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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地师【作者:齐橙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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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 为难的陈道

  苏昊和董天章、杨来祯二人在客厅里聊了有个把时辰的光景,到他们手拉着手走出客厅的时候,管家刘福看到三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满意的笑容,尤其是董、杨二人,脸上的每一根皱纹都舒展开了,一看就知道他们肯定是得了天大的便宜。

  “刘福啊,苏百户年纪虽轻,但前途无量,你给苏百户做事,日后的荣华富贵是少不了的,你可要好好把握啊。”董天章用手拍拍刘福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对他吩咐道。

  “董掌柜放心,以后苏老爷就是我刘福的再生父母,刘福定会尽心侍候。”刘福连声说道。从董天章的吩咐中,刘福可以听出,苏昊肯定是已经答应接受这座宅子以及他们这些下人了,也就是说,以后苏昊就是他们的主人了。

  “呃……刘伯,如果咱们非要攀上点亲戚的话,我宁可你把我当成亲侄子,再生父母啥的……你也不怕折了我的阳寿?”苏昊哭笑不得地纠正道。

  刘福倒是从善如流,听苏昊这样一说,马上就改口道:“是的是的,小老儿失言了,苏老爷怎么说,就怎么行吧。”

  苏昊又转过身对董天章和杨来祯说道:“二位掌柜,这所宅子,改之就笑纳了。今日所谈之事,容我再与家里人商量一下。不过二位放心,只要大家愿意精诚合作,赚钱的机会,是不会少的。”

  “哈哈,那我等就静候佳音了。”董天章、杨来祯哈哈笑着,拱手告辞离开了。

  送走两个商人,苏昊回到宅子里,把情况简单地向徐光祖和陈观鱼说了一下。对于董天章想与自己合作造枪卖给兵部的事情,他也没有隐瞒,因为他知道徐光祖久在兵部,对此事应当会有一些独到的看法,而且徐光祖不是官员,不会有什么官场上的忌讳。

  果然,听苏昊说完这件事,徐光祖皱了皱眉头,说道:“这二位是什么来头,我不太清楚。不过,造枪这种事情,还是谨慎一些为是。商人逐利,只要有人愿意给钱,他们什么事都愿意做。改之所创的这种燧发枪,是两军阵前的利器,若是落到蒙古人或者倭人手里,只怕对我大明不利啊……”

  “嘶……”徐光祖此言一出,苏昊先倒抽了一口凉气。他先前拒绝董、杨的要求,只是出于对自身安全的考虑,徐光祖这样一说,他才想到这其中还有另一层隐患,那就是一旦把造枪的技术交给董、杨这样的商人,他们是完全有可能把枪卖给外敌的。

  在当年,大明的科技水平比周边的蒙古、日本都要高得多,蒙古、日本要与大明作战,在武器的装备水平上相差甚远。但有些大明的商人,出于逐利的考虑,往往甘犯杀头的危险把先进武器走私给那些敌人,这样的事情,苏昊曾经听陈道介绍过。燧发枪的先进程度,又远甚于大明现在的火器,若是这样的利器落到蒙古人或者倭寇手中,对明军的威胁是可想而知的。

  “多谢徐叔提醒,改之差点犯了大错。”苏昊说道。

  徐光祖嘿嘿笑道:“这样一来,是不是这宅子人家就要收回去了?”

  苏昊道:“这倒不至于,我一开始也没有答应和他们合作造枪的。我手里还有其他的一些买卖,都是可以赚到大钱的,凭这些买卖,换他们一套宅子绰绰有余。”

  “改之不愧是能够发明地形图的人,做买卖也是如此精通。”徐光祖赞道。

  “雕虫小技耳。”苏昊谦虚地说道。

  “苏师爷,这么说,咱们真的要在京城做买卖了?”听到苏昊与徐光祖的对话,陈观鱼兴奋地问道。

  “老陈觉得可行否?”苏昊反问道。

  陈观鱼道:“老道我哪懂得这些,一切有苏师爷做主,老道只管听吩咐就好了。”

  苏昊笑道:“这可不行,做买卖的事情,我可不懂,还得仰仗老陈你来把握。未来我与董、杨二位掌柜合作,你就是我这边的代表,是要和这些人打交道的。”

  陈观鱼感慨道:“唉,想不到我陈观鱼此生还有机会能够在京城里做买卖,这全是托了苏师爷你的福啊。我老陈这辈子做得最明智的事情,就是跟了苏师爷,此生足矣。”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与董、杨合作,苏昊也就毫不客气地接受下这套宅子了。他让邓奎带着勘舆营的士兵仍然住在唐家胡同的宅子里,自己则带着陈观鱼住进了槐花胡同的这套宅子。他给陈观鱼封了一个大管家的头衔,刘福只能屈尊当了二管家。对此,刘福倒也是毫无怨言,他自然知道自己与主人之间的关系是不及陈观鱼的。

  与勘舆营一同进京来的,还有五名从江西带出来的绣娘,这些天与大兵们同住在一套宅子里,生活起居也是颇为不便。这一次,苏昊把她们也带到了槐花胡同的苏宅里,在后院和壮妇、丫环们住在一起,就算是苏府的下人了。

  搬家的事情并不麻烦,苏昊本身也没有什么行李,直接拎着包就住进去了。麻烦的事情,在于他要把自己的家眷从江西叫过来,还要征求一下郝以宗等人的意见,看看他们是否愿意进京来与自己共同发展。为此,他写了几封书信,准备找驿站帮忙送回江西去。

  “要送信,找兵部是最方便的。”徐光祖建议道,“你何不去找找陈道,让他给你安排人送信?”

  “陈道?”苏昊皱皱眉头。来京城已经一个多月了,陈道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从未露面,徐光祖如果不提起来,苏昊都快要想不起他了。

  “陈主事只怕是公务繁忙,在下这点俗事,哪敢劳烦他呢?”苏昊带着不悦的神情说道。

  徐光祖知道苏昊的不满源于何事,他说道:“陈道不是这种人,他不来见你,想必也是有些难言之隐吧。”

  “难言之隐?恕改之愚笨,不知徐叔所言是指何事。”苏昊说道。

  徐光祖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这样吧,我找人替你问问。”

  以苏昊的想法,陈道既然不来见自己,那自己也没必要非得赖着陈道不可。他觉得不痛快的地方,在于自己出生入死替兵部解决了播州的麻烦,来到京城之后,兵部却把自己晾在这里,不哼不哈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想法。

  徐光祖也许是知道一些情况的,但他不会主动说出来,只是说愿意替苏昊去打听打听。苏昊不知道徐光祖动用了什么样的渠道,只知在徐光祖说了这话的第二天,久未谋面的陈道就出现在槐花胡同的苏昊家里了。

  “哎呀,改之啊,多日不见,你可想死为兄了。不过,为兄见你的风采犹胜于当日,看来这京城的水土,改之还算是能够适应吧?”陈道一见苏昊的面,就虚头虚脑地套起了近乎。

  苏昊对陈道憋了一肚子的气,原本打算见了他的面要好好冷落他一番,让他知道自己的愤怒,谁料想,一见到陈道那张貌似忠厚的胖脸,苏昊的气就先泄了一半。他张了张嘴,最终叹了口气,说道:“陈兄真是心宽,小弟佩服。”

  “哈哈,改之恼我了,陈某知错了。看在咱们一路同行的份上,改之就饶过陈某这怠慢之罪吧。”陈道说道。

  苏昊道:“原来陈兄也知道怠慢小弟了,这莫非就是京城人的待友之道?”

  “哪里哪里,这都是为兄的错。这样吧,今天咱们就在尊府好好喝上几杯,算是为兄向你赔罪,如何?”陈道说道。

  苏昊啼笑皆非:“陈兄,你没有搞错吧,你要赔罪,还要在我府上,这是谁向谁赔罪啊?”

  陈道说道:“在你府上喝酒,只是借用尊府的场地罢了。愚兄作东,酒菜之类的,都由愚兄出钱,你安排几个家人出去买回来,这样不就是我向你赔罪了吗?”

  苏昊道:“何必这样麻烦,陈兄如果诚心要向小弟赔罪,咱们在外面找个酒楼不是更好?小弟知道的地方也不多,听说德福楼的酒菜不错,要不小弟就吃点亏,陈兄在德福楼请小弟一顿就好了。”

  “德福楼……”陈道苦着脸道:“在那里请改之一顿,得用掉为兄半年的薪俸,改之真的忍心让愚兄一家大小几十口喝西北风去?”

  “那算个地方也成啊,只要陈兄作东,就是胡同口吃碗馄饨小弟也不会觉得寒酸的。”苏昊故意地激着陈道。

  陈道压低声音说道:“改之啊,你是聪明人,就不必为难愚兄了。若是愚兄方便公开请你喝酒,又何必这么长时间不来见你呢?愚兄实在是有为难之处,还请改之海涵。”

  听陈道这样说,苏昊隐隐感觉到了一些什么。他没有再逼陈道,而是叫来刘福,吩咐他去安排酒宴。刘福隐晦地打听了一下接待标准的问题,得到苏昊的回答之后,便赶紧安排人买菜打酒去了。

  打发走了刘福,苏昊对陈道说道:“好吧,陈兄,现在能不能说说,到底是什么事情,让陈兄如此为难。”

  陈道叹了口气,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过,归结起来,还是那个国本之争的事情,改之也算是遭了一些无妄之灾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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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 无妄之灾

  陈道说开了头,后面的话也就不再藏着了。他滔滔不绝地对苏昊说了一番,苏昊只觉得瞠目结舌,深深理解到陈道所说的,自己的确是遭了无妄之灾了。

  原来,苏昊发明了等高线地图,兵部对此十分看重,已经存了要提拔苏昊予以重用的念头。后来,苏昊带领勘舆营深入播州,绘制了播州的军用地图,而且还放水淹了七星山军屯,消灭了杨应龙的5000精兵,这两项功劳,足够让苏昊在大明军中扬威立万了。

  在万历下圣宣苏昊进京之前,兵部也曾有过要召苏昊进京的动议,比较一致的意见,是要封苏昊任一个不低于五品的武官,专门负责培训测绘人员,以完成全国各处军事要地的地图测绘工作。不过,就在兵部讨论何时召苏昊进京的时候,太监李龙抢了个先手,让万历给苏昊下了一道进京的圣旨。

  在正常的情况下,如果兵部想奖励和重用一个人,而这个人又敲受到皇帝的青睐,这是非常理想的情况。这意味着兵部为此人请功的奏折在皇帝那里也能顺利通过,这可就省了不少周折。

  然而,这一回的情况却是恰恰相反。从年初开始,由内阁首辅申时行发起了逼迫万历册立太子的运动,万历与朝臣们陷入了旷日持久的冷战。在此其间,朝臣为了让万历屈服,想尽了一切办法,其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拒绝万历的一切提案。简单地说。就是万历想干什么,朝臣们就反对什么。反之。万历不想干什么,朝臣们就极力推动什么。

  在这种情况下,苏昊奉万历的圣旨进京,众人皆知,苏昊是万历眼中的当红太监李龙推荐的,身上带着“阉党”的标签。对于这样一个人,朝臣们当然不会愿意看到他得到重用,于是。万历迟迟未能召见苏昊,兵部也把准备提拔苏昊的公文压了下来,假装没有发生过这回事了。

  “其实,王尚书也知道,改之并不是什么阉党中人。可是,王尚书也要顾全大局,不能因小失大啊。”陈道向苏昊解释道。

  “顾全大局?”苏昊这回真的冷笑了。“把一个明明对国家有用的人才,打入冷宫,不予重用,原因仅仅是为了和皇上赌气,这就是你们所说的顾全大局?”

  其实陈道的话是挺伤人的,他说兵部不能因小失大。意味着苏昊的前程在兵部看来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无法与“国本”这样的大事相比。但是,他没有想到,是否使用苏昊,并不仅仅是苏昊本人的事情。而是涉及到国家安全的大事。古人尚知举贤不避亲仇,大明朝堂上的这些重臣们。难道连这样一个道理都不懂吗?

  还有,把他苏昊雪藏起来,就能够逼近万历在国本问题上让步吗?这未免也太高估苏昊的地位了吧。说到底,冷落苏昊只是兵部向其他朝臣作出的一个姿态而已,象征意义远远大于实质意义。

  陈道尴尬道:“改之所言,也有一些道理。不过,现在整个朝堂都有默契,要给皇上一些压力。申大人平日对兵部颇为照顾,兵部在这个时候,也不能拂了申大人的面子啊。”

  “陈兄不敢来见小弟,也是这个原因吗?”苏昊问道。

  陈道说道:“没办法,大家都是一体的,陈某也不能坏了大家的规矩。其实,改之在厩的一举一动,陈某都是看在眼里的,如果改之真的碰到什么麻烦,陈某断然不会袖手旁观。至于这平日里的应酬,陈某就不合适出面了,这一点还请改之谅解。”

  “我明白了。”苏昊点点头,心里充满了无奈。

  大明由盛而衰,最终被建州女真这样一个小小的部落所灭,其原因是多方面的。但其中,官僚们成天的无谓扯不能不说是一个重要的因素。到晚明时候,朝堂上有言官在没完没了地制造摩擦,民间有东林党人在高谈阔论,抨击政府的一切举措。也不能说当时就没有人在干实事,只能说当时的场景就是一个人干活,十个人点评,最后干活的人没法干下去,点评的人却眼高手低,根本就不愿也不会干事。当一个社会充斥着这种风气的时候,离崩溃也就不远了。

  最可笑的是,朝臣们一边拿着国家的事情作为赌气的砝码,另一边却并不拒绝与李龙这样的太监进行私底下的合作。作为朝臣代理人的董天章、杨来祯与李龙关系甚为亲密,陈道碍于朝臣们的所谓“默契”而不敢来见苏昊,董、杨二人却不忌讳直接送给苏昊一套宅子。

  国家的事情,是可以拿来做秀的。自己的利益,却是一点也不能动摇。这些满口忠孝礼义的朝臣们,屁股上有几个是真正干净的?

  “这么说,兵部已经把我当成一个弃子了?”苏昊问道。

  陈道说道:“这倒不是,其实王尚书一直都在念叨你,说如此能干之人,不能为我所用,实在是可惜。依陈某看,王尚书只是想避开眼下的风头,待到事情不那么敏感的时候,自然就会重用改之了。”

  “那我现在怎么办?”苏昊问道。

  陈道道:“改之尽管在此住着,听说你正在与人合作开矿,此事甚好,改之但做无妨。愚兄只有一个忠告,就是劝改之尽量与宫里的人走动得少些,这样日后如果兵部要重用改之,障碍也会少一些。”

  “这个忠告……呵呵,恕小弟不能从命。”苏昊微笑着说道。

  开玩笑,兵部自己把他苏昊晾在一旁,不闻不问,还让他不要与太监来往,苏昊凭什么听兵部的?苏昊对于李龙也说不上有什么好感,但人家毕竟在对他示好,哪像兵部这帮白眼狼,一点起码的表示都没有。

  陈道也无语了,他知道,朝臣们这一次与万历的斗争是遥遥无期的,兵部什么时候能够启用苏昊,陈道自己也说不清楚。在这种情况下,他要求苏昊不要与李龙等人往来,相当于断了苏昊的前途,苏昊拒绝他的要求,也是情理之中的。

  双方沉默了一会,陈道叹道:“改之,其实为兄何尝不知道此事的荒唐。边关上的将士们非常需要地图,兵部理当马上对改之委以重任,让改之能够带出十支、百支勘舆营这样的队伍,分赴各地去测绘地图,以巩固我大明边防。可是,如今大家却在为这样的事情扯误了军机大事,陈某心里也好生不是滋味。

  改之有怨言,愚兄也是完全能够想象的。这样吧,改之有什么事情需要为兄办,尽管开口,为兄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帮改之办成就是了。”

  苏昊道:“这军国大事,小弟是不敢去插手了,你们都是朝廷重臣,想的都是国本这样的大事,恕小弟理解不了。小弟现在想的,就是做点小买卖,挣点小钱,养家糊口。当下倒是的确有一件麻烦事,想请陈兄援手,不知陈兄方便否。”

  陈道说道:“改之有何为难之事,尽管说来,愚兄就算帮不上忙,起码也能出点主意吧。”

  “我想借兵部的渠道,送几封信到丰城去。”苏昊说道。

  “就这么点小事?”陈道诧异道。

  苏昊道:“这对于陈兄是小事,对于小弟就是大事了。不知陈兄能帮忙否。”

  “当然可以。”陈道说道,“兵部经常有信使要往各地递送军情军令,改之把信交给愚兄,愚兄让往江西去的信使替你捎到丰城去就是了。”

  苏昊能够请陈道做的,也就是这点事了。据陈道说,兵部现在倒也还是在正常运转的,但在涉及到苏昊的事情上,就只能是卡壳了。据说贵州巡抚叶梦熊也专门给兵部尚书王一鹗写了封信,询问对苏昊的安置问题,但王一鹗作为首辅申时行的嫡系,不得不做一个表率,所以只能忍痛把苏昊搁置在一边了。

  不能提拔苏昊,不意味着不能帮苏昊做点事情。哪怕是为了奖励苏昊在播州的功劳,动用军方系统替苏昊送一封信,也是应当的。这件事,陈道自己就能做主,而且他还有充分的把握,能够确保此事不会被其他朝臣们知道。

  陈道在苏府吃过饭,尤其是自己灌了自己几大杯酒,以示赔礼,随后就带着苏昊写给陆秀儿、郝以宗、马玉等人的书信离开了。他承诺,两三天之内,就会安排人把信送走,如果快的话,六七天之内,这些信就能够送到陆秀儿等人手上了。

  徐光祖也被叫来陪陈道一起吃饭,送走陈道之后,苏昊把陈道说的情况向徐光祖又说了一遍,徐光祖劝道:“改之,此事你也别往心里去了。我大明的事情,有时候就是这样的。我等在边关打仗的时候,因为将军之间有矛盾而延误战机的事情,都是司空见惯的了,这就是承平日久的结果了。反而是在那艰难之时,大家更能同舟共济。”

  “承平日久?”苏昊冷笑道,“我大明现在是危机四伏,这些人还在内耗,我倒真想看看大明还能承平几日。”

  “我们都听天命,尽人事吧。”徐光祖也有些郁郁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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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 搜身

  也许是因为对苏昊心存愧疚,陈道第二天就安排人把苏昊的信送走了。但是,以当年的交通条件,即便是搭乘兵部的八百里加急,这些信送到江西也需要四五天的时间,再至于说家里人如何做准备,再出发前往京城,其间需要的时间就没法估算了。

  穿越到明朝已经有一年多时间,苏昊慢慢地也适应了明朝的生活节奏。与后世的快节奏不同,明朝的人生活时间不是按分秒计算的,而是按年月计算的。从江西到京师,路程有三四千里,按一天走100里计算,正常人走一趟也得花上个把月的时间。更何况,如果遇到下雨、生病之类的事情,耽误的时间就更多了。所以,从苏昊把信发出去,再到家里人进京,没有一两个月的时间,是完全不够的。

  在这段时间里,苏昊也没有闲着。他亲自带着几名职业矿师去了一趟永平府,也就是后世迁安、滦县一带,确定矿藏的具体位置。开滦煤矿和迁安铁矿在后世都是鼎鼎大名的,苏昊对于这两处矿区的情况十分熟悉,尽管提前了四百多年,但他还是能够准确地识别出几个大矿藏的所在地。

  为了不让人觉得勘矿过程太过容易,苏昊在陈观鱼的配合下,在现场装神弄鬼地表演了一番,又是测罗盘,又是画符,把董、杨二人找来的那些矿师都给弄迷糊了。这些人虽然打心眼里对于这种把戏就不相信,但又找不出苏昊的什么破绽来,等到矿工们实际采出了矿石之后,这些矿师们也只能服气了。

  在采矿方面,董、杨二人的手下有着丰富的经验,包括如何凿开岩层、如何挖巷道、如何通风、如何排水之类,都干得井井有条,远比苏昊的纸上谈兵要强得多。经过一个多月的艰苦努力,苏昊预言的煤矿和铁矿都建成投产了。据老矿工们估计,这几个矿的储量都达到了惊人的水平,是难得的富矿。董、杨二人这才把心放了下来,同时对于与苏昊进行进一步的合作也平添了百倍的热情。

  李龙在第一时间获悉了开滦煤矿和迁安铁矿投产的消息,董天章在派人向李龙报喜的同时,还送去了一张五千两银子的银票,说是矿山的预分成。当然,李龙也不是平白无故拿这笔钱的,他向北直隶的矿监打了招呼,把这两个矿的矿税压到了一个极低的额度,几乎相当于两个小型矿山的水平。

  苏昊一身尘土地从永平府回到京城,屁股在苏府的椅子上还没坐热,小太监万象就闻风而来了,笑吟吟地通知苏昊,说李公公又在德福楼设了宴,要给苏公子洗尘、庆功。

  “李公公怎么知道我今天回到京师?”苏昊奇怪地问道。

  万象道:“李公公天天都在打听苏公子什么时候回来呢,他说只要你一回来,就要马上禀报他。这不,苏公子的车骑还在通州的时候,李公公就已经得到消息了。”

  “李公公真是太客气了,苏昊何德何能,值得李公公如此惦记。”苏昊假意客气道。

  “李公公说了,苏公子天赋禀异,日后定是大福大贵。我等以后还要仰仗苏公子照应呢。”万象谄媚地说道。

  苏昊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连忙岔开话题,问道:“李公公有没有说,让我带谁共同前往?”

  万象道:“李公公说了,这个酒宴也就是朋友之间拉拉家常,所以还请苏公子不要带外人前往。”

  “我明白了。”苏昊说道,“容我洗漱一下,换身衣服就去。”

  万象老老实实地呆在苏宅,等着苏昊洗澡、换衣服,然后陪着他前往德福楼。与此前相比,万象对于苏昊的态度显得恭敬了许多,苏昊想,这也许是因为自己与李龙的合作逐渐深入,自己在李龙心目中的地位也与日俱增,所以万象这样的小太监也赶紧见风使舵,开始拍自己的马屁了。

  万象表现出恭敬的态度,苏昊却不能在他面前摆谱,而是一路与万象说说笑笑,显出亲热的样子。苏昊知道,太监属于身体有残疾、心理同样有残疾的人,他们比常人更为敏感,也更容易记仇。俗话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和太监结怨,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苏昊可不想惹上这样的麻烦。

  来到德福楼前,照例有小厮迎上前来。不过,这一回他们可没有盘问苏昊,而是满脸堆笑地招呼道:“是苏公子吧,快请吧,客人都已经等急了。”

  “客人?你是说李公公吗?”苏昊问道。

  “呃……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小厮支吾道。

  苏昊没有在意,照着小厮的指点向楼里走去。刚走进酒楼的大门,他就隐隐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他左右顾盼了一下,只见楼下大厅里坐了七八桌客人,与他上一次来的时候看到的没有什么不同。但细细观察,却发现这些客人清一色都是年轻小伙,一个个神情严肃。他们面前摆着各色菜肴,但显然所有的人注意力都没有放在菜肴上,而是用眼角的余光盯着苏昊,那目光犀利得如刀子一样。

  “万公公,这是怎么回事?”苏昊小声地向万象问道。

  “什么怎么回事?”万象用诧异的口吻问道,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暴露了他的心态,很显然,他是知道这其中的蹊跷的,只是不愿意告诉苏昊而已。

  “哦,没什么,是我多心了。”苏昊答道。

  李龙请客的地方,仍然是在二楼的天字号包房。苏昊走到楼梯前,正要迈脚上楼,眼前不知什么时候闪出了一条汉子,伸出手阻拦道:“苏公子请稍候。”

  汉子的脸上挂着一缕职业化的笑容,但苏昊却无法从这笑容中读出任何暖意。他注意到,汉子的眼神与店堂里那些人有着惊人的相似,都是透着几分阴冷、几分锐利。也就是说,这店堂里伪装客人的年轻人与他面前这条汉子应当是一伙的,只是一个在明处,一个在暗处而已。

  “敢问,阁下有何指教?”苏昊冷冷地问道。

  汉子恭敬地微微鞠了个躬,对苏昊说道:“苏公子,为了李公公和客人的安全,小的要确认一下您身上有没有带不合适的东西。”

  “你是说,你要搜查我?”苏昊不悦地说道。这一刻,他几乎想拂袖而走了,他想不通李龙为什么要在自己面前耍这样的威风。

  “苏公子息怒。”万象连忙上前解释道,“这位兄弟是李公公的侍卫,他也是为了李公公的安全着想。苏公子有所不知,这几日,坊间风传有人要对李公公不利,所以李公公不得不谨慎一些。”

  苏昊道:“既是如此,那今天的酒宴要不就算了吧,让李公公身犯奇险来接见我,在下实在是过意不去。万公公,在下告辞了。”

  听苏昊放话说要走,万象哪肯应允,连忙上前拦住。他面有尴尬之色,拼命地向苏昊陪着笑脸,说道:“苏公子,李公公是诚心诚意要给你接风洗尘,这少许不便,还请苏公子海涵。这位兄弟也是尽自己的职守,苏公子不要让他为难了。”

  苏昊心里好生疑惑,不知道李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照理说,李龙在自己面前是完全没有必要搞这种名堂的,如果他真的想对自己摆谱,那就根本没必要请自己吃饭。一方面十分热情地设宴款待,另一方面又非常不礼貌地让侍卫搜自己的身,这个李龙到底是想干什么呢?

  苏昊嘴上说着酒宴作罢的话,实际自然不能这样做,毕竟李龙势力极大,不是自己能够得罪得起的。他点了点头,说道:“既然有这样的规矩,那这位兄弟就搜搜看我身上有没有带不合适的东西吧。”

  见苏昊同意了,那汉子便伸手开始搜查。他查得非常细,从苏昊的头发一直查到脚底,其严格程度堪比后世坐飞机时候的安检。苏昊注意到,此人搜身的功夫十分专业,不像寻常捕快那样推推掇掇、满处乱摸,而是在各处轻轻一触就过去了,让被搜查的人没有屈辱的感觉。

  “苏公子,得罪了。”

  汉子把苏昊全身搜了个遍,没有发现利器,便退后一步,躬身向苏昊道歉,同时作了一个允许苏昊上楼的手势。

  苏昊心里好生不快,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便径直上楼去了。到了楼上,苏昊看到天字号包房门口站了几名与楼下那群人相似的小伙子,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在保护房间里的人。再看其他的包房,虽然房门也一样关着,但门口却没有任何的侍从,苏昊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些房间全都是空着的。

  “李公公就在里面等着苏公子呢,苏公子请自己进去吧,小的就不打扰了。”万象把苏昊送到天字号包房的门外,就不肯往里走了。

  如果不是看到万象亲自来请自己,苏昊是没有胆量走进这间包房的。李龙摆出的这副阵势,名义上说是吃饭,可是怎么看怎么像是鸿门宴。自己明明刚给董、杨二人找到了矿,李龙完全没有理由要对自己不利啊,为什么要摆下这一桌鸿门宴呢?

  走到这里了,苏昊就算不想进去,也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定了定神,伸手推开了包房的门,抬腿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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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3 万历

  在走进包房之前,苏昊设想过李龙的各种表现,比如说高高在上地坐着摆谱,或者装模作样地迎上前来与自己拉手秀亲热。

  “这……抱歉,我大概是走错房间了。”苏昊一愣之下,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肯定弄错了,他还来不及想为什么万象和外面那些人也会弄错。

  “你是苏昊?”那年轻人发话了。

  “是的,我是苏昊。”苏昊站住了脚步,看着那年轻人。对方既然喊出了自己的名字,显然自己就没有走错了。可是,李龙上哪去了?

  年轻人微微一笑,用手指了指旁边的座位说道:“坐吧,李龙临时有事来不了了,他托我代他招待你。”

  苏昊满腹狐疑,他走到客位坐下,抬起手向那年轻人作了揖,问道:“敢问阁下如何称呼,李公公劳烦你前来,可是有什么话要吩咐在下吗?”

  年轻人迟疑了一下,说道:“我姓黄,你称我黄先生吧。李龙对你没什么吩咐,我替他过来,只是想和你聊聊天罢了。”

  “哦,原来是黄……”苏昊敷衍着应道,说到“黄”字的时候,他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他明白了,眼前这位根本不是什么黄先生,而是“皇”先生!如果此人不是皇帝万历,那苏昊的脑子就真是进水了。

  李龙早就跟苏昊说过。他目前在宫里的地位十分显赫,属于排名在前几位的大太监。能够直接对李龙直呼其名的人。纵观整个大明,恐怕也找不出几个了。这位黄先生说起李龙的时候,就像谈论自家的家奴一样,毫无恭敬之意。能够拿太监当家奴的,普天之下,除了皇帝又有何人?

  如果此人的确是万历,那么苏昊走进德福楼时感到的各种异常就很好解释了。楼下那些假装的客人,分明就是大内侍卫。皇帝亲临一个酒楼。店家哪里还敢接待其他的客人。反过来,除了皇帝之外,又有谁能够让德福楼这种京城知名的大酒楼不惜拒绝其他所有的客人?

  李龙答应过苏昊,说要尽快给他创造一个见万历的机会。苏昊万万没有想到,万历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来见自己。他没有让自己到皇宫去拜见,而且还乔装改扮,自称是什么“黄先生”。万历为什么要这样做。苏昊一时还想不明白,但他知道,既然万历这样做了,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装傻,配合皇帝把这出戏演好。

  “原来是黄兄啊,苏昊这厢有礼了。”苏昊笑着答道。前世的他也是曾接受过国家领导人接见的。他有足够好的心理素质来应对这种情况。

  “黄兄……呵呵,苏贤弟这个称呼,倒也有趣。”那年轻人稍稍错愕了一下之后,便咧开嘴笑了。男人之间称兄道弟,在民间是非常寻常的。但对于这位仁兄来说,却是第一次。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过于新鲜了。

  苏昊的判断一点都没有错,坐在他面前的这位年轻人,正是大明皇帝万历,大号叫朱翊钧。万历生于1563年,此时年仅27岁,不过已经是当了18年皇帝的人了。

  万历这18岁皇帝,当得也算是够窝囊的。在最初的10年,他年龄尚幼,朝廷的一切事务都由首辅张居正独揽,他只是一个签字、点头的工具罢了。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没有权力也就罢了,最难受的是,张居正还打着老师的旗号,对他的一举一动说三道四。万历做事稍有差池,张居正就要对他进行严厉的批评,有时候还要逼着他写检讨,深挖思想里的不健康因素。别人都说当皇帝威风八面,万历这10年皇帝当得比后世应试教育下的中学生还要凄惨。

  好不容易熬到张居正死掉了,万历下旨抄了张居正的家,把他挫骨扬灰,未必就没有报复他的意思。整完张居正之后,万历决定好好享受一下当皇帝的乐趣,谁知一代又一代的首辅以及朝臣并不比张居正更好对付,他们串通起来,处处与万历为难,甚至万历上朝时多打一个哈欠,都有人上折子说他一定是纵欲无度,导致身体虚弱。尼玛,皇帝也是人,也有自尊心和**权好不好!

  为了册封太子的事情,万历与朝臣们彻底闹翻了。他一气之下,拒绝上朝,用罢工来表示自己的愤怒。朝臣们对此毫不示弱,一个接一个地上折子“乞骸骨”,比万历罢工还要彻底。

  万历对自己的臣子们失望至极,他最初不上朝只是为了向朝臣们示威,到后来则是不愿意看这些人的嘴脸。他呆在深宫之中,时常仰天长叹,感慨为什么朝堂之上就没有几个脑子正常一点的大臣,难道大家除了对他万历指手划脚之外,就没有别的兴趣爱好了吗?

  今年年初,江西太监李龙禀报,说自己找到了一个大金矿,一年能够赚到几万两银子,这是万历向外派出的矿监中成绩最为显赫的。皇帝的各种消费也是需要用钱的,而户部以各种借口,严格地约束他的支出,所以他不得不派矿监到各地去弄钱来补贴宫中的花费。李龙能够找到一个大金矿,功劳卓著,再加上宠妃郑氏不断地吹枕边风,万历一高兴,便把李龙召来,封了他一个内官监少监的职务,让他一步登天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万历听说了苏昊这个人的神奇事迹。虽然已经是奔三的人了,万历还是有一些少年心性,喜欢一些带有玄幻色彩的故事。苏昊足不出户,就能够预见到大金矿的位置,这门本事,是万历从未听说过的,所以他也起了要见一见苏昊的念头。

  在下旨召苏昊进京的时候,万历与朝臣们的矛盾升级了,一时间,万历也没了接见苏昊的兴致,便将苏昊撇在唐家胡同里不管了。

  前几天,李龙又来向万历汇报,说苏昊找到了一个大煤矿和一个大铁矿,已经安排人去开采了,矿山的收入一半交进宫里来,可以作为宫里的用度。其实,苏昊与李龙商定的,只是把矿上的收益拿出15%作为李龙和万历共同的分成,而李龙打的主意,是在这15%中间,只拿出5%交给万历。算法虽是如此,但李龙完全可以说这就是一半的矿山收入,反正万历也不懂采矿,更不可能亲自去查矿山的账本。

  李龙说这些话的时候,还给万历送上了一张2000两的银票,这是董天章和杨来祯孝敬李龙的那5000两银子里的一部分。万历虽然没有亲自用过银子,但对于银票还是有着天然的好感。李龙见万历龙颜大悦,便借机提出了希望万历能够抽时间接见一下苏昊的要求,万历欣然答应了。

  依着李龙的想法,万历要见苏昊,自然是传旨让苏昊进宫面圣。但万历玩心骤起,吩咐李龙不要声张此事,自己要乔装改扮接见苏昊,这才有了今天这德福楼里的一幕。

  万历不知道自己的演技太差,只是一两句话之间就已经被苏昊识破了真相,他还在按着自己的角色,兴致勃勃地往下演着。

  “苏贤弟,听李龙说,你有望气勘矿之法,这法子是真的吗?”万历问道。

  苏昊道:“回黄兄,所谓望气勘矿,不过是骗骗市井愚笨之徒的托辞而已。其实,在下勘矿,用的是地质学的理论。简单地说,就是世间万物皆有原理,只要搞清楚了这些原理,勘矿之类的事情,就易如反掌了。”

  “地质学?”万历好奇地说道,“这是哪里的学问?”

  “这是佛郎机人的学问,小弟偶然遇过一个佛郎机传教士,这是他教给小弟的。”苏昊答道。能够在皇帝面前自称小弟,那也是无尚的荣耀了,反正万历要装,自己就陪他装个够好了。

  万历对于佛郎机人的学说颇有兴趣,他对苏昊追问下去,苏昊便把物理、化学的入门知识向万历介绍了一番,听得万历眼睛里直冒金星,如果不是碍于身份,只怕也要成为苏昊的粉丝了。

  “苏昊所学,才是真正的学问,哪像朝堂上那帮腐儒,只会背什么圣贤文章。这圣贤之道,真能经天纬地吗?”万历愤愤不平地评论道。

  这种话如果出在一个平常人嘴里,绝对就算是大逆不道了,因为此人居然敢诋毁圣贤之道。但说话的人换成皇帝,味道就大不相同了,这说明万历对于朝堂政治已经腻烦透了,希望换一种治理国家的方法。

  苏昊道:“这圣贤文章,倒也不能说是一无是处。治理一个国家,既需要管理理念上的知识,也需要实际做事的知识。我觉得,咱们大明的取仕之道,未免有些偏颇了,只重文章,不重实际。那些朝廷重臣们一个个写得满纸的锦绣文章,但连一亩地产多少粮食都不知道,这如何能够治国呢?”

  “说得好!”万历拍掌喝彩,道,“苏贤弟能否给我讲讲,有哪怕实际做事的知识,能够治理好这个国家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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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4 纵论朝政

  身为皇帝,万历身边的名士数不胜数,什么样的学问他都接触过,不管是否精通,至少可以说是见惯不怪了。然而,苏昊现在向他讲述的这些东西,却是他闻所未闻的,这些知识一环扣一环,逻辑上严格自恰,让人一听就知道不是寻常的江湖骗术,而是成体系的一套学说。

  根据野史记载,万历也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苏昊说的东西,他虽然没有全部听懂,但却知道一点,那就是这些学问有着极高的价值,如果能够把这些学问用于国家的治理,必定能够收到令人惊喜的成绩。www.ttZw.com

  “苏昊,你有这样的才学,为何不想着报效朝廷,却甘愿去做一个商人呢?”万历带着几分不满的情绪问道。他此次来见苏昊之前,已经听李龙说起过苏昊与董天章、杨来祯等人合伙做生意的事情。从他这个位置来看,做商人当然是一件非常没出息的事情了。

  苏昊呵呵一笑,道:“黄兄有所不知,苏昊因为与宫里的人略有走动,所以犯了众怒,已经成为朝臣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据说当今圣上原本是想重用在下的,现在也碍于形势,对在下不闻不问了。”

  “呃,这个……”万历的脸有点红了,他就是苏昊说的当今圣上,苏昊说的事情,他是知道的,而且事实也的确如此。身为皇帝,被一群大臣逼得不敢去提拔一个自己看中的人,实在是很没面子的事情。

  “苏昊,你是知道的,这朝中的大臣都是国家的栋梁,若是离开了他们,天下之事就无人能管。当今圣上虽和他们有些意见相左之处,但出于大局考虑,也不便太过苛责他们。所以,重用你一事,就只能暂时搁置了。”万历悻悻然地向苏昊解释着。

  苏昊道:“无妨,一人的荣辱,如何能够与国家大事相比。苏昊虽然学识浅薄,这点道理还是懂的。苏昊只是觉得,圣上和朝臣之间,为了一些微末之事就争得不可开交,实在是有些太过儿戏了。”

  万历脸色有些不悦,他斥道:“苏昊,你这话大胆了。圣上与朝臣争的事情,乃是我大明之国本,如何能说是微末之事呢?”

  苏昊正色道:“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立储之事,毕竟只是涉及到君王的事情,如何能够与社稷及黎民百姓的福祉相提并论?为储君之事而闹得朝廷不能正常运转,这是置天下百姓于何地?黄兄说朝臣都是国家的栋梁,怎么这些栋梁成天不去琢磨如何改善百姓的生活,眼睛只盯着皇帝的那点家事呢?”

  “苏昊此言……倒也有几分道理。”万历无语了。

  其实,苏昊的这些观点,与万历自己的想法是颇有几分相似的。在万历看来,册立太子的事情,只是他自己的家事,根本不劳众臣操心,更不用说以如此咄咄逼人的方式来强迫他做决定。如果在万历面前坐着的是首辅申时行等人,估计苏昊的这番话,万历自己就能够说出来,而且会说得比苏昊还要尖锐。

  但换个角度,当苏昊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万历却只能部分地表示赞同。谁当太子,关系的是由谁来继承他的皇位,也关系到哪位妃子未来会成为后宫里最尊贵的太后,这个问题,对于万历来说,也还是非常重要的。想想也是,如果这事真的不重要,万历又何苦与朝臣们这样苦斗呢?

  “苏昊,你觉得当今圣上是个圣明君主吗?”万历换了一个话题,对苏昊问道。

  如果苏昊不知道眼前的人就是万历,那么他如何回答都是可以的。但在知道了眼前就是万历之后,苏昊就不敢胡说八道了。他沉吟了片刻,然后说道:“黄兄此问,恕苏昊无法回答。千秋功罪,向来都是只有后人才可以评说的,当今圣上正当年少,未来还有大展宏图之时,苏昊此时如何能够枉加评议?”

  “大展宏图?”万历微微叹了口气。这个想法在几年前他是曾经有过的,那时候张居正刚死不久,初掌大权的万历心里有着各种各样的理想,想成为一位千古明君。然而,这几年与朝臣们的争斗,让万历感觉到一种无奈。没有大臣们的合作,他的政令甚至出不了紫禁城,再美好的理想,又有何用呢?

  “苏昊太过天真了。”万历说道,“治国之事,不是光靠皇帝一人就能够做到的,需要的是朝臣们齐心协力。以我之见,当今朝中重臣,成天苟苟营营的,不外乎都是自己的权力和利益,哪有人愿意做事的。有这样的一群朝臣,圣上就算是想大展宏图,只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

  苏昊道:“事在人为,什么事情不去试试,怎么会知道呢?据苏昊所知,我大明并不缺乏想做事的官吏,只是没有人给他们创造一个做事的环境罢了。如果能够把这些想做事的官吏提拔起来,替换掉那些只会说三道四的腐儒,我大明中兴,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而已。”

  “你说的想做事的官吏,可包括你苏改之吗?”万历饶有兴趣地问道。

  苏昊点点头道:“当然包括我。虽然苏昊本领有限,只能做一些小事,但成千上万愿意做点小事的人汇集在一起,就能够做成一些大事了。”

  万历问道:“那好,苏昊,若是圣上重用于你,你觉得你自己能做一些什么事情呢?还是做你的老本行,探矿吗?”

  苏昊摇摇头,说道:“苏昊可不只是懂探矿。在家乡的时候,苏昊曾受知县韩文所聘,担任了县衙里的工房师爷。韩知县是一个礼贤下士的好官员,从善如流,支持苏昊做各种事情。苏昊不才,在短短半年时间里,在全县推广省柴灶、改良红壤、兴修水利,也颇做了一些事情。虽然有些事情一时间还看不到成果,但苏昊相信,这些事情最终是能够造福于百姓的。”

  “你详细说来听听。”万历说道。

  苏昊于是便把自己在丰城县所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介绍了一遍,万历听罢,瞠目结舌道:“有这等事情,为何我竟不知?”

  作为皇帝,万历对于各地的情况都有所了解。但苏昊在丰城县做的这些事情,却没有传到万历的耳朵里去。在他看来,苏昊做的这些事,岂止能用神奇二字来形容,尤其是苏昊说在罗山修水库的事情,更是让万历觉得不可思议。水利问题一直都是国家的大事,工部每年都要花大量的银子去兴修和维护水利工程。可是听苏昊说来,丰城县建一个蓄水百万立方丈的大水库,竟然也能够如此简单,这简直就是逆天的事情了。

  “呵呵,黄兄想必是大福大贵之人,如何会有暇顾及这些小事。”苏昊笑道,“不过,以苏昊看来,有些小事如果做好了,效果并不见得小。就以苏昊在丰城县推广的韩氏灶来说,如果能够推广到全国所有的农家,光薪柴的耗费就能够减少一半,这京城周围,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出现大片的荒山了。”

  “苏昊,若朝廷委派你在全国推广这韩氏灶,你可能做到?”万历脱口而出,全然忘记了自己扮演的角色只是一个路人甲,而不是皇帝本身。

  苏昊非常聪明地没有去挑破万历的穿帮,他微微一笑,说道:“只要是对苍生有利的事情,苏昊都愿意去做。不过,这推广韩氏灶的事情,其实用不着苏昊来做,丰城县衙的工房书吏戴奇,就足够承担起此事了。”

  “一个小小的县衙书吏,承担当事未免不合适。”万历皱着眉头说道,他可不像苏昊那样对政治一窍不通,他知道,如果自己真的从一个县衙里提拔一个书吏来管全国的省柴灶推广工作,光是朝臣们的口水就能够把戴奇给淹死了。别说戴奇,就算是苏昊自己,如果一下子爬到这样高的位置,恐怕也是坐不稳当的。

  “这就是我大明政治的弊端啊。”苏昊说道,“凡事只讲出身、讲资历,最终弄一群七老八十的糟老头子进内阁治国,国家怎么能够不暮气沉沉的?老人自然有老人的长处,但进取心不足,也是他们的特点。如果不能及时提拔一批中青年官吏,我大明哪有什么生气?”

  “你说得对。”万历连连点头,他自己也是一个年轻人,对于内阁里那些动辄七八十岁的老头子也的确是烦透了。这些老头说不得碰不得,动不动就来一句“老臣乞骸骨”,好像皇上成天惦记着要把他们那把老骨头拿去炖汤一样。以万历的心性,他更愿意自己的臣子都像苏昊这样朝气蓬勃、充满激情。

  “苏昊,今日与你交谈,朕……呃,在下收获良多。你的想法,我已经明白了,你就好好回去耐心等着吧,几天之内,在下必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万历说道。

  “苏昊谢过黄兄。”苏昊站起身,向万历恭恭敬敬地长施一礼,然后就退出了包间。

  在离开德福楼的时候,苏昊才想起来,自己这一趟,光顾着和万历聊天,把本来的事情给忘记了。李龙叫他来德福楼,可是说要请他吃饭的,结果,他连水都没喝几口,就被万历打发走了。

  这算哪门子事情啊!苏昊欲哭无泪地腹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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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5 秀儿进京

  “昊哥!”

  随着一声含羞带喜的呼唤,一个娇美的身形出现在苏昊的面前。苏昊定睛一看,不由得惊喜交加,张开双臂,一把把对方搂在胸前,原来,此人正是苏昊朝思暮想的妹妹陆秀儿。

  “秀儿,你可来了!”苏昊激动地说道。

  “昊哥,别别……”陆秀儿连忙挣扎着从苏昊的怀抱里脱出身来,脸上羞得通红。她一边理着被苏昊弄乱的衣服,一边嗔怪道:“昊哥,干嘛呢,当着这么多人……”

  苏昊顺着陆秀儿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在陆秀儿身后还站着一大堆人,其中有母亲杨根娣,还有工匠郝青、秀才马玉、江以达等。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在樵舍结识的两个人,生员徐光启和商人熊汲,居然也跟着一起来了。一干人等,把苏府的大客厅挤得满满的。

  领着他们进来的,是已经被降格为二管家的刘福。看着一群新面孔,刘福脸上有些窘迫之色,不知道苏昊会不会从这些人中再挑选出替代自己的人,从而把自己的地位再降为三管家,甚至n管家。

  “刘福,快找几个丫环来,让她们带老夫人和小姐去房间歇息、洗漱。”苏昊对刘福吩咐道。

  “遵命!”刘福答应着,赶紧张罗去了。

  “妈,这一路上辛苦了吧?”苏昊上前搀着杨根娣,问道。

  杨根娣用怜爱的目光看着苏昊,问道:“昊儿。你在这厩里,还习惯吧。没有人欺负你吧?”

  苏昊笑道:“妈,瞧你说的,这是天子脚下,哪有人会欺负我?你看,儿子我不是比过去还壮实了吗?”

  “那就好。”杨根娣看着儿子一脸自信的样子,心里踏实了,她看看自己所在的客厅,问道:“昊儿。这么大的宅子,这是谁家啊?”

  苏昊道:“妈,这就是咱家啊,你没见门上写着斗大的苏府两个字吗?”

  “瞧你这孩子说的,妈又不识字。”杨根娣掩饰道。其实,她纵然不识字,至少也能认得出大门上写着的苏字。她只是没想到儿子竟有如此能耐,能够在厩这样的地方置下这么大的产业。

  刘福叫来了几名丫头,陪着杨根娣和陆秀儿前往女眷们住的后宅。苏昊此时也顾不上和母亲与妹妹多说什么,他需要先安顿一下郝青、马玉等人再说。

  “各位仁兄,远来辛苦了。”苏昊对众人作着揖,说道。

  “苏师爷辛苦了!”

  “苏兄太客气了。”

  “改之免礼。”

  众人根据与苏昊的关系不同。纷纷回礼。寒暄一番之后,众人分宾主落座,苏昊这才问起众人进京的情况。

  苏昊与董天章、杨来祯签订了合作协议之后,就打算在厩开辟自己的事业了。郝青、马玉等人,都是苏昊在丰城里创下的班底。他自然是希望这些人能够进京来助他一臂之力的。不过,马玉这些人与苏昊的关系。并不是主仆关系,所以苏昊不能强迫他们进京,只是写了几封信,向他们说明厩里的情况,然后征求他们的意见,请他们根据自己的情况,选择是否要到厩来与苏昊一同发展。

  收到苏昊的信件之后,大家都认真地盘算了一番,其间如何权衡利弊,自不必细说。最终,老工匠郝以宗因为年事已高,没有进京,只是让儿子郝青带了几名工匠前来。马玉、江以达等几名生员一向是对苏昊十分崇拜的,听到苏昊招唤,都相约共同进京。对于他们来说,进京来一方面是帮苏昊做事,另一方面也能够扩大自己的交际面,对于未来参加科举也是有好处的。

  至于徐光启,情况又有所不同。他原本是因为生计所迫,打算到广东去教书为生的。在樵舍驿偶遇苏昊并彻夜长谈之后,徐光启改变了初衷,拿着苏昊写的介绍信到丰城龙光书院谋职去了。这半年多时间里,徐光启一边在龙光书院教书,一边与教谕吴之诚共同研讨苏昊留下的那几本数理化小册子,收获颇丰。

  徐光启天生对理工科知识极为敏感,吴之诚领悟不透的那些原理,在徐光启这里都算不上什么难题。一开始,还是吴之诚给徐光启上课,介绍格物之道。很快,师生的角色就发生了颠倒,变成吴之诚向徐光启请教有关知识了。

  在这段时间里,徐光启还参予了罗山水库的建设,亲眼目睹了知识如何改变世界,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更坚定了学习理工科知识的决心。

  在收到苏昊从厩写来的信之后,徐光启几乎没有犹豫,便决定要北上去与苏昊汇合。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他愈发体会到苏昊的学问博大精深,远不是苏昊留给吴之诚的几本小册子能够容纳得下的。到厩去,他就能够有更多的时间与苏昊探讨学问,光这一点,就足够让他放弃其他的一切了。

  最让苏昊没有想到的,还是熊汲的出现。熊汲是一个浙江商人,在樵舍驿的时候,他与苏昊聊过一次,知道苏昊手里有一孝明创造的东西,便提出要与苏昊合作做生意。苏昊拗不过熊汲的要求,给他写了一封介绍信,介绍他去丰城与陆秀儿联系生意事宜,此后,苏昊就把这个人给忘记了,根本想不到他与自己还会有什么新的交集。

  苏昊不知道,熊汲说要与他做生意,是非常认真的。离开樵舍驿之后,熊汲处理完了自己手边的事情,就专程去了丰城,会见陆秀儿以及郝以宗等人。在那之后,他开始从苏氏商行采购望远镜、高锰钢制作的器具、磷肥、水泥等物,以高价贩往别处,颇挣了一些钱。

  这一次,苏昊写信去丰城,召唤陆秀儿进京的时候,熊汲正好在丰城。闻听此事,他便主动提出,要与众人一道进京。他听说苏昊在厩与人合作做大生意,他非常想看看,在苏昊的新业务中,他是否能够找到一喧会。

  “我们这一路,多亏了熊兄的照顾呢。”马玉指着熊汲向苏昊介绍道。

  “哪里哪里,熊某只是花了点散碎银两,偶尔替各位安排一下住宿而已,哪里谈得上什么照顾。”熊汲客气道,话里话外,还是承认了自己对众人的照顾。其实这一路上,他照顾得最周全的,是杨根娣和陆秀儿,他相信,这母女二人肯定会把此事告诉苏昊的。

  苏昊虽然还没有与母亲和妹妹交流过一路上的情况,但从马玉与熊汲的对话中,也明白了一些。他向熊汲抱抱拳,道:“多谢熊兄援手,这一路上,在下的母亲和妹妹,也多亏了熊兄照顾吧?苏昊在此谢过了。”

  熊汲赶紧回礼道:“苏贤弟言重了,你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你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照顾她们一下,难道不是应当的吗?愚兄不请自到,还没有请贤弟海涵呢。”

  苏昊笑道:“熊兄是苏昊想请都请不到的贵客,哪里说得上什么海涵。小弟想在厩做一些事业,正需要懂得商业的人士帮忙,熊兄可愿意指点小弟一二?”

  熊汲也大笑道:“哈哈,改之客气了,熊某这半年多时间,全仗了改之的苏氏商行,才挣了一些钱。这一次厚着脸皮进京来,也是想跟着改之再挣一些大钱呢。”

  “厩这个地方,机会还是挺多的,大家一起发财吧。”苏昊答道。

  这一次,来的人不少,但苏府是一座大宅子,空房也是极多。刘福领着客人们逐个房间地安排,不一会就让大家都住下了。晚上,苏府大排筳宴,为从江西千里迢迢赶来的诸位洗尘,席间的各种应酬,也就不必赘述了。

  杨根娣和陆秀儿都是女眷,不适宜出席酒宴。苏昊在宴会结束之后,才得空来到后宅,与母亲和妹妹聊聊家常。

  “哥,你到厩来,有没有见到皇上啊?”陆秀儿颇为八卦地问道。

  “这个嘛……算是见着了吧。”苏昊坦白道,万历乔装改扮与他相见,这件事情他甚至连邓奎、陈观鱼等人都没有告诉,但对于母亲和妹妹,还是不必隐瞒的。

  “儿啊,你真的见着皇上了?你磕头了没有?”杨根娣紧张地问道。

  苏昊道:“当时太紧张了,忘了磕头了。不过皇上待人挺客气的,倒也没有责怪我。”

  “你这个孩子,怎么连这么大的事情都忘了?”杨根娣斥道。

  苏昊敷衍了几句,然后叮嘱道:“妈,秀儿,我见着皇上的事情,你们可别出去乱说。皇上是微服私访出来见我的,这事不能让别人知道。“

  “哦,我们知道的,我们知道的,肯定不会出去乱说。”杨根娣连声地应道。她不知道啥叫微服私访,不过在涉及到皇帝的事情上,任何一个草民都是会十分谨慎的。

  苏昊又问了一下家里的情况,杨根娣和陆秀儿抢着回答了他。说起苏氏商行,陆秀儿告诉苏昊,她离开之后,留下了苏孝负责照看,而且县里的那些官吏对于商行也颇为照顾,苏昊自可不必担心。

  “现在丰城的知县,还是韩知县吗?”苏昊像是不经意地问道。

  “那是自然。”陆秀儿道,说起韩文,她突然想起一事,不禁笑道:“哥,你想问的,只怕不是韩知县,而是韩小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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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6 家务事

  尽管嘲笑了一番苏昊的虚伪,陆秀儿最终还是把韩倩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向苏昊介绍了一遍,让苏昊听得心里唏嘘不已。

  在苏昊离开丰城之前,由于妻妾名份的事情,韩倩有很长时间都回避着苏昊,更谈不上登苏家的门。但在苏昊离开之后,韩倩就与苏家恢复了来往,三天两头上门来向杨根娣请安,还时常派人给杨根娣送来一性穿用度,俨然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没过门的儿媳妇。

  苏昊在播州的时候,偶尔会托人捎封书信回家,报个平安啥的。每一次苏昊的书信送到苏家,韩倩都会在第一时间赶来,与陆秀儿一道,把苏昊的信反反复复看上几十次。听说苏昊在播州与杨应龙对垒,韩倩寝食难安,那份担忧的程度,甚至超过了杨根娣和陆秀儿,让这母女俩都觉得好生感动。

  “哥,我觉得倩儿姐是真心对你好,你可不能辜负了她。”陆秀儿对苏昊说道。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俩是在陆秀儿的房间里,杨根娣一路劳累,已经撑不住先睡下了,苏昊和陆秀儿只好转到陆秀儿的房间去继续聊天。

  “秀儿,你不会是想撮合我和韩倩吧?”苏昊笑着问道。

  陆秀儿斥道:“什么撮合不撮合的,倩儿姐对你这样,你真的忍心抛下她?”

  苏昊道:“你撮合我和倩儿,那你自己呢,有什么打算?”

  陆秀儿脸上现出一些绯红之色,她忸怩道:“哥。你是怎么想的?”

  苏昊走上前,搂住陆秀儿的肩膀。对她说道:“秀儿,你我是一起长大的,用句酸辞,叫作青梅竹马,我肯定不会对不起你的。”

  陆秀儿把头靠在苏昊的胸前,享受着这种甜蜜的感觉,小声地说道:“哥,我也不会离开你的。”

  苏昊道:“既是如此。那如果我又娶了韩倩,你会不会吃醋呢?”

  陆秀儿用手轻轻掐着苏昊的胳膊,半嗔半怨地说道:“我吃醋有什么用,哥你这么大的本事,以后身边肯定不会只有一个女子的。你看,你到城里才几天时间,连知县的女儿都看中你了。如果以后在厩呆久了,说不定皇帝的女儿都会看上你。我吃醋能吃得过来吗?”

  “呃……倩儿这件事,纯属意外。”苏昊尴尬道,“至于皇帝的女儿嘛,你放心,肯定不会有的。皇帝比我也就大10岁。他女儿现在还抱在手上呢,我还没那么禽兽。”

  “就算差十几岁,怎么就能算是禽兽呢?咱们丰城县城里卖南杂的宋掌柜,娶了一个比他小30多岁的小妾呢,那他岂不也是禽兽了?”陆秀儿说道。

  苏昊道:“嗯。他的确不能算是禽兽,他属于禽兽不如。”

  陆秀儿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听过苏昊这种油嘴滑舌的言论了。听到此处,不禁吃吃地笑起来,把头在苏昊的怀里埋得更深。苏昊一只手搂着陆秀儿的腰,一只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心里也是充满了柔情。

  两个人温存了好一会,陆秀儿才把头抬起来,认真地对苏昊说道:“哥,我跟你说,如果你真的想娶倩儿姐,你可得抓紧了。”

  “什么意思?”苏昊奇怪道,“难道还有别人也看上她了?”

  “看上倩儿姐的人多着呢。”陆秀儿道,“不过,我看得出来,她不会看上别人的,她一颗心都在你身上呢。”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让我抓紧呢?”苏昊问道。

  “倩儿姐都17岁了,你再不去提亲,打算什么时候才把她娶过门啊?”陆秀儿说道。

  “17岁……好像还不着急吧。”苏昊道,搁在后世,17岁连谈恋爱都算早恋,哪里能够谈婚论嫁。

  “我们这次出来的时候,程姐姐专门叮嘱过我的,让我要跟你说这件事情。”陆秀儿说道。

  “程仪?”苏昊这才想起了这个人,继而又想起了程仪的弟弟程栋,他问道:“对了,我还忘了问,程仪姐弟俩,现在怎么样了?”

  “程姐姐在矿上管账,管得可好了。我们这次上厩来,家里留下的那些产业,我都托付给她了。孝做事倒是挺有闯劲,可是人太粗心了,不会管事,有程姐姐管着,我才放心。”陆秀儿说道。

  “这个老巫婆嫁出去没有?”苏昊笑着问道。在他印象中,程仪一直都有点神神叨叨的样子,挺热心,又有主意,像是西方童话故事里那种善女巫的样子。

  “你怎么这样叫她?”陆秀儿不满地说道,“程姐姐对咱们商行的事情,尽心尽力的,对你和倩儿姐的事情,也特别上心,你可不能这样叫她。她也是个可怜人,为了她弟弟,耽搁了嫁人的事情,现在这么大年龄了,除非去给别人当小妾,要不谁会娶她?”

  “我记得……她也就是20刚出头吧?”苏昊道,“这就算是一把年龄了?”

  “当然啦,女子20岁未嫁,就不好嫁了。”陆秀儿说道。

  “那她弟弟程栋呢,还在龙光书院吗?”苏昊又问道。程栋曾经因为采金的事情率众到丰城县衙请愿,矛头直指苏昊,让苏昊好生不痛快。不过,程栋毕竟是苏昊帮忙送到龙光书院去读书的,又是程仪的弟弟,所以苏昊还是要问一问他的近况。

  程栋与苏昊交恶的事情,陆秀儿当时并不知情,但事后也听人说起,因此对程栋很是不屑。她撅着嘴说道:“这个程栋,人品不怎么样,读书倒是有几分本领。他去年就考上了秀才,今年参加乡试,又考中了举人,是咱们丰城县最年轻的举人呢。”

  “哦?竟有此事……程仪也算是熬得有价值了。”苏昊淡淡地说道。对于程栋这个人,苏昊没有什么好感,所以听说他中了举人,苏昊心里不舒服的成分更多。但想到程仪牺牲自己的青春年华,就是为了这个弟弟能够出人头第,而如今程栋也的确没有让程仪失望,苏昊站在程仪的角度上,也有了几分欣慰的感觉。

  陆秀儿道:“程姐姐和她弟弟,经常吵架,每次吵完架,程姐姐都要跑到咱们家来,偷偷地哭。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吵,不过,我觉得这个程栋,早晚也就是一个白眼狼,程姐姐可享不了他的福。”

  “唉,苦命的程仪啊。”苏昊叹了口气,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程仪为什么会与程栋吵架,苏昊其实是能够猜出几分的。早在上一次程栋向苏昊发难的时候,程仪就曾与弟弟意见不合,还跑来向苏昊道过歉。程栋是个愤世嫉俗的人,心里对于社会现状充满了不满。程仪则相对要平和得多,知足常乐,对帮助过自己的人常常心存感念。这样两种不同的价值观,不发生冲突才是怪事。随着程栋在学业上的成就越来越大,他与程仪之间的矛盾,肯定会不断升级的。

  “过上几年,我想办法把程仪也带到厩来发展吧,反正她弟弟也大了,能够自立了,她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了。”苏昊说道。

  “哥,那你什么时候把倩儿姐带到厩来呢?这事可比带程姐姐来厩来更急。”陆秀儿提醒道。

  苏昊摇摇头道:“现在还顾不上这些事,我在厩的脚跟还没有站稳,皇上也不知道会给我委派一个什么差使,这个时候真不是成家立业的时候。等各项事情都有些眉目的时候,我再来处理此事吧。”

  陆秀儿道:“这样也好,不过,哥,你怎么也得给倩儿姐写封信吧,人家在那苦苦等着你呢,你连个音讯都不给人家。”

  “嗯,我知道了,改天我就给她写信。”苏昊答应道。

  两个人又聊了一些八卦闲话,苏昊看到陆秀儿的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便起身离开了。以明代的礼教大防,他们虽有未婚夫妻的名份,苏昊肯定还是不能在陆秀儿的闺房里留宿的。对于陆秀儿来说,能够与苏昊在一起就已经非常知足了,更进一步的事情,不是现在的她能够想到的。

  家里有了女人,情况就大不相同了。杨根娣和陆秀儿很快就适应了老夫人和少***角色,把整个苏府管理得井井有条,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家了。

  苏昊重新当起了甩手掌柜,把家里的一切事情都扔给母亲和妹妹去管,自己则成天与郝青、马玉、徐光启、熊汲等人混在一起,了解他们在丰城期间做的事情,探讨未来能够在厩做一些什么新的事情。

  这一天,几个人正在客厅里聊着修水库的事,门房突然跑来通报,说有客来访。

  “是什么样的人?”苏昊问道。

  “是一个老头,坐着轿子来的。”门房说道。

  “就一顶轿子,没有别人?”苏昊又问道。

  门房道:“就一顶轿子,那个老头坐在轿子里,旁边还跟了一个家奴,再没有别人了。”

  “不会是上门打秋风来的吧?”生员江以达在一旁调侃道,“都说厩里的人非富即贵,像这种坐着一顶小轿来的,估计就是混得不好的人了。”

  “要打秋风,也该到富贵人家去吧,我自己都是穷人,哪有秋风可打?”苏昊笑道,他继续对门房问道:“来人可说了自己的名姓吗?”

  门房道:“他倒是说了一句,可是他是一口南方口音,小的没听太明白。我记得,他好像是说,他叫王锡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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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7 内阁次辅

  “王锡爵?”苏昊摇摇头,“没听说过……各位,你们听说过吗?”

  他把目光转向马玉、江以达等人,却发现这几个人脸色都变了,一个个身不由己地站了起来,用崇拜和愤怒交织的眼神看着苏昊。

  “怎么,你们……”苏昊有些诧异,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改之,你不会是真的不知道王大学士是谁吧?”马玉问道,幸好他是了解苏昊的为人的,知道苏昊不是喜欢卖萌的人。如果换成其他人这样说话,马玉肯定要认为对方是在自己面前显摆了。

  “王大学士?”苏昊问道,“你是说这个王锡爵是个什么大学士?”

  “改之兄,王大学士你都没听说过?”徐光启道,“他是当今的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内阁次辅,在朝堂之上,位置也就仅次于首辅申大学士啊。”

  苏昊暴汗了,听徐光启这样一说,他隐隐约约想起来了,好像还真是听人说起过这么一个人,只可惜他对朝堂政治的事情不感兴趣,所以听过就忘,居然闹出这样一个笑话来。其实要说起来,也不能完全怪苏昊,他哪想得到堂堂内阁次辅会轻车简从地跑到他府上来拜会呢?

  “快请!”苏昊对门房喝道,“我等要出门去迎接。”

  听说有这么大的官上门,苏府上下都惊动了。仆人们以最快的速度打扫了卫生,让一切有碍瞻观的东西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苏昊带着马玉、徐光启、江以达等一干秀才。身着整洁的襕衫,毕恭毕敬地迎出大门。至于郝青、熊汲这些没有功名的人。就没有资格出现了,只能呆在各自的房间里,从窗缝里偷偷地一睹内阁次辅的风采。

  “学生苏昊,恭迎王大学士。”苏昊对着王锡爵一躬到地,做足了礼节。

  在刚才短短的一点时间里,苏昊已经听马玉介绍过王锡爵的情况了。王锡爵是江苏太仓人,生于嘉靖13年,也就是1534年。到现在是56岁。王锡爵自幼聪颖,饱读诗书。嘉靖37年,他参加乡试,获得第四名。嘉靖41年,他参加会试,得了第一名,随后又在廷试中得了第二名。

  王锡爵的名气。并非来自于他的考试成绩,而在于他的为官风格。在朝堂之上,王锡爵一向是以率性直言而著称的。他最初曾任编修之职,累迁至国子监祭酒,再往后,当过詹事府詹事、翰林院掌院学士。直至现在担任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之职。在每个职位上,王锡爵都能够做到秉公办事,不徇私情,从不趋炎附势、随波逐流。

  王锡爵的人品,可以从他对待曾经的权臣张居正的态度上看出来。在张居正任首辅、大权独揽的时候。王锡爵没有对他阿谀奉承,甚至公然为因得罪了万历和张居正而被贬的官员摆酒饯行。张居正因父丧回家期间。许多官员联名上书请求张居正早日回朝,王锡爵则断然拒绝在请愿书上签名。

  后来,张居正去世了,万历追回张居正的官爵,对其进行抄家,将其家属充军。许多朝臣纷纷落井下石,以表明自己与张居正划清界限。出人意料的是,王锡爵却在此时上书替张居正鸣冤,认为张居正是有功于社稷的,不应全盘否定。

  这样一个人,在大明朝堂上,注定是属于特立独行的。他不结党、不站队,只是做那些他认为对国家有利的事情,而不在意这些事情代表了谁的利益,或者触犯了谁的利益。

  这些日子里,苏昊见惯了朝臣们虚伪的嘴脸,乍一听说还有这样一位真性情的次辅,岂能不心生敬意。

  “你就是那苏改之吧?老朽对你久仰大名了,此次贸然上门叨扰,还请海涵。”王锡爵淡淡地说道。他的话显得挺客气,但语气里却没有什么歉意。作为内阁次辅,亲自上门拜访一位只有六品武职的小人物,实在说不上有什么值得道歉的。

  “岂敢岂敢,大学士莅临,令寒舍蓬荜生辉,学生不胜荣幸。”苏昊应道。

  一番礼节过后,苏昊把王锡爵引到了客厅,请其在主位就坐,自己则坐了侧面的位置。马玉等人也分别坐下,苏昊把他们一一向王锡爵做了介绍。

  王锡爵倒也没什么架子,听过苏昊的介绍,他与马玉、徐光启等人都分别交谈了几句,问了一下他们读的书、做的文章等事。马玉、徐光启都是有才学的人,应答颇为得体,让王锡爵对他们也不禁刮目相看。

  “不错不错,果然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苏改之的朋友,个个都非俗人啊。”王锡爵称赞道。

  “大学士谬赞了,独文兄、子先兄都是难得的人才,苏昊与他们在一起,是沾他们的光了。”苏昊谦虚地说道。

  “苏昊,你也不简单啊,我听人说,你对于治国之道,颇有一些见解,老朽今日上门,就是专门来听苏昊你的高论的。”王锡爵说道。

  苏昊抱拳道:“昊岂有什么高论,不过是曾在一位贵人面前大放厥辞,说了一些纸上谈兵的想法罢了,岂敢劳大学士亲自上门来指点。”

  王锡爵道:“纸上谈兵,也并非没有高论。老朽今日就是来听你纸上谈兵的,你可愿教老朽否?”

  王锡爵说到这个地步,苏昊不能再推托了。他知道,肯定是万历听了自己的那番话之后,热血澎湃,回去向王锡爵等人进行了推销。至于王锡爵是万历派来的,还是自己决定来的,苏昊就不得而知了。

  “王大学士不知想听什么,苏昊但有所知,必不敢隐瞒。”苏昊说道。

  王锡爵道:“我听人说,你对于当今朝堂之事颇有微辞,认为朝臣不做实事。我想问问,你心目中的实事,是指什么。”

  马玉等人都用眼睛看着苏昊,暗暗替苏昊捏了把汗。王锡爵这话,其中有几分考问,也有几分责难。他们不知道苏昊曾在谁面前妄议朝政,但很明显,苏昊是把一朝大臣都给贬得一无是处了。王锡爵此来,没准就有兴师问罪的意思,若是苏昊回答得不好,等待他的,就将是来自于高层的斥责了。

  苏昊却没有马玉他们那样多的顾虑,他自觉自己在万历面前说的话没有什么错,所以也不怕王锡爵的责难,他平静地说道:“昊心中的实事,说起来也简单,不外乎强国富民四个字罢了。”

  “强国富民……”王锡爵略略地沉吟了一下,说道:“我大明带甲之士多达百万,领有四海之地,四方臣服,难道不可称为强国否?我大明百姓安居乐业,家境殷实,各州府街市繁华,难道不可称为富民否?苏昊还希望如何强国富民呢?”

  苏昊微微一笑,道:“王大学士,恕昊直言。我大明虽然拥有数百万军士,但那蒙古人、倭奴却时时犯我边境,杀人放火,如入无人之境,这岂可称为强国?州府之中,虽有腰缠万贯之巨商富贾,但也有食不果腹之贫民。去年江西区区一车灾,就令百万之众流离失所,卖儿鬻女之惨事比比皆是,这算什么富民?”

  王锡爵道:“苏昊所言,倒也是实情。但即便是汉唐盛世,也有突厥人劫掠之事;天灾**,更是历朝历代都无法禁绝。如果因为这样就说我大明不是强国,我大明百姓不是富裕之民,那苏昊心目的国强民富,是否有辛求了?”

  苏昊道:“即便是苛求,又有何妨?如果这苛求之事能够实现,岂不是我大明百姓之福?”

  王锡爵道:“苏昊有何良方,可使我大明达到你心目中的国强民富。我听说苏昊你擅长探矿,莫非你希望通过多开几个金矿来使百姓富庶、国家强盛?”

  苏昊大摇其头,说道:“金子一不能吃、二不能穿,如何能算是财富?至于说煤矿、铁矿、铜矿,倒的确是国家富裕的基础,不过,也仅仅是基础中的一小部分而已。要使国家富强,必须要发展工业和农业,正所谓无农不稳,无工不富。”

  “无农不稳,无工不富?”王锡爵被苏昊的这个说法给吸引住了。这个说法听起来很新鲜,但其中的有些观念,与王锡爵曾经考虑过的治国之道颇有几分相通,只是他自己从来没有这样总结过而已。他对苏昊问道:“苏昊,这无农不稳,我倒是明白。但这无工不富,是指什么意思呢?”

  苏昊道:“要解释这无工不富,首先就要说什么是农业,什么是工业。生产各种食物的产业,就是农业;生产各种器具的产业,就是工业。农业是百姓生存的基础,没有农业,百姓就会饿死。但是,农业能够解决的只是吃饭问题,而人所需要的,并不止是粮食。粮食这种东西,够吃即可,每个人都能够吃饱饭了,农业的任务就完成了。

  要让百姓富裕,最终还是要落实到工业上,我们要让百姓有漂亮的衣服穿,有宽敞的屋子住,有各种精美的器具,孝子有好玩的玩具,士兵有趁手的兵器,这才叫作真正的富裕。而要实现这一点,必须依靠工业的发展。一个富裕的社会里,工业的规模是要远远超过农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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