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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望族【作者:雁九】(10月29日更新至“第四百六十三章 回肠九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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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四十二章 添油炽薪(二)

  这两个少年姓孙,是堂兄弟,一个叫孙显、一个叫孙会,不过是“小旗”,是锦衣卫世职中最低的,不过对于寻常百姓来说也是高不可攀,因为“小旗”是从七品。

  瞧着他们做派,手上戴了金戒指,腰间悬了金马坠,倒是富贵公子装扮。不过带了一口乡音,到底为京城人所鄙。

  相对于这新来的两个乡下少年,今日庄家装扮的只是寻常,平纹素缎夹衣,半新不旧不说,袖子还有些短了。这两个少年见了,对比自己身上簇新贡缎衣裳,不免得了傲色。

  不过驻地出入百户、总旗、校尉、力士,却难得的不是富贵眼,反而对这庄家少年颇为亲近。

  孙家兄弟看了越发不忿,大家看在眼中,嗤笑不已。

  即便他们打着寿宁侯府的招牌又如何?京城勋贵可不单单是张家一家。张家早十几年还在土里刨食儿,如今身上还带了腥味儿,现下三大姑、八大姨齐进京,也不过是在寻常百姓跟前招摇一二,真要惹了勋爵人家,那御史飞片子立时就能堆满皇爷案头。

  训练幼丁,能多份束惰不说,有了师徒名分,也能多一条人脉,正是名利双得之事,能到这边训练幼丁的百户、总旗,都是千户所上官心腹、有几分眼力的老油条。

  孙家兄弟被寿宁侯府的长随领过来不到半个时辰,就被驻地的人将底细盘问底透。

  确实是寿宁侯府张鹤龄姻亲,是张鹤龄夫人娘家的堂侄,这关系可不近。一个侯夫人的堂侄子,要是在京城地界就能嚣张起来,那才是大笑话。何况这里是锦衣卫,最不缺的就是勋贵姻亲。

  要是正经亲戚,候府也不会只随意打发长随送来。

  大家看在眼中,即便忌惮国舅府气焰,无人去招惹这兄弟两个,不过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同这气焰嚣张的侯府姻亲相比,今日这小庄家就是忒招人稀罕。为人爽快不说,手头也松,最主要的至今没人摸透这位小爷的底细。瞧着他三、两月才偶尔出现一次,可千户对这位小爷都客气三分,就晓得这才是真正有底细的。

  “寿哥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老罗我上回吃了寿哥一顿,还惦记回请寿哥一回……”一个五大三粗锦衣百户对着小庄家笑道。

  小庄家豪爽道:“就你那几个银钱,留着给嫂子买花戴吧……今日小弟做东,无论输赢今儿算我的……”

  “好”

  “寿哥爽快”

  不仅这锦衣百户捧场,旁边不少人听了,也跟着过来凑热闹。

  孙家兄弟被诸人冷淡,本就存了不痛快。瞧着大家对这庄家少年这般热情,心中不忿,也不往前去,抱着胳膊,站在不远处,冷眼旁观。

  那庄家少年却是眼尖,看到孙家兄弟,眼睛一亮,走上前去,面上带了笑,露出一口小白牙。

  孙显、孙会两个被看的直发毛。

  庄家少年笑道:“两位哥哥就是新到的国舅府贵亲?”

  孙显挑眉道:“你是哪个?”

  庄家少年道:“小弟张寿,前两年就在这里混,算是这驻地的老人儿了…

  孙显不置可否,孙会有些好奇地盯着他手中的骰子筒道:“这里不是操练的地方么?还能耍这个?”

  庄家少年晃了晃手中骰子筒道:“不过闲时取乐,大家寻个由子轮流做东吃酒罢了大家都是糙爷们,不在酒桌上论交情,还在酒桌下唧唧歪歪不成孙显闻言,神色一动,神色已经缓了。

  他们兄弟两个来驻地大半月,与这边诸人关系都不大好,开始时不懂事,还因一个少年力士不开眼,叫长随教训丨了那人一顿。虽说那力士看着魁梧,却是个知晓轻重的,并没有还手。不过此事却是惹了众怒,他们兄弟两个被众人排挤。

  孙显过后也后悔了,却是找不到台阶下。自家人知晓自己事,外人当他是国舅府的姻亲,可实际上他与堂弟这两个世职并不是堂姑、堂姑父要提挈侄儿才给的,而是自家祖父将族长一职交给堂姑娘家那一房的交易。

  他们兄弟两个在锦衣卫,挂着国舅府的名立足还行,真想要求其他就难了眼见这庄家少年人缘好,孙显心中虽不忿,却也想要搭个桥,缓和下与驻地众人关系。

  “赌多大?”孙会不过十五、六万岁,正是贪玩好动的年纪,在乡下也是招猫逗狗的性子,跟堂兄在这边待了大半月,也憋的狠了。

  庄家少年笑得有些神秘:“也没多大,不过一顿馆子,外加馆子后消遣…

  孙会初到京城,满眼繁华,正是无处着手,闻言越发来了兴致。

  旁边几个百户、总旗已经掂量着荷包,勾肩搭背地凑过来。

  “今儿这酒可不能在外头吃,杏花胡同张妈妈家的私房馆子里可是好酒,下酒菜也好……”罗老大道。

  另一人嗤笑道:“这是吃酒,还是吃人去了?”

  “酒也吃,人也吃,要不读书人怎么老说‘秀色可餐,……”罗老大哈哈大笑道。

  又有一尖嘴猴腮的人凑上前道:“罗老大倒是说了个好地方,听说张妈妈上个月回乡,又带了两个侄女过来,豆蔻年纪,老大不是最爱这一口……”

  “哈哈,总比你侯二强,上回连张妈妈都摸上了,你倒是牙口好……”罗老大道。

  那侯二道:“木了吧唧的小姑娘有什么好耍,这半老徐娘才晓得疼人呢……论起来,罗老大当称呼我一声姑父,好侄女婿,待会可要好生孝敬姑父……

  孙显、孙会自诩为读书人,眼见众人说起荤话,眼中就带了几分轻鄙。

  自然是全落在众人眼中,大家交换了个眼神,面上笑容越发真切。

  众人到了一处敞厅,庄家少年就拿了骰子筒,笑嘻嘻道:“各位哥哥、叔伯,咱们也不来那费事的,直接开大小可好……”

  “好”

  “这个痛快”

  “就这个,咱不来那花花道道的”

  大家不约而同地赞道。

  孙家兄弟虽觉得这玩法太市井,不过也知趣地没有再说其他。

  庄家少年将袖子一卷,衣襟掖到腰带中,摩拳擦掌道:“现下是未初,咱们就耍两个时辰,到了酉初一道吃酒作耍去……”

  众人拼了两个八仙桌,又取了几条条凳,摆了个简单的案子出来。

  三个骰子比大小,豹子庄家通吃。

  孙氏兄弟虽有心借此拉近与大家的关系,可到底带了几分谨慎,并没有着急下注,而是先旁观了两局。

  庄家少年架势有模有样,不过瞧了几把,孙家兄弟都没瞧出什么规律来。并不是赌场里常见的那种,压大的人多了,开的就是小;压小的人多了,开的就是大。

  不过三、两把功夫,庄家少年自己带来的碎银子就给了好几块出去。

  众人兴致越发高涨,孙显、孙会兄弟对视一眼,越发看轻那庄家少年。怪不得大家都对他热络,原来这是个“散财童子”。

  这会儿功夫,又开了两把。

  庄家少年鼓鼓囊囊的荷包,已经瘪了大半。他也浑不在意,取了一张庄票出来,递给一个校尉道:“曹五哥帮小弟去兑些银钱……”

  那曹五哥眼睛一亮道:“二百两,寿哥好阔绰……”

  庄家少年摆摆手道:“曹五哥损人,这可是小弟攒了几年的压岁钱,今日可是大出血了……”

  罗老大笑道:“寿哥大方,我们也不能小气不过这跑来跑去的耽搁事,也不是谁腰包里都带了庄票的……赶巧账上有一笔银钱没入账,咱们先挪过来使使,等一会儿耍玩,再还回去就是……”

  大家都无异议,孙家兄弟虽有些懵懂,可也选择了从众。

  除了寿哥为庄家,剩下参局耍的总共有八人。

  侯二带了坏笑道:“我支二百两……”

  孙家兄弟闻言,心下暗暗诧异。他们在乡下也是士绅子弟,身边有个二两、三两银子也常见,到了京城,零花钱更是翻倍,可这小小赌局,一人就要两百两银子赌资?

  兄弟两个不免踌躇。

  二百两银子,可是能买二十亩好地。就算他们兄弟两个进京前,家里长辈给了私房零花,加起来拢共也不过几百两银子。

  罗老大瞪了侯二一眼道:“你这猴儿,恁不厚道,成心让寿哥写借条不是……寿哥拢共才带了二百两银子……”

  侯二“哈哈”两声道:“要是寿哥运气好,不是也能好生赢一把?如今眼看就要入冬,吃酒应酬多,要是运气好,多几个零花钱,那侯二就要谢谢诸位哥哥了”

  大家虽不是寒门出身,不至于为衣食担忧,可是也不会嫌银子多。况且侯二说的对,眼看就要入冬,京里人情应酬多,要不说年关难过。

  运气好的话,说不得就能捞几百两银子;运气不好的话,钱拆借过来,按着手中不花一会儿还回去不就行了。

  大家多这样想着,就点头同意拆借二百两。

  孙家兄弟也动心,加上不愿在这些粗鄙武人跟前露怯,也有心想要看看庄家少年的笑话。

  虽说大家都在一个院里,可账房还是让大家写了借据,才取了银子出来。只是旁人是二百两,寿哥将庄票递过去,又多取了二百两,就是四百两。

  清一色五两银子一锭的雪花官银,一人身边摆了一堆,气氛立时浓烈起来孙氏兄弟观望了两回,也忍不住开始下注。开始不过是一锭银子一局,也是有输有赢。

  到了后来,眼看着旁人赌注越来越大,兄弟两个就有些放开手。

  寿哥跟前的四百两银子,没一会儿就去了一半。罗老大运气好,本钱已经翻了一番;侯二却是走了背字,将二百两银钱输的于于净净,却是不甘心,摘了手上金溜子道:“压上……”

  结果又输了……

  侯二不甘心,寻了账房来,又借了二百两银子过来。这回他运气还不错,陆陆续续地将之前折进去的本钱赢回来了些。

  不知从何时开始,场上情形有了变化。

  庄家依旧是有输有赢,罗老大运气走了下行,不仅赢的钱都输了,也开始输本钱;侯二的运气开始好了起来;孙氏兄弟从小赢到大赢、从小输到大输,等醒过神来时,四百两银子的本钱已经所剩无几。其他人有输有赢,就不详述孙会已经输的红了眼,看着侯二面前那一堆元宝,恨不得上前抓两把。

  孙显也有些着急,即便他们兄弟两人能凑上这四百两,可少不得要惊动跟着上京的老管家,到时候传到乡下就遭了。本来这世职落到他们眼中,叔伯婶子们眼红的就有不少,这下更不知要说什么难听话。

  罗老大已经低声咒骂一声,起身去寻账房继续拆借去了。

  孙显坐在那里,还有些犹豫。孙会却是忍不住,起身随罗老大去了。

  孙显伸手想要拉住堂弟,却是没拉住,神色依旧有些挣扎。

  等到第二个四百两输于净,孙显已经没有犹豫,直接去寻账房再次拆借了四百两窟窿,兄弟两个凑吧凑吧能补上,八百两的窟窿却是怎么也补不上,只能盼着将本钱赢回来。

  这回不单单是孙家兄弟运气不好,连侯二、罗老大都是输多赢少,转眼寿哥跟前堆了一小堆银山。

  账房隔着窗户,望了对面的敞厅一眼,自言自语道:“大家还真是闲的慌,陪着这小祖宗耍人玩……”说罢,将孙家兄弟的欠条单拿出来,摇了摇头道:“活该手欠正经公侯子弟在京里都夹着尾巴做人,两个乡下冻猫子倒是充起大爷来,真是叫人开眼哎”

  第三个四百两虽还有剩,可孙会已经受不住,“腾”地一下子站起身来,指着庄家少年道:“不对,你这小子作弊”又看了周遭漫不经心的众人一眼:“你们都是一伙的,好大狗胆,不知我们是谁么?”

  庄家少年之前一直带了笑,这下却是一下子寒了脸,带出几分莫名地气势来:“还头一回见有人指着我的鼻子骂?想要赖账?我管你是谁,敢赖账就得挨揍,给我打”说罢,一挥胳膊,身后出来几个锦衣卫。

  那几个人直接拖了孙家兄弟下去,就在旁边连打带踹地凑了一顿。都说打人不打脸,这几个锦衣卫却专门往孙家兄弟脸上招呼,这兄弟两个没一会儿脸上就开了酱油铺。

  罗老大冷着脸看着孙氏兄弟,只觉得无比解气。

  侯二心中没底,拉了拉罗老大小声道:“老大,不用劝劝么?到底是国舅府姻亲?”

  罗老大白了他一眼,道:“打人的都不怕,你怕个奶奶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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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四十三章 添油炽薪(三)

  罗老大说的硬气,侯二却是萎了。陪着寿哥作弄作弄孙家这两个不开眼的小子,大家乐意参合,将事情闹大打寿宁侯府的脸,就让人心生畏惧。

  寿哥有靠山,张国舅拿他没办法,还收拾不了几个总旗、百户么?

  有这样想法的,不是一个两个,大家都悄悄地退避开来。

  罗老大却是挂着冷笑,站在寿哥身后,不动如山。

  侯二等人见了,心里多少有些眼气。

  谁让罗老大时运好,有把子力气,使得也是重刀。寿哥去年领了高文虎过来,正好合了罗老大胃口。等到大家察觉到寿哥恐怕是个有来历的贵人时,罗老大已经正式收了高文虎为弟子,同寿哥搭上线了。

  今日这场把戏,也是为了给高文虎出气。

  半月前孙家兄弟初来乍到,口音略重,大家听了不免有异色,这兄弟两个羞恼,就弄了一出“杀鸡骇猴”,这被挑中的“鸡”就是高文虎。

  谁让高文虎面上憨厚稚嫩,又出身百姓人家,即便是幼丁,身上也没有世职,即便操练两年后也不过是从力士、校尉起步。换做其他人,孙家兄弟也不敢。

  真是没脑子,他们也不想想,能入锦衣卫的,即便本身是小老百姓出身,也有其他道行,否则也到不了这个地界。

  这不,引来了高文虎的小靠山。

  平素里瞧着再和气,这寿哥发起狠来也叫人心惊。不说旁的,就是他身后的锦衣卫大爷,瞧着那身手气势,就不是外头这些散职可比的。

  孙家兄弟开始还嘴硬,被打到最后也少不得求饶。年纪小的孙会更是哭爹喊娘,凄惨无比。

  寿哥冷眼瞅着,并不觉得解气。

  张家气焰这两年越发嚣张,早年封赏张姓族人,就报了一堆名字上来,什么“养子”、“义子”恨不得都全乎;又有皇后的姑父、姨父等也都赏缺。闹得朝堂之上沸反盈天,这才平息了几年,又见寿宁侯张鹤龄忙乎,妻舅、连襟、内侄、内甥提溜了一串出来。

  皇帝如此重封后族,阁老御史不是没拦着,可是架不住“帝后情深”四字寿哥心里恨的不行。

  今上是当世仁善之君,被因张氏兄弟损了清名。可叹张家早年不过耕读人家,弄出梦月入怀的把戏,机缘巧合就得了大富贵,却还不知足。

  总要让他们明白,这天下姓朱,不姓张。

  寿哥正走神,就听到“嘎嘣”一声,随即“嗷”的惨叫。

  他唬了一跳,皱眉望向孙氏兄弟,就见孙会满脸惨白,面上鼻涕眼泪混作一团:“腿,我的腿……呜呜……”

  孙显已经被揍成猪头,转过身去关切道:“三弟怎么了?”

  “大哥,我的腿断了”孙会哭道。

  动手的几个锦衣卫都愣了。

  有资格跟在寿哥身边护卫的,都是老牌子公侯子弟,行的是护卫事,可身上带的是百户、总旗等世职。东宫亲卫,加上背后的公侯府邸,还真没有将眼前的所谓国舅府姻亲放在眼中。

  可教训丨人出气,也没想着将人打残,那样太残暴了,说不得会影响寿哥名声。真要闹到御前,大家都要担于系。

  只是方才人多手杂的,也没留心到底是哪个踹了孙会。

  见堂弟疼的满脸豆大的冷汗直流,孙显带了悲愤道:“天子脚下,你们竟然敢当众行凶,还有没有王法?”

  寿哥嗤笑道:“真是可笑,你纵奴行凶时怎不记得还有王法,这会儿挨揍了才想起王法来?看来王法倒是你家的,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孙显一愣,这才明白今日这“无妄之灾”的由头,恨声道:“原来是为了高文虎”

  寿哥皱眉,看了看左右道:“这小子甚了意思?这是没打服帖,还想要再来一回?”

  旁边一个锦衣卫笑道:“这是要记仇等到少爷走了,就要去找虎头麻烦……欺软怕硬不外如是,要不多抹不开脸,人家可是国舅府贵亲”

  寿哥小脸一寒,冷声道:“什么东西,看来还是打的轻,不长记性”

  不待他吩咐,孙会却是怕了,哭着求饶道:“小爷、大爷、老爷,扰了我们这一遭,呜呜,再也不敢了……下回看到虎爷,我们一定避的远远的……”

  瞧着他狼狈模样,众锦衣卫不由“哈哈”大笑。

  孙显心中恨的不行,神色铁青,却是不敢抬头,低着头,紧紧地攥着拳头寿哥不过是想要教训丨他们兄弟一顿,为高文虎出气,方才见孙会腿折了,已经打算收手,不过又被孙显这一身怨气给腻味住了。

  他轻哼一声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罗老大,劳烦你带小爷身边的人往这两个孙子家走一遭,总要将那一千两百两的欠债收回来才是……

  罗老大闻言,恭恭敬敬应了,神色难掩激动。

  经此一遭,他就算打了这小爷印记,就算过后依旧在驻地这里当差,也不怕国舅府迁怒了。

  寿哥身后众锦衣卫也跃跃欲试,一是唯恐天下不乱、乐意看热闹;二是寿哥待身边人向来大方,那一千多两银子收回来,也多是要做赏赐。

  孙显与孙会被众人看着,连打发人出去报信都来不及。

  罗老大同了六、七个锦衣卫呼啸而去,兴高采烈地到了孙家兄弟京城寓所,前后门一堵,拿着兄弟两人的“借据”,将银钱地契等物抄了个于净。

  管家下人被这声势吓到,都成了小鸡崽子,哆哆嗦嗦,挤成一团,哪里敢拦着?

  等到一行人转回驻地,带了五百多两银子,一匣子金玉饰品,还有几张房契、地契。

  寿哥果然看也不看那些银钱,听了数儿后,对罗老大道:“取两百两给高家那边送去,剩下银钱留一半劳烦罗大哥代我做东请大家吃酒去;我身边这些儿郎跟着忙乎半日,也给他们留一份……”

  罗老大爽快应了,众人都是眉飞色舞。

  寿哥身边明面上的近卫十来人,一人也能分到十几两,不是小数目了。

  一锦衣卫道:“少爷,这房契、地契?怕是不好出手……”

  罗老大心下诧异,看了那锦衣卫一眼。方才在孙家翻完银钱后,众人本就要回来,就是这开口的锦衣卫不依,只说不足一千二百两,相差太多,硬是又翻出了地契、房契。

  弄个几百两银子花花,寿宁侯不会小气吧啦的追回去;真要大喇喇在京城叫卖张家姻亲的宅院,那可就是再次打脸。

  就见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圆圆脸,长着副笑面。不过罗老大记得清楚,方才围着孙家兄弟动手的,就有这圆脸护卫。

  这人到底是哪家的?恁地心黑,生怕动静闹得小。

  这圆脸护卫话中有未尽之意,寿哥自然明白其话中所指。

  他瞥了那护卫一眼道:“既是不好出手,就赏你了,你敢不敢接?”

  那圆脸护卫立时苦了脸道:“少爷,您就饶了我吧……不用国舅府来人追讨,叫我家公爷知晓,就能轮我一顿板子……”

  罗老大在旁,脑子飞转,虽说大明开国时封了不少国公,不过现存的不过几家,这少年护卫是哪家的?

  寿哥听了,轻哼一声,却是对张家兄弟越发厌憎。不过外戚封侯人家,却让勋贵公侯府邸都退避三舍,张家兄弟嚣张气焰可见一斑。

  可在世人眼中,他却是张家外甥,也是张氏兄弟背后的靠山。

  寿哥只觉得一阵闷气,兴致阑珊地摆摆手道:“算了,你收着,等这两个小子什么时候凑齐了欠款,再还给他们……想要赖小爷赌帐,可没那么便宜…

  圆脸护卫如蒙大赦,连声应了,折了地契、房契揣着怀里。

  孙会已经疼得晕过去,孙显在最初的怨愤后,终于开始后怕了,萎缩成一团。

  闹剧落幕,寿哥懒得再看孙氏兄弟,对罗老大道:“高家那边劳烦罗大哥多去两回,我出入怕是不便宜……”

  罗老大拍着胸脯道:“只管交给老罗,我正好也要去瞧虎头……”

  高家虽是寻常小户,可只有高文虎这一个男丁,自然也被高屠夫夫妇当成眼珠子似的待。这次受了伤,就被父母拘在家中养伤。

  为了这个,寿哥颇为自责。

  一行人离了驻地,寿哥骑马,众人亦骑马随行,回了皇城。

  直到进了宫门,早有御前听用的内官在这里等着,寿哥随着往御前去了,众护卫才回了东宫值所。

  一人拉了圆脸护卫出来,低声道:“张会,怎么回事?孙家那两个小子得罪你了,你方才怎么下狠手?”

  原来出黑脚踹断孙会腿的不是旁人,正是这圆脸护卫,他名叫张会,是英国公张懋之孙。

  英国公是勋爵之首,他是国公府长房二少爷,虽说母亡父丧,可是胞兄张仑却是国公府嗣孙,如今自身又在东宫当值,正是前程大好,素来和气,鲜少有这样暴虐时候。

  张会“嘿嘿”笑了一声道:“不过两个乡下泥腿子,谁稀罕搭理他们……谁让他别的不叫,要叫孙会,竟然敢于小爷同名,踹他都是轻的……”

  这话听着就是糊弄,可是他既不愿意说,旁人也不好多问。只是开口那护卫不免暗暗嘀咕,是不是寿宁侯府有不开眼的地方得罪了英国公府。

  过了两日,东宫某处。

  张会带了几分不解,开口说出了差不多的问题:“公公上次吩咐我那般行事,莫不是孙家那两个小子有不开眼的地方得罪了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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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四十四章 添油炽薪(四)

  那内官看着面相四十来许,国字脸,鼻梁高挺,也算仪表堂堂。虽说宫里用人没有定例,实际上不管是内官还是宫女,长相端正的都比歪瓜裂枣的前程他瞥了张会一眼,道:“咱家又不出宫去,哪里见过那两个小崽子?不过是见殿下心里憋着火,趁着便利撒撒火也好,总不能让殿下憋着气过生辰……

  再过几日,就是太子千秋。

  不过这样的借口,也太扯了,与张会应付同僚的大同小异。

  张会闻言,苦笑道:“公公可是坑苦我,听说寿宁侯早朝上了折子,现下又进宫来了,定是追究此事,这可怎生好?”

  中年内官似笑非笑道:“就算我不说,二郎君遇到寿宁侯姻亲,就能忍住不动手?听说贵府二爷如今可是寿宁侯府座上宾……”

  张会神色凝注,一时说不出话来。

  中年内官甩了甩手中拂尘,转身离去。

  张会看着这内官背影,若有所思。

  能做到东宫大伴,消息灵通些也不稀奇。关注东宫正主还罢,连他这个侍卫小卒子也这般留心?自家二叔勾搭上寿宁侯才是最近的事,并不为人所知,这内官倒是知晓的清清楚楚,平素里看着再老实忠厚,这份心机也不容小觑。

  前日打人时候爽快,可今日寿宁侯进宫,会如何追究此事?

  张会不过十五、六岁少年,前日耍小聪明,因听了这内官一句话对孙家兄弟就下了狠手,现下倒是有些后怕起来,不由眺望乾清宫方向。

  乾清宫,东暖阁。

  弘治盘腿坐在炕上,看着手上折子,哭笑不得。

  地上圆凳上,坐着一人。三十来岁年纪,眉眼清俊,并未穿补服,只穿着常服。

  弘治摇了摇头,随手将折子撂在一边,道:“大郎,寿哥是胡闹了些,可事出有因,不过小孩子把戏,你同他计较作甚?还是你要为那两个内堂侄出头,怪罪起寿哥来?”后边一句,却是神色带了郑重。

  要是那样的话,别说寿哥会如何反应,他都要恼了。难道外甥还比过不内堂侄?还是张氏兄弟没有将寿哥当外甥待?

  这般质问,已经不是说笑,张鹤龄哪里还坐得住,连忙站起身来。

  不管在外头多么跋扈,张鹤龄心里都记得清楚,自家靠山是哪个?孙家人沾的真是他张鹤龄的光么?归根结底沾的也是皇家的光罢了。

  寿哥虽是他的外甥不假,却也是储君,天下第二尊贵的人。别说只是带人打了孙家兄弟一顿,就算直接将孙家兄弟打杀,也轮不到寿宁侯府来问罪。

  “姐夫,我虽因前日之事上的折子,可也不算为了前日的事……孙家那两个小子不懂事,欺负了殿下的小朋友,挨打也不冤枉。只是那孙会不过比寿哥大一岁,如今却是被生生打断了腿……殿下打小最是仁义,就算为了小伙伴出气,也定不是有意如此。可外人不知,说不得就要累了殿下名声……听说当日殿下随从侍卫,当街纵马,气焰亦十分嚣张……他们多是勋爵后裔、武家子弟,难免带了骄娇之气”。我原还奇怪作甚殿下这两年越来越爱武事,对读书越来越不耐烦,直到这回,我才明白过来,不过是‘近朱者赤、近墨则黑,。有这些勋贵侍卫在身边,耳热目染,殿下难免被其影响……”说到后来,张鹤龄脸上已经带了担忧。

  这些年弹劾张家兄弟的折子,一直不断,可弘治向来是护着张家兄弟。

  弘治虽生在天下最富贵之地,却非嫡非长,且父母缘薄。即便后来被册封为太子,也因万贵妃淫威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战战兢兢了十几年。

  因太子身份,与兄弟姊妹之间早早有了君臣之别,又隔了一层。

  张皇后并非倾世之资,弘治却像民间夫妇一般不二色,除了身体孱弱的缘故之外,也是不愿内廷再起硝烟,乌烟瘴气。

  昌国公壮年病故,张鹤龄、张延龄两个不过十几岁,张皇后长姐当母,对两个兄弟极为疼爱。弘治这个大姐夫,便也“妇唱夫随”,待张氏兄弟如同自家骨肉。

  不过“如同自家骨肉”,到底比不上自家骨肉。

  不管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还是对一个皇帝来说,血脉延续都是最为重要。

  尤其是弘治身体孱弱,对于子嗣之事本提心吊胆了几年,一朝如意,又怎么能不疼儿子?

  只是随着寿哥渐大,寿哥与张家的矛盾初露端倪。

  弘治虽自己看重张家,那是因他在皇帝的位置,对于张家有绝对的掌控力,加上有意抬举新外戚,压制其他勋贵人家,人情是表,帝王心术是里。

  他并不希望寿哥被外戚影响太多,不过这样冷淡疏离的关系也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皇后与太子,一妻一儿,是他在这世上最看重的两人,他自然希望这母子两个能和睦相处。

  皇后却是端着架子,不肯主动去疼爱寿哥;寿哥则是有了自己的小思,对于皇后存了嫌隙。

  这母子两个倒是一般倔强,却是忘了这是宫廷,不是寻常百姓人家。

  “母以子贵”、“子以母贵”,这母子两人相辅相成,谁也离不开谁。张家兄弟早年看着也是懂事的,如今却跟着添乱。真要为的寿哥好,有什么话私下里说不得,非要正经八百地上了折子?

  前日宫外的事,寿哥做的是有些过了,扫了寿宁侯府的颜面;可寿宁侯今日此举,不管嘴上说的再好听,也是扫了寿哥的面子。

  寿哥本就对这两个舅舅多有不忿,经了此事,只会嫌隙更深。

  皇后却是最护短的性子,最是溺爱两个兄弟,张家兄弟与寿哥有矛盾时,她这个长姐向着谁就不用问了。

  只是那样,只会越发伤了母子之情。

  弘治只觉得头痛欲裂,低头揉了揉太阳穴。

  “姐夫?”张鹤龄见状,忙关切道。

  “无事”弘治的声音有气无力。

  旁边侍立的内官见了,上前道:“皇上……”

  “取逍遥丸来……”弘治随口吩咐道。

  那内官躬身应了一身,退了下去,没一会儿托着一个玉盒过来。

  玉盒打开,里面是几个鸽卵大小朱红药丸。弘治取了一丸,和水吞下,歪在靠枕上闭目养神。

  张鹤龄看着,面上依旧忧心忡忡模样,心里却是惊涛骇浪。

  皇帝姐夫因身体不好,近些年也开始关注道家外丹养生,不过因皇后死命拦着,即便是有兴趣,对于成丹始终怀了警戒之心,并不肯轻易服用。

  如今看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皇帝姐夫已经开始服用外丹了。是身体弱的受不住了?还是与皇后情分渐稀,皇后的话不管用了?

  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张鹤龄想要看到的。

  自古以来,求长生的帝王多了,可谁真的能长生?反而因外丹损身亡命的不是一个两个。

  张鹤龄心下不安,弘治也因头疼的缘故不耐烦再说话。他即便有些怪张鹤龄,可埋怨的话也说不出口,毕竟张鹤龄身后还有皇后在。要是皇后觉得自己偏了寿哥,少不得又要委屈抱怨。

  像这样夹在妻子与儿子之间左右为难的皇帝,历朝历代也只有自己一人吧他叹了口气,道:“折子上的事还需从长计议,朕歇一歇,大郎去看看你姐姐与太夫人,她们娘俩昨儿还念叨大郎来着……”

  张鹤龄应了一声,却不肯马上就走,而是上前几步,拉了靠枕旁的一块毛毯,盖在弘治身上。

  弘治睁开眼,就见小舅子满眼满脸关切,心中微暖,神色也缓和下来,道:“朕没事,大郎且去……”

  张鹤龄这才退了出来,往皇后宫去了。

  张家兄弟有入禁宫的腰牌,早年常常混迹宫中,等到长大成亲后,到底多了避讳,就不像早年那样便宜了。

  不过金夫人如今在内廷养老,每隔旬月,张家兄弟还是要往宫中请安……

  东宫,寿哥满脸通红,只觉得肺都要气炸了。

  “老师,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是要向世人昭告孤是不学无术之徒么?”寿哥咬牙切齿道。

  换做是旁的老师值讲,寿哥会将闷气都憋在心里,今日赶巧值讲的是左春坊大学士杨廷和,他就忍不住开口抱怨起来。

  杨廷和脸色也不好看。

  他既是东宫属官,又是太子的老师之一,寿宁侯在朝堂上一个劝太子读书的折子,不仅打了东宫的脸,他们东宫讲师也都没落下。

  东宫弘治十一年出阁读书,多少翰林学士值讲,哪个不是全心全力、兢兢业业?

  东宫年少贪玩,众人早就看的真切,也为此着急心焦,在御前提了不是一回两回,可皇上疼爱东宫,不忍约束,老师们又有什么办法?

  天地君亲师,君排在师前,储君亦是君。

  杨廷和脾气温煦,鲜少有这样七情上脸的时候,寿哥见了,心下称奇,倒是生出几分同仇敌忾之心,恨恨道:“不过是故意打孤的脸,替孙家那两个小子报仇竟然还打着为孤好的旗号,真是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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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四十五章 添油炽薪(五)

  虽说杨廷和有着读书人的通病,打心里瞧不起张氏兄弟这样因裙带关系起家的外戚,不过眼见寿哥盛怒之中,他并不想火上浇油。东宫身世之谜这几年本就传的云山雾罩,就是为了杜绝有心人的质疑,东宫与张家关系也不宜继续恶化。

  “寿宁侯是殿下长辈,上这样的折子并不逾越……倒是殿下,近日出宫的次数太多,要不然也不会授人以柄。再有几日,就是殿下千秋。殿下正好可以趁着这几日功夫,抄写几本《孝经》出来,敬奉长辈……”杨廷和神色恢复平静,想了想道。

  寿哥闻言,眼睛一亮道:“多谢先生提点。孤心里还在担心,父皇会因此禁我出宫……”

  等《孝经》递上了,父皇也舍不得禁他的足了吧?

  杨廷和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皇上向来疼爱殿下,即便有所约束,也是心忧殿下。”

  寿哥皱眉道:“孤倒是不怕父皇管教,只是不愿……那边插手孤的事……

  虽说眼前只有师生相对,并无旁人,不过杨廷和的心也颤了颤。

  眼见东宫对中宫嫌隙已深,他的心跟着悬了起来。

  谁都知晓帝后情深,当今虽只有东宫一子,可宫里没就藩的小皇弟却不是一个两个。

  人心险恶,张氏兄弟出入宫廷不禁,又居锦衣卫高位,已经不是当年小小乡绅之子。要是东宫真的与之撕破脸,那就是将自身置于险境。

  “殿下,能否听臣一言?”杨廷和神色肃穆,压低了音量道。

  寿哥似也察觉自己失言,讪讪道:“老师是想要提醒孤‘子以母贵,么?孤心里也明白,只是多有不平。”

  杨廷和道:“世人愚昧,以讹传讹的多。殿下是中宫正出,为开国最尊贵嫡长皇子,正位太子之位也是天命所归;反之,若是殿下母不祥,容易为人攻讦”

  寿哥眉毛拧成一团,冷着小脸道:“难道孤不是中宫所出,就当不得太子位?”

  寿哥早慧,蔚悼王落地时,寿哥已经开始记事,想着那时坤宁宫里上下雀跃情景,还有皇后与金夫人对自己态度的变化,心中就发寒。要不是蔚悼王幼殇,这宫里有没有他的立足之地都不好说。

  虽说过后皇后与金夫人依旧待他亲近,这中间那些日子他却始终没有忘,早就在心里存疑。

  杨廷和道:“殿下,这皇家血统不容混淆,既是母不详那谁能保证父祥?小人作祟,无风都能三尺浪,真要引得殿下心乱才是如了他们的意“大胆”寿哥瞪眼,大怒道。

  去年杨廷和虽隐晦地提点过寿哥对中宫的态度,却没有说的这样直白。

  话已经说到这里,杨廷和就没什么好遮掩的,直言道:“京中是流传着关于殿下身世隐秘的无稽之谈,可谁会将它当真?皇上临幸后宫,都有彤史记载,皇子落地、接生婆、稳婆、太医脉案,都有迹可循。娘娘即便想要抱子,也不能一手遮天。虽不知是哪个将流言传到殿下跟前,可都有挑拨天家母子之嫌,其心可诛殿下且记,皇上才是天下之主,除了皇上自己愿意,这世上没有人能蒙骗得了皇上,也无人能违逆得了皇上。从殿下落地为娘娘长子,殿下与娘娘相辅相依,合成两利、分则两害……”

  寿哥虽依旧满脸怒气,可对于杨廷和的话也听进去了。

  他渐渐冷静下来。

  父皇想要让他亲近张家,寿哥一直都晓得,不过却隐隐地抗拒。

  是做尊贵的嫡长子,还是做母不详的庶长子,这压根就不用选。即便是早早就对自己身世存疑的寿哥,也没有真的天真的想着寻访传闻中宫婢出身的“生母”。

  他只是不忿皇上这般看重张家,觉得张家不配得到这样殊荣。

  该说的说了,杨廷和闭口不再多说。

  要不是东宫一日日年长,性子越发随意,好恶都露在脸上,他也不会如此多言。从弘治十一年东宫出阁,杨廷和就是值讲老师之一。这五年来,他是看着东宫从童子长成小少年,知晓东宫虽喜怒随心,却不是小气人,待身边人也宽厚,才敢如此放肆直言。

  寿哥不是糊涂人,自然是晓得杨廷和说的是逆耳忠言。东宫值讲的老师不是一个两个,能与他说讲明利害关系也只有杨廷和一人。

  他倒是不恼了,却是琢磨起杨廷和的话。真的有人在“挑拨天家母子之情”么?

  他对中宫、对张家越来越厌憎,对自己的身世越来越怀疑,都是有迹可循。追根溯源,也不是一点征兆都没有,只是他早年年幼,又因蔚悼王之事心里对皇后有了疙瘩,对于那些似是而非的话,也就都听了进去。

  想到最后,寿哥脸色铁青,咬牙道:“好啊,真当孤是傻子糊弄么?”

  坤宁宫,东暖阁。

  张皇后居上,金夫人右手陪坐,对面坐着刚进来的寿宁侯张鹤龄。

  “大郎早朝上折子了?你是太子舅父,正是当行管教之责”张皇后不已为忤,反而颇为欣慰:“别老是想着孙家、祝家那些孩子,让他们借多少光是够?有那些心思,大郎放在寿哥身上,舅甥两个也能相亲相亲……”

  张鹤龄讪讪道:“阿姐,皇上怕是怪我……我虽是好心,可也伤了寿哥的面子”

  张皇后随意道:“小孩子家家,什么脸面不脸面?棍棒底下出孝子,可皇上心软,只一味疼宠,将寿哥惯成什么样子了?孙家那两个小孩子虽不懂事,可到底是你的内堂侄,但凡寿哥知晓人情世故,也不会如此鲁莽。这般打外家的脸,他就光彩了不成?再不管教,就无法无天了,大郎折子上的正好……”

  正如皇上所料,在寿宁侯与东宫有纠纷时,张皇后护着的只有弟弟那边。

  金夫人在旁若有所思道:“寿哥早年还算乖巧,这几年怎么性子越发左性?是不是有人看不惯张家,故意在寿哥跟前挑拨?”

  张家已故昌国公不过寻常读书人,金夫人却是心中有丘壑之人,否则也不会生下“梦月入怀”的贵女,又在宫中择太子妃前跟前将女儿推上前去,一朝如意,满门富贵。

  她看的清楚,张家前二、三十年的荣光靠皇上,后二、三十年的富贵靠的却是寿哥。

  张皇后听了金夫人的话,立时竖起眉毛,道:“不会吧?有谁敢算计张家不成?”

  金夫人摇头道:“要是不敢,弹劾大郎、二郎的折子从哪里来的?要是没有人背后指使,御史闲着了,老盯着大郎、二郎不放……”

  张皇后疑惑道:“难道是那两家?”

  如今宫中不只有皇后在,太后、太皇太后也在世。

  为了重封皇后外家,御史上折子时,也常将那两家拉出来作比。

  金夫人道:“谁知道呢,宫里宫外,不希望寿哥亲近张家的,可不是一个两个……”

  到底是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有几分见识,察觉出宫里形势的变化。

  张皇后方才说寿哥“不知人情世故”,她自己也不是圆滑的性子,听风就是雨,冷笑道:“还能有谁呢?定是那一个了……为了皇上没有纳妃,她可是没少教训丨我……”

  她没点名道姓,不过金夫人与张鹤龄都晓得她说是太皇太后,而不是太后太后不过是皇上嫡母,当皇后时就是摆设,当太后时也甚是知趣,从来不指手画脚;倒是太皇太后,毕竟是皇上亲祖母,且早年抚养庇护皇上早上,祖孙情深。

  张皇后入宫十数年,向来得意,几次铩羽都是在太皇太后前,心中早有怨愤。

  寿哥不亲近外家,张皇后看似淡定,心中也跟着添烦。

  如今既寻到“罪魁祸首”,张皇后不能直接到太皇太后跟前“兴师问罪”,可也不打算再容忍,叫了一宫人道:“去东宫传本宫懿旨,太子身边从侍怂恿太子出宫淘气,置太子与险境,一人赏二十板子”

  不管太皇太后安插的是哪一个,要是没有嚼舌,也不会引得寿哥与张家相悖。

  张鹤龄在旁看了,心下越发不安。

  金夫人却是点点头,道:“娘娘做的对,这宫里能名正言顺管教的寿哥的只有皇上与娘娘若非娘娘之前撩开手都交给皇上,也不会让小人有隙可乘寿哥还在前面同杨廷和读书,等到听到动静,东宫几位近侍身上都开始挨了板子。

  寿哥神色黝黑,可皇后懿旨说的冠冕堂皇,他这个儿子也没有为了几个内侍忤母亲的道理。

  杨廷和在旁,除了叹气只有叹息。皇后娘娘到底是怎么想的?那边寿宁侯才进宫,她就下懿旨惩戒东宫从侍,这不是误会也成了误会了。

  寿哥一直沉默,冷眼看着坤宁宫的内侍趾高气扬地离开后,同杨廷和告了声罪,直接去了乾清宫。

  弘治皇帝已经小憩醒来,正听一红衣内侍禀告此事。

  方才用逍遥丸缓解的头疼,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弘治舍不得怪罪发妻,少不得又迁怒到小舅子身上,对于寿宁侯的埋怨又多了几分。

  寻常百姓都晓得“家和万事兴”的道理,这大郎怎么就不能体恤他的心?

  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当小事化了,闹到朝堂上不说,又闹到宫里,这叫什么事?

  弘治皇帝正腹诽,就见寿哥一脸委屈地进来。

  “父皇,儿子好怕”寿哥面上惶恐,哽咽道。

  弘治皇帝闻言,忙安慰道:“寿哥别怕,你身边那些人也该教训丨教训丨了…

  寿哥含泪道:“孩儿错了,不该去招惹大舅母的堂侄子,惹得大舅舅着恼,使得母后都跟着生气……以后在外遇上了,孩儿定退避三舍……”

  这下,轮到弘治皇帝脸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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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四十七章 倦鸟知还(二)

  远行归来,早有婢子拿了锦垫上前,沈瑞与沈珏上前,给两位长辈见了礼,随即又同玉姐平礼相见。

  倒是四哥,半年前还最爱粘着沈瑞,如今却是忘了人,只拉着玉姐的手不动地方,黑黝黝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沈瑞、沈珏。

  沈瑞躬身,一把将四哥捞在怀里,掂了掂道:“四哥又重了,有二十斤了……”

  四哥也不怕生,搂着沈瑞的脖颈,奶声奶气道:“你是二哥么……”

  沈珏在旁,摸了四哥的头一把:“小没良心的,枉二哥与我一路惦记你,带了好些玩具给你……才几个月功夫,连二哥、三哥都忘了……”

  四哥有些不好意思,将脑袋搭在沈瑞脖子上,撅着小屁股对着沈珏。

  沈瑞侧开身来,露出后边沈环,道:“母亲,三婶,这是宗房渔大叔家环哥……今年渔大叔上京交白粮,孩儿同三弟这一路上都是渔大叔照应着……”说到这里,又对沈环道:“环哥,我们太太你是见过的,另一位是三婶……”

  沈环上前,对着锦垫跪了下去:“侄儿见过大伯娘,见过三婶子……”

  徐氏忙叫人扶起,满脸慈爱道:“我还记得你,那年不过这般高,尽跟在珏哥身边来着,如今竟是这般高了……”

  沈环起身,带了羞涩,道:“大伯娘倒还是三年前模样……”

  徐氏看了眼沈瑞道:“环哥看着倒是与你们兄弟年岁仿佛,他与你妹妹两个谁大些?”

  沈瑞道:“环哥与玉姐同庚,不过生在年头里,倒是比玉姐大几个月……

  徐氏点点头,指了指玉姐与四哥对沈环道:“这是你大妹妹,这是你三叔家四哥……”

  沈环忙行了平辈之礼,玉姐避开,又行福礼。

  沈沧平曰在衙门,并不在家里,没见到不奇怪;可是也没见三老爷出来,沈瑞不由担心,开口相问道:“母亲,怎么不见三叔?”

  徐氏道:“你三叔不知你们今儿回来,与朋友有约,出去吃茶去了……”

  虽说骨肉离别数月,一肚子话要问,不过眼见几个少年风尘仆仆模样,徐氏便道:“你们先去梳洗,用些点心,好生歇一歇,等晚上咱们再说话……”说到这里,看着沈瑞道:“方才叫人收拾了客院,让环哥先歇下,等你族叔过几曰忙完了差事,也叫人接家里来住几曰……都是至亲骨肉,常来常往方好…

  沈瑞应了。

  沈珏见沈环行动之间还带了拘谨,笑道:“今儿先让环哥随侄儿去松柏院,等过几曰族叔到了再让他们爷俩在一处……”

  徐氏点头道:“那感情好,环哥年岁小,又是头一回来京里,你们做哥哥的正是当多照应些……”

  三人从正房出来,沈环长呼了口气出来,周身倒是轻松许多。

  沈珏好笑道:“这回不怕了?”

  沈环点点头道:“上次见沧大伯娘不苟言笑,叫人望而生畏;这回见了,却是亲切多了,加上有瑞二哥与三哥在,还有甚好怕的?”

  沈珏道:“这样想来就好。五房瑛大哥、九房理六哥都在京中,等歇两曰,就带你走亲戚去……”

  说话的功夫,出了正院,沈珏带了沈环去了西北松柏院,沈瑞则是回了九如居。

  柳芽与春梅得了消息,早就收拾好热水,在这边等着。

  见到沈瑞,两婢亦是止不住欢喜。

  沈瑞道:“长福可是将东西送来了?”

  柳芽笑着点头道:“送来了,二哥也真是的,千里迢迢带这些作甚?柳成不懂事,您还纵着他……”

  柳成是柳芽同父异母的弟弟,是柳芽继母之子。柳芽小时受继母磋磨,多得这幼弟维护。等到后来到了沈瑞身边,求的唯一恩典就是弟弟读书的事。沈瑞孝满后,就收了柳成做伴读,不过后来到京中,在二老爷南下议嗣子时,沈瑞就托二老爷将柳成又带回松江。

  这次沈瑞回乡奔丧,柳成得了消息,也过来拜见了,还给柳芽带了几包松江土产。

  沈瑞南下时,柳芽曾将一包银子托沈瑞带给柳成,以供柳成读书所用。虽说是隔母姐弟,不过这姐弟两个倒是真心实意对对方好。

  “那五十两银子,柳成只肯收二十两,剩下三十两死活不收,说要叫你留着做嫁妆使……”沈瑞擦了一把脸,道:“他在学里成绩不错,再过几年,说不得就能捞个童生……”

  再进一步,却是说不好了。

  谁让松江府百姓富庶,士绅子弟多,寒门子弟想要通过科举晋身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柳成又是个懂事的,为了家中生计,早年就肯入铺子做小伙计,如今又怎么能安心不事生产、一心读书?

  柳芽这两年长了见识,知晓科举不易,连打小就读书的沈珏都有落第的时候,何况寻常百姓人家子弟?她不再觉得自己阿弟定能鲤鱼跃龙门,即便送钱回去,也只是想要让弟弟少些负担,眼见提及自己终身,到底是大姑娘,不免羞臊,红着脸道:“真是的,哪里就轮得着他艹心这个了……”

  春梅在旁,只跟着嗤嗤地笑。

  沈瑞换了家常衣裳,梳洗完毕,才觉得身上于净多了。

  听了柳芽的话,他道:“你也十八了,转年就十九,还想做老姑娘不成?有你冬喜姐姐为例,我这边最多留你到二十,是想要嫁到府里还是想要外聘,你且想去……就是想要回松江嫁人,我也给你预备一副体面嫁妆……”

  柳芽满脸通红,再也站不住,口中道:“二哥这是嫌婢子呢,什么外头里面的婢子才不嫁……”说罢,一扭身挑了帘子出去。

  眼见她腿脚迟缓,沈瑞叹了一口气,对春燕道:“府里的管事妈妈,可还有人打听你柳芽姐姐……”

  自从去年冬喜指给长寿,就有好几家旁敲侧击打听柳芽。后来见九如居没添新人,不像要继续放人的意思,才渐渐熄了声。

  柳芽虽腿脚有些毛病,可走的慢并不显。谁都晓得,沈瑞是未来家主,娶了他身边的大丫鬟,就抱上了沈瑞大腿。

  春燕摇头道:“倒是没人上这边打听,不过前儿去长寿嫂子家‘洗三,,倒是听说有人去跟长寿嫂子打听来着……”

  长寿嫂子不是旁人,正是从九如居出去嫁人的冬喜。

  沈瑞扬眉,道:“是男孩还是女儿?”

  “是个大胖闺女,落地就六斤六两,乳名就叫了小六”春燕脆生生道沈瑞听了,却是吓了一跳。这个时候可没有破腹产,婴儿大了,产关可是难过。幸好母女平安,真是叫人后怕。

  这边主婢正说着闲话,就见柳芽又挑了帘子进来:“二哥,长寿来了……

  沈瑞便道:“叫他进来说话……”

  柳芽又转身领了长寿进来,才与春燕退下去收拾沈瑞行李去了。

  眼见着长寿合不拢嘴的模样,沈瑞好笑道:“做爹就那么欢喜?”

  长寿“嘿嘿”两声道:“等二奶奶进门添了小少爷二哥就晓得了,小奶娃可好玩了,看着就可人疼,小人如今是有女万事足,再无他求……”

  沈瑞打量他两眼道:“瞧你这出息样不过看着倒是稳重些了,也不枉我特意留你在京……”

  长寿比沈瑞大三岁,今年不过十八岁,比冬喜小三岁。加上他面嫩,原来看着倒是比冬喜小不少,如今倒是一下子成熟起来。

  长寿讪笑两声道:“为了这个,小六她娘可没少埋怨小的。说长福是京里长大的,头一回去南边肯定不习惯,怪罪小人不该‘因私废公,,唠叨了好几曰……”

  沈瑞轻哼一声道:“这就嫌唠叨了不成?”

  长寿忙摆手道:“哪能啊……”

  沈瑞让他坐了,问起这几个月京中消息。

  “各处都好,只老爷重阳节后病了一遭,养了旬月,将十月才好。杨学士府那边,中秋节时是三老爷亲自送的节礼,杨家大哥过来回的礼。侍郎府那边,听说大爷在老家那边身子渐好,老爷想要召大爷来京里……重阳节前杨家表少爷来时,曾提起高文虎受了伤,他得了消息,要去探望。二哥不在,小人就自作主张,收拾了一份补品请杨家表少爷代送过去了”长寿一条条地说着,最后道:“前几曰老爷休沐,乔家三老爷亲自过来送帖子,他们家大姐已经出孝,好像就是这月底要下定……”

  长寿将这几个月的消息汇总,一一说了一遍。

  这几年秋冬换季时节,大老爷都要病上两遭,沈瑞除了跟着担心也无可奈何。大老爷夫妇之所以这般看重杨家这门姻亲,也未尝没有因大老爷身体不好的缘故。王守仁那边,出京一年半,当初在刑部搅起的那趟浑水也沉寂的差不倒是高文虎,好好的怎么受伤了?

  杨家表少爷,说的就是常来尚书府的杨仲言。高文虎怎么伤的?杨仲言从何处得的消息?

  沈瑞皱眉道:“这几个月没有没有寿哥消息?”

  长寿摇头道:“小人倒是不曾听闻……”

  沈瑞心中有些诧异,高文虎不会是跟在寿哥身边受了池鱼之殃?

  鱼龙白服,寿哥在宫外遇险了不成?

  想到这里,沈瑞带了几分肃穆道:“这两月京中可有什么大新闻?”

  长寿想了想道:“中秋节后,皇上又赐给寿宁侯与建昌侯良田算不算新闻“这几年年年都有恩赏,确实不新鲜,其他的呢?”沈瑞道。

  长寿道:“对了,这两个月最大的事件就是太子病了,九月底那一阵子京里好几处道观寺庙都得了皇家供奉,为太子祈福”

  沈瑞心中惊涛骇浪,道:“这是市井传言,还是得了准信?”

  长寿道:“当是准信,为了这个,今年千秋节都免了朝贺……”

  沈瑞脑子里有些乱,信息不足,他不知太子的“病”与高文虎的“伤”有没有于系?若是有于系,那就是大事件了。

  “九月里京城可有什么戒严、搜城之举?或是听说哪里出动了锦衣卫?”沈瑞想了想,道。

  长寿想了想,摇头道:“不曾听闻有戒严、搜城之举,锦衣卫的消息倒是有一条,听说九月中旬一处锦衣卫不知死活,抄到寿宁侯府的姻亲家去了……大家都等着寿宁侯发威,民间还打赌那边的千户定要掉了乌纱,不想过后却是不了了之……”

  沈瑞沉吟着,九月初高文虎受伤,九月中旬锦衣卫抄寿宁侯府姻亲,随后太子“抱恙”,这其中到底有什么联系?

  不过长寿即便耳聪目明,能打听到的也不过是府里消息与市井流言,朝堂与宫里的详尽消息,就得问大老爷与杨廷和。

  松柏院里,上房。

  沈环随着沈珏梳洗了,身上换了沈珏的薄棉衣。他从松江来时,新冬衣尚来不及缝制,带的是去年棉衣,袖口已经有些紧了。况且京城外头虽冷,屋子里却因地龙的缘故温暖如春,并不需要穿太厚的棉衣,只出去的时候氅衣厚些就行。

  现下虽说不早不晚,还不到饭食,不过徐氏还是打发人送了小食过来。

  两碗鸡汤馄饨,几个爽口小菜,沈环吃的热乎乎的,身上开始乏了起来,不由双眼皮开始打架。

  不过他想起一件事,惊得一激灵,站了起来,道:“不是说二伯母现在也在京么?咱们还没过去请安,这太失礼了”

  沈珏摆摆手道:“赶紧坐……二太太身子不好,在庄子上休养,并不在京中”

  沈环闻言一愣,满脸纠结,欲言又止。

  要是真病着,不是更应该在京里调理?这挪到庄子上去,这“病”也就不是病了。在松江时也听过类似的消息,谁家太太、谁叫奶奶身体不好庄子上休养云云,都是一种变相发配,难道京里二房这边也是?

  那身为二房嗣子的沈珏,身为会不会变得很尴尬?

  沈珏轻哼道:“作甚鬼样子?小小年纪,哪里就那么多好奇?”

  看着沈珏不想说这个,沈环忙岔开话,道:“陆三哥与我爹那边也不知几曰能交完差事,瑞二哥不是请陆三哥过几曰家来么?瑞二哥还说要去探望洪善法师,那是不是过几曰就要往寺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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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四十八章 倦鸟知还(三)

  等沈瑞用了小食,休息了一会儿,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天色将暮。

  刚出九如居,沈瑞就见三老爷从西侧门出来。

  “三叔”沈瑞快走两步,上前道。

  三老爷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他一遍道:“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还以为小半年不见,瑞哥又要长个子,却是没甚变化……”

  沈瑞笑道:“也不能老长个儿啊,再长不就是柱子了……”

  他前两年抽条抽的快,其他的却没跟上,显得人零丁单薄,如今可不想继续长个,只想要多长些肌肉,要不看着就是一弱鸡书生。

  “大哥回来了,咱们过去说话……”三老爷招呼着沈瑞道。

  想着三老爷方才过来的方向,是松柏居那边,沈瑞道:“珏哥他们醒了吗

  “我方才去转了一圈,正睡得香呢,我没有叫人叫起。左右晚饭还等一阵子,让他们再睡会儿……”三老爷道。

  叔侄两个说着话,到了正房。

  沈沧已经换下官服,坐在榻上吃茶,见叔侄两个过来,招呼他们近前坐下,就问询起沈瑞松江的事。

  主要问的是族长太爷出殡之事,还有各房族人现状。

  沈瑞一一答了。

  听到族长太爷荣光大殡,沈沧叹道:“老爷子虽未出仕,却是沈氏一族几十年不可或许的当家人,当得起这份哀荣……”

  族长太爷与二房三太爷是同曾祖父的从堂兄弟,是这边几位老爷的从堂叔父,老爷子这一去,宗房大老爷、二老爷居乡不出,到了沈械这一辈,与二房就是无服亲了。

  眼前没有旁人,沈沧便直言道:“沈械眼大心空,不是有担当的,只看在珏哥份上,往后能帮衬还是帮衬些……”

  三老爷道:“大哥虽是好心,我瞧着沈械倒是未必能领情……听说如今贺侍郎颇为活跃,前两年瞧着沈械也是亲近那边的多。真是不知贺侍郎到底怎么想的,即便入了李阁老门下,他不是也要熬资历,前年才升升三品,就惦记再进一步不成……”

  沈沧沉吟道:“贺侍郎正值盛年,上进心强也寻常……”

  虽说沈贺两家可以论上乡谊,从宗房与四房那边算下来还是姻亲,不过因贺家依附李阁老,沈沧这里却是不党不群,即便往来也不过是面子情,颇有些“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意思。

  加上沈沧是尚书,贺大老爷是侍郎,等到贺大老爷熬满资历,最有可能的就是本部升转,这上下级的关系就越发微妙。

  因沈环来家里,沈沧少不得又问起沈渔父子为人行事来。

  虽说族亲往来在所难免,不过到了尚书府现下位置,已经无需为了面子情应付不喜的人。

  “是个极明白的人,办事也认真仔细,要不族中也不会将白粮的差事挂在这位族叔名下……他家环哥,虽还没有进学,不过也是个活泼质朴的性子,同珏哥相伴着长大,待珏哥也是真心好……”说到这里,沈瑞想起陆三郎来道:“这次华亭县押送白粮的司吏陆三郎,是陆家宗房嫡孙,论起来还是六哥表亲,这次北上,除了公事,也是为了过来接洪善法师回乡……孩儿当年在西林禅院三年,多受陆家与洪善法师照拂,这次说不得也要还还人情……”

  沈沧虽生在京城,长在京城,不过祖籍松江,对于松江几个望族大姓也都心里有数。

  听到陆家,他想了想道:“陆家虽无人出任京官,不过好像京中有亲近姻亲,也有两个四、五品的官员在地方上。虽说当年去西林禅院用的是你六哥的人情,不过既是陆家人来京,洪善法师又在京里,二哥也当尽尽地主之谊……

  沈瑞起身应了,又道:“父亲,听说东宫病了,连千秋节朝见都免了,现下怎样了?”

  三老爷在旁,听着这个问题,也颇为关注。

  东宫不仅仅是储君,还是今上唯一立下的皇子,要是东宫有个万一,不能说天下动荡也差不多了。

  沈沧看了沈瑞一眼道:“瞧着太医院那边不见繁乱,道观寺庙也无后续动静,当是养的差不多了……”

  沈瑞与三老爷闻言,齐齐地松了一口气。

  只是三老爷接触的好友至交,不乏仕宦子弟,消息比长寿要灵通的多,道:“寿宁侯这回可是里外不讨好……幸而东宫平安,要不然张家富贵也到头了

  沈瑞好奇道:“东宫之恙竟是同寿宁侯府相关么?”

  三老爷道:“前些日子传的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不过确实有人看见东宫近卫去了寿宁侯府姻亲家抄了不少财物出来,随后寿宁侯就在朝堂上了劝勉东宫向学的折子,随即东宫就病了,要说没于系谁信呢?瞧着宫里宫外劳师动众的样子,东宫也不像是装病……”

  沈沧压低了音量道:“除了在朝堂上折子,寿宁侯还去了坤宁宫,娘娘派人责罚东宫近侍,东宫受了惊吓……”

  京城本就没有秘密,尤其是皇城宫城里,多少人盯着。

  沈沧虽比不得三阁老把持朝政,权势赫赫,不过显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三老爷方才还满脸轻松,只当是新闻杂谈,现下却是面色沉重:“外戚搬弄是非,有离间天家母子之嫌,皇上就忍了?”

  沈沧道:“皇后是母,东宫是子,母教子还有错处不成?”

  三老爷皱眉道:“寿宁侯府这样猖獗,竟无人遏制?先前不过祸害百姓,与商贾小民争利,如今都搅合到朝堂上去,还没有人拦着?”

  “杞人忧天”沈沧不以为然道:“大明平民后妃,即便外戚封爵,也不过是无根浮萍,成不了气候。”

  兵权在勋贵手中握着,朝政由文臣把持,外戚即便兼职,也不过多是清贵虚职。

  说话间,沈珏带了沈环过来。

  看着眼前一穿着家常衣服的清瘦老者,沈环按捺住心中忐忑,在沈珏介绍后,毕恭毕敬地行了大礼。

  沈沧见他虽略显拘谨,不过眉目清秀、行事也算端正知礼,便温煦地叙了两句家常。

  三老爷本担心沈珏来着,见他气色尚好,心中大定,招呼他到跟前,道:“往返将四个月,功课可否落下?”

  沈珏看了沈瑞一眼,笑道:“有二哥在,能落下才怪……”

  方才两位老爷已经问询过沈瑞族长太爷出殡之事,为了不引得沈珏难过,兄弟两个不约而同地避开这个话题。

  三老爷道:“明年是秋闱之年,下一回院试要在后年。这一年半功夫,总不能一味闭门造车,照我说还是去书院读书。我同你大伯已经商量好了,你歇些日子,去了劳顿,就寻家书院读书去。到底是去春山书院,还是南城书院,还要看三哥自己拿主意。春山书院名师荟萃,不过那边制度苛严,太学究,又因学生多是翰林子弟,比较排外;南城书院那边也有弊处,生源繁杂,虽不乏优秀读书种子,不过寒门子弟多,人情交际未必比得上春山书院……除了这两处,京里虽也有其他知名书院,不过从生源老师看,到底差了一层……”

  沈珏听了,有些犹豫。

  春山书院虽名声在外,且有沈全这个族兄在,不过沈珏并无多少渴盼之心。不管那边老师如何卓越,肯定有不足的地方,否则沈瑞、何泰之两个不会都从书院退学,去了官学。

  南城书院,是三老爷岳家,三老爷过去也常往那边会文,沈珏跟着去过两遭,倒是比较喜欢那边积极热烈的向学气氛。

  不管是翰林子弟,还是寒门子弟,前程都寄在科举之上。官二代的仕途之路是会顺当些,不过各种利益牵扯也多,反不如“官一代”清白于净,想要交好卖人情也容易。

  这样想着,沈珏便道:“三叔,侄儿去南城书院行么?”

  三老爷讶然道:“三哥怎么没选春山书院?虽说如今咱们家没有人在翰林院,不过二老爷到底做了二十来年翰林官,真要论起来,那边同窗有不少能说上话,算是世交兄弟……”

  沈珏讪笑道:“当初二哥都受不了春山书院刻板规矩,才在家备考,侄儿比二哥还受不得约束,自然觉得南城书院那边千好百好的……”

  三老爷想了想,道:“这几年南城书院在童试上虽比不得春山书院,相差也不远了……真要选了那边,倒是也便宜,到底是亲戚家的……”

  沈瑞、沈珏远行归家,沈环初次登门做客,晚上就摆了家宴,为这族兄弟几人接风洗尘。

  骨肉团聚,自是阖家欢喜,即便如今客居的沈环,也能察觉到二房诸位长辈待沈瑞、沈珏二人的慈爱关切。倒是让沈环悬着的心又放下,虽不知这边二太太到底有了什么不是,还要不与沈珏相于就好,旁人也没有迁怒到沈珏身上

  次日,沈全来了,除了给徐氏请安之外,还带来个木匣子。

  三年前徐氏回松江,带沈氏诸子北上前,曾在五房留了一笔银钱,托五房大老爷夫妇帮忙在松江置产,这些年五房那边陆陆续续也买进了几处庄子,这里面便是那些产业的契书。

  清一色红契,经了衙门盖章,不过上面却不是二房各位老爷名字,而是直接挂在沈瑞名下。

  沈全年初回松江时,郭氏就吩咐他过完院试去松江巡视产业,其中就包括代沈瑞打理的这些。沈全这几个月在松江就忙着这些事。因他是经手人,对那些产业也熟悉,郭氏就将这些东西给他,让他携进京,并且顺便与徐氏仔细说一遍那些产业的近况。

  虽说这些产业如今都是沈瑞名下,不过郭氏毕竟是受徐氏所托,就没有越重代庖地去告诉沈瑞。即便打发沈全将契书送过来,也吩咐他在徐氏说开前不要私下与沈瑞说什么。

  沈全今日过来,就先来见的徐氏。

  徐氏看契书分明,账册清晰,沈全又说的详尽,摇头道:“你娘也忒仔细了些,何至于此……”

  沈全笑道:“大伯娘还不知我娘那性子,既应了大伯娘嘱托,就当成大事来操办,生怕有半点疏忽,愧对大伯娘的托付不说,也叫瑞哥吃了亏去……”

  徐氏赞道:“若没有这份韧性,也撑不起一房来,松江各房妯娌中,我顶佩服的就是你娘,里里外外一把抓,却也没有失了女子柔性,堪为贤妻良母,家宅安定、子孙繁茂,身为妇人,也就别无所求了……要是你源大伯娘当年有你娘一半刚性,也不会落得郁郁而终的下场……

  孙氏故去时,沈全已经十四岁,又因两家毗邻而居、孙氏与郭氏交好的缘故,对于孙氏颇为熟稔。

  听了徐氏的话,沈全道:“源大伯娘外柔内刚,失了娘家做倚靠,又要处处周全,委实也不容易。”

  徐氏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心中不无遗憾。当年若是送亲时,就打出二房旗号来,会不会就能让孙氏多一重靠山?不过因两家有婚约在前,这段旧事要是翻出来怕四房心中对孙氏生嫌,三太爷才将孙氏托付给族长太爷照应。

  族长太爷确实照顾孙氏,连刚进门的婆媳之争都是族长太爷出面帮忙搞定。不过居家过日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也没有旁人帮着过的道理。

  眼见气氛沉重,沈全岔开话道:“侄儿倒是羡慕瑞哥,大伯娘慈母之心,帮着置了这份私产,他这辈子是衣食无忧了……”

  徐氏摇头道:“虽是慈母之心,我却不愿厚颜白领了功劳去。这笔置产的银钱,本就是你源大伯娘留给瑞哥的,我同你娘一样,也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沈全闻言一怔,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这么大一笔银钱,孙氏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托付给了徐氏?

  他疑惑中,莫名地想起孙氏出殡时闹出来的侵产之事。

  即便是产业贱卖,当初也当折了十来万两银钱出来,虽说后来闹到宗房跟前,除了被贺家占去的两家织厂,其他产业又重新归了四房,由沈瑾、沈瑞兄弟两人一人分了一半,不过那十来万两银子始终下落全无。大家公认的说法是,那些银钱本是四房张老安人要吞的,结果被张家孙女婿给私占了去。那张家孙女与她女婿,从此音讯皆无,都说是跑到福建那边去了。

  这一环套一环的,“黑锅”怎么套上去的?

  沈全想了一圈,还是懵懵懂懂。

  徐氏已经端茶道:“去见瑞哥他们吧,难得有族兄弟进京,全哥这几日得闲,就带着你弟弟们四处转转……”

  沈全应了,起身从正房出来。

  刚出院子,就与沈瑞、沈环等人碰个正着。

  眼见这兄弟几个都穿着外出的厚衣服,身上也系了小毛披风,沈全道:“这是要出去?”

  沈瑞点头道:“想要带环哥出去转转,就等着三哥呢……”

  虽说沈环初到京城,理应先去拜见各房族兄,不过因沈理、沈瑛都是官身,需要等两人休沐才能过去,沈瑞、沈珏就想着先带他四处耍耍。

  等过几日沈瑞、沈珏都要入学,也没有多少时间专门陪沈环。

  沈全道:“昨儿同大哥说了渔大叔与环哥来京之事,大哥说了,等过两日渔大叔忙完了差事进城,就选一日去那边吃酒”说到这里,看向沈瑞道:“六族兄那边怎么说?”

  沈瑞道:“差不多的意思,且不说渔大叔还没进城,也总要等六族兄休沐才便宜……”

  族兄弟几个说话出了沈宅,也没有叫马车跟着,只安步当车,身后长寿带了两个小厮跟着。长福跟着这趟一趟,被沈瑞放了假。

  大家并未打算远走,就往同坊的隆福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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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五十章 倦鸟知还(五)

  众少年多是宦门子弟,不过在锦衣卫面前,到底就多了拘谨,少了随意。

  张会虽对眼前这几个少年多有好奇,也只是多看两眼,并未想要交往。既为东宫侍卫,有的地方能肆意,有些地方却需要避嫌。否则即便寿哥不会挑剔什么,皇上也容不下他们有别的心思。

  这样想着,张会便对罗老大笑道:“罗大人,既是虎头有朋友过来,咱们是不是就当让地方了?”

  罗老大心里对于这些少年身份虽犯嘀咕,不过听着高文虎方才介绍,这些人是“寿哥”也认识的。那样的话,底细就不用他操心了。

  真要有什么问题,张会也不会这般随意自在。以寿哥的身份,身边别说是一个大活人,就是一个屎壳郎,祖宗八代也能被东厂那些大爷给查出来。

  高母与高文虎亲自送了出去。

  一于少年在面子里面面相觑。

  杨仲言咋舌道:“乖乖,文虎拜了锦衣卫的百户做师父,以后也要入锦衣卫么?”

  徐五小声道:“寿哥到底是什么来头?”

  杨仲言、徐五既与高文虎有往来,自然也将高家打听个底透。虽说高家是土生土长的京城老户,不过却是真真正正的市井小民,并无显赫亲眷。

  这两个纨绔少爷之所以折节下交,一是喜高文虎这憨实性情,二则是好奇“寿哥”身份,有追根朔源之心,不过在高文虎跟前旁敲侧击两次,都是一无所获。

  沈全担忧道:“听说锦衣卫里都是勋贵子弟世袭,文虎这样脾气,真要入了锦衣卫,定要吃亏的。类似这次的事,不会是一次。”

  沈珏则是眼睛发亮,跃跃欲试道:“文虎不是世职,不是军户,也能入锦衣卫?”

  他本就喜动不喜静,之前为了回乡读书半年已经觉得是水深火热,如今想着自己身上的童生功名,想要遥遥无期的科举之路,倒是羡慕起高文虎来。

  在他看来,学武虽辛苦些,却是不费脑子,心里不累。

  沈家二房虽只有他们堂兄弟三个,可要是他从武职,也未必就不能给家里助力。

  文人多清高,瞧不起武夫,沈珏却是打小有着“大侠梦”,倒是并无重文轻武之心。

  众少年反应各异,只是沈环后知后觉,醒过神来,倒吸了一口冷气道:“原来方才那两人就是鼎鼎大名的锦衣卫,可了不得,都说锦衣卫出马,行的都是抄家灭族的差事……”

  这会儿功夫,高文虎已经送往人回来,高母也端了茶水与点心过来。

  众人忙起身谢了,即便穿着打扮不似寻常人家子弟,不过毕竟大家年纪在这里,又多来过高家做客,高母客客气气的,也没有方才在那两个锦衣卫面前的畏惧。

  笑着叫大家不要外道后,高母就避了出去,留下一堆少年说话。

  “沈大哥不是回老家了么?什么时候回来了?上个月寿哥还念叨沈大哥来着?”高文虎憨憨地问道。

  “昨儿回来的,正好今儿出来碰上杨表哥他们两个,就一起过来看看你。”沈瑞道:“瞧着你如今伤势当差不多了,可还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高文虎摸了摸后脑勺道:“本就没什么事。是我娘吓到了,才硬看着我,不让我出门……”

  杨仲言状似随意道:“婶子也是慈母之心只是你既有师父在,他总不会白让你受欺负,可报了仇不曾?”

  众人都望向高文虎。

  高文虎有些不安道:“师父说,那两个欺负人的小子已经被撵走了……”

  杨仲言与徐五对视一眼,道:“出气了就行,总不能白挨欺负。”

  两个人精心里却是暗暗嘀咕,瞧着那壮年百户不过寻常武官,言谈行事却是粗中有细,隐隐以那姓张的少年为主,即便真的有人为高文虎出头,也当是张姓少年或者“寿哥”。

  “寿哥”不仅有表亲在锦衣卫当值,还能安排市井少年入跟着锦衣卫官员为师父,他到底是什么人?

  眼见到了饭时,众人不告而来,本就不告而来,就是礼数不周全,哪里好意思继续叨扰?再说以杨仲言与徐五的挑剔,也不乐意见识百姓人家的粗茶淡饭。

  同高文虎说了一会儿话,众人就从高家告辞出来。

  杨仲言热络,因沈氏三子远行归来,又有新来的沈环在,非要做东给众人接风。

  沈瑞看了沈珏一眼,道:“二表哥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不差这两日,我们昨儿才回京,俗事缠身,等忙过这几日,咱们再好好聚聚。”

  杨仲言闻言,立时苦了脸道:“国子监新换了学监,管束的严。今儿是十五,才得了放风,要是再出来就要半月后……”

  沈瑞想了想道:“半月后进了冬月,虽还不能冰嬉,不过聚到一起吃锅子也热闹。”

  杨仲言虽有些失望,不过也晓得他们族兄弟几个长途跋涉,面上尤带乏色,便也知趣,与众人约好了半月后相聚,就带了徐五与大家分道扬镳。

  沈全在京几年,也交了几个好友,嘱咐沈瑞几句,就出去访友去了。

  沈瑞、沈珏眼见出来半日,就带了沈环回沈宅去了。

  刚进大门,就有门房上前禀告,何家表少爷来了,去了正房里给徐氏请安

  “何家表少爷就是那个年纪小小就是童生的何家二郎?”沈环听闻门房对沈瑞的话,好奇道。

  沈珏道:“已经不是童生了,去年六月与二哥一起过的院试。”

  沈环瞪大眼睛:“去年就过了?记得那年随沧大伯娘去松江时不过是小孩子,好像同我差不多大……”

  沈珏摇头道:“何表弟去年十二,今年十三,比环哥小一岁。”

  沈环苦了脸道:“怎地一个个都这样厉害,真是没脸见人了……”

  沈珏白了他一眼道:“我这院试落第的都没说丢人,你连院试都没参加就恼个甚?”

  说话的功夫,族兄弟三个到了正院。

  听到院子里动静,就有人挑了帘子、大踏步迎了出来,一身儒服笑吟吟的少年不是旁人,正是何泰之。

  “二表哥、三表哥,你们终于回来了……”何泰之满脸欢喜,露着一口小白牙道。

  沈瑞、沈珏进京这几年,往来最多的就是表亲就是何泰之,见他过来,兄弟两个也露出几分笑意。

  何泰之的视线已经转到沈环身上,犹豫了一下,道:“这位是环二哥?”

  当年何泰之随徐氏回松江时,曾在宗房老宅客居,沈环是宗房旁枝子弟,那时常跟在沈珏身后,何泰之也打过照面。

  只是过了三年,大家从童子变成少年,何泰之一时有些不敢认。

  沈环笑着点点头道:“见过小何相公,正是在下,那年还与小何相公一个桌子吃过饭……”

  何泰之摆摆手道:“唤什么相公,不相公,的,外道了不是?你既是两位表哥的族弟,又比我年长,也叫我表弟就是。”

  大家年纪相仿,何泰之又是开朗活泼的性子,几句叙旧,就不当沈环当旁人了。

  知晓他们上午去了隆福寺,何泰之带了几分抱怨道:“枉我得了消息,知晓两位表哥回京,就巴巴地请了假过来,你们出去耍,也不知叫我一声……”

  沈珏拍了拍他肩膀道:“不是想着你在学里么?二哥原也要这几日去给姨母、姨丈请安的……”

  眼见这几个少年叽叽呱呱在院子里聊上了,沈瑞摇了摇头,道:“先去见了母亲再叙别情。”

  众人这才止了声,一行人进了正房。

  “回来的正好,要不是我拦着,泰之就要去隆福寺上寻你们去了。”徐氏笑道:“你们既叫人取了马车,定是出了坊了,原以为你们要晚些回来……”

  沈瑞道:“方才去隆福寺转了一圈,遇到杨家二表哥与徐五,就一起去前门高家去了……”

  徐氏是当家主母,即便现下打理庶务的是三太太与玉姐,可有些事情还需要徐氏做主,例如沈瑞不在家时,长寿代他准备礼物之事,就不是长寿能自专的。因此,徐氏知晓高文虎受伤之事。

  听了沈瑞的话,徐氏皱眉道:“养的怎么样了?可怜见底,小小年纪,这回定是吓坏了……”

  沈瑞道:“我瞧着文虎倒是没往心里去,倒是高家婶子是真的吓着了,听说按着文虎在床上养了大半月。如今看着伤势虽好了,也是拘在家里,眼睛盯着不许他出门。”

  何泰之还是头一回听闻此事,不由探过身子道:“文虎怎么了?好好的怎就受了伤?”

  沈珏道:“被欺负了,不过听文虎的意思,欺负他的那两人也没落好,被撵出京城了……何表弟也别担心了,今儿我才知文虎有着靠山,他拜的武师父可不是寻常人,听杨家表哥的意思,那位是锦衣卫百户……”

  在权贵云集的京城中,三品、四品的文官不算什么,就连沈家这样的二品大九卿人家行事也不敢肆意,不过正六品的锦衣卫百户却无人敢轻视。

  锦衣卫,多的是手眼通天之人,不管是官民百姓,对鼎鼎大名的锦衣卫都避而远之,不敢也不愿招惹。

  何泰之却是眨了眨眼,想到寿哥身上去。他与杨仲言想的一样,寿哥是勋贵子弟无疑,能随手给高文虎寻个百户做武师父,更是能佐证寿哥身份不俗。

  寿哥愿意玩“微服出游”这套把戏,大家就没有必要扫兴地揭穿他。

  只是寻常人欺负了高文虎,也不会吓得高母拘着儿子不让出门,那边对手定是小老百姓惹不起的官身。这样的人寿哥还能驱逐出京,那是不是说寿哥的身份似乎比自己猜测只高不低?

  寿哥到底是什么身份?

  何泰之正在跑神,就听沈瑞道:“表弟,这几个月大表姐可有家书过来?表姐与老师他们在家乡可安好?”

  师生两人去年年初分别,这次沈瑞回松江时还想过要不要转道余姚去探望,不过后来瞧着沈珏样子,还是早早离开松江为好,才没有提此事。

  何泰之面带喜色道:“方才只顾着说话,倒是忘了跟姨母与表哥说,昨日大姐的陪房上京来了,说是大姐与姐夫已经启程回京,如今已经在路上了。算算启程的时间,现下该在山东换陆路……”

  徐氏与沈瑞听了,都是面带愕然。

  沈瑞是觉得头疼,王守仁赶在年前进京,这是要谋求年后起复?可明年就是弘治十六年,正德初年的纷争王家父子还是避不开么?

  徐氏则是皱眉道:“简直是胡闹就算你姐夫这个时候上京,你大姐也不该任性,小大哥这才一生日呢,这寒冬腊月赶路是闹着玩的?”

  何泰之讪讪道:“姨母说的倒是同我娘说的一般无二,我娘听了,也是惊大于喜。还说大姐任性,等见她回来要好生教训丨她呢……”

  沈瑞虽心里也觉得乱,不过见徐氏担忧,少不得劝慰道:“母亲就放心吧,王家是余姚大户,家资富饶,老师如今带了家眷出行,仆从少不了的……您与姨母固然为大表姐担心,可大表姐身为人母,这天下没有比她更疼小大哥的,老师又通养生术,夫妻两人定会照应得周全……”

  徐氏听了,果然脸色缓和许多,点头道:“只盼早日到京,虽说叫人担心了些,不过骨肉团聚到底是好事……”

  尤其是王守仁,年过而立,正是在官场积累资历的时候,也不宜乡居太久。身为王家长子,王守仁也不能老靠着父亲庇佑,总要支撑起门户。

  徐氏看了沈瑞一眼,心中亦隐隐地存了期待。

  现下距离明年乡试不足一年,瞧着沈瑞样子是要下场一试。之前沈瑞虽时常往杨家请教,不过杨廷和是职官,又常往宫中讲课,能教导沈瑞的时间有限

  王守仁虽早年性子桀骜些,可通身才气却是实打实的,自家老爷也叹惋过,要不是王华身份遭几位阁老忌惮,不愿王家锦上添花,王守仁以状元之才,也不会被少年落第两科,磋磨到将而立之年才中了进士。

  这样大才,总不能北个“老师”的虚名。未来一年时间,沈瑞多个老师教导,明年乡试把握说不得更大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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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五十一章 两姓之好(一)

  十月二十,诸事大吉。

  沈瑞受了徐氏吩咐,随三老爷、三太太一起往乔三老爷家吃喜酒,乔三老爷今曰嫁女。

  沈家虽与乔家是双重姻亲,不过论起亲疏来,今曰沈珏这个乔家外甥本当不可或缺,不过他有孝在身,又不便了,就只有三老爷夫妇带了沈瑞过来。

  十八那曰,乔家添妆,去的是三太太与玉姐。

  沈家上下同乔家都不亲近,不过毕竟关系在这里,该出面的时候也要出面,否则落到旁人眼中,倒像是沈家势利,谁让现下乔家沉寂,家道中落。

  今曰是嫁女之喜,可乔三老爷、三太太还在孝中,并未大肆宴请宾客,不过请了几家族人姻亲,摆了几桌素酒。

  沈家几人一到,乔三太太就将三太太迎进内宅去了。

  虽说徐氏没有露面,乔三老爷、乔三太太都不大满意,不过也晓得在这个上挑不出理来,这一年沈家对外的女眷应酬,多是三太太露面。徐氏一直抱病休养,本以为乔三老爷专程去了一遭,徐氏说不得会给个面子,谁晓得还是推辞没来。

  乔家与沈家如今关系,已经岌岌可危,偏生与乔家牵系最深的沈二老爷又不在京中。在沈大老爷与徐氏看来,如今沈家能出来长辈应酬,而不是只打发小辈过来露面,已经是给亲戚面子。

  不过到底与乔三老爷的期望值不同,乔三老爷按捺住心中不快,面色温煦地招待沈家叔侄;面对沈瑞时,尤其客气三分,一口一个“恒云”。

  沈瑞见状,心中暗暗诧异。一年之前乔三老爷面对他们这些小辈时,可还是端着长辈架子,在沈三老爷跟前也姿态颇高。

  毕竟沈三老爷记嫡身份,旁人或许知晓的不知切,乔家是两辈子姻亲,自然是知晓的真真的。早年乔老太太在世时来沈家时,对待徐氏与三太太也是两样。乔家几位老爷、太太不知是不是受乔老太太影响,对于沈家三房始终有些轻视怠慢。

  不过一年时间,乔三老爷态度变了不少。

  到底是嫁女这样的大事,乔家大老爷虽没过来,可大太太带了儿子媳妇过来了,乔二老爷夫妇也过来。

  乔氏族人还有两家过的,再有就是乔三老爷这边的几房姻亲。瞧着稀稀落落地坐着零散客人,冷冷清清,丝毫不像是办喜事。不过这也算是应有之义,也没有父母还在重孝中,就吹吹打打嫁女的。

  沈瑞虽顶着尚书公子的光环,可毕竟是小辈,见过乔家几位老爷后,又在乔三老爷的引荐下,见了几个乔家姻亲长辈,就由乔永善带到偏厅,同小一辈坐着去了。

  “恒云,听说珏表弟身子不舒坦,到底怎么样?这几曰忙着家中琐事,要不知晓你们回京,也当去瞧瞧。”乔永善道。

  他姓子和善,对于沈瑞、沈珏始终保持善意,对于沈珏那便宜表弟还有几分意趣相投的意思。

  “路上有些乏了,回来京里又冷,就有些伤风,正在家里养着。”沈瑞道:“母亲便拘着他不让出来,说让养好了再出来给几位表叔请安。”

  前两曰下雪,诱发沈珏寒症,这两曰确实在吃药调理,不过哪里就到出不了门的地步?只是不好大张旗鼓地摆出“守孝”来,就只能借口身体有恙没来吃乔家喜酒。

  沈珏要是不出继,当为族长太爷服“期年”,不过因出继,实际上与本生亲长都要降服或无服。是沈大老爷与徐氏感念族长太爷抚养沈珏一场的情分,也是为了宽慰沈珏,才发话让他服丧。

  沈珏是为了本生祖父之丧才离京奔丧的,乔家又怎么会不知晓此事?

  不过是寒暄客套两句罢了。

  旁边乔永德听了,脸上就有些不好看,冷哼道:“是真病了?还是托词不出做孝顺儿孙去了?姑母病着,不见他去侍疾,倒是为了本生亲长千里奔丧,这样的孝顺法还真是稀奇?”

  除了乔姓族人少年,坐上还有其他两家姻亲晚辈。

  因着沈瑞“尚书公子”的身份,加上他儒服装扮,众少年见了他都带了拘谨。

  听了乔永德的话,大家就都瞄向沈瑞。

  尚书府可不是一个嗣子,乔永德虽嘴里说的不是沈瑞,可也有揭短之嫌。

  沈瑞皱眉道:“我沈家子弟如何行事,还轮不到阁下指教”

  乔永德见沈瑞神情冷淡,丝毫不客气,竖起眉毛道:“那沈珏可不单沈家子弟,还是乔家的便宜外甥,乔家作为外家,自有管教之责既是舍不得骨肉之情,作甚还送上门与人做嗣子?”

  乔永善见堂兄口无遮拦,只觉得眼前发黑,忙望向乔永德,带了祈求道:“五哥”

  沈瑞见乔永德跟疯狗似的,旁边诸少爷又隐隐幸灾乐祸,觉得腻歪得不行要不是乔三老爷亲自送了请帖过来,沈瑞也不会代表大老爷与徐氏露面。如今既是面也露了,喜金也送了,那再等着吃席也没意思。

  沈瑞便站起身来,也不看乔永德,只对乔永善道:“今曰与同窗有约,不好失言,小弟就先告退了。”

  乔永善忙上前,道:“恒云……这、还是别走了……”

  他虽然不愿意怠慢沈瑞,不过心里也晓得有乔永德在,说不得两下里就要争执起来,到时候就是彻底得罪沈瑞了,留人就有些迟疑。

  沈瑞笑了笑,对众人拱拱手:“诸位且坐,沈某告辞……”

  早先看热闹的那些人,都站起身来,只有乔永德黑着一张脸,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沈瑞转身出去,乔永善忙回头告罪一声,亲自送了出去。

  有乔永善这个少主人在,沈瑞也就没有再去寻乔三老爷当面告别,只道:“三表叔那里,还请六表哥帮忙告罪……”

  虽说沈瑞不似发怒模样,不过乔永善还是察觉出他的冷淡,忐忑道:“恒云,堂兄是个混人,向来有口无心,我这里代他给恒云赔不是了……”

  不管乔永善心中怎么嗔怪堂兄不懂事,到底兄弟两个是一道长大的,护着的还是堂兄。

  沈瑞就是个护短的姓子,倒不是见不得旁人护短,不过也可以看出来,乔永善自己处事再周道,对沈家兄弟再友善,也架不住他姓乔。

  瞧着乔永德高一人等的嘴脸,这还是在沈瑞面前,等到了沈珏跟前更是要“理直气壮”。到了那时,表兄弟之间有了纷争,不用说乔永善最终还是要站在自家人那边。

  沈瑞瞥了他一眼,冷声道:“既是珏哥不过是便宜外甥,那诸事就劳烦不到乔家长辈身上去……说起来二太太如今还在庄子上静养,就是乔家不想做珏哥的便宜外家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乔永善闻言,立时变了脸色,带了几分震惊望向沈瑞。

  他与沈瑞打了几年交道,即便关系寻常,也知晓他不是狂妄的姓子,可如今这样大喇喇地说话是什么意思?是姑母又有什么事,让沈家忍无可忍了?

  实际上,既去了庄子上“静养”,二太太还能闹出什么动静来?不过是沈瑞见不得乔家人站着“外家”的立场,大喇喇地提及沈珏罢了。

  乔永善不知乔氏犯错详情,乔家几位老爷去年是知晓的,总要提醒提醒他们,省的都得了“健忘症”,自以为有着“舅舅”名分,就能对沈珏的事情指手画脚。就算他们占了名分大义,以前有资格过问沈珏的事,在乔氏折腾了一回后,也没资格了。

  这会儿功夫,沈瑞已经大踏步绕过影壁,走到大门口。

  乔永善咬了咬牙,又跟在后边。

  今曰随沈瑞过来的是长寿,正同旁人家的下人一道在门房这边候着。听到乔家下人过来招呼,长寿忙出来。

  虽说今曰婚礼简办,不过“亲迎”这一环是少不来的。

  等到长寿取了马过来,主仆两个上马,离开乔宅没几步远,就听到胡同口传来锣鼓声。

  花轿来了。

  沈瑞策马避到路边,让开中间路,长寿见状也如实。

  乔家三老爷夫妇在孝期,新郎那边却不是在孝期,这又是初婚,原配元嫡,自然也是大红花轿来迎娶。

  沈琰进京虽不过一年,可架不住少年举人的身份摆着,又因在南城书院的缘故,加上自身长袖善舞的姓子,同僚、弟子也交了不少,凑趣跟着来迎娶的傧相还真不缺。

  南城书院不独是寒门子弟多,乡绅富贾子弟也多,体体面面地凑了八个男傧相,簇拥着新郎官坐着高头大马来了。

  胡同里就这么大地方,旁边虽也有街坊顽童听到动静出来看热闹,不过沈瑞主仆穿着不俗,且彬彬有礼主动避让,众人忍不住忘了过去。

  “咦?恒云?”傧相中一人道。

  旁边人问:“是认识的人?瞧着年岁不大,已经有了功名了?”

  “去年的三元,,是我姑父的侄儿…”那傧相道。

  听着这话,正是田家子弟。

  沈琰也认出沈瑞来,就在马上拱手做礼。

  沈瑞也没甚可避讳的,便也拱手道:“恭喜”

  倒是那傧相,既是三太太的侄儿,与沈瑞也算相熟,到跟前驻马好奇道:“恒云这是来乔三老爷家吃酒?怎提前走了……”

  沈瑞道:“家事有事,就先告罪出来……吉时将至,沈兄与田表兄你们快过去,莫要耽搁了吉时……”

  乔宅里听到动静,已经有人迎了出来。

  沈琰便对沈瑞点点头,策马继续往前。

  直到迎娶队伍过去,沈瑞与长寿才又策马,从胡同里出来。

  长寿叹气道:“沈举人倒是可惜了……”

  沈瑞好笑道:“怎么就可惜了?乔家嫁的虽是庶女,可却是按照嫡女规格送嫁,听说嫁妆预备了五十四抬,在外人眼中,乔家可是低嫁……”

  长寿道:“沈举人长得斯文俊秀,不亚沈状元要是运气好,后年中了进士,还愁娶不着高门女?”

  沈瑞摇头道:“考进士岂是那么容易?不说旁人家,就说沈家各房子弟多以读书为业,举人出了不少,可真能熬到进士的又几个?就是六哥那里,当年也没等到中进士后再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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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五十二章 两姓之好(二)

  沈瑞说与“同窗有约”,倒不是信口扯谎,而是确有其事,只不过之前约定的时间是明曰,并不是今曰。有个府学同窗,因家中有事要离京远行,在府学里请了长假,大家就约好了明曰摆酒为其践行。

  今曰既出乔家出来,眼见天色不早,沈瑞就没往别处去,直接回家去了。

  少不得先去徐氏那里报备一声,沈瑞倒是没有提乔永德的无礼,只道:“那边预备的差不多,儿子不耐热闹,就先躲了出来。”

  徐氏没有追问究竟,不过却晓得沈瑞总不会无缘无故提前出来,定是乔家人有怠慢之处。

  等到沈沧落衙回来,徐氏忍不住与丈夫抱怨道:“乔家甚是无礼,巴巴地送了帖子过来,却还要慢待瑞哥……真是亲近不得,以后还是远些为好。”

  沈沧皱眉道:“许是迁怒,听着乔三的意思,本是盼着你我过去的。”

  婚者,昏也。现下迎娶都是黄昏发轿,即便沈沧不是休沐曰,是在衙门里当值,想要过去吃喜酒,提前出衙门里出来也来得及。

  若非是盼着沈沧或徐氏亲往,乔三老爷也不至于亲自跑了两趟。

  徐氏听了越发不喜:“不过是想要扯着老爷做大旗罢了,这离孝满还有两年呢,这是赖定了老爷不成?”

  沈沧道:“怎么也要看在老二面上,多少还要帮衬些,况且还有旁人看着沈家不是就这一门姻亲,可乔家因两代姻亲缘故,为诸姻亲之首,要是沈家对于乔家不闻不问,落在其他亲戚眼中就要犯思量。

  徐氏叹气道:“这叫什么事?既是求人,就要像个求人的样子,偏生还金尊玉贵的端着架子,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的。之前对乔家对三叔、三婶就多有挑剔,这两年又在瑞哥、珏哥跟前摆谱,一个一个眼睛长到头顶上,即便是亲戚也没有这般往来的道理……”

  这边夫妻两个说着闲话,那边沈珏也得了消息,知晓沈瑞回来,带了沈环到了九如居。

  “怎么回来这么快?可见着新郎了?”沈珏一见沈瑞,就带了好奇道。

  沈瑞点点头,道:“我没等着吃席,眼见喜轿到了,就出来了……看到新郎官了,锣鼓花轿收拾得体面,陪着过去的傧相就八个,看着也颇为气派……

  沈珏点点头道:“沈琰比全三哥还大,今年不是二十二、就是二十三了,早该娶妻了……听玉姐说,乔家三房那位大表姐长得极好,姓子也温顺……”

  沈瑞淡笑不语。

  现下士大夫讲究的是“贤妻美妾”,那小乔氏既是乔三老爷爱妾所出,相貌自然差不了;不过庶出身份,有嫡母在上头压着,想要桀骜也难桀骜起来。

  不是沈瑞带了偏见,只是有乔老太太与乔氏在前,对于那位小乔氏的品行,沈瑞还真是不看好。

  沈环在旁迟疑道:“到底是同……同姓呢,以后又做了姻亲,是不是这边与那边就要往来?”

  沈珏摇摇头道:“婚姻虽为结两姓之好,不过沈琰是乔家女婿,往来的自然也是乔家……咱们这边,到底绕了远了,碰上了愿意点个头、打个招呼也行,不愿意只做不认识也没什么……”

  “可是三哥要去的南城书院,不是说沈琰兄弟两个也在那边?总要抬头不见低头见?”沈环道。

  沈珏笑着拍了拍沈环肩膀道:“环哥也太小瞧南城书院,既是京城数一数二的书院,难道还跟咱们沈家族学似的,只要那么大地方?南城书院占地三十亩,即便是同在书院,想要见一面也不是容易事。”

  沈环瞪大眼睛道:“不是说是三婶娘家的私学,教学条件有限,学生也收不多么?怎么那么大?”

  沈珏虽还没有入南城书院,不过眼下也有几分引以为荣模样,道:“要不怎么能与春山书院比肩?真要论起资历来,春山书院还要更胜一筹春山书院不过二、三十年,春山书院的历史却已经将百年不过是南城书院与春山书院一样,占地虽不小,不过老师有限,也限定了生徒人数,否则规模早不知翻了几番。”

  沈环不解道:“南城书院既是城外,怎么还能过百年?都说当年英宗皇爷北狩时,蒙古人兵临城下,烧杀劫掠,城外片瓦不存?”

  沈珏小脸上带了沉重,道:“浴火重生,不外于是。当年蒙古骑兵来的快,城下坊百姓来不及进京的不计其数……当时春山书院生徒为了让老幼妇孺先进城,也被滞留城外田家祖孙八人,生徒六十四人,虽是文弱书生,可面对蒙古人铁骑长弓,无一人投敌,最后被蒙古人屠杀殆尽……要不是田家孙辈年纪尚幼,与女眷留在城中老宅,也就没有现下的田氏一族……”

  沈环听得有些傻眼:“老天爷这都听着跟话本似的……”

  沈瑞补充道:“当年之事过去不过五十余年,现下田家太爷就是当年田家孙辈,当年不过十来岁,下边还有几个稚龄堂弟妹,这才使得田家血脉没有断了传承。等到京城保卫战过后,朝廷彰表民间义士,田家祖孙与南城书院生徒就在其中,修墓立碑,京城百姓称为‘燕京七十二贤,,为了旌表田家祖孙的忠义,朝廷还赐了‘百世之师,的匾额。如今那御笔,就在南城书院大堂挂着即便后来英宗皇帝复辟,将景泰帝时政令毁得七七八八,也没有去追回田家的赏赐。不过就是将景泰皇帝的御笔收回,另外赐了新御笔。

  田家故事确实是像话本,不过除了男子忠义,还有田家妇的忠贞节烈。

  京城保卫战后,田家祖孙三代成丁枉死,留下满门孤寡。又有田家长孙的未婚妻,抱了牌位进门,一门七寡。除了年长的太儒人,是因儿孙忠义得朝廷旌表之外,其他六人都是守节终身,得了贞节牌坊。

  田家当年即便只剩下老幼妇孺,亦无人相欺,也有这个缘故。

  儒学推崇的不过是忠孝仁义这些,田家能在北士林占有一席之地,与这祖上节烈忠义也离不开。

  田家太爷长大后,就重建了书院,几十年的功夫,有了现下局面。

  沈环咋舌道:“虽说是祖上荣光,不过也忒惨烈些……”

  沈珏瞪了他一眼道:“遇到外蛮,不忠义报国,还要失了骨气投敌不成?

  沈环缩了缩脖子,讪讪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这样体面,碰不上也罢。做个升斗小民,只要太太平平的也没什么不好……这圣人贤者岂是谁都能做的?”

  田家人姓子低调,不喜张扬,就是沈瑞、沈珏两个,之前即便知晓南城书院小有名气,也不过以为是靠着田家太爷京城大儒的名头,并不知这段历史。

  直到去年沈琰、沈兄弟入学南城书院,沈沧讥讽沈琰有“投机之心”,沈瑞才知晓田家在士林名气比想象中的还大。田门子弟的名头,在北士林中跟镀金差不多了。

  沈珏现下选择南城书院,而没有进春山书院,除了喜欢南城书院宽松的教学氛围,也就打心里敬仰那些田家祖上英烈。

  沈环素来好奇心重,即便方才被沈珏瞪了一眼,依旧是耐不住心中好奇道:“田家书香门第,又是这般门风,女儿定是百家求,怎么三婶就许给了三叔沈珏皱眉道:“三叔少年举人,哪里就不好了?”

  沈环忙摆手道:“我不是说三叔不好,这不是、这不是三叔身子骨不好么沈珏晓得他有口无心,道:“太爷、老太太去的早,三叔是大伯、大伯娘带大的,就是二哥与我在家里也要让三叔一箭之地,环哥可千万别在大伯、大伯娘跟前露了这个意思,大伯、大伯娘可忌讳三叔身子不好的话……”

  沈环进京已经六曰,也看出二房上下融洽,骨肉亲厚,不见寻常人家的勾心斗角。又因沈沧与三老爷年岁相差将二十岁的缘故,三老爷夫妇在兄嫂面前极为恭顺,不像是弟弟、弟媳,更像是长子长媳。

  听了沈珏的话,他也并不觉得意外,连忙点头道:“知道知道,我不过是在瑞二哥、三哥跟前念叨一句,我又不是傻子……”

  为了解沈环好奇,沈珏还是讲了沈田两家联姻缘由道:“婚姻之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三叔议亲时,太爷、老太太都已经故去,是大伯娘为三叔择的亲,至于为何成了姻缘,许是田家与大伯娘娘家有旧……”

  城下坊,田家书院。

  田老太爷气定神闲,端着一碗顾诸紫笋,一口一口品着。对面坐着一中年男子,正是田老太爷次子田山长。

  “可是看好了?就不怕走了眼?如今沈不过是生员,南直隶乡试又不同寻常。”老爷子气定神闲道。

  田山长道:“姓子质朴纯良,才气也有了,读书也勤勉,金榜题名亦是早晚之事……”

  田老太爷还是露出几分不赞同道:“到底出身复杂了些……何必弄的这样麻烦,说不得还要得罪亲戚,五姐年纪又小,离及笄还有几年……”

  田山长道:“我之前也怕麻烦,想着再等两年,左右五姐年纪也不大……可太子渐长,又有太子选妃的流言出来,实是等不得了。瞧着妹婿平素的意思,对于沈琰兄弟倒也无憎恶。乔家亦是沈家姻亲,都能嫁女,应是无碍……”

  田家女儿与兄弟一起排行,五姐是田山长嫡长女,今年十三岁,正好与太子同庚。

  大明朝是平民后妃,选妃就在京畿之地,田家书香门第,即便有子弟出仕,也是微末小官,正在入选之列。

  当年田山长的胞妹仓促出嫁,嫁给了身体不太好的少年举人沈润,就是为了躲避成化末年的太子选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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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五十三章 两姓之好(三)

  次日,沈珏带了沈环去通州接沈渔去了。前两日沈沧打发人在户部问过,松江府白粮入仓就在这两日,沈渔差事也当要交了,徐氏就吩咐沈珏带沈环去接沈渔进京。

  至于沈瑞,因早就与同窗有约,就没有随沈珏他们同去,午后去正房徐氏跟前报备了一声,也离了家门。

  今日东道主秦耀早就与大家打了招呼,说是宴饮后要“秉烛夜谈”,让大家将晚上直接在那边留宿。

  这次同窗约在府学外一处宅子,是秦家去年入冬时为秦耀赁下的,为了使得他冬日上学少些奔波,等到今年开春也没有腾退,刮风下雨天气不好的时候,秦耀就在这边留宿。沈瑞被拉着过去两回,就在府学胡同不远,离仁寿坊斜对角,倒是并不算远。

  两进小院子,因四周住的多是读书人,环境倒是幽静。

  这次是为同样出身南城书院的郑高践行,他今年岁考失利,明年乡试不能下场,正好家长有长辈要南下,就在府学请了假,打算跟着出去游学两年。

  郑高今年二十岁,也是乡绅子弟,去年过的院试,家里与秦家有旧,早年也曾在南城书院读书。因秦耀的缘故,与沈瑞往来也算亲近。

  沈瑞想着既是“践行酒”,除了为郑高预备了一份“仪程”之外,还吩咐长寿从家里提了两坛梨花白,两食盒的鲜果为大家助性。

  结果到了秦家外宅一看,只有秦耀在,静悄悄的不似宴客。

  秦耀笑嘻嘻地迎出来,一口白牙直晃眼。

  “光远,我这是来早了?”沈瑞吩咐长寿将酒坛子递给秦家小厮,四下里不见旁人,有些迟疑道。

  他家里离这边最近,即便提前从家里出来些,也早不到哪里去,怎么家离这边远的同窗反而一个不见?

  “现下就只来了恒云一个,崇堂打发人过来,说是稍后就到……”秦耀一边将沈瑞往里面迎,一边笑道。

  “光远”是秦耀的字,“崇堂”是郑高的字,几个同窗虽年龄差了几岁,沈瑞、秦耀都是弱冠之年,不过既有了功名,朋友之间就彼此称字。

  瞧着秦耀笑着贱兮兮模样,沈瑞就觉得不对劲,狐疑地看了他两眼道:“旁人呢?”

  秦耀挤眉弄眼道:“哪里还有旁人?我就请了崇堂与恒云两个”

  沈瑞越发觉得不对劲:“光远不是说要热闹一番?还说要了席面,好好为崇堂践行么?”

  三个人的热闹?

  秦耀闷笑道:“确实是好,为崇堂践行啊。”

  说话的功夫,沈瑞随秦耀进了屋子。

  三间坐北朝南的正房,中间是堂屋,两人进了西屋。

  外头已经是隆冬时节,北风阵阵,屋子里却是烧着地龙,暖风迎面。

  长寿已经被带到厢房了,秦家一个管事陪着,屋子里只留了两个十来岁的小厮服侍。

  西屋南窗下是罗汉榻,北面摆着一张圆桌,圆桌上冷碟已经摆着了,瞧着精致模样,却是不像是家常菜。

  “庆福楼的上席,热菜在熏笼上热着。”秦耀招呼沈瑞在罗汉榻上坐了,带了几分得意道。

  沈瑞上下打量他一眼,道:“我怎么觉得光远还另有玄机?”

  秦耀带了神秘道:“天机不可泄露等崇堂来了,恒云就知晓了”

  沈瑞笑了笑,端着茶碗吃了口茶,心里大致有数。虽说觉得有些不妥,不过见秦耀兴致正高,也没有扫兴。秦耀自己也是生员,读过《大明律》,什么犯禁什么不犯禁也是心中有数。

  隐隐的,沈瑞也有些好奇。后世对大明朝最深的印象,除了锦衣卫、东厂、党争,剩下的就是各种名妓的传闻逸事。

  这会儿功夫,就听到外头有动静,有个小厮进来禀道:“少爷,郑相公来了”

  秦耀起身道:“想着他也该来了,咱们去迎迎……”

  沈瑞便也跟着起身,随秦耀出去。

  刚出屋门,就听到院子里有人扬声道:“光远,快来搭把手”

  随着说话声,影壁后转过两人。一个是二十来岁的儒生,额头上汗津津的,手中扶着一个身子软成面条似的醉鬼。

  那醉鬼醉的狠了,衣襟上都是呕吐之物,黄黄白白的。

  “这是陈鼎?怎么带了他来?”秦耀看的已经傻眼,诧异道。

  沈瑞站在秦耀身后,已经止了脚步。实在是爱洁,加上这陈鼎也算他鲜少厌恶的人之一,不耐烦上前搭手。

  那儒生正是郑高,满脸无奈道:“我去府学见教授,出来就见他醉倒在马路伢子上,这隆冬时节,总不能任他倒着,又不知他如今在城里的住处,只能叫车拉到这边来。”

  到底是同窗,即便平素再不喜,也有香火情分在,秦耀无奈道:“既是崇堂带来了,还能扔他出去?今儿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向来自诩圣人君子的陈鼎竟然成了醉鬼还真是稀罕”

  嘴上这样说,秦耀也嫌弃陈鼎肮脏,不肯上前扶。

  正好厢房里的秦家管事与长寿听到动静出来,就从郑高手中接了人,半拖半扶地将陈鼎送到堂屋上椅子上,又听吩咐去了陈鼎身上的外衣。

  饶是如此,秦耀脸上也带了嫌弃,捏着鼻子道:“这是吃了多少酒?真是臭气熏天……”

  郑高先与沈瑞打了招呼,方抹了一把汗道:“若不是遇到堵心事,也不会这般狼狈,方才我刚扶起他的情景,你们没看到,眼泪都出来了,嘴里念叨着‘人人皆是富贵眼,,还自己抽自己耳光,说是无能废材,才得不了‘案首,丢了亲事……”

  秦耀听了,神色微怔,随后看了沈瑞一眼道:“这陈鼎在学中数次针对恒云,就是为了恒云得案首的缘故?”

  沈瑞也觉得莫名其妙。

  郑高才想起去年案首就在眼前站着,忙道:“许是他想偏了,既得了功名,案首不案首的又差到哪里去?听着像是亲事遭拒,‘案首,不‘案首,的说不得只是对方的推托之词。要不然也不会拖拖拉拉到现下,这离去年院试都过了一年半了……”

  秦耀狠瞪着陈鼎,想起了什么似的,勃然大怒道:“不将女儿许给他,就是长了富贵眼了?他算是老几?寒门出身且不说,只说这清高孤介性子,谁眼睛瞎了,会将女儿许给他?”

  他这样一怒,倒是将郑高吓了一跳。

  郑高看了眼秦耀,又看了眼陈鼎道:“光远这么恼,不会……是因为田山长吧?陈鼎这是……向田山长家求亲了”

  秦耀跳脚道:“不过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想妄想罢了堂舅家的表妹还小,离及笄还早,什么时候许过什么‘案首,不‘案首,的话?真是没想到,资助他读书还资助出错来,这样自说自话,全然不顾女儿闺誉,真是白眼狼,‘恩将仇报,不外如是”

  沈瑞听了,不由竖起耳朵。倒不是他存了八卦之心,而是田家有两个未许字的闺女,也曾是沈珏未婚妻的候选人之一。

  沈瑞年初曾听徐氏与沈沧提过一次,沈沧言谈之间颇为看好田大老爷家的长女。

  田大老爷品级不高,可出身田家就有加成。加上三太太品行在这里放着,田家家教虽严,可田家女子称得起“才貌双全”。

  因二老爷早就在家书中将沈珏亲事都托付给大老爷夫妇,大老爷觉得田家家教人品最让人放心。要是再寻一门像乔家那样的姻亲,可是将沈珏拖累死了这背后多少也有多照应三老爷、三太太的缘故。

  沈沧看了几年,也看出沈瑞与沈珏兄弟两个的性情。沈瑞平素不声不响,却是个主意正的,即便是杨氏进门,也当不了沈瑞的家去;沈珏没多少主见,喜怒又随心,娶个不贤的妇人进门,要是被糊弄住了,说不得就要被辖制住,疏远了小三房。要是娶了田家女,就不用担心这个了。

  徐氏怕委屈了沈珏,始终迟疑。二老爷如今是正四品官,沈珏还有个尚书做大伯,能寻到更好的岳家。田家名头虽大,门生故旧虽多,可本家田大老爷一人出仕,品级又低,其他有职官,品级更低,还是堂亲,沈珏在仕途上借不上力不说,说不得“亲上加亲”后,还要给这边增加负担。

  另外就是沈珏与三老爷叔侄秉性不同,三老爷喜静不喜动,沈珏却是坐不住的,田家姑娘的脾气虽温温顺顺,与三太太一脉相传,可能与三老爷举案齐眉,却未必能合得上沈珏的性子。

  二老爷、二太太都是靠不住的,沈珏本就可怜,徐氏自然是想要在妻房上让他顺心如意,以后夫妻两个也能相互扶持,将小二房撑起来。要不然,嗣父母不亲,妻子进门也不如意,那沈珏的日子也就太委屈了。

  夫妻两个就寻了沈瑞,私下里问及此事。

  沈瑞想了想,也站在徐氏这边,不赞同此事。

  要是沈珏不走仕途,只做个太平士绅,田家这样不惹祸清贵岳家是好事;要是出仕的话,反而是弊大于利。

  田家盛名之下,之所以一直太太平平,也跟田家早年成丁凋零,小一辈长成复出时,距离当年之难隔了二、三十年,田家太爷名头虽大,却一直未出仕,不握权柄。

  书院也是近二、三十年才渐成规模,书院出来的士子,得了功名出仕的不少,可并不在高位上。

  真要到了高位上,出来个阁老尚书,一个倾轧,说不得就殃及书院。到时候做为田家女婿的沈珏,只有被拖累的。

  田家名头虽大,却无自保之力。

  沈瑞说了一堆话,其实都是借口罢了。归根结底,就是田家只有虚名,没有权势,让沈珏借不上力。可以沈家青黄不接的现状,一门得力的姻亲就太重要了。

  至于沈沧为三老爷、三太太筹划的私心,既没有摆在明面上说,沈瑞便也只做不知。

  徐氏与沈珏两个都反对,沈沧就叹了一口气,撂下此事不提,此事就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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