心挑选出来的三只小罐子用一块包袱布包了起来,这三只小罐子里的半成品蛊虫,恰好可以合成一种蛊毒,这种蛊毒不能致人于死地,但……结果将生不如死!

  “哼!欺负我小天哥,就算你是皇帝,也得付出代价!”

  哚妮眸中泛着冷冷的光,提起包裹,嘴角噙着冷笑走了出去。

  冬长老正在院落一角生着一口炉子,善练蛊的人医术大多也不差,他想为尊者熬炼一种养身体补气血的补药,他得趴在那儿仔细挑选、嗅闻各种药物,以防抓错了药,因为专注,再加上眼神实在太差,所以静悄悄来去的哚妮姑娘,他根本没看见。

  ※※※※※※※※※※※※※※※※※※※※※※※※※※

  徐伯夷气喘吁吁地逃上了山。他本打算逃回中原,以他的才学,就算隐姓埋名总也不致于饿死吧,谁料冤家路窄,半路上恰巧碰到回城探望叶小天的花知县和周班头这些人。

  徐伯夷老远看见他们,二话不说,立即落荒而逃,拨马冲下了官道,花晴风和周班头等人也没想到会在半路上会遇到他,周班头等人立即追了下来,但已迟了一步。

  徐伯夷弃马上山,一番亡命奔逃,总算逃脱了他们的毒手----绝对是毒手,徐伯夷知道,和他斗的最多的人是叶小天,可最恨他的人绝对是花晴风,毕竟叶小天和他斗,一直在占上风,而花晴风却着实被他压制住了。

  该往哪里逃?往哪里逃?徐伯夷的衣服已经刮破了,发髻也乱了,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周班头等人锲而不舍地追了半天,结果……他虽逃脱了,却迷路了。此时徐伯夷站在一片老林里,一脸茫然,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走出去。

  “啊!”徐伯夷忽然一声大叫,脚下草丛中突然弹出一条蛇一般韧性十足的藤索,扣住了他的脚脖子,把他整个人倒吊在了空中。

  “有东西上勾了,有……,呃……他奶奶的,他是干什么的?”

  徐伯夷的下巴被人扣住了,身子往后一拧,就看到了一丛极茂密的头发,根根直立。不对,不是头发,是胡子!因为他是被倒吊着的,一时子还没反应过来,以致于看错了。

  “你,干什么的……”

  那大胡子恶狠狠地问道。徐伯夷本来穿的是一袭捕快的袍子,但是在逃亡中早被刮得破破烂烂,身上都露出了一片片的肌肤,完全看不出原形了,否则那些人一定可以看得出他是官府鹰爪。

  徐伯夷还以为碰上了山中猎户,忙道:“各位乡亲,我是迷路的,迷了路,请各位乡亲放我下来,还请指定一条道路出山。兄弟必有酬谢。”

  “大哥,宰了吧!咱们藏身于此,可不能叫官府知道。”

  一个大汉拔出了刀。眼看这厮一身衣裳破破烂烂的,怕也不趁几个钱,就算有钱,宰了不一样是他们的么?他们刚刚劫了朝廷一大笔军需,官兵正到处追查他们的下落,可不能叫人知道他们正躲在此处。

  “不要啊!各位大王!我说实话,我说实话。我……我是逃犯,其实我是逃犯!”徐伯夷这才知道遇到了山贼。马上改口。同时心中一阵狂喜,本来他是官,和贼是死对方。可现在他也成了被官府通缉的罪犯,最亲近的人反而应该是贼了。

  “嘿嘿!满口没有一句真话!瞧你细皮嫩肉的。会是个逃犯?把他放下来!”

  旁边那个山贼挥刀一砍,削断青藤,徐伯夷“哎哟”一声摔了下来。

  “说说吧,你犯了什么罪啊?”

  一只脚踩在了他的脸上,拨弄着他的脸,嘲讽地问道,显然他们并不大相信徐伯夷的话。徐伯夷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潜入一户人家,本想求财。谁料那家娘子恰好回来,颇有姿色。我一时意动就……,结果被官府追捕……”

  徐伯夷倒是想把他刺杀代理县丞的丰功伟绩说一说,可这事儿虽是真的。反而在听的人看来不大可信。杀官的事儿并不常见,如果这些人再问的细了,得知他也曾经是官,能否饶过他殊未可知。

  “长风,我瞧这小子不言不实啊,宰了算了。”

  “慢着!”

  那位被称为长风的人制止了手下。上下瞧了瞧徐伯夷,眼中渐渐透出一种的味道。徐伯夷的袍子被刮的破破烂烂。身上露出大片肌肤,他自幼读书,不事劳作,皮肤光滑白皙,而眉眼五官也很俊秀。

  虽然男儿二十八岁开始蓄须,可他留的是文人常留的三绺须,在刺杀叶小天的时候,为了避免被叶小天看见起疑,他把胡子也刮了,一时间好象年轻了十足,看在那长风眼中,较之身旁那一班歪瓜裂枣可就耐看的多了。

  长风地笑道:“嘿嘿嘿……,如果真是犯了事的,那就是同道中人嘛。咱们上次劫军需,死伤不少,正要补充人马,不如把他带回去。”

  “好啊!好啊!”

  徐伯夷正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一听要被带回贼巢,丝毫不觉为难,反而暗暗欢喜,马上积极地道:“多谢各位大王,多谢各位大王,需不需要投名状啊?如果现在有良民百姓在,小人马上杀了,以证入伙的决心。”

  长风把嘴里咬着的草梗一吐,笑吟吟地道:“投名状就不必了,兄弟伙们做买卖的时候,你多卖卖力气就好,不然到时一刀把你砍倒,就算你是官府的人也没用。从今后,你就跟着我混,我罩你。”

  徐伯夷讨好地道:“谢谢大王,从今以后,小的就是您的人了!”

  “哈哈哈哈……”

  长风发出一阵恣意狂放的大笑,粗大的胳膊往徐伯夷脖子上一揽,一边勾肩搭背地走着,一边问道:“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徐伯夷受宠若惊地道:“小弟……小弟姓余,余白!”

  “哦,小白啊,瞧你这衣袍,都烂成什么样了,比我们当贼的混的都惨。来,把大哥这件袍子换上。”

  长风说着,忽然伸手一扯,“嗤啦”一声就把徐伯夷那件烂袍子扯下来了。

  “哗~~~~”

  松涛阵阵,风吹屁屁凉。虽然大家都是男人,徐伯夷难免有些羞窘,接过长风脱下的外袍,他正想罩在身上,忽然被一双铁钳般的大手抱住了。

  “我不是奸细,大王饶命啊……嗯?你干什么?你干什么,不可以!不可以……我是男的啊……救……啊……”

  密密山林中一声尖锐的惨叫,惊得林中栖鸟纷纷展翅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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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报复

  因为叶小天受伤的事,两位钦差被迫延缓了回京的行程。当天晚上的饯行宴自然取消了,第二天一早,他们又赶往叶府看望叶小天。

  其实但凡知道一点叶小天和李国舅之间有过节的,而又知道徐伯夷是由李国舅看管的人,大多会猜出这次行刺事件恐怕这位国舅爷脱不了干系。但是怀疑归怀疑,没有证据就是没有证据,而国舅爷的身分,又使得旁人不敢说三道四,更不要说去查他了。

  这一点与金陵大不相同,中原世界是士大夫们的天下,他们蔑视除了文官以外的一切其他势力集团,一旦逮到机会就穷追猛打,捕风捉影也是他们这些读书人的特权。

  可贵州却是另外一种势力结构,而且千百年来一直如此,十分稳定,这就是土司当家,实际上是一种世袭的家族政治。受到这种环境熏染的人眼中,国舅是皇帝家族的,挑衅国舅就是挑衅皇帝,这当然会让他们忌讳颇深。可也正因如此,葫县官绅对叶小天也更加的钦佩,因为他们不敢做的,叶小天做了。

  李玄成也明白此地风气与金陵不同,所以有恃无恐,面对猜疑的目光浑若无事,作为真正真凶,他竟还坦然到叶府探望,毫无忐忑之感,谁敢把他怎么样呢?

  敢把他怎么样的确实不多,但不代表没有,叶小天这个不入流的杂职小官就是个敢挑衅他的特例,而叶小天的女人更是特例中的特例,而且所用的方法绝对匪夷所思“几位差官老爷,请到厅里吃茶。小的还备了些干果蜜饯,请各位差官老爷们尝尝。”若晓生客客气气地向两位钦差的随员扈从以及车夫打着招呼。车马已经停进叶府。当然不用看着。

  只是这些随员仆众地位低贱,平时到别的地方去,人家主人可不会连他们也招待,在这种小地方则不然了,宰相门前七品官嘛。国舅爷和侍郎大人的随员仆从在这偏远山区的小民眼中。那也是了不得的贵人,当然要礼敬有加。

  两位钦差的随员们心中很是惬意,他们懒洋洋地答应一声。拿捏着身架儿,大摇大摆地跟着若晓生进了前院偏厅吃茶,一举一动,都显出一种来自大地方的人的优越。

  他们刚一离开,一个娇小窈窕的身影就钻进了李玄成的坐轿。只是一刹那的功夫,那女孩儿便从轿中出来了,在轿旁站定,望着客厅方向冷冷一笑,转身扬长而去。就只这么片刻功夫,哚妮就已经把蛊毒布置好了。

  林侍郎对于不能帮助叶小天认真追查真凶,心中难免有些歉疚。所以当着李国舅的面,他就直言不讳地对叶小天大加褒奖,承诺一定要让他坐稳县丞的位子,由代转正。

  虽说万历皇帝极为重视让它次易俗改姓之举,为了确保事情能顺利进行。还慷慨地决定赐封高李两位寨主为长官,世袭罔替,但并不代表万历皇帝对流官们也会滥施恩赏。

  贵州本来就是这些少数民族首领们的天下,你不封给他世袭罔替之权,也许将来会有一个新的家族取而代之,但这种更替是在同一部落内部中进行,对山寨百姓拥有生杀予夺大权的始终是山寨中人。

  朝廷封与不封,只是对受封的这个家族有作用,通过朝廷的外力,固定一个内部的统治者,并不代表你不确认谁是统治者,你就能直接插手,既然对朝廷来说结果都是一样的,何不充分利用一下这种影响力呢。

  但是对于朝廷可以控制的流官,连升四级那就是很不寻常的事了,除非是打天下的年代、战乱年代,又或者是遇到武宗正德那种视规矩如狗屁的皇帝,才可能随便打破这种规矩,否则还真未必能保证叶小天一步到位。

  叶小天的底子太簿了,又不是名闻天下的文士,而且他本来是品官以外的阶级,把他从杂职官转为品官那就是很大的赏赐,毕竟这是内与外的一道坎,跃过去就相当于鱼跃龙门。

  可……特事特办呗,林侍郎敢做此保证,也是因为贵州有着特殊性,如果是在中原,断无可能,叶小天选择回贵州做官,确实是快速升迁的一种捷径。

  叶小天流了点血,便换来这一承诺,心中也是欢喜。听着林侍郎的话,叶小天甚至突发奇想:如果挨一刀就能连升四级,那再挨一刀会怎么样?是不是马上就能迎娶莹儿过门了?

  这种好事儿当然也只能想想罢了,既便是在更容易打破规矩的贵州,这种机会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

  夜色苍茫,徐伯夷趴在茅草帐篷里,久久难以入睡。

  他已被带回山贼们的栖息之地,这些山贼就是劫掳了大批军需物资的那伙强盗,任谁也没有想到,他们竟然潜伏在距离葫县这么近的地方。而这一带林深草密,又少有樵夫猎户,所以迄今还没有被人发现。

  徐伯夷已经彻底崩溃了,他不只一次在叶小天手下吃过亏,可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悲惨。当初他被叶小天痛殴一顿,由一个人人敬仰、身份尊贵的县学儒生变成了一个道德无行、嫌贫爱富的“陈世美”,折损的只是他的荣誉。

  当他成为县丞,位居叶小天之上,却被叶小天设计,跑到高台上绝食,捏着鼻子被人当猴耍时,伤害的只是他的脸面。

  而这一次他本想设计叶小天,结果却被叶小天反将一军,丢官弃职,成了钦犯,对他来说才是最彻底的打击。如今,他不但官身没了,连清白的身子也没了。如果……男人也有清白一说。

  齐木死后,他的旧部各奔东西,其中有些曾经犯下多起命案的人担心官府算旧帐,干脆就做了山贼,如今他们也跟这些其他地区的山贼合并到一起。靠着驿道发财。

  齐木虽然是个嚣张狂妄的豪强恶霸,但是对笼络手下还是很有一手的,所以这些人与齐府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徐伯夷正是利用这一点,通过戚七夫人向他们透露了大批军需过境的消息,从而促使他们出手。

  若非是他通风报信。那伙山贼了解这批军需过境的底细。他们又岂敢轻易打军队护送物资的主意。然而谁能想到,正是他引来了这些山贼,才把他带进了对一个男人来说绝对的耻辱境地。这可真是作茧自缚了。

  当初出于谨慎起见,徐伯夷一直都是通过戚七夫人与这些山贼联系,这些山贼并不知道他的存在,他也不知道这些山贼是谁,否则……此刻的境遇或许会好一些吧。

  帐篷里突然闪进一个人。徐伯夷像受惊的兔子似的回过头,借着帐中的篝火,他看清了那人的模样,那人是比那个小头目长风地位更高些的一个山贼头目,长风叫他木恩。

  看到木恩淫邪的笑容,徐伯夷马上明白了些什么,这些山贼打家劫舍。到处流窜,最缺的就是女人,所以,常有一些新入伙的或者是俘虏,只要年轻清秀一些。就成了他们的泄火工具,而此刻,他要扮演的无疑就是这种角色。

  徐伯夷咬紧了牙关,耻辱地闭上了眼睛。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有雌伏于地,承欢于一个男人的时候,可他现在只能默默承受。当所有的坚持都被叶小天夺走,他就成了一块行尸走肉,剩下的唯一就是对生的渴望和对死亡的恐惧。

  ※※※※※※※※※※※※※※※※※※※※※※※※※※※

  钦差行辕里,李玄成坐在浴盆里,整个人红通通的,就像一只刚出锅的虾子。

  他已经洗了第三遍澡,水很热,烫得他的肌肤通红,可是还是让他有一种没有洗干净的感觉,可他仔细检查过了,身上又没有任何肮脏的地方,这令他百思不解。

  李玄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从叶府回来时,刚一坐进轿子,他就觉得臀下有种粘乎乎很湿滑的感觉,叫人从心眼里觉得腻歪,他强忍到行辕,赶紧吩咐人烧了热水,宽衣解带检查一番,却又没有任何异状。

  但是那种异样的感觉却还没有消失,李玄成只能一遍遍地用热水洗澡,直至此刻,那种令人恶心的、极不舒服的感觉才终于消失了。李玄成松了口气,换了一身轻柔的袍子,回到卧室往榻上一躺,回想起今日见到叶小天的情形,既觉兴奋,又有些遗憾。

  他本以为徐伯夷可以送叶小天一命归天,谁料这小子实在命大,居然逃过一劫。不过,所有人都说叶小天的伤势很重,他看到叶小天的时候,叶小天脸色灰白,气息奄奄,看来也确实是受了极重的伤,这让他心头的恨意稍稍缓解了一些。

  明天就要离开这里回京了,他不可能再有下手的机会,而且一个朝廷命官也真不是可以轻易下手的,这样的机会已经不可能再有,实在令人遗憾啊。尤其是……

  李玄成眼前又浮现出了夏莹莹那张娇美迷人的面孔,可惜,今天去叶府,终究还是没有看到她。一想到这样一个清灵明秀、仙子下凡般的美人儿就配了叶小天那样一个污浊不堪的俗男子,李玄成就极度的不甘心。

  可他又能怎么样呢,这一去,此生此世,再也没有机会相见了……,李玄成感伤地想着,本来见到叶小天重伤的那种兴奋感荡然无存,留在他心中的只有无尽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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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暗流

  两位钦差终于离开了葫县。

  林侍郎走时很愉快,他圆满完成了皇帝交付给他的使命,虽然过程有些曲折。现在回京,他还来得及争夺主考官的位置,同时,这件事办的圆满,也会得到皇帝青睐,在争夺主考官位置时自然就有加成作用。

  叶小天属意在贵州发展,不愿接受他的招揽,这令林侍郎颇为惋惜。他并不觉得以叶小天的资历,在贵州就能有多大的前途,尽管这里不太重视进士身份,不大以进士出身作为晋升的主要标准,但这里的人却最重视家世出身,而这是一条更加令人绝望的路。除非你生在土司世家,否则还不如挤在科举这条独木桥上更有希望。

  但是,他既然向叶小天承诺了,他就会办到,到了他这个层面的官位,没有轻易失信于人的道理,何况一个小小县丞的位置,作为礼部侍郎这等京城高官,他还是搞得定的,并不需要付出多大代价。

  李国舅走的时候却很怅然,他本以为此来葫县能够见到他魂牵梦萦的夏姑娘,他甚至还幻想过许多见到她之后的美好场景,通过他的真诚感化这位灵秀天生的美人儿,当他回京时,能够携美同行。

  可是,他在葫县根本没有见到莹莹,莹莹已经嫁作人妇,那个纯净如水的仙子,已经变成一个污浊不堪的妇人。他在葫县只是见到了那个令他无比厌憎痛恨的人----叶小天。

  唯一令他安慰的是,尽管没有杀死叶小天,还是给叶小天带来了很大的伤害。那一刀令他心头的怨气稍稍得到了舒解。倚坐在车中,想到叶小天浑身包裹、脸色苍白的模样,李国舅的嘴角露出一丝快意的笑容,只是他并不知道,在他体内正在发生着可怕的变化。

  叶小天不能容忍像李国舅这样强大的威胁打他女人的主意,却能忍受自己受他这一刀,只要两人从此再不交集,付出一点代价也是值得的,只要不是触及他的逆鳞。可哚妮不能忍受,打她男人的主意,就得付出必须的代价!她的男人就是她的逆鳞。

  哚妮走出深山,在世俗社会生活了这么久,当然也不再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山里女娃儿了,所以她挑选了一种很特别的蛊虫,它的发作期至少要延迟到两个月以后,这样就不会有人怀疑是在葫县中的招儿了。

  当然,作为毒术中最神秘莫测的蛊毒,在它发作的时候,除非是极高明的蛊术师,否则大多是看不出来的,大多数时候蛊毒发作只会被郎中们当成一种奇难杂症,但小心无大错,她是想替自己的男人出气,可不是给他找麻烦。

  李国舅走了,带着正吞噬着他的精血,在他体内潜伏、壮大着的蛊虫,而葫县则彻底换了一副局面。一直以来,葫县都是枝强干弱,正印无权,现在似乎还是这样,因为所有人最在意的人是叶小天。

  但是叶小天现在必须偃旗息鼓,一则他受了伤,虽然伤势不重,但那伤势显然不易在养好之前出来活动。再者,他现在是代理县丞,需要等候正式的任命,这种时候不宜多生风波。每个做官的人都明白,这种时候能多低调就该多低调,权位还没到手就开始张牙舞爪的人难成大器。

  而这时候,王主簿也异常的低调。徐伯夷败的太惨了,从一个堂堂皇皇的八品县丞,直接变成了一名逃犯,葫县政坛必然面临一场新的大洗牌,他作为失败者的盟友,这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沉默,失去一部分权力是必然的,能蜇伏下来就是胜利。

  当然,王主簿这时候也并非什么都不做,徐伯夷沦为钦犯,继而变成逃犯后,徐伯夷一脉的势力马上瓦解了,以前从未投靠过叶小天的人,这时毫不犹豫地选择向叶小天示忠了。每天往叶府拜访的人络络不绝,据说叶家的门子若晓生昨天刚找了一个木匠和一个铜铁匠回去,说是要打造一个结实点儿的门槛,原来的已经快被踩平了。

  至于先前投靠过叶小天,在叶小天去金陵后又投靠了徐伯夷的那些人就尴尬了,他们没有脸面再投靠叶小天,叶小天也不可能接受他们的朝秦暮楚,否则如何保证其他人的忠诚?

  所以,他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是花晴风,要么是王主簿。而花晴风……,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依旧有许多人不看好他,所以这些人就分化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投到了花晴风门下,一部分投靠了王主簿。

  花晴风肯接收这些人并不稀奇,王主簿这时候还敢做出这样的举动却不免令许多人啧啧称奇了:徐伯夷都不是叶大人的对手,王主簿还敢接收徐伯夷的旧部,他就不怕触怒叶小天吗?

  但是真正明白些门道的人,却不得不暗赞一声:姜还是老的辣。王主簿暂时蜇伏,甚至让出一部分权力,这只是斗争失败的必然结果,在官场上其实是一种常态。

  徐伯夷作为葫县的二把手,奈何不了叶小天这个四把手,同样的,如今成为代理二把手的叶小天,又何尝能奈何得了王主簿这个三把手?除非他能抓住王宁的小辫子,否则王宁虽然败了,他又能把王宁怎么样。

  有了这个底气,王主簿怎么能不接收徐伯夷的旧部?他连徐伯夷的旧部都不敢接收的话,谁还相信他有能力跟叶小天斗?那时还有谁来依附他,恐怕就连本就忠于他的人都要生出异心。

  所以,这不仅是王主簿尽量扩大自己力量的一个机会,同时也是提升他这一脉的士气。战场上没有常胜将军,官场上更是,今日的失败,并不代表来日就不能胜利。

  而投奔他的人,在纷纭变幻的葫县官场上至少也是站过两次队的人了,他们既然投靠过来,就没有机会再做出另一次选择,只能死心踏地的跟着王主簿走,这样一群忠诚可靠的人,王主簿哪有道理不收?

  投靠王主簿的这些人中,以李云聪为首。李云聪是文人,王主簿也是文人,王主簿奉行的是中庸之道,而李云聪也不是太激进的性子,只是他的旧主:叶小天和徐伯夷都是激进的人,他在这些人手下根本发挥不出自己的特长,只能做一个喊打喊杀的喽罗,如今投靠了王主簿,还是挺受王主簿器重的。

  叶小天低调,王主簿更低调,花知县却高调的不得了。这两个人都歇菜了,他这位大当家理所当然地要挑起大梁来。于是,坐堂审案、征收钱粮、劝课农桑,督促教学、修缮驿道、维持治安,还要配合景千户抓贼,花知县成了大忙人,忙的八脚蜘蛛一般团团成转。

  “呼……”

  拖着两脚泥的花知县走进花厅,一屁股就坐到了椅子上,袍角已被雨水打湿的衣服都来不及脱。他真的是太疲惫了,这天无三日晴的地方,还真是不刮风就下雨,如此一来给驿道修缮增加了太多的困难。

  花知县干实事的能力确实太……,也就只好以勤补拙了,可他又不是铁打的人,这一来真是累个半死。走在路上时还能撑着,一倒在椅上,简直连手指都不想挪动一下了。

  “老爷,你先喝口热茶。”

  花知县刚刚疲惫地叹了口气,雅夫人就出现了。

  女人就是这等矛盾的生物,无所作为的花晴风,她看不起。可眼见丈夫累成这般模样,她又无比心疼。苏雅把热茶放在几上,飘身转到花知县背后,轻轻为他按捏起肩膀来。

  苏雅柔声道:“妾身已经叫厨下准备饭菜了,老爷先歇歇乏儿。老爷,公事固然重要,可老爷也得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呀,怎么这么拼呢……”

  “没办法呀。王宁那只老狐狸蜇伏不出,不肯承担任何责任。叶县丞嘛,倒是一个难得的干才,可惜又受了伤,为夫现在怎好劳动他,总不能别人管事时井然有序,到了为夫手上就乱成一团吧,只好辛苦些了。”

  花知县拍着苏雅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一副很无奈的语气。但是,他的眼神却非常冷漠,似乎并没有情绪的波动,他的嘴角还有一丝讥诮的笑意,只可惜苏雅站在他身后,根本看不到。

  “老爷……”

  苏雅听了心中一阵柔情涌起,忽然俯下身来,轻轻环住了花知县的脖子,饱满柔软的酥胸轻轻抵在花晴风的后脑上,花晴风意会到那里的柔软丰挺,疲乏之极的身子忽然有些燥热,像是有一股无名火,憋在身体里渲泄不出去。

  这些日子他累归累,心理上的压力更重,强要他出面承担、解决他能力之外的事情,而且是很多事情,那种心理压力着实不小。而且他还要压抑对叶小天的仇恨,如此种种,形成了强大的心理负担,如此情况下,反而对鱼水之欢有了特别强烈的渴望,一场酣畅淋漓的缠绵很显然可以放松他的身心。

  但是,一想到苏雅原本无暇的身子已经被另一个男人玷污,一想到她蹲在桌上,曲意承欢地取悦那个男人的恶心场面,花晴风就觉得她很脏,根本不想再碰她。叶小天,他可以慢慢计划,等叶小天的利用价值用光再处理,可这个贱妇怎么办?

  花晴风靠进苏雅怀里,半眯着眼睛,轻轻抚摸着苏雅柔软的手掌,轻声道:“雅儿,为夫想……纳个妾。”

  苏雅身子微微一僵。花晴风叹了口气,道:“雅儿,你我成亲这么久了,还一如所出,我……,我不能对不起花家的列祖列宗呀,而且,我也想有个孩子承欢膝下。”

  他轻轻转过身,望着苏雅,真诚地道:“你放心,我最疼的肯定是你,永远是你。我只是想要一个自己的亲生骨肉,等孩子生下来,肯定是要由你来抚养的,他是咱们两个人的孩子。”

  苏雅默默地垂下了头,多一个女人分享丈夫的爱,她当然不情愿。可是一则她从小所受的教育都在告诉她,遵从丈夫的意见才是一个贤惠的妻子,再者她也考虑到,这么久了,确实一无所出,万一……真是自己的原因呢?

  以前丈夫不纳妾,自己父亲送他的那个妾也在证实不能怀孕后被转卖了,没有留在花家,并不是因为她的坚持,而是她父亲的态度和丈夫的决定,可那是因为苏家对丈夫有栽培之恩,正是靠着花家的钱,他才能读书做官。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才造成他懦弱的个性和不自信,才一次次被下属后来居上,把他架空成一个傀儡吧,有钱不等于有权,丈夫好歹也做了这么久的官了,花家对他的影响力正在渐渐削弱。

  自己确实没有子嗣,如果强要阻止,会不会反而因此失去丈夫的宠爱。只要他能走出阴影,树立信心,做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那比什么都好,只是纳个妾又有什么呢?

  犹豫良久,苏雅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娘子!”

  花晴风开心地握紧她的手:“你放心,为夫是不会负了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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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诱导

  景千户得了叶小天一计,兴冲冲地赶去排兵布阵了。花知县自然也是不遗余力地配合,虽说让叶小天分润了一些功劳,可总也好过自己没有功劳,想多捞些功绩,在这件事上就得全力以赴。

  花知县和景千户按照叶小天的计策秘密部署起来,此时叶小天家里又迎来了另一位贵客。这位贵客带着二十多名山苗武士,从深山中来,正是蛊神教派来探望尊者的那位长老----衣波佬。

  衣波是蛊神教内部争权,两大长老相继过世后新进位的,虽说他的年纪比较年轻,那也只是相对于其他长老而言,他今年已经五十九岁,马上就满一甲子了。

  叶小天对这些蛊神教派来的人照顾的非常周到,单独辟了一所宅院,准备给他们居住。衣波长老由冬长老陪同着,率领众武士进入叶府,但见门楣广大,气派非凡,尤其是庭前一眼间歇泉,更增瑰丽。

  一路走去,凤阁鸾楼,雕栏画槛,丝幛绮窗,极尽华尽,再衬着一处处修丛鲜花,仿佛人间仙境一般。衣波长老年轻时曾游历过天下,好歹还是见过些世面的,他带来的那些武士们穿着简陋的皮甲,持着简陋的弓矛,赤着双脚,一个个仿佛深山野人一般,见此情景却不免满是惊奇与新鲜。

  他们只道尊者在世间游历,远不及在山中逍遥,尤其是听说尊者还险险被人陷害。遭致牢狱之灾,在这些神殿武士心中,尊者如今不知正受着何等苦楚。需要他们去解救,谁料尊者正置身天堂。

  神殿当然是一幢极其宏伟壮观的建筑,可整个生苗聚居区也就只有这么一座拿得出手的建筑,而且那是尊者和神妃、长老们的居处。神殿之外,就算是各部落的首领,住的房舍与普通山民也没有什么质的区别,顶多是广大一些、结实一些。这样精心雕饰的园林屋舍,在头一回出山的武士们眼中可是闻所未闻的。

  沿着曲径幽深的长廊。一路尽是朱阁绮户,路上所遇的仆佣侍婢都停下来向他们友善地微笑致意,在这些山中武士眼中,就算是这些下人们的衣裳。都是那么的华美,要知道,就算是衣波长老身上那袭黑袍,也不过是山中女子织就的粗布衣裳,质料和手工是完全无法与之相比的。

  甍脊高起,飞檐翘角,碧瓦红灯,气象华丽。一进院落,便是一座极华丽的楼阁。大门的正上方一块金字楷书匾额,上书:“绮芳楼”三字。叶小天就在楼中相候,衣波长老连忙站定。整束袍服,率领众武士恭谨地踏进门去。

  迈过高高的金光闪闪的包铜门槛,就见好生华丽的一座大厅,八根庭柱,漆成朱红,闪闪发亮。两侧有画屏隔断,正前方左右各有官帽椅两张。几案一副,正前方墙上有字有画,墙下一张几案两副座椅,都是黄花梨的原木打造,形式古朴典雅,叶小天穿着一袭青色直裰,坦然就坐。

  衣波长老赶紧趋前两步,欠身施礼:“属下衣波,见过尊者!”

  众武士们一见叶小天神情激动之极,他们一进厅堂,就被如此富丽堂皇的大厅晃迷了眼睛,但是对于尊者的敬畏,使得他们迅速收敛了心神,一见长老施礼,连忙上前单膝跪倒,行觐见大礼。

  “哈哈哈,都起来吧,不必客气。衣波长老请起,请坐!”

  冬长老早就习惯了与叶小天相处,对于叶府的奢华也是见惯不怪了,所以并没有衣波长老的紧张局促,他微笑着向衣波长老做了个邀请的姿势,二人便一左一右在椅上坐了。

  众武士赶紧分列左右,在他们身后站定,武士们依旧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的尊者。在这些虔诚的神教武士心中,他们的尊者可是最接近神的人。

  两个清纯可爱的小丫环轻盈地走进厅来,仿佛一对翩跹入堂的小燕子,为冬长老和衣波长老各自奉上一杯香茗,又翩然退下。

  衣波长老暗自赞叹,尊者府上可比神殿还要奢华许多,瞧这些小丫环,也是训练有素,斯文有礼,山中可是见不到这般景致。这时那香茗散发出淡淡清香,嗅入鼻端,更是令人飘飘欲仙,衣波长老不由精神一振,这样的好茶,他在山里是吃不到的。

  衣波长老已经知道叶小天先前被押赴金陵的事,这次来又听冬长老说过前几日刚刚遇刺,所以向叶小天问候致意一番后,马上神情严肃地向叶小天提出,必须要派一批武士负责尊者的安全,他这次带来的武士就是从神殿特意挑选出来的最出色的战士。

  衣波长老早听众长老们提过,他们这位年轻的尊者不喜约束,恐怕不会答应留人拱卫,所以暗暗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得让叶小天答应,如果尊者一意孤行,他就以死相谏,总之绝不能让尊者独自置身世间冒险。

  叶小天听了他的话,含笑点点头,道:“这是众长老的美意啊,本尊也不想让你们整天提心吊胆的,再说,身边有些合用的人也是好的,呵呵,这些武士们就留下好了。”

  衣波长老打量着对面的一根厅柱,正在核计一头碰上去会不会死得干脆一些,不料叶小天竟答应的这么干脆,衣波不由呆了一呆。那些武士们听说可以留在尊者身边,更是大喜若狂,立即跪倒叩谢尊者大恩。

  叶小天笑道:“好啦好啦,既然到了这世俗之间,就得遵守世俗间的规矩,不要时时刻刻这么拘束,你们今后也不要称我为尊者,本尊的身份在世俗间可是保密的,都起来吧。”

  叶小天唤起那些武士。又对衣波长老道:“欣闻长老要来,本尊也甚欢喜,已经备下酒宴。走吧,咱们边吃边谈。”跟尊者同席饮宴?衣波长老惶恐地道:“尊者,这……这似乎不合规矩吧……”

  叶小天摆摆手道:“哎!入乡随俗嘛,衣波长老,你就不要客气啦。请!”叶小天说着已经当先走去,衣波长老无奈,只好随后跟上。冬长老对那些武士们道:“侧厢业已备下酒宴,你们自去享用吧。”

  叶小娘子从门外转了进来。向众武士微笑道:“诸位,请随我来!”这些武士不仅忠诚可靠,武艺高强,而且为了能够在世俗间为尊者所用。所以个个都会说汉话,自然听得懂叶小娘子的话。

  衣波长老绕过画屏,就见这里又自成一方天地,四下雕栏尽开,窗外鸟语花香。厅堂上单独摆着一张花梨木的圆桌,叶小天已在上首坦然坐下,衣波长老连忙施礼,在侧首小心翼翼地坐定。

  冬长老的师傅如今还活着,是八大长老之一。他这个长老是叶小天这么随口叫着的,他的地位身份此时比衣波还差了一大截,所以直待衣波坐定。冬长老才在下首坐下。

  叶小天吩咐一声,一排俊俏小丫环便似穿花蝴蝶一般翩跹而入,流水般送上各色佳肴,或咸或甜、各色海味山珍,水陆珍馐,大多是衣波长老闻所未闻。就连那各色食具都是精美异常。

  在武士们用餐的地方,菜肴虽不及衣波长老享用的精华。却也是极其丰富,至少对这些纯朴的山里汉子们来说,他们从来没有吃过如此丰盛、如此美味的东西。

  看着大快朵颐的衣波长老,叶小天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原本他对于想把他困在深山老林里安份当尊者的蛊神教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但是这样显然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总有一天他还是要乖乖回去。

  而且,他想在世俗间有一番发展,离不开蛊神教这份助力,可蛊神教一向又是极为保守的,他们退缩在深山里,不愿意与世俗社会有太多接触。这样显然不能成为他的臂助。

  一股保守的、与世隔绝的力量,即便他们的长老都要到世间历练,了解世间的变化,就不会被世人抛弃么?那些信奉蛊神教的人始终是没有见过世面的,愚昧而原始的,这样固然容易统治,可总有一天害人害己,被人类社会远远地抛在后面,要么毁灭,要么成为贫穷的、毫无价值的人类附庸,让人们像看猴子一样用猎奇的目光拿他们当笑话。

  总有一天,那些虔诚信奉他的人和他的后人,要不可避免地面对这个世界,崇山峻岭以及蛊术小道,阻挡不了世俗渐渐向深山渗透的脚步,成为不了保护他们的屏障,那时候再想起要融入这个世界,就只能永远落后于这个世界。

  与世隔绝的结果,只能是让统治者们自私而愚蠢地享用一段时间的荣耀,不管是从他个人发展的需要来看,还是从他身为尊者的责任来看,叶小天都觉得自己有义务、有责任引导他们走出来。

  而这一切,就从衣波长老和这些武士们开始吧,先让他们接触文明,享用文明,当他们习惯了世俗间的文明,他们还能忍受深山老林的落后、愚昧与贫穷吗?

  想到自己为他们准备的剪裁合体、质料柔软的新衣,想到自己为他们准备的宽敞明亮、寝居舒适的房舍,叶小天愉快地笑起来,他轻轻三击掌,侧廊便有丝竹乐起,几位舞娘翩翩而入,他雇来的舞乐班子开始载歌载舞了。

  这时候,山贼们决定出山了,他们打算再做一票就流窜到别的地方继续逍遥。他们已经打听到,那位景千户轰轰烈烈的剿匪行动劳而无功,朝廷已经震怒,勒令他去南京候参,而驿道上依旧有络绎不绝的财富在流动。

  绮芳楼中,看到衣波长老满面新奇而欣赏的表情,叶小天笑的更愉快了,就像一只刚刚偷到两只鸡的小狐狸般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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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智取

  “都他娘的给我安份着些,老老实实蹲在家里,老子们是来求财的,做完这笔买卖就走,只要你们老实着点就不会有事!”

  一个貌相粗犷的大汉提着刀子恶狠狠说罢,“哐”地一声踢上了柴门,院中传出“汪汪”的几声狗叫。

  这个小村不大,以村中大姓为村名,就叫丁家村,丁家村一共只有十一户人家,就在这驿道边上生活,靠着几亩山田以及在驿道上摆卖茶水和野果为生。山贼们此刻已经占领了这个小村庄,栖息于此,等着军需物资过境。

  小村接近驿道,村里为数不多的年轻人都趁这大批军资过境需要各种人手的难得机会,跑到驿路上赚钱去了,村子里只剩下老人和孩子,因此才没有妇人被山贼淫辱的事情发生。

  不过,留守村民为数不多的钱财还是被山贼们劫掳一空了。长风提着一只老母鸡从一户人家里出来,那是这户人家养的唯一一只下蛋的老母鸡,老两口儿站在门口,心疼地看着那只母鸡,敢怒而不敢言。

  “哈哈,快些,快些,生火,咱们今儿开开荤!”木恩一见眉开眼笑,旁边就是柴禾垛,扯过几把来生着了火,把那鸡剁了一刀,拔毛开膛,也不清洗,带着血就穿在叉子上,不一会儿就烤得香气扑鼻。

  旁边几个山贼看着那烤鸡馋诞欲滴,但是只有长风能坐在木恩身边一起享用,因为这伙山贼里面他们两个是头目,旁人可没有这样的口福。

  “小白,过来过来……”

  木恩忽然招呼了一声,一个蓬头垢面,怀里抱了把长矛的男人听见呼唤,向他们走过来。长风一把将他拉过来,摁在自己身边。扯下一大块香喷喷的鸡肉,递给他道:“喏,拿着。”

  “谢谢长风哥,谢谢木恩哥。”

  小白露出诌媚的笑容,嗅着那扑鼻的香气,忍不住吞了口唾沫,一口咬下去,他的泪都差点儿下来,好香啊!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这么香的肉了!曾几何时,我可是堂堂一县县丞……

  罢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好死不如赖活着!小白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旁边那些山贼瞧在眼里心中好不羡慕,可这事儿还真羡慕不来,谁让人家是木头领和二头领宠爱的“女人”呢。

  “快点快点,前方传来消息,官府辎重马上就到。大当家的吩咐,各路人马准备动手!”正吃着,突然一个山贼远远跑来。大声嚷嚷着,徐伯夷直了直脖子,努力吞下口中的鸡肉,噎得直打嗝。

  长风刚刚站起来。忽听一阵号角声响起:“呜~~~~呜~~~呜呜呜~~~~”

  长风大吃一惊,失声道:“哪来的号角?”

  木恩腾地一下跳了起来,变色道:“不好!有官兵!”随着声音,就见无数的官兵从山坡上、山坳里滚滚而来。当中有人打着一杆大旗,上面赫然是一个大大的“景”字!

  “嗝儿!”

  徐伯夷又打了个嗝,茫茫然地站在那儿。整个人都傻了。

  ※※※※※※※※※※※※※※※※※※※※※※※※※

  “尊者,人世间的富贵荣华,哪及得上侍奉蛊神的荣耀。属下以为,尊者在尘世间的历练不应过久,神教不可无主啊!再有个三年两载,尊者就该返回神教才是。”

  一得着机会,衣波佬便劝说叶小天一番,每回叶小天都是随口搪塞过去。此时二人吃着茶,躺在后宅大树下的逍遥椅上,吱吱嘎嘎的甚是悠闲。

  叶小天瞄了一眼衣波佬,还是一袭黑袍,不过那质料可是上等的丝绸,内衬着雪白的中单,那是质料极佳的松江布。挽发的簪子也早不是那根陈旧的枣木簪子了,而是一根晶莹剔透的翠玉簪子。

  叶小天微微一笑,不知不觉间,衣波佬已经习惯了现在这样的享受,虽然他依旧不忘使命,时不时地就劝说一番,可是只怕他自己都不会意识到他正在发生的转变吧。

  叶小天在有意的培养他的习惯。他是长老中最年轻的一个,也应该是最容易接受外间事物的一个。躲在深山老林里,纵然守着金山银山又有什么意思呢?权柄财势,如果不能有世俗做对比,又有什么意义?

  不远处,肃手站立着几名生苗侍卫,叶小天已经见识过他们的武功了,因为每天早上他们都在后宅演武习练,他们的功夫绝无花哨,都是真正的杀人技艺,简单、迅捷、有效,身边有这样的人拱卫着,能暗算他的人便微乎其微了。

  现在,他们那长满老茧的双脚都穿上了皂面皮靴,身上都穿着剪裁得体、松软透气的棉布武服,腰间扎着牛皮质料、做工精美的腰带,看起来英姿飒爽,哪里还有一点刚出山时那种野人般的味道。

  “嗯!差不多的时候,我就轮换一批,只要在这里待上两个月,我就不信他们还会喜欢山里的那种生活。久而久之,这些武士就会成为我走出大山的最坚定支持者。”

  叶小天暗暗想着,衣波佬见尊者不以为然,只能苦笑一声,道:“尊者身体已经好得多了,属下也就放心了,属下打算明日就回神殿,众长老们都牵挂着尊者呢,早点捎信回去,也好叫他们放心。”

  “不急……”

  叶小天笑眯眯地道:“本尊给长老们准备了些礼物,还需几天才能置办齐全,到时候衣波长老再回去,正好给他们捎去。另外,你记得再请一位长老过来,本尊正在红尘历练,不能返回神殿,通过这种方式,可以和各位长老多熟悉一下,也可以通过你们对神教多些了解。”

  对于这一点,衣波长老倒是乐见其成的,于是欣然答应一声。

  “老爷,衣波长老,你们请吃些水果。”哚妮笑眯眯地说着走来,旁边陪着桃四娘,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环。捧着两盘洗的水灵灵的水果。

  哚妮腆着肚子,一手扶腰,脚步蹒跚。她的肚子微微隆起,看着已经显怀了。莫非哚妮怀了小小天?非也,非也,就算真怀上了,哪有这么快就隆起来的,只不过衣波长老刚到叶府,哚妮就往怀里塞了个小枕头。

  叶小天初见她这副模样时,不禁吓了一跳。可当着衣波长老的面又不便露出惊讶之色。事后向她问起。哚妮吞吞吐吐的解释说,是怕没有完成长老交待的使命,会受到长老责备。

  叶小天是何等样人,脑筋微微一转,也就猜出她的心思了,叶小天只觉好笑,便也由得她去了。如今看习惯了她这副模样,叶小天倒真有些热切起来,如果哚妮是真的有了身孕该多好。

  当然。叶大官人如今还是黄金王老五确实是黄金王老五,只要他还没有娶妻,那他就是单身,妾是不作数的。作为一个黄金王老五。尚未娶妻,妾先生子,其实在一定程度上会影响他将来的择偶。因为有些人家是不愿意把闺女嫁给已经有了庶长子的人家的。

  但叶小天并不大在意这一点,他相信莹莹也不会。更何况。一个人最难走出的就是第一步,他现在既然已经连凝儿都接受了,而无论是展家还是夏家。都不可能让自己家的闺女做小,这可是一个很难克服的困难。有这样一座高山横在那儿,还顾忌前边再多上一道土坡么?管他嫡子庶子,总是自己的骨肉,叶小天一直就是一个很在乎家、很在乎亲情的男人。

  叶小天刚拈起一颗荔枝,华云飞就兴冲冲地闯进了后院,大声道:“大哥,大哥,大喜呀,官兵大捷,景千户斩首数百,全歼山贼,不但夺回了被掳走的辎重,还……”

  听到他的声音,众人都向他那边望去,一眼看见桃四娘,华云飞忽然有些不自在,声音顿时小了。不期然的他又想起了被桃四娘抱着的时候那种异样的感觉,这感觉令他一见到桃四娘便有些手足无措。

  桃四娘见到华云飞,脸儿顿时也是一红,悄悄垂下头去,整齐细密的眼睫毛轻轻掩住了那双温柔贤淑的眸子。但是那双垂下去望着脚尖的眼睛,分明还是有一抹余光正悄悄地瞟着华云飞。

  正因为华云飞意识到了,所以他更加的手足无措。经过那一日后,他已经很难把桃四娘当成一个温柔善良的大姐姐,而是……一个女人。那个拥抱,在他的记忆里是那么温暖,常常令他难以自己。

  叶小天欣然站起,问道:“景千户大获全胜?”

  华云飞趁机从桃四娘身上抽离了注意力,对叶小天道:“是!巡检司官兵配合景千户的人马,把那伙山贼引入埋伏圈,一通厮杀,那些乌合之众哪能与官兵正面对抗,只杀得落花流水,逃走的十不存一!

  大哥,你还真说对了,他们先前抢走的那批辎重真的尚未来得及变卖,这一下不但夺回了辎重,而且还全歼了山贼,改过为功,景千户都笑得合不拢嘴了,他说回头一定到府上亲自向大哥道谢呢。”

  “哈哈哈……”

  叶小天大笑起来,叉着腰,洋洋得意对哚妮吹嘘道:“怎么样,你家相公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厉害吧?”

  丁家村外,打扫战场已经进入了尾声,活捉的山贼都被反绑了串成串儿,押在一处山劫里。一个军官匆匆赶到山坡上,对景千户道:“千户大人,咱们一共斩获人头两百四十七颗,俘虏山贼五十零九人,这些俘卧虏该如何处治?”

  景千户往山劫里看了看,冷冷地道:“全都阉了,送入宫中为奴。有捱不过宫刑死掉的,就砍了人头充到斩获的人头里去!”

  那军官答应一声转身去了。大朝朝的时候,宦官的主要来源就是被打败的敌军将士或者造反者的家属,其次是向朝鲜等属国索要,因为家境贫穷活不下去而自阉入宫的内侍最少。

  像有名的大太监郑和以及汪直,都是作为造反者家眷受到牵连,被阉入宫的,但是这些山贼都已是成年人,而且军人又不是专业的宫刑师傅,在他们粗暴的手法下,这些山贼里面能侥幸活下来的能有多少呢?可……谁在乎!

  “小白”徐伯夷被反绑着双手,失魂落魄地挤在山贼堆里,眼见大群的官兵围过来,纷纷拔出佩刀,徐伯夷只当是要被杀头了,只吓得簌簌发抖,裤裆一热,一股水流就染湿了衣袍。可是随即他就发现,原来他即将遭遇到的,将是比死还难受的刑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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