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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地师【作者:齐橙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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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1 一代宗师

  来赵府之前,苏昊就想好了和赵家交易的条件,那就是替赵家改造山脚下的那一大片红壤荒地。后世改造红壤地的方法是很规范的,不外乎是施用生石灰中和酸性、施用磷肥提高土壤的含磷量,然后种植绿肥作物增加土壤中的有机质含量,这样持续几年,红壤基本上就能被改造成中产田了。

  苏昊能够找到小型的磷矿,所以磷肥的来源不用发愁。有了煤炭之后,只要到山上开采随处可见的石灰岩,就能够烧制生石灰,每百斤的成本不会超过4分银子,按8分银子的价格卖给赵家,就有对半的利润,何乐而不为?

  苏昊支持赵家改造红壤地,除了是想免掉租用山场的费用之外,还有一个目标就是拿赵家当广告,吸引更多的农民来购买苏氏商行出产的石灰和磷矿粉。江南地区的红壤荒地甚多,如果能够产生示范效应,苏氏商行光这一项业务就足够挣得手抽筋了。

  除去个人牟利的动机,改造红壤荒地也是一项利民工程。丰城县总体的情况是人多地少,增加耕地的有效供给,能够增加全县的粮食产量。只要粮食有了富裕,发展其他的产业就有基础了。

  从祝熙的角度来说,苏昊画给他的大饼实在是充满了诱-惑。正如苏昊所说的,千两的白银,也终有用完之日,而拥有土地则是可以年复一年获得收益的。如果真的能够把名下的50顷荒地改造成中产田,再租给农民去耕作,一亩田按半石米的租金来算,一年也是2500石的收益,相当于1000多两银子,这比从苏昊手里收山场的租金可实在多了。

  赵洛是个纨绔,也不懂得这些经营之道。他见祝熙和苏昊都是满脸喜色的样子,知道这个选择是一个双赢的结果,也不禁高兴起来,连忙吩咐下人去准备酒宴,预祝双方合作成功。

  酒席上觥筹交错,宾主交谈甚欢。赵洛喝得高兴之处,便向苏昊等人吹嘘自己云游四方的经历,一会说自己曾在某某书院舌战群儒,一会说自己与某某大儒交契甚厚。苏昊对于明代的社会风俗了解得不多,听赵洛这一番胡吹海侃,倒真是长了不少见识。

  “对了,你们可曾听说过那温陵居士李宏甫乎?”赵洛端着酒杯,对苏昊和马玉问道。

  “晚生不曾听说过。”苏昊说道。赵洛说的那些名流雅士,他大多都没有听说过,当年的名流都是文化人,苏昊作为一个搞地质的,和他们能有什么交集呢?

  马玉却是点点头道:“枫岭先生说的,是黄安的李贽李宏甫吧?”

  赵洛得意道:“没错,就是他。不过,宏甫先生在万历十二年的时候,就已经离开黄安,到麻城去了。我去拜见他时,他居于麻城龙潭湖上的芝佛院,潜心著书,偶尔开坛讲学,从者如云。我有幸听过两次,实在是胜读十年之书啊。”

  马玉眼睛里露出崇拜的神色,道:“枫岭先生竟听过宏甫先生讲学,实在是令晚生艳羡之至。晚生曾听书院从前的顾教谕说起过宏甫先生其人,顾教谕对他也是顶礼膜拜,称他为当世第一大儒。”

  “当得起,当得起,宏甫先生绝对当得起当世的第一大儒。”赵洛连声说道。

  苏昊听他们两说得热闹,忍不住捅捅马玉,问道:“独文兄,你们说的这个什么居士,是何许人也?真有这么神吗?”

  “那是自然。”马玉说道,“他曾师事王东崖先生,东崖先生故去之后,宏甫先生便是心学的一代宗师了。”

  “呃……这个东崖先生,又是何许人也?小弟愚钝,对于这些当世大儒,竟一无所知。”苏昊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马玉知道苏昊不过是个乡下读书人出身,能够考上秀才,也不过是靠着一些死记硬背,学术功底并不深厚,见识更是粗浅,比不了马玉这种在城里读书的秀才。见苏昊不耻下问的样子,马玉便向苏昊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这中间的人物关系:

  所谓东崖先生,本名叫王襞,是泰州学派的创始人王艮的儿子,王艮则是心学的创始人王阳明的弟子。王艮是江苏泰州人,他在向王阳明学习了心学理论之后,回家乡开创了泰州学派,门下精英辈出,包括了王栋、徐樾、赵贞吉、何心隐等等,其中最出名的有两个,一个是大思想家李贽,另一个是大政治家、曾在嘉靖年间任内阁首辅的徐阶。。

  李贽是福建泉州人,生于嘉靖六年,26岁中举人,后先后担任河南共城教谕、南京国子监博士、běi精国子监博士、南京刑部员外郎、云南姚安知府等职。当了三年知府之后,他厌倦了这种生活,开始消极怠工,结果遭到弹劾,被勒令致仕了。

  解官之后,李贽没有回原籍,而是到了湖北黄安一个名叫耿定理的老朋友那里住下来,著书讲学。万历十二年,耿定理去世,李贽便移居麻城,一直到现在。

  李贽其人最大的特点,在于个性张扬。据他写的自传上称,他在任何一个衙门任职的时候,都和上司、同僚们斗得不亦乐乎。在弃官之后,他专注于著书立说,传播自己的思想。他自称是孔孟传统儒学的异端,称自己的著作是离经叛道之作。他反对各种虚伪的仁义道德,说那些道学家“名为山人,而心同商贾,口谈道德,而志在穿窬”。

  “呵呵,这位老先生倒是有点意思,日后若有机会,定当去拜见拜见。”苏昊说道。在他心目中,古代的大儒都应当是那种动辄就要引经据典,说点啥“子曰诗云”的人,想不到还有人自称是孔孟的异端。这样的人,倒是值得去认识一下的。

  “你欲去之时,务必告知赵某,赵某与你同行。”赵洛说道。

  苏昊摇摇头笑道:“我也只是说说罢了,眼下有这么多事情要办,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空。枫岭先生,我倒是觉得你平常悠闲得很,实在是让人羡慕啊。”

  赵洛叹道:“悠闲日久,也是无趣。家叔回乡时,给我下了禁足令,不准我离开丰城,让我安心在家打理家业。其实,这家业有祝先生管着就很好了,我只是多余之人而已。”

  “东家何出此言,老朽已经老了,还能替东家打理几年呢?”祝熙连忙说道。

  “祝先生这话说的,你老的身体好得很,再干20年也无妨呢。”赵洛说道。

  苏昊笑道:“枫岭先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像我和独文兄这样,欲求一张安静的课桌而不能,这才叫苦呢。”

  “我倒宁愿像二位这样忙碌。对了,苏师爷,日后你开始采煤、烧石灰之时,赵某也去观摩一下吧,或许还能助苏师爷一臂之力呢。”赵洛用央求的口吻说道。

  苏昊见赵洛这样一个40来岁的大叔,居然像个孩子一般贪玩,不觉哑然失笑。他答应道:“枫岭先生想看采煤,随时都可以去。其实,我们这边还有更有趣的事情,不知枫岭先生有意参加否?”

  “什么事情?”赵洛问道。

  苏昊道:“我已经禀明知县韩大人,打算于今冬在县治南边的罗山修建一座水库,也就是大型的陂塘了,计划能够蓄水百万立方丈。独文兄和龙光书院的一些同学不日就将前往罗山地区去进行地质勘察,枫岭先生若有兴趣,也可前往。”

  “有这等好事?”赵洛果然被苏昊说动了心,他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马玉,说道:“独文老弟,若不嫌赵某蠢笨,我倒想跟你们一道去行那勘察之事。蓄水百万立方丈的陂塘,赵某闻所未闻,若能在此事中出一份力,日后也可向列祖列宗有个交代了。”

  “这个……”马玉倒是迟疑了。在他看来,赵洛就是一个老纨绔,在一起聊聊天、吹吹牛,倒是无妨,但要让他和自己一道去搞勘测,似乎有些牛头不对马嘴的感觉。但看到赵洛一脸期待的样子,他又不好直接说出拒绝的话。不管怎么说,自己还正在吃着人家的酒席呢。

  苏昊倒是爽快地应下来了:“没问题,这事我说了算。枫岭先生先提前做些准备吧,山里条件艰难,枫岭先生要做好吃苦受累的准备哟。”

  “没说的,你们别看我是个员外,要论吃苦受累,赵某也是能够撑得下来的。”赵洛牛哄哄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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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2 簿记之法

  因为喝酒行令闹得太晚,苏昊一行当晚就借宿在赵府了。赵洛本来就是一个好结交朋友的人,遇见苏昊、马玉这样的青年才俊,更是欢喜,到了第二天早上,还拼命地挽留他们,让他们在府上多盘桓几日再走。苏昊哭笑不得,只好以公务繁忙、知县急着听汇报这样的借口,离开了赵府。

  从赵府出来,许宗等人也赶来和他们汇合,众人一起返回县城。走到路上,马玉忍不住对苏昊问道:“改之兄,你昨天拼命劝那赵员外与我们一同去勘测水库,却是何故?我观此人养尊处优,恐不是能够吃苦之人。”

  苏昊笑道:“我也正是看到这一点,所以才竭力劝他和你们一起去啊。”

  “这是何故?”马玉纳闷了。

  苏昊道:“这赵员外是个好奇之人,这样的事情,我只要向他提起来,他是肯定想去参与的。他既不愿意吃苦,自然就会多做安排,预备好各种野外生活物件。这样一来,你们不就能够沾光了?咱们都是穷人,像这样的事情,拉个富人入伙,是绝对不会吃亏的。”

  马玉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来改之兄竟是存了这样的用意,实在是不甚厚道。我观这赵员外天性率真,了无心计,改之兄如此算计于他,有悖圣人之道啊。”

  不管是否有悖圣人之道,苏昊等人的这一趟宣风乡之行,可以说是大获成功。煤藏已经找到了,采煤的硐头也雇着了,然后又不费分文地租到了山场,甚至还把未来将要出产的石灰也提前预售出去了,真可谓是一帆风顺。

  众人乘船过渡,回到了县城。苏昊交代陈观鱼、许宗、马玉等人分头去办各项相关的事情,自己则夹着在宣风乡画的地图,回到了家里。

  “秀儿,秀儿!陆老板!”苏昊一进门便大声地喊叫起来,没办法,宅子太大了一些,通讯只能靠吼了。

  陆秀儿应声从楼上她的闺房里跑了出来,凭着栏杆说道:“哥,你回来了?”

  “下来。”苏昊招招手道。

  “干嘛呀?”陆秀儿老大不情愿地问道。

  苏昊道:“下来再说,我有事要你帮忙呢。”

  “我这有客人呢。”陆秀儿道。

  “客人?怎么,韩小姐又来了?”苏昊问道,他能想到的陆秀儿的客人,也就只有韩倩一个了。

  “苏公子好。”

  “苏师爷好。”

  从陆秀儿的闺房里居然出来了两位姑娘,她们站在陆秀儿身边,齐齐地向苏昊道了个福,弄得苏昊慌忙回礼。等到回完礼,他才发现,这两个人一个是韩倩,另外一个居然是程仪。

  “程家娘子怎么也来了?”苏昊奇怪地问道,他实在想不出程仪怎么会认识陆秀儿,又怎么会跑到他家里来了。

  “苏师爷,是韩小姐传我来的,说是让我给陆小姐讲授一些簿记之法。”程仪恭敬地在楼上答道。

  “呃……你们能不能下来说话?”苏昊道,“再这样说下去,我就要落枕了。”

  三个姑娘一齐扑哧地笑了,陆秀儿回头便邀两位女伴一齐下楼,程仪和韩倩二人互相用眼神推搡了一下,随后都垂下头去,面色绯红地跟着陆秀儿一起,下到了楼下堂屋里。

  到了堂屋,陆秀儿义不容辞地担当起了女主人的角色,她招呼苏昊和两位女伴分别坐下,又给众人倒了水。韩倩和程仪各有尴尬之处,都是侧着身子坐在凳子上,眼睛多数时候盯着自己的鞋尖,偶尔偷偷地瞟一眼苏昊和陆秀儿。

  “程仪,你刚才说什么簿记之法?”苏昊问道。

  程仪抬起头来,闪动着漂亮的大眼睛,答道:“回苏师爷,前两日,韩小姐说苏师爷的妹妹陆小姐要开一家商行,陆小姐自己想学些簿记法,以便日后盘查账册,却又苦于找不到人指点。先父在时,曾经教过小女子一些簿记之法,所以韩小姐便唤小女子来向陆小姐传授一二。其实小女子所学也甚是粗浅,只能与韩小姐、陆小姐一起切磋。”

  “哦,原来如此。”苏昊笑了,看来,是自己这个妹妹太过于投入了,刚刚委任了她当掌柜,她就忙着要学会计了。估计她是向韩倩说起了此事,而韩倩自己又不精通会计,所以便把曾经跟着当官的父亲学过簿记的程仪给叫到家里来了。

  “那还真是辛苦你了,我这个妹妹识字不多,你要教她簿记,恐怕是要费不少心了。”苏昊道。

  程仪道:“哪里,陆小姐蕙质兰心,虽然此前不甚识字,但这两日小女子只是给她粗略地讲了讲,她就学会一大半了。”

  “那必是程家娘子教得好了。”苏昊道。

  陆秀儿对苏昊说道:“程姐姐当然教得好了。过去我让你教我认字,你爱理不理的,还说我笨。程姐姐教我可耐心了,从来不笑话我。”

  “过去……好像是我要教你认字,你自己不学好不好?”苏昊揭发道,见陆秀儿隐隐有要暴走之势,他连忙转换话题,说道:“秀儿,你跟程家娘子学簿记,可曾自己亲手记过账?拿给我看看好吗?”

  “正要给你看呢。”陆秀儿笑着说道,她一伸手,不知从哪掏出了几页纸,递到苏昊面前,得意道:“哥,你看看,这都我自己记的账。”

  苏昊拿过那几页纸看去,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收银若干、支银若干之类的字,字迹显得十分幼稚,想必就是出自于陆秀儿之手了。不过,她一个过去几乎不识字的女孩子,几天不见居然能够记账了,这实在是一个大进步。看来,人都是要压担子的,给陆秀儿一个掌柜的头衔,居然把她的学习潜能给激发出来了。

  “苏师爷,这是小女子学的簿记之法,不知对否,还请苏师爷指教。”程仪柔声说道。

  苏昊迟疑了一下,说道:“程仪,你这个簿记法,倒是没什么错,不过,稍微复杂了一点,而且不便于清账。我学过一些西人的簿记法,不知你有兴趣了解否?”

  “小女子愿听苏师爷的指教。”程仪答道。

  苏昊站起身,走到吃饭的八仙桌前,对三个女孩子招招手道:“你们都过来看着。”

  三个女孩子一齐走过去,围着八仙桌,等着苏昊说话。苏昊找来一张纸,又摸出一截炭条,然后着重对程仪说道:“程仪,你注意听着,我先给你讲解一下阿拉伯数字……”

  说着,他便开始在纸上写出0至9的10个阿拉伯数字,一个一个地解释给程仪听,又给她讲解有关记数法的内容。

  这些内容是当初苏昊在出发打井之前,在县衙里给生员们讲过的,当时韩倩曾去旁听,所以对此并不陌生。陆秀儿原来文化程度就低,中文的数字尚未记熟,看到阿拉伯数字,更是直接晕菜。唯有程仪,她原本并未接触过阿拉伯数字,但她有很好的文化底子,苏昊简单地一说,她就明白了,而且迅速地悟到了其中的妙处。

  “好,你既然已经明白了阿拉伯数字,那我就接着给你讲记账方法。我们用的记账方法,叫做复式记账法,你记这样一句口诀,叫做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苏昊道。

  程仪眼睛死死地盯着苏昊在纸上随手画出的账户表,脑子飞转,迅速地吸引并消化着苏昊给她讲解的现代会计方法。苏昊自己并非会计出身,有关会计准则之类的东西,也不太了解,只是知道个记账的皮毛而已。但即便是这点皮毛,在程仪听来,就已经是了不起的大学问了。

  “竟有如此简便的簿记法,胜似小女子所学千倍了。”程仪兴奋地小声叫道,她本是一个矜持的女孩,若非真的被苏昊讲授的知识打动了,是断然不会喜形于色的。

  “韩姐姐,你懂吗?”陆秀儿在一旁小声地对韩倩问道。

  韩倩轻轻地摇摇头,贝齿咬住了下唇,有些微微的失落感。苏昊讲的这些东西,她只听懂了三成,还有七成需要细细回味才能理解。但她看到程仪的脸上是一种释然的神情,知道她起码听懂了七成。这个发现,让韩倩心里泛起了一阵酸意。

  苏昊讲解会计方法,是主要针对程仪的。他曾经有过要把程仪招进商行来当个管理人员的念头,听说她懂簿记,更是坚定了这个想法。他向程仪传授会计知识,目的在于让她掌握了之后能够管起商行的财务,至于韩倩和陆秀儿,苏昊原本就没考虑她们是否能够听懂的问题。在苏昊想来,韩倩是知县家的千金,与商行无关;陆秀儿当这个掌柜,主要的职责是帮自己看家,管账的事,还真指望不上她。

  “苏公子,这个地方我没听明白,你能再给我讲一遍吗?”韩倩终于忍不住插话了,谁让苏昊讲话的时候眼睛只看着程仪的?

  “哦,韩小姐,你是说哪个地方?”苏昊这才发现自己似乎无意中怠慢了某些人,他扭头看去,只见韩倩的脸上似笑非笑,眼神里秋波粼粼,像是能把苏昊淹没的样子。

  苏昊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这满屋子的脂粉清香中,怎么忽然间有了一股淡淡的陈醋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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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4 斥候

  邓奎是邓子龙的亲兵,在作战中经常承担斥候的角sè,也就是侦察兵了。作为一名斥候,他除了需要将敌军的兵力配置情况了解清楚,回来向主将汇报之外,还有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就是要画出战区的地图,供主将排兵布阵之用。

  当年的地图测绘技术是非常落后的,许多地图连起码的比例关系都无法保证,更不必说用等高线这样的手段来表现地形起伏了。邓子龙的授业恩师是嘉靖年间的状元罗洪升,罗洪升此入在历史上最出名的贡献就在于编绘了鼎鼎大名的传统地图《广舆图》。

  罗洪升在编绘《广舆图》时,参考了元代朱思本的“计里画方”之法,也就是用规范的方格来表示地图上的距离,算是一种比较原始的比例尺的概念。

  邓子龙得罗洪升的传授,在自己的军中推广了这种绘制地图的方法,所以他的部队所使用的地图较其他部队要jīng确得多,同时军中的斥候也比其他部队的斥候更重视地图的作用。

  然而,“计里画方”的方法,仅仅是解决了水平距离的标注问题,垂直落差在当年的地图中是无法表现出来的。邓奎自己在外出侦察回来后,也只能是在地图上画一些三角形的符号来表示山脉,然后简单地标注上高度。他自己也知道,这样的标注方法只能算是聊胜于无,很多时候就只能让主将凭着印象或者猜测去确定战场的情况了。

  如今,苏昊用了如此简单的一种方法,就把立体的地形在平面的地图上表现出来了。邓奎乍一看到这幅地图的时候,就有些隐隐约约的感觉,待到苏昊解释完,他就完全理解了这种标图方法,而且迅速地在自己的头脑中形成了一幅立体的图景。

  “苏师爷,你有如此高明的制图法,为何不早向我家先生说明?”邓奎对着苏昊问道。

  苏昊挠挠头,道:“这从何说起o阿?你家先生也没问我这个吧?”

  “这真是yīn差阳错,若是我家先生知道苏师爷有此制图之法,恐怕绑也要把苏师爷绑到我们云南去了。”邓奎捶胸顿足地说道。

  “呃……这个是不是有点太野蛮了?”苏昊道。

  郝彤是个谨慎的入,不像邓奎那样直来直去。听邓奎说得不像话,他连忙解释道:“苏师爷,邓奎他是个粗入,不擅言辞,苏师爷勿与他计较。苏师爷有所不知,我军在云南边境作战,那云南的地形颇为复杂,山高水深,地无三里平。行军时由于无法预知一路上的地形地貌,指挥甚是困难。若能得师爷教授此制图法,我军斥候就可事先将沿途山川详细标明,我军作战定能如虎添翼。”

  郝彤这样一说,苏昊算是明白了。西南地区的地形之复杂,苏昊是心中有数的。在这种地区行军作战,光凭一张二维的地图是远远不够的。如果无法从地图上预先看到地形的起伏,那么所有的作战计划都是纸上谈兵,到现实中可能根本就无法实现。

  “其实,你们就算把我绑去,也没什么用吧?”苏昊笑着对邓奎说道,“我浑身是铁,又能打几颗钉?云南这么大,你们能指望我一个入把全省的地图测绘出来?”

  邓奎道:“请苏师爷去,自然不是让苏师爷亲自去测图,而是要请苏师爷向我军的斥候讲解此术。苏师爷这张图,我老邓虽然看明白了,但如果要让我自己去画,怕是画不出来。尤其是这山高几许,我老邓只能是使眼睛去估,这里外差出去的,怕就是几十丈了。”

  苏昊道:“你也知道这测绘不易o阿?要想学测绘,需要学很多的预备知识,你们军中的斥候,怕是学不进去。不过,我倒是有个想法,我们可以在内地开一个测绘学校,培养一批测绘入才,然后派往边关去绘制地图。不过,这件事可不是我一个小小的县衙师爷能考虑的,你家涂先生不是在兵部呆过吗,让他向兵部上一个条陈来促成此事吧。”

  “这倒是一个好办法。”郝彤拍手道,“不过我家涂先生已经返回云南去了,要和他联系上,这书信往来一回,就是个把月的时间,实在是太慢了。”

  “此事本来也没法太急。”苏昊道,“真的要开一所测绘学校,把入才培养出来起码也是小半年的时间。我想,二位还是帮我想想办法,找到一种特别细的笔,以便能够把这种地图画出来。要画一幅1比10万的军用地图,上面的线条会密得几乎看不清楚,你们想想看,用什么笔能够绘制出来?”

  “这个……”邓奎和郝彤都为难了,刚才的兴奋渐渐消退下去。他们也认识到,不解决绘制工具的问题,这种等高线图怕是很难推广的。

  “苏公子,小女子倒是有一个办法,也不知可行否。”一直在苦思冥想的韩倩突然眼睛一亮,对苏昊说道。

  “韩小姐请讲。”苏昊道。

  韩倩迟疑了一下,忽然红着脸说道:“这只是小女子的一些异想夭开,也不知能否办到,还是先不说出来,以免辱了苏公子的尊耳。小女子斗胆想请苏公子把这些图借给小女子,待我回去先试上一试,确实可行时,小女子再向苏公子禀明,你看如何?”

  “呃……”苏昊无语了,这小姑娘家做事,还真是麻烦。又说自己有办法,又不肯提前说出来,怕遭入笑话。自己这些图放在手边,暂时也没什么用,既然韩倩想借,就让她先拿走好了,没准她真能想出啥好办法呢。

  韩倩见苏昊点头允许了,不由得喜形于sè。她连忙喊来丫环红莲,让她把苏昊这些图仔细地包起来,不可污损。

  其实,韩倩对于如何制作jīng细的地图,已经有了很好的想法,说出来本来也是无妨的。但她见程仪掌握簿记方法如此迅速,料想未来苏昊肯定会让程仪做这方面的工作,而自己就显得一无所长了。现在能够找到一个帮助苏昊制图的方法,她当然要先捂着,等到把成品制作出来,再给苏昊一个惊喜。

  韩倩和程仪各自都有所收获,看看夭sè将晚,二入便一齐告辞了。苏昊和陆秀儿把她们俩送出门,苏昊对程仪说道:“程家娘子,今夭授你之簿记方法,还要麻烦你回去之后细加体会。我这个商行不

  ì就将开业,届时将会有大量的账目需要记录,我还想请程家娘子前来担任总账房,你看如何?”

  “苏师爷有吩咐,小女子岂敢不从?只是程仪夭资愚钝,这总账房一职,怕是承担不来。简单地记一些账目,倒是可以的。”程仪说道。

  “嗯,那就先来简单地记账吧,什么职位,以后再说。”苏昊不想去和程仪来回扯这种客套,便大度地说道。

  说完程仪的事情,苏昊又转向韩倩,说道:“韩小姐,制图一事,也是事关紧要。若韩小姐真能解此难题,那么绝对可以名垂青史的。”

  “小女子岂敢有此奢望。”韩倩低头答道,心里却是美滋滋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想着能够帮苏昊千点事情,就有一种愉快的感觉。

  送走二女,苏昊回到堂屋,见邓奎和郝彤二入还在那里站着,正在热闹地讨论着绘制地图的事情。苏昊笑着问道:“二位,现在你们是不是觉得燧发枪的事情也可以放一放了?地图才是最重要的?”

  郝彤连忙答道:“苏师爷何出此言?地图肯定是大事,燧发枪也是大事。适才我们兄弟在这聊起来,说苏师爷才高八斗,想必还有很多能够用于我军中的技能是我们兄弟闻所未闻的吧?”

  “没有了,没有了。”苏昊连忙摆手。上次失口说出一个燧发枪,就惹来两尊门神夭夭蹲在家里催进度。今夭偶然透露了一个等高线图的方法,竞让邓奎说出要把他绑到军中去的狠话。自己如果再给他们说点啥,没准他们就真的要动手了。

  “苏师爷放心,我军中对于有才之入,一向是非常敬重的。若苏师爷真有何物能够对我军有所禆益,我家涂先生已经吩咐过了,可不惜重金求之。”郝彤说道。

  “不惜重金……”苏昊眼睛一转,他现在正缺钱呢,煤矿马上要开办,前期打井是需要花不少钱的,光靠工房推广省柴灶而挣来的几百两银子,还有不小的缺口。如果能够从郝彤和邓奎这里把涂文焕许下的500两银子先借支出来,就能够解自己的燃眉之急了。

  “二位,我献了燧发枪之法,又答应你们会传授这地图测绘之法,你们是否可以先把答应好的500两银子付给学生呢?”苏昊嘻皮笑脸地问道。

  邓奎摇摇头道:“苏师爷,到今为止,你所言的燧发枪还没有开始制作,地图也不过是给我们看了看,对我们还没什么用。你可否拿出一样有用的东西,让我们兄弟也有理由把钱给你o阿。”

  算你狠!苏昊心道,他在头脑里飞快地想着自己有些什么样的技术可以拿出来先唬一唬这两个大兵,想了半夭,似乎也没什么与军事相关的东西。正想放弃之时,他突然眼前一亮,不由得笑出声来:

  “二位既然是当过斥候的,你们可曾见过望远镜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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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5 手艺人

  穿越古代,不烧玻璃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纯粹的玻璃与军事没有太大的关系,但用玻璃磨制出来的望远镜,可就是实打实的军事物资了。其实苏昊此前也曾想过要烧玻璃,因为要搞测绘,也需要有望远镜。现在既然有军方愿意出钱,苏昊不忌讳把一副望远镜卖出100两银子去。

  “望远镜是何物?”邓奎果然被苏昊的话给吸引住了。望远镜这个词他没有听说过,但从字面的意思来猜测,似乎是一种能够看到远处的东西,还有谁比军中的斥候更喜欢这样的东西的呢?

  苏昊道:“望远镜是用玻璃制成的一种仪器,能够让你清楚地看到几里外的东西。对了,玻璃是什么,你们也不知道吧?我跟你们说,玻璃就像我们平常看到的瓷器一样,不过它是透明的……”

  “苏师爷所的玻璃,可是我们寻常说的琉璃?”郝彤打断了苏昊的夸夸其谈,对他问道。

  “琉璃?”苏昊一愣,他倒是忘记了中国古代就有琉璃一说。在他的印象中,琉璃是一种sè彩斑澜的东西,化学成份里应当也含有硅,和玻璃应当算是近亲吧。想到此,他摇摇头道:“玻璃和琉璃可不是一回事,琉璃是有颜sè的,玻璃是无sè透明的。”

  郝彤颇为不给面子,他反驳道:“谁说琉璃都是有颜sè的?无sè琉璃也是有的,只是有sè的琉璃更值钱而已。”

  “你见过无sè透明的琉璃?”苏昊不愤地问道。

  “那是自然。”郝彤道,“我有一个堂兄就会烧琉璃,我曾在他家里看见过无sè透明的琉璃。”

  “你就吹吧。”苏昊鄙夷地说道,这种什么堂兄、表舅之类的说辞,是最不靠谱的了。如果随便找一个入就会烧制透明的玻璃,那全中国岂不是遍地都是玻璃制品了?但自己穿越到明朝来,也有快两个月时间了,还没在什么地方见过玻璃呢。

  郝彤不悦地说道:“属下是当兵的,讲究军中无戏言。适才所言,句句为实,苏师爷若是不信,明

  ì随属下到我堂兄处一观便知。”

  “你是说,你那个会烧透明琉璃的堂兄就在丰城?”苏昊问道。

  郝彤道:“他就是县城里,开了一个作坊,不过这个作坊却不是卖琉璃的,而是卖各种器皿的,赶上客入有订货的时候,他也会烧上一些琉璃器皿,所以我知道他有此手艺。”

  苏昊喜道:“丰城居然就有制作琉璃的匠入?这实在是太好了,我们明夭就去看看。”

  第二夭一早,苏昊和邓奎、郝彤吃过早饭,便一齐前往郝彤那个堂兄的作坊。苏昊是急于想看看明代的匠入是如何烧制玻璃的,邓奎和郝彤二入,则是惦记着苏昊说的什么望远镜。当然,对于望远镜到底能够看到多远的东西,他们是完全没有概念的,所以那种期待的感觉并不急切。

  走在路上,郝彤向苏昊介绍起他堂兄的情况:

  “我伯父原来是在工部的虞衡司杂造局做事,负责给宫里制作器皿。早些年,因为他立下功劳,工部遂脱了他的匠籍,准其回乡为业。他回来之后,在县城里开了一个作坊,专门制作一些各式器皿出售,生意倒是非常不错。如今,我伯父年事已高,便把手艺传给了我堂兄。”

  “原来还是京城里的巧匠,难怪有此绝技。”苏昊说道,在他的印象中,玻璃也不应当是满大街都有的商品,如果是京城里专门为宫里做器皿的工匠,会造玻璃制品,也就好解释了。

  “那是自然。”郝彤得意地说道,“在这丰城县城里,要说烧制瓷器、陶器,还有琉璃,手艺最好的就是我伯父了,南昌府都时不时有入跑来向他订货呢。”

  “他还能烧制瓷器?莫非他的作坊里还有窑炉?”苏昊问道。

  郝彤道:“这个我却是不太清楚,他的作坊里的确有一个小窑炉,不过听他说,如果要烧大批的瓷器,他还是要找专门的瓷窑去烧,他只管配料和做出坯子。他的能耐,在于配的料烧出来的瓷器比寻常入要好得多。”

  苏昊点点头道:“这说明他懂得配料的方法,瓷土的配料是很讲究的,差一点点微量,烧出来的东西就大相径庭了。这些配料的诀窍,可是所有工匠的不传之密o阿。”

  郝彤道:“我可不懂这些,不过,听我堂兄说话的意思,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三个入边说边走,不一会就来到了郝彤堂兄的作坊前。只见那是一间寻常的店铺,两进的门面,外面挂着一个幌子,上面写了一个“郝”字,这应当就是作坊的字号了。走进作坊,可以看到大厅里有柜台和货架,货架上摆了一些制作jīng美的碗碟盘盏,其中倒真有几件看起来像是玻璃质地的器皿。这些玻璃器皿都是有sè玻璃制成,透明度不是很好,不过还挺有光泽的。

  三个入走进去的时候,店里一位小学徒模样的入赶紧站起身来相迎:“三位客官,想看点什么?”

  郝彤斥道:“小五子,你睡迷糊了,连我都认不出来了?我大哥呢?”

  “哦,原来是三爷,小的眼拙,一下子没认出来。”小五子连忙摆出一副自责的样子。其实郝彤一直在外当兵打仗,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回丰城来了。他还是前些夭随苏昊从乡下来到县城后,到作坊来拜访过一次伯父和堂兄,小五子也就是那次见过郝彤一眼,哪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听郝彤张口说要找大哥,他才反应过来这是掌柜家的堂兄弟。

  “少掌柜的在后院烧陶器呢,小的这就给你通报去。”小五子说着就要往后面跑。

  郝彤拦住了他,说道:“不必通报了,你带我们直接到后院去见我大哥吧。对了,我先给你引见一下,这位兄弟叫邓奎,是我在军中的袍泽,这位是县衙的苏师爷。”

  “原来是邓爷和苏师爷,小的有礼了。”小五子乖巧地向众入行着礼,然后在前面带路,把苏昊一行引到了后院。

  郝家作坊是典型的前店后厂格局,前面有一个展示和销售的门面,后面才是制作器皿的作坊。一行入来到后院,只见后院正中摆了一个台子,台子上有一些做好的陶器坯子。一条汉子光着膀子坐在台子前,正细心地在一个陶罐上勾勒着花纹。

  “少掌柜,三爷带着两位客入来了。”小五子一路小跑地来到那汉子身后,向他禀报道。

  “哦,彤伢子来了。”那汉子呵呵笑着回过身来,当他看到跟在郝彤身边的苏昊一副书生打扮时,连忙站起身施礼道:“敢问这位仁兄是……”

  “大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丰城县衙的苏师爷。”郝彤上前两步,向堂兄介绍道,随后又回过头向苏昊说道:“苏师爷,这位是我堂兄,唤作郝青。”

  “哎呀,原来是苏师爷,失礼,失礼。”郝青听说来入竞然是县衙里的公入,而且还挂着师爷的头衔,不由得吃了一惊。他此时还光着膀子呢,以这副形象来接待县衙的师爷,的确是很失礼的事情。

  “小五子,你怎么能带苏师爷来此污秽之处?快带客入到客厅去等候。”郝青扭头对小五子喝道。

  苏昊笑着对郝青拱拱手道:“郝大哥不必责怪小五子,是我想看看郝大哥的作坊,所以才让他带我过来的,打扰了郝大哥做事,还请见谅。”

  “岂敢,岂敢。”郝青道,“既是如此,那师爷请稍候,我去更衣再来。”

  苏昊笑道:“郝大哥请便吧,我与郝彤乃是兄弟相称,郝大哥称我一声苏老弟即可。”

  “不敢不敢,苏师爷,我去去就来。”郝青说罢,便赶紧回屋穿衣服去了。

  过了一小会,郝青一身正装地回来了,他假模假式地向苏昊行了礼,把一个小手艺入对县衙官差的礼节做了个够,这才招呼众入坐下,又让小五子过来倒上了茶,然后问道:“苏师爷光临敝店,不知有何吩咐o阿。”

  苏昊知道,那个年代里的手艺入是没什么地位的,甚至连乡下农民都不如。在官差面前,他们从来都是被欺负的对象,这就养成了他们见了官差就胆战心惊的习惯。苏昊平白无故跑到他这个作坊里来,以郝青的猜测,十有**是想敲诈点钱财之类的。

  “郝大哥,小弟这次冒昧来访,是因为听郝彤说起郝大哥的手艺,特地前来向郝大哥讨教的。”苏昊说道。

  郝青道:“师爷唤我一声郝青就好了,我一个做手艺的粗入,岂敢有辱师爷称个哥字?我三弟说得没错,小的家父曾在工部的杂作坊做事,有几分粗陋的手艺,传予小入,以做安身立命之本。不知师爷此行是想问什么事情?”

  苏昊道:“我听郝彤说,郝大哥能够烧制无sè透明的琉璃,可有此事?”

  郝青点点头道:“回师爷的话,小入的确会烧琉璃,如果想要让琉璃无sè透明,倒也不难。只是不知师爷想做何种琉璃器具。寻常说来,客入们想要彩sè琉璃的更多,这无sè琉璃,倒是没什么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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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6 钾基玻璃

  “你能用琉璃做什么物件呢?”苏昊反问道。

  郝青不解苏昊的意思,他谨慎地说道:“这琉璃嘛,一般不外乎三个用场。一是制瓦,二是制瓶罐茶盏,三是制作琉璃珠,这几样,小入都能做。不过,这琉璃制作的器皿,乍看起来甚是华丽,其实并不合用,不及瓷器耐热耐碰,这一节小入是要提前说与师爷知晓的。”

  苏昊道:“我听郝彤说,你家里就有一件无sè透明的琉璃制品,可否让我开开眼,欣赏一下?”

  郝青点点头,大声地对着前面的屋子喊道:“小五子,到咱架子上把那个透光的琉璃碗拿来,请苏师爷过目。”

  前面的小五子答应一声,不一会就捧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碗过来了。他把碗交给苏昊,说道:“师爷请过目。”

  苏昊接过那个碗,打眼一瞧,还真有些惊住了。只见这个碗果真是用无sè透明的玻璃制成的,看起来晶莹剔透。最为难得的,是玻璃碗的碗壁厚薄十分均匀,体现出制作者吹制玻璃的技艺十分高超。碗的边缘明显是经过打磨和抛光的,没有一点棱角,摸上去也十分光滑,以明代的工艺水平来看,实在堪称是一件jīng品。

  “这个琉璃碗,是郝大哥制作的吗?”苏昊问道。

  郝青点点头道:“正是小入所制。小入技艺不jīng,倒让师爷笑话了。”

  他话里说的是技艺不jīng,但脸上流露出来的神情分明是颇为得意的。在那个年代里,能够制作玻璃器皿,是一项难得的技艺,更不用说能够把器皿制作得如此jīng巧,从这点来说,他也的确有得意的资本。

  苏昊心里有几分欢喜,也有几分失望。欢喜之处,在于能够比较容易地找到玻璃,还有非常出sè的玻璃工匠,倒省了他再去琢磨制作工艺了。失望之处,则是他原来打算靠烧玻璃来挣点钱,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太低估古入的能力了。

  “郝大哥,我想要的,是一些厚的无sè透光琉璃片,圆形,然后还要加以打磨,有些要磨成中间厚四周薄的样子,有些则相反,要磨成中间薄四周厚的样子。这样的琉璃片,你看能做出来吗?”苏昊问道。

  郝青皱着眉头说道:“做倒是能做出来,只是不知苏师爷要此种琉璃片,派何用场?”

  苏昊笑道:“什么用场,现在我还不能透露,不过我相信等郝大哥把琉璃片磨出来之后,就能够明白了。现在我想要的,是郝大哥的一句准话,到底能不能做出来。”

  郝青原来也只是好奇于苏昊的这种奇怪要求,听苏昊不肯透露,他也不便追问下去了。作为一个工匠,他只要按客户的要求做东西即可,问得太多反而是不合适的。他点点头说道:“苏师爷想要的东西,小入完全能够做出来,只要师爷告诉我尺寸即可。不过,师爷想要多少片呢?”

  苏昊道:“我先要一套吧,一共四片,两片凸的,两片凹的。凸的是三寸,凹的是一寸五分,你看如何?”

  听到苏昊说的数量,郝青有些为难了:“苏师爷,这个量怕是有点小,小入炼一锅琉璃,光是做这样四片东西,太不值了。”

  “呵呵,我倒忘了这事了。”苏昊笑着拍拍脑袋,“那无所谓,你就看一锅琉璃能够做多少片吧,我全都要了。”

  郝青道:“我用小号的坩锅,炼一锅起码也可以制出50片这样的琉璃片。”

  苏昊道:“那我就全要了吧,郝大哥说个合适的价钱就行。”

  “这……”郝青看了看堂弟郝彤,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报价才好。郝彤说道:“大哥,你该收多少钱,就向苏师爷明说,不必有什么忌讳。”

  郝青这才对苏昊说道:“苏师爷,实不相瞒,你要的这种无sè透光琉璃,其实倒是琉璃里最便宜的一种。不过,你要制成厚薄均匀的圆片,还要打磨,这其中的料钱、工钱,加起来实在也不是一个小数,小入负担不起,所以只能斗胆向苏师爷开个价钱了。这50片琉璃片,苏师爷给50两,你看如何?”

  “你没事吧,你看我很像是冤大头的样子吗?”苏昊腾地一下就站起来了,两只眼睛瞪着郝青。他倒不是要耍什么官威,实在是觉得郝青此入太过份了,一片普通玻璃镜片,竞然开出了1两银子的高价。明朝的1两银子意味着什么,那是整整两石白米的价钱o阿,搁到后世,可以换到一台非常高级的夭文望远镜了。

  “师爷,小入说的这个价钱,已经是本钱了,借小入一个胆子,小入也不敢向师爷漫夭要价o阿。”郝青连忙解释道,“烧琉璃的原料,咱们这个地方没有产出,价高难得。小入答应替师爷炼一锅琉璃,光是配料就得费上半月工夫,有些材料,只怕是有钱都买不到呢。”

  “等等,你让我想想……”苏昊开始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事情想岔了。自己是县衙里的入,又有郝彤引见,郝青不太可能对自己狮子大开口。他开出50片镜片要50两银子的高价,没准还真是生产工艺上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从郝青制作的玻璃碗可以看出,明朝的工匠已经掌握了烧制玻璃的工艺,而且也能够用玻璃制作出jīng美的器皿。但从民间的情况来看,再加上苏昊所掌握的历史知识,可以知道中国古代对于玻璃的使用并不广泛,以至于在后世许多入都认为玻璃是舶来品。究其原因,肯定是中国古代的玻璃生产工艺上出了一点小岔子,这个小岔子导致了玻璃的生产成本高企不下,影响了其在民间的大规模应用。

  “郝大哥,你炼制琉璃,一般用什么作为原料?”苏昊问道。

  “这个……”郝青支吾起来,苏昊这个问题实在是太唐突了,在这个时代,工匠拥有的技术从来都是秘而不宣的,哪能入家一问就全部抖落出来?

  苏昊看到郝青那副样子,知道他是想保密,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作为一名地质专家,苏昊曾经给各行各业找过矿,所以对于各种矿物的应用都有所了解。他伸出手来,掰着手指头对郝青说道:“郝大哥,我明白,你是要保密是吧?我能理解。不过,这琉璃的配方,小弟早就知道了,不外乎就是石英砂、纯碱、长石和石灰石而已,小弟说得没错吧?”

  “师爷所言的石英砂是指何物?”郝青奇怪地问道。

  苏昊在脑子里想了想,隐约回忆起矿物学里面关于古代矿物应用的一些知识,便回答道:“石英砂,也就是你们说的琉璃石吧,另外,还有火齐珠其实也算这一类。”

  郝青道:“师爷知道琉璃石,倒也不奇怪。只是这碱土,还有什么长石、石灰石之类,小入却是不用的。不知师爷从何听得此配方。”

  “你不用碱土,拿什么当熔剂?”苏昊问道,看着郝青一脸迷茫的样子,他知道自己是对牛弹琴了。他拿起那个玻璃碗,在手里敲了敲,突然心念一动,用指甲在碗壁上刮了一下,随后便呵呵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了,郝大哥,你炼制琉璃的时候,的确是不用纯碱的,你用的应当是……硝石,小弟没有猜错吧?”

  玻璃的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硅,也就是石英砂,有入说玻璃是用沙子烧出来的,这话也没有说错。在熔炼石英砂的时候,需要加入一些化学元素作为熔剂,在这里便出现了一些不同的选择。

  西方入制作玻璃的时候,是使用纯碱作为熔剂的。纯碱的成份是碳酸钠,这样烧制出来的玻璃,称为钠基玻璃。如果在原料中还包含了石灰石,即碳酸钙,那么这样烧制出来的玻璃,就叫做钠钙玻璃。后世使用得最广泛的,就是这种钠钙玻璃。

  中国入早在先秦时期就已经发现了烧制玻璃的方法,到明朝时玻璃的制作工艺已经较为成熟,这也就是为什么郝青会制作玻璃的原因。但中国古代制作玻璃时,一直是使用铅石或者硝石作为熔剂的,使用前者的称为铅基玻璃,使用后者的称为钾基玻璃,因为硝石的主要成分便是硝酸钾。

  钾基玻璃的特点是硬度比钠基玻璃更大一些,苏昊用指甲在郝青那个玻璃碗上划了一下,便能够感觉出这种硬度上的差异了。由于玻璃工匠们坚信烧制玻璃必须使用硝石,而硝石的产量又非常有限,这就影响到了玻璃的产量。

  苏昊没有考证过中国的玻璃制造史,但他从手里这一个小玻璃碗,便猜出几分缘由。现在,他有八成的把握相信,郝青所掌握的,是一个出现了偏颇的玻璃配方,正是因为这个配方上的问题,导致了玻璃成本无法降低。

  听苏昊说出玻璃配方中的另一项元素,郝青开始相信苏昊的确懂一些玻璃的制造技术了。他试探着问道:“莫非苏师爷也曾炼过琉璃?照你说的配方,果能炼出合用的琉璃?”

  “你这里能凑齐这些原料吗?咱们照我的配方,炼一锅琉璃来试试就知道了。”苏昊信心满满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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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8 倾囊相授

  听郝老爷子这样说,苏昊忍不住先自责了一番。穿越至今,他把脑子里的各种现代知识抖落出来不少,打井、修灶、采煤、烧玻璃……,可以说每一样东西拿出来,都让周围的入觉得惊艳不已,可细细一想,似乎还真的缺了一些保守商业秘密的意识。

  就说这个烧玻璃吧,用石灰石代替羊角,用纯碱代替硝石,用满山遍野的石英砂代替所谓琉璃石,这是突破玻璃生产瓶颈的几个要点。一旦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像郝以宗这样熟练的工匠,要造出廉价的玻璃可谓易如反掌。

  玻璃目前在社会上没有太多的用处,主要是因为价格畸高,无法与瓷器相竞争。一旦成本降下来,加上又具有透明的优点,相信很快就会像后世一样,走入千家万户,成为最常见的材料之一。这样大的一个市场,其中的利润是大得无法想象的,而作为一个唯一掌握了技术诀窍的苏昊,却一点犹豫都没有,就把秘密展现给郝以宗一家入了。

  究其原因,恐怕还是苏昊从后世带来的习惯所致,他一直是在地质部门工作的,脑子里就没有多少商业细胞。在他看来,这些技术都不是他自己发明的,应当属于整个社会。至于他自己,挣钱的机会多如牛毛,根本不用在乎这些。

  苏昊是这样想的,但在郝以宗的心里,却完全是另一种想法。作为一名工匠,他太知道技术诀窍的价值了,有多少工匠宁可被官府砍头,也不肯泄露祖上留下的绝技,原因就在于这些绝技是他们整个家族赖以生存的根本,泄露出去,子子孙孙就都要受穷了。

  而这个年轻的师爷,懂得如此精妙的一个琉璃配方,竞然当着郝青的面,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还亲自指导郝青烧出了一锅上等的琉璃,这是对自己这家入何等的信任o阿?如果因为自己看到了这个配方,就不告而取,那还能算是入吗?偷师学艺,在匠入圈子里最为入所不耻的行为,如果用这样的方法获得了技术,子孙万代都要被入说成是贼子之后的。

  “郝伯父,小侄的这个配方,也是道听途说而来,不值什么钱。郝伯父如果觉得有用,尽管拿去用就是了。”苏昊大度地说道。

  “那怎么能行?”郝以宗道,“若是苏师爷愿意授予老朽此项技艺,那么苏师爷就是老朽的恩师,犬子就是苏师爷的徒孙,日后我郝氏作坊制琉璃所获,必奉五成予苏师爷,这样的条件,不知苏师爷允否?”

  “不允!”苏昊断然地拒绝了,“郝伯父,如果你要这样说,那咱们没啥可说的。这烧琉璃的配方,你想用就拿去用,不想用拉倒。”

  话说出口,郝以宗的脸立马就变得煞白了,郝青和郝彤也是面面相觑,不知出了什么差错。苏昊此前说得那么轻巧,等到郝以宗开出了条件,他倒反而翻脸了,这是从何说起?如果是嫌郝以宗给的条件太低,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五成的利润,再加上以师礼相敬,苏昊还想要什么?

  苏昊走到郝以宗面前,双手拉着郝以宗的手,说道:“郝伯父,你这样一把年龄,当我伯父绰绰有余,你说我是你的恩师,你这是打算折我的寿呢?还说郝大哥是我的徒孙,我与郝彤情同兄弟,你这是让我当自己的爷爷吗?

  这烧琉璃之法,我不过是偶然得之,能入你郝伯父的法眼,得一句夸奖,小侄就非常高兴了,哪里敢拿出来卖高价?小侄在此也说几个条件吧,若是伯父能够答应,小侄便将这配方拱手奉上,而且日后还有其他的配方,也愿与伯父共享。”

  苏昊一席话说得郝以宗心里好生感慨,他握着苏昊的手,说道:“苏师爷大仁大义,老朽感激涕零。师爷有何吩咐,尽管讲与老朽听便是,老朽不敢丝毫有违。”

  苏昊道:“这琉璃的配方,我愿意送给郝青大哥,以作见面之礼。我想请郝大哥收下我这个兄弟,切不可谈什么师礼徒礼之类的。至于郝伯父,以后也别称我为师爷,叫我改之即可,这是我的表字。日后郝氏作坊制作琉璃,不管所获几何,我都一文不要,我只求郝大哥和郝伯父能够经常帮我做一些东西就好了。”

  “这……”郝以宗想不到苏昊提出的条件竞是如此简单,这么好的技术白白送出去,居然只是想认为自己父子为伯父和大哥,这简直就不能算是一个条件了。

  他用征询的目光看了看郝彤,郝彤上前说道:“伯父,苏师爷是个志向高远之入,区区琉璃配方,他还真看不上眼。苏师爷既然愿意倾囊相授,我看咱们就接受下来好了。”

  郝以宗这才跺了跺脚,像是下了多大的决心一般,对苏昊说道:“恭敬不如从命,改之……贤侄,那老朽就厚着脸皮收下这份厚礼了。贤侄日后要做什么琉璃器件,不,不限于琉璃,但凡是老朽能做的器件,贤侄尽管开口,老朽必定放下手上的一切活计,为贤侄做出来。至于这琉璃的收益嘛,贤侄至少要拿三成,否则老朽就毕生不再做一件琉璃了。”

  如果自己不答应在作坊里分成,这老爷子就发誓再也不做琉璃了,这算是对我的威胁吗?苏昊哭笑不得地想道。他愿意把玻璃的配方毫无保留地告诉郝以宗,主要是觉得对方其实已经掌握了玻璃的制造技术,只是个别地方出了点差错,看着老一代匠入陷在坑里爬不出来,他本能地想伸手去拉一把。

  至于拒绝郝以宗此前提出的五五分成的建议,他也是有点以退为进的想法。他相信,以郝以宗这种老匠入的品德,是绝对不会白白占他一个小年轻入的便宜的,不论是利润分成,或是日后免费地帮自己做些东西,总之,他知道自己肯定能够从这件事里得到回报。

  果然,郝以宗竞然用这样的方法来逼迫自己拿三成的红利,自己再拒绝,就没什么必要了。

  “好吧,既然郝伯父如此坚持,那小侄也就愧受了。古入云,长者赐,却之不恭。不过,这烧琉璃所用的琉璃石,须由小侄来提供,其余的花销和入力,就由郝大哥来承担了,郝伯父和郝大哥以为如何?”苏昊说道。

  “改之贤弟真是太客气了。”郝青乐呵呵地说道,听父亲都已经改口叫苏昊为贤侄了,他自然也就跟着称起贤弟来了。

  众入其乐融融地说了一些客套话,郝以宗指了指刚刚制作出来的那几十片无色透明玻璃,对苏昊问道:“贤侄,适才听青儿说,你想要把这些琉璃片打磨成形,不知要磨成什么样子,做何使用?”

  苏昊让小五子去拿来了一张纸,又从一旁的柴堆里拣了一根木炭条,然后在纸上给郝以宗画了起来,一边画一边讲解:

  “小侄想要做的,是一些这样的镜片。每一套是4片,其中两片是凸形,尺寸和形状是这样的……”

  郝以宗是个老匠入,听苏昊一说,就知道他想要做的东西是什么样子,而且在脑子里连具体的打磨工艺都已经琢磨清楚了。郝青随着父亲学艺多年,功底也颇为了得,听苏昊说着情况,他也是不停地点着头,表示自己已经听懂了,而且能够照苏昊的要求做到。

  “这凸镜和凹镜磨好后,请郝伯父将凸镜置于前,凹镜置于后,向远处观看。若小侄所料不虚,伯父当可透过这两个镜片,清楚地看到远处的景物。然后,要请伯父用一个圆筒把这两个镜片固定起来,形成一个镜筒。一对镜筒并在一处,既可使双眼齐视。为了做到这一点,这两对镜片需磨成相同尺寸,方可使两侧的镜筒一样长。”

  苏昊照着后世的望远镜的结构,向郝以宗说道。现在要制作反射式望远镜还不太现实,就先做一副双筒的伽利略望远镜出来用着吧。

  “能够清楚地看到远处的景物?”郝以宗实在想象不出苏昊想说明什么意思。

  苏昊也不解释,他相信,等郝以宗把镜片磨出来,然后把凸镜和凹镜前后对好之后,就一切都明白了。传说中望远镜的发明,不就是因为一个磨镜工入偶然发现了这一现象吗?

  “贤侄放心,老朽现在就开始磨这镜片,定不会耽误贤侄派上用场就是。”郝以宗也不多问了,他直截了当地答应了苏昊的要求。至于说工钱之类,自不必提了,现在大家都是一家入了。

  磨镜片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苏昊等入自然不可能坐在这里等着。在得到郝青关于一完成就马上去通报的承诺之后,苏昊带着郝彤、邓奎二入,离开了郝氏作坊。

  郝青代父亲把客入们送走,回到后院,对父亲问道:“父亲,那苏昊既然说了这配方可以白送给我们,你又为何一定要分他三成红利呢?以儿子之见,咱们挣了钱,送他一笔礼金也就罢了,这三成红利,可是世世代代都要传下去的。”

  郝以宗道:“你懂什么?这个年轻入把如此金贵的一个配方都不当一回事,随手就可送入,可知他肚子里的好东西,远不止这一个琉璃的配方。咱们送出去三分红利,就把他和咱们拴在一起了,以后他随便再拿出一点什么技艺来,又岂止是我们这三分红利能够买得到的?”

  “父亲远见,儿子鼠目寸光了。”郝青这才恍然大悟地说道。

  郝以宗道:“快去把油石拿来,咱们父子一起动手,早点把苏昊要的东西磨出来。听他所言,这东西也是一个值钱的物件,咱们做出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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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9 望远镜

  以苏昊的猜想,在没有机械辅助的情况下,郝家父子要把一副望远镜的镜片磨出来,怎么也得几天的工夫。谁知,第二天一早,全家人还都没有起床的时候,苏昊就听到有人在拼命地拍打着他家的门环,一边拍还一边兴奋地喊着:“改之贤侄,改之贤侄,可曾起床否?”

  汗啊,有这样扰人清梦的吗?

  苏昊虽然在心里抱怨着,但还是手脚麻利地穿上了衣服,跑下楼来开门。

  站在门外的,正是郝以宗和郝青父子俩,郝以宗的手上,拿着一个由两个圆筒组成的物件,在整个大明朝,也只有苏昊一个人能够认出来,这分明就是一架望远镜。

  “怎么,郝伯父,望远镜做出来了?”苏昊问道。

  “做出来了,做出来了,贤侄你看,可是此物否?”郝以宗把手里的望远镜递到苏昊手上,他的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笑意,手都有些颤抖了。

  苏昊接过那部望远镜,仔细端详一番,也不禁感到震撼了。望远镜的两个镜筒都是用铁皮卷成的,外面包上了布,握在手上感觉非常舒适。镜片是用切成细条的牛皮包裹了边缘之后,再嵌在镜筒上的,接缝处十分严密,没有一丝漏光的地方。两片物镜和两片目镜被打磨得十分光滑齐整,用肉眼看去,找不到任何一点瑕疵。

  苏昊试着举起望远镜,把目镜凑在眼前,顺着门口的巷子向远处看去。巷口那个卖早点的摊子猛地被拉到了苏昊的眼前,他甚至能够清楚地看到小贩脸上的那颗痦子。

  “这是何物,让我兄弟看看?”

  苏昊身后传来了邓奎的声音。邓奎和郝彤二人保持了在军队里的习惯,每天早上很早就起来,在后花园里练武。听到郝以宗叫门的声音,他二人便来到了前门,正遇上苏昊在验看新出炉的望远镜。

  苏昊笑着把望远镜递到了邓奎的手上,邓奎接过来。学着苏昊的样子,把望远镜平端在眼前,把眼睛凑到了目镜上。由于不会选择目标,他一时间无法分清看到的是什么东西。苏昊用手推着望远镜,让它对准了远处的目标。邓奎微微愣了片刻。突然大叫起来:“老天,这是何等神器啊!”

  站在他身边的郝彤听到邓奎的惊呼,连忙从邓奎手里夺过望远镜,也凑在自己眼前观看。其结果与邓奎一样,也兴奋得大呼小叫起来。两个大兵轮流试用着望远镜,看了南边又看北边,然后是抬起镜头来看远处的高树,玩得不亦乐乎。

  “贤侄啊。你要做的东西,可是这样?”郝以宗问道,邓奎和郝彤的表现一点也没让他觉得惊讶,因为他刚刚把这个望远镜做出来时,也是这样震惊的。

  苏昊点点头道:“正是这样,我还以为这几片镜片要磨好几天时间呢,没想到郝伯父这么快就磨好了。”

  郝以宗道:“自昨天上午贤侄离开后,我父子二人就马不停蹄地磨这些镜片。一开始没摸着要领,还磨坏了几片。到晚饭时分。我们才磨好了这四片,然后又制作这两个镜筒,也颇费了一些工夫。”

  苏昊道:“郝伯父和郝大哥的手艺,真让人叹为观止。这个双筒望远镜,不仅镜片磨得好。连镜筒都是精品,小侄实在是佩服之至。”

  郝青两只手背在身后,对苏昊说道:“贤弟,这望远镜虽好。但愚兄觉得,还有一些缺憾。这个望远镜只能看到固定的地方。若是要看他处,就有些模糊了。”

  苏昊笑道:“这个倒不是大问题,是我昨天没说清楚。这前后两个镜片之间的距离,应当不是固定的,这样就可以随着要看的地方距离的远近,来调节镜片的位置,这个过程叫做对焦。”

  郝青微微一笑,把背在身后的手伸到了前面。苏昊这才看到,他的手上捧着一个三四尺长的细长圆筒,圆筒是分成两截套在一起的,那个接口的地方,似乎是可以活动的。

  “单筒望远镜!”苏昊惊道,他拿过那个圆筒一看,果然在圆筒的两端各装了一片镜片,同样是照着物镜和目镜的要求安装的。他把这个单筒望远镜放到眼前,镜头对着远处。一开始,镜头里的景物还有些模糊,但他来回拉动了一下套在一起的镜筒,远处的东西就变得清晰可辨了。

  看来,中国古代的匠人真是不可小看,他们居然无师自通地想到了调整焦距的问题,并且用最简单的办法予以解决了。

  苏昊把这个单筒望远镜调过头来看了看,发现前面的物镜比那个双筒的要大出一号,放大倍数也更高了。这样一来,这个望远镜就可以看得更远,而且可以同时看到的范围也更广了。

  “咦,这个望远镜前头的镜片,不是我们一开始做的琉璃片?”苏昊问道。

  郝青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昨天夜里,做好那个双筒的望远镜之后,我和我父亲就在琢磨这望远镜的道理。后来想到,如果能够把镜片做大一些,可能可以望得更远。于是,我们就把几片磨坏的琉璃片又重新回炉炼了一次,铸了一片更大的琉璃片,磨成了这个望远镜的镜头。”

  “那你们岂不是一宿没睡?”苏昊问道,他这才注意到郝家父子的眼睛里都布满了血丝,通宵熬夜干活,而且还是干这种磨镜头的细致活,应当是十分累人的。

  “青儿年轻,干了一宿也没事。老朽年事已高,熬到四更天就熬不住了,倒是去小憩了一会。”郝以宗答道。

  苏昊抱歉地说道:“哎呀,怨我,其实这事也没这么急,怎么好意思让郝伯父和郝大哥熬夜赶工呢。”

  郝以宗道:“这算什么,老朽在杂作局做事的时候,连续七天七夜不睡觉的时候都有呢。贤侄发明的这个望远镜,实在是巧夺天工,老朽做这样的东西,从来都是不做完就寝食难安的。令人欣慰的是,老朽父子二人熬这一夜,工夫没有白费啊,能够制出这样神奇的物事,也不枉此生了。”

  “这都多亏了改之弟的奇思妙想,要不我们哪想得到这样做。”郝青补充道。

  苏昊摆摆手,道:“我也只是灵机一动,觉得可以这样做,真正把这个设想变成实物,还是多亏了伯父和大哥这样的巧匠。如果让我自己去做,恐怕一辈子也磨不出一片镜片呢。”

  众人说话间,杨根娣和陆秀儿也梳洗完毕,走出来了。杨根娣客气地招呼道:“大家别在外面呆着了,都进屋来坐,我这就给你们做早饭去。”

  郝以宗和郝青连忙向杨根娣行礼,苏昊给他们互相介绍了一下,大家又就称呼问题费了一些口舌,最后定下来让杨根娣称郝以宗为大哥,郝以宗称杨根娣为弟媳,大家相约以后就当作亲戚,要经常互相地走动走动。

  郝以宗和郝青二人在苏家吃了早饭,苏昊与他们又重新探讨了一下望远镜的改进问题,建议他们在望远镜的镜筒上装一个齿轮装置,以便可以使用转轮来调整焦距。郝家父子对于这个设计一听就完全明白了,于是草草地吃完饭,便心急火燎地回去做其他的望远镜去了。

  送走郝家父子,苏昊笑眯眯地看着正在玩弄望远镜的邓奎和郝彤,问道:“二位,这个玩艺怎么样,能给个评价吗?”

  “此物实在是太有用了,可令我军中斥候平添一双千里眼。两军阵前,主帅若以此物观敌,定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郝彤不吝用最好的评语来评价手中这部望远镜。

  “嗯,你们觉得这东西有用就好。现在咱们是不是该谈谈价钱了?”苏昊依然笑着问道。

  邓奎瞪着眼睛说道:“苏师爷,就这么一个东西,你打算向我们兄弟要多少钱?”

  苏昊道:“这不是向你们兄弟要多少钱,而是向邓副总兵要多少钱。这是军中的装备,应当用军费来采购才是?”

  “嗯,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邓奎道,“你说个价钱。”

  苏昊伸出一只手,岔开五指,来回翻了一下,说道:“100两一部,如何?”

  “你在抢钱呢!”邓奎大声说道,“这东西我们兄弟昨天是亲眼看着你如何做的,不过就是几块石头煮一煮,能值几文钱?磨镜子这些事情,都是郝伯父和大哥他们做的。他们都说不要钱了,你竟然开价要100两?”

  苏昊劈手从郝彤手里把望远镜抢过来,往自己身后一藏,说道:“爱要不要,这个望远镜就是100两一部,除非你们动手来抢,否则,先掏银子再说。”

  “你……”邓奎和郝彤都傻眼了。真要说动武,他们当然不怕苏昊,甚至不用害怕苏昊去报官,因为他们的靠山远比丰城县衙要硬得多。但问题在于,大家已经这么熟了,哪有翻脸抢东西的道理?再说,苏昊敢于这样和他们叫板,是因为涂文焕对他十分欣赏,邓奎和郝彤名义上都属于涂文焕派来保护他的,哪有和被保护者动手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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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91 苏昊的事业

  郝彤一消失就是十几夭,以至于苏昊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跑回云南去了。邓奎倒也是说到做到,在这些夭里,真的紧随在苏昊的身边,寸步不离,看来是把苏昊当成重点保护对象了。

  苏昊懒得去猜这两个大兵哥在想些什么,他还有自己的一摊子事要做,邓奎愿意跟着,苏昊也挺高兴,最起码时不时可以把邓奎当成一个勤务兵,帮着跑跑腿、搬搬东西之类的。

  戴奇从省城回来了,带回了布政司开出的窑照,上面有户房和工房的签押。戴奇告诉苏昊,布政使司对于开煤窑的事情非常支持,专门还向丰城县行了一个文,要求县衙给予必要的便利。至于煤窑的矿税,户房方面做了一个大致的匡算,确定一年的税额为500两,此外,户房的司吏还专门告诉戴奇,如果届时煤窑的出产不足500万斤,可以再来申请税额的减免。

  明代的衙门设置,从zhōng

  yāng到地方都有对应的部门。zhōng

  yāng的六部,在地方分别对应于六房,也有称为六曹的。戴奇说的户房和工房,分别都是省里的机构,虽然与县里的机构名称相同,但级别是完全不同的。

  “竞然会这么顺利?”苏昊惊讶地问道。在他印象中,晚明时代的官场应当是极其黑暗和腐朽的,以他的猜想,办这些证照,怎么不得拖上几个月时间的。

  戴奇笑道:“苏师爷,你这就有所不知了,我们开煤窑,也是改善民生之举,布政司对于这样的事情,一向都是大力倡导的。”

  “原来如此。”苏昊道。

  “当然,户房那边,我也稍微地打点了一下,要不,在税额的核定方面,也不会这么好说话了。”戴奇道。

  “……”苏昊无语了,亏自己刚才还想表扬一下省里的官吏如何廉洁呢。

  戴奇又道:“工房这边倒是没要我们白勺孝敬。不过,南昌府到冬季的时候极其缺煤,所以工房的雷司吏专门叮嘱我,今年冬夭,要给他留出几十万斤好煤,他要分送给省里的各位官员的。”

  “这几十万斤好煤,不会是白送的吧?”苏昊担心地问道。

  戴奇道:“当然不是,他们会按市价买入的。如今能买到好煤已是不易了,谁也不可能一下子拿出几十万斤煤来做孝敬的。”

  “呵呵,这也就是说,我们还掌握了一些紧俏物资,可以待价而沽了。”苏昊笑道。

  有了窑照,苏氏商行的采煤业务就完全合法了。在宣风乡那边,喻复阳已经招到了近200名采煤的义夫,集中在赵洛家的山场里,随时可以开始工作。

  按照苏昊的吩咐,陈观鱼和许宗组织义夫们修建了临时的工棚,作为他们白勺住处。虽然只是一个临时的住所,苏昊还是要求他们必须保证环境的整洁,房前屋后不得堆放垃圾,住所内严禁酗酒、斗殴。苏昊还专门交代陈观鱼从周围的乡村请来了十几位妇女,负责给义夫们做饭、洗衣、打扫卫生,美其名

  ì后勤部门。

  各种采煤的工具也在积极地进行准备,苏昊与喻复阳共同设计了一种巨大的风箱,用四五个入驱动,可以把空气灌到百米深的井下,用以排出井下的瓦斯。一种简易的矿车也已经被设计出来,里面可以装上近千斤的煤炭,一个入就可以轻松地把它推出巷道。

  这些工具的改进,都是由苏昊提出设想,然后找木匠和铁匠等予以实现的,在这个过程中,苏昊再次被明代工匠们白勺高超技艺和丰富想象力所折服了。

  经过再次勘测,苏昊最终在宣风乡的山场里选定了五个井位,让喻复阳带着义夫们开凿竖井,寻找煤层。汲取喻复阳原来那个煤窑的教训,苏昊告诉喻复阳,如果遇到厚度在三尺以内的煤层,不要停留,而是继续向下掘进,下面自然会有更厚的煤层存在。

  “苏师爷,你的意思是说,我原来那个煤硐如果再往下挖,下面也会有厚煤层?”喻复阳对苏昊问道。

  苏昊微微一笑,道:“喻硐头如果有兴趣,不妨让义夫们挖挖试试,不用太深,再挖20尺,应当就有结果了。”

  喻复阳闻听此言,真的找了几个入在自己原来那个煤窑的基础上向深处挖,挖了20尺之后,果然发现了另外一个厚达六七尺的煤层。喻复阳这才知道自己此前犯了多大的一个错误,现在觉悟也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他的这个煤窑已经全部卖给了苏昊。

  当然,在这件事上,喻复阳并不怨恨苏昊,自己学艺不jīng,入宝山而空手还,这怨不了别入。他现在在苏昊的矿上拿着高薪,看煤矿的产量,估计自己未来的分红也不会少,收入总体来说比自己当硐头的时候还多出了几成,所以也就心满意足了。

  知道自己与苏昊之间的差距之后,喻复阳更是死心塌地了,坚信只要紧跟着苏昊,

  ì后自然有飞黄腾达的机会。

  在轰轰烈烈开始采煤的同时,苏昊又安排入在山场里搭起了几座石灰窑,开始烧制石灰。石灰石是满处都有的东西,采取起来并不困难。烧石灰的工艺也非常简单,只要把石灰石和煤饼一层一层地交替叠放在窑里,然后引火焙烧,就可以得到生石灰了。许宗在这方面多少有一些经验,于是石灰窑的管理,就完全交给许宗负责了。

  生石灰的销路更不必发愁,祝熙已经与周围几座村庄里的农民打了招呼,招募佃农来改造赵洛家农庄里的那些红壤荒地。苏昊答应给他提供50万斤生石灰和25万斤磷矿粉,足够改造50顷荒地。祝熙已经拿算盘反复算过了,如果每亩地收1石米的租金,那么扣除掉这些肥料的成本之后,赵家至少能够净得1000两的收入。

  最为关键的是,土地的租金,是年年都能够收到的,而红壤荒地在连续几年施用石灰和磷肥之后,土质将会得到充分的改良,未来只要隔几年再施一次肥就可以,这样成本又可以大幅度降低了,赵家的收益还会有所提高。

  程仪被正式地招募到了苏氏商行里,经过苏昊的短期培训之后,被派到煤矿上,担任总会计师。这个职位的名称是苏昊发明的,不过大家都能够听懂。中国早在西周时代就已经把负责核算官方财赋收支的官员叫做司会,同时把

  ì常的流水账称为计,把账户汇总称为会,二者全称,有“月计岁会”之说。

  万历十年,由户部编撰的一部描述全国财政状况的典籍就称为《万历会计录》,由此可见,会计这个词是早已存在的,只不过一般的商行里都把这个职位称为账房而已。

  苏昊给程仪开出了每月5两银子的高薪,让她负责煤矿上的一切银钱出纳,连许宗和喻复阳都要受她的节制。程仪本是出身于官宦之家,只是因为落难,这些年一直都生活得低眉顺眼的。如今大权在握,女孩子一下子重新焕发了青chūn,千劲十足,颐指气使,颇有一些后世单位上女强入的劲头。

  煤矿这边安顿下来的同时,苏昊又带着入到丰城南边的山区去转了一圈,用买荒地的价钱,从当地的地主手里买下了几座不起眼的小山场。在那些地主看来,这些山场除了能够种点油茶树之外,再没有其他任何作用,有县城里来的傻子愿意花钱买下,他们何乐而不为呢?

  苏昊在县城里招募了一批石匠,把他们编成几个小组,每个组由一名老石匠和一名工房的衙役作为班头,分别派往几座山头去开采石头。石匠们采下的石头,被用牛车拉回到县城附近,堆在陈观鱼买下的一个场院里,等待着进一步的加工处理。

  这些在众入眼里不值一钱的石头,在苏昊看来,全都是宝贝。它们中间一部分是磷矿石,只要砸碎了就可以扔进田里作为磷肥,每100斤的价钱,可以卖到3钱银子;一部分是石英石,郝家父子已经成功地用它们熔炼出了优质的玻璃;另外还有一种灰褐sè、带有点金属光泽的石头,苏昊没有说它们是千什么用的,只是交代要注意防雨,别把这些石头给淋湿了。

  也多亏了郝彤留下的500两银子的银票,苏昊才能同时启动这么多的项目。虽然每一个项目的花费都是jīng打细算的,但银子还是像流水一样,迅速地被用完了。幸好煤矿已经开始有产出了,郝氏父子的琉璃作坊也可以向苏昊提供一些利润,这样苏昊才没有陷入财政危机。

  当旗下的各项事业都开始步入正轨,苏昊终于得以缓上一口气的时候,郝彤也重新出现了。与郝彤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位穿着鸳鸯战袍的军入,看上去气宇轩昂,像是一个什么官的样子。苏昊对于明朝的官员服饰没什么研究,也看不出对方是一个什么级别的官员。

  “老郝,你带来的是个什么入?”苏昊奇怪地向郝彤问道。

  “苏师爷,这位是南昌卫的指挥同知方述,方大入。”郝彤小声地向苏昊介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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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92 军中效力

  “指挥同知?是个多大的官?”苏昊向郝彤问道。

  郝彤对于苏昊的无知感到颇为无奈,在长官面前,他也不便向苏昊解释太多,只是简单地答道:“指挥同知是从三品的武官,你自己算吧。”

  知县是七品官,知府是四品官,而这个南昌卫的指挥同知,竟然是从三品,这可是一个了不起的大官啊。虽说明朝是重文轻武,武官的地位远低于同一级别、甚至差几个品级的文官,但不管怎么说,人家都是从三品,比他这个没名没份的师爷高出无数了。

  “学生苏昊,给方大人请安。学生不知方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方大人恕罪。”苏昊连忙毕恭毕敬地向方述行了个大礼,同时把方述让进了自己的家门。

  方述依然端着架子,见苏昊的礼节做得很足,他才摆了摆手,象征性地还了个礼,说了几句打扰之类的客气话,但也显得颇为勉强的样子。

  进屋坐下之后,方述从怀里掏出两件东西,放在桌上,对苏昊问道:“苏昊,这两件物件,你可认识?”

  苏昊定睛一看,发现这正是被郝彤用暴力“借”走的望远镜和白绢地图,看来郝彤并没有带着东西跑到云南去,而只是去了南昌府,把南昌卫的官员给搬来了。

  明朝初年,江西曾设置过大量的军卫,后来由于这里远离边境,没有什么战事。一些军卫也就陆续撤除了。到万历年间,江西都司下属一共有3个卫和11个守御千户所。其中南昌卫就是一个卫指挥所,有一名正三品的指挥使,两名从三品的指挥同知和四名正四品的指挥佥事,下辖5个千户所,共5600名官兵。除此之外,南昌卫下面还有一所武学,是专门训练军官的。

  郝彤属于云南边军的士兵,但由于主将邓子龙是江西出来的,又是军中老将。在江西的军界颇有一些老交情。涂文焕在返回云南之前,专门交代过郝彤和邓奎,让他们遇到事情可以去找都司或者南昌卫的同僚们解决。苏昊造出望远镜,并绘制出等高线地图之后,郝彤意识到这是两项对于军队有重大影响的发明,这样的事是必须马上禀报给上级的,于是便强行借走了望远镜和地图,到驿站借了快马,飞奔南昌。把这两件东西交到了南昌卫指挥使的手里。

  在这之后,又发生了一些事情。这样一直拖了十几天,南昌卫才派出指挥同知方述与郝彤一道,来到丰城,面见苏昊。

  苏昊不知道这中间的瓜葛,听方述问起望远镜和地图,他便点点头答道:“这两件东西,都是学生设计,请匠人制作出来的,倒让大人见笑了。”

  方述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两件东西。兵部和都司的上官们都看过了,都觉得匠心独具,只是不知你是从何学得此术,特地让本将前来查证。此事关系重大,你不可有丝毫隐瞒。”

  苏昊心中一凛,不由向郝彤看了一眼。郝彤站在方述的身边,低着头。也不看苏昊,显然是不想掺和进去。苏昊心中微微有些恼火,自己贡献了这样两项技术,都是有利于军方的。军方非但没有一点嘉奖的意思,还派个人过来,摆出一副审讯的架式,这是想干什么呢?

  “回方大人,这两项技术,都是学生自己琢磨出来的,并非外人传授。”苏昊索性也不往什么佛郎机人身上推了,这就是我自己发明的,你能拿我怎么样?

  方述道:“你确信如此吗?”

  “确信如何。”苏昊坚定地回答道。

  “果然是天纵奇才啊!”方述的脸上现出了笑容,原来他此前的表现,都不过是装腔作势,想唬一唬苏昊,看看能不能诈出一点实情来。如今见苏昊一口咬定是自己发明的,他也就不再继续装下去了。

  郝彤从苏昊家里跑出去的当天,就已经把望远镜和地图送到了南昌卫。南昌卫的指挥使在验看了这两样东西之后,知道它们对于军方来说至关重要,于是毫不耽搁,立即将此事禀报了江西都司,随后江西都司又派快马奔赴南京,把这件事报告到了南京兵部。

  南京兵部的官员见到这两件东西,也是颇感震惊,他们安排人到工部下属的杂造局、军器局、宝泉局等单位去找老匠人反复打听,得到的回答都是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于是,南京兵部向江西都司行了一个公函,要求江西都司前去确认这两件东西的发明者是谁,并要求将此人收编到军方来加以重用。

  这一来一去的工夫,就花去了十几天时间,这在没有现代交通和通讯工具的时代,应当算是非常快的节奏了。江西都司在收到南京兵部的函之后,便安排南昌卫派出方述前往丰城,来经办此事。

  “苏昊,你发明的这望远镜和这等高线法,若能用于我军中,可提升我军三成战力。南京兵部的吴尚书对你这两项发明,都是赞不绝口。他托本将前来问你,可愿入我军中效力否?”方述问道。

  “入军中效力?”苏昊一愣,“方大人,学生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入军中效力?”

  方述道:“有谋者,不须勇力。想那三国时的诸葛孔明,也并不以勇力而著称。苏小哥天资聪慧,若能入我军中效力,定能前途无量啊。”

  “我到军中,能做什么呢?”苏昊问道。

  方述道:“这望远镜的制作之法,南京工部那边已经找匠人看过,觉得设计虽甚巧妙,要想仿造,倒也不难。但这等高线地图,兵部的人看过之后,皆言虽知其义,却不知如何测绘,所以还需请你来传授予我军中斥候方可。”

  “不会吧,这望远镜是我发明的,你们就打算这样拿去仿造了?”苏昊一脸郁闷地说道,细想一下,当年也没有专利保护法,军方要仿造,你又能拿他们怎么样呢?望远镜的原理是非常简单的,军方只要拿到一个样品,就可以仿造出来,自己想保密也保密不了。

  见苏昊一副不情愿的样子,郝彤抬起头来,插话道:“苏师爷,此事我已经向张都司面呈过了,张都司的意思是说,既然望远镜是苏师爷所创,军方还是从苏师爷这里采办为宜。张都司也知道这无色琉璃价值不菲,说一部望远镜100两银子,并无不当。”

  “你说的是真的?”苏昊眼睛一亮。郝彤说的张都司,苏昊曾听涂文焕说起过,是指江西都司掌印张宏,他是整个江西省军方的一把手。此人与涂文焕过去同在兵部任职,有一些私交,如果他发话说要从苏昊这里采购望远镜,而且可以出到100两一部的价钱,那可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啊。

  方述呵呵笑着说道:“此事不假。南京兵部那边也请工部的杂造局估过价了,他们说要炼制这种无色透光的琉璃,所费甚多,算上打磨时候的损耗,100两一部只怕做不出来。若江西都司能够以100两一部的价钱采买到,南京兵部也打算要上一两百部呢。”

  “呃……这的确有点难度,不过,既然是兵部需要,那学生就想办法克服困难吧。军方保境安民,我等替军方分忧,也是理所应当的。”苏昊拼命憋着笑,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对方述答道。

  苏昊已经从郝以宗那里了解到,由于制作工艺上的偏差,明朝工匠制作无色透明琉璃的成本是非常高的。此外,工部下属的那些作坊,管理成本高得惊人,寻常民间1两银子就能够造出来的东西,在工部可能要花到10两银子。工部说一部望远镜的成本不止100两银子,也就是这个缘故了。

  至于苏昊这边的制作成本,其实郝彤心里是非常明白的,一部望远镜也就值1两银子的样子。但很显然,他没有把这个秘密透露给他的上司,这样就为苏昊争得100两银子一部望远镜的定货价格。如今看来,光是南京兵部就想要一两百部望远镜,按100两一部的价格计算,那可是足足一两万两银子的大单啊。

  郝彤,够哥们!苏昊在心里暗暗地说道。

  方述说道:“望远镜之事,你可交予一个民间作坊去做,不必亲自操办,以避嫌疑。张都司欲招你入军中,是想让你替军方教授出一批精通测绘、制图的斥候,现在各处的军队都缺这样的人才啊。”

  “如果仅仅是让学生教授测绘、制图之术,也不必非要学生入军中效力吧?大人只要把这些人送过来,我给他们讲讲课就可以了。”苏昊道。

  方述道:“苏昊,招你入军中效力,是张都司的意思。有了一个军方的身份,做点什么事情也会更方便一些。你放心,如果你日后打算参加科举,随时都可以脱掉这军籍的。若你不想参加科举,走这武职一途,也会有很好的前程的。”

  “是这样?那不知张都司给学生安排了一个什么位置啊。”苏昊问道。

  方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往桌上一放,说道:“这是由南京兵部签发的一张百户告身,苏小哥如果愿意,只要在这告身上填上你的名字,你就是我大明军中一名正六品的百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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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93 苏百户

  大明军制,一个卫下属5个千户所,每个千户所又下属10个百户所。所谓百户,顾名思义,就是管着100个人的领导。事实上,一个百户管理的是112名官兵,其中包括2名总旗,10名小旗和100名士兵。整个南昌卫下面有足足50个百户的职位,拿出一个来给苏昊,也是很容易的。

  百户的品级是正六品,表面上看,比县官的品级还高。但实际上,一个百户也就相当于后世的一个连长,对应于地方的级别,就是一个股级干部,怎么能够与一县之长相比?明朝的武职品级都偏高,但与文职不具有可比性,高品级的武官见了低一两个品级的文官,往往也要以下属之礼相见,重文轻武之风,可见一斑。

  “方大人,学生有些不明白,既然是要让我去教授测绘地图之法,怎么又给我委了一个百户的职位?难道我还要带兵吗?”苏昊奇怪地问道。

  方述道:“肯定是要带兵的,你带的兵,就是你要教授的斥候。有一个职位,管理起他们来,不也更方便一些吗?”

  “方大人是说,我如果不想在军中效力了,那么随时都可以脱掉这个军籍?”苏昊又问道。

  方述道:“那是自然。这些话是本将临来丰城之前,张都司亲口向本将交代过的。”

  苏昊又扭头看了看郝彤,从此前郝彤替他隐瞒望远镜成本一事,苏昊相信郝彤是站在他这一边的,这样的事情,郝彤应当会给他一些暗示。

  果然,郝彤见苏昊投来一束询问的目光,便拱手行礼道:“苏师爷,方大人所言不虚,张都司交代此事之时,属下也是在场的。张都司说,苏师爷才情过人,日后肯定是要出将入相的,他定不会以军中之务来羁绊苏师爷。”

  “嗯,那好,学生就接受这个百户的任命吧,等到斥候培训完成,学生再辞去这个百户之职好了。”苏昊道。

  “悉听尊便。”方述说道。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填写告身,写明苏昊的姓名、年龄、籍贯、外貌特征等等。填写完毕之后,方述把有关材料收起来,这是未来要向兵部报备的。方述还告诉苏昊,他的服装、腰牌等物,随后就会有人送来,届时他就可以走马上任了。

  “苏百户,你这个百户所,挂在南昌卫的小港千户所下面,不过,你是受江西都司直接节制的,遇事可直接向都司禀报……当然,最好先向南昌卫通报一下,以免产生一些误会。”方述专门交代道。

  “学生……啊,不,卑职明白。”苏昊见方述已经改变了对他的称呼,连忙也把自己的自称给改过来了。

  方述又指了指郝彤,说道:“郝彤和邓奎二人,本是云南边军邓副总兵的麾下,不过张都司说了,他去卖个人情,把这二人要来,就放到你麾下当两个总旗吧。你招来的那些大兵,若没两个厉害之人,怕是管辖不住。”

  “谢大人。”苏昊顺口说道,说完,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连忙问道:“方大人,你适才说,我招来的大兵,这是何意?”

  方述装出一副刚刚想起来的样子,说道:“哦,对了,我还忘了说了。张都司说,这测绘一法,甚是繁复,寻常兵卒怕是学不会,希望苏百户自己去招一些识字的农家子弟,编入你的百户。这募兵的文书,我也一并给你带来了。”

  苏昊接过方述递过来的、盖着南京兵部大印的文书,真是哭笑不得。看来对方早已把事情安排完了,这才来通知自己这个当事人。好在自己刚才痛快地答应了接受这个百户的任命,否则还不知道对方是打算来软的,还是来硬的,总之一句话,对方是吃定自己了。

  “募兵倒是没有问题,可是募来的兵,放到哪去练呢?”苏昊问道,“我总不能让这100多人住到我家后院吧?”

  方述道:“这些事,就让郝总旗去办吧,他从军多年,这方面有经验。军士到位之后,所需的粮饷兵甲等物,南昌卫都会给你拨付过来的。”

  话说到这个程度,苏昊也没什么选择的余地了,只好连声称唯。方述又向苏昊交代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包括向他介绍了千户所、南昌卫等处的官员情况和分管业务,苏昊一一记下,这些都是未来与上面打交道的时候必须要知道的。

  方述介绍完这些,便起身告辞了,看来他还真是专门来考察苏昊的,考察完毕就要回南昌去向都司复命了。苏昊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这个时候掏几两银子送给自己的长官作为谢礼是否合适,心念一动,对方述说道:

  “方大人,卑职这点小事,竟劳烦大人专程从南昌赶来,卑职感动莫名。知道大人为官清廉,卑职有些丰城的特产想敬献给大人,还请大人笑纳。”

  方述摆摆手道:“哎,这就不必了,你只要好好当差,不负都司大人的hòu望就好了,特产之类,就不必了,丰城有的东西,南昌也都是有的。”

  苏昊笑道:“方大人,如果是南昌有的东西,卑职也不好意思出手。卑职有个朋友,是开煤窑的,有一些上好的无烟煤,冬天用于家中烤火,甚是方便。方大人若是不嫌弃,我这就安排我的朋友给方大人府上送去2000斤,以表卑职的谢意。”

  “无烟煤?这可是好东西啊。”方述果然眼睛一亮,看来这南昌府的确是缺煤,以方述的职位,想弄到一些好煤都有些困难。他说道:“这南昌冬天的天气又湿又冷,若无煤炭取暖,倒还真是难熬。苏百户若能替本将买到一些无烟煤,那倒是帮了本将的大忙了。不过,我话可要说在前头,这煤钱,本将是一定要付的。”

  苏昊道:“方大人见外了,我朋友那边就是开煤窑的,我让他到煤场的边边角角扫一扫,也能凑出2000斤炭了,这都是地下挖出来的东西,哪能向大人要钱啊。大人告诉我一个府上的地址,我让他们给方大人直接送到府上去。”

  方述又客气了几句,最终半推半就地告诉了苏昊一个地址,同时热情地邀请苏昊去南昌的时候务必到家里去作客,苏昊自然是爽快地答应了。得了苏昊送的好处,方述一扫刚来时候那副有人欠钱不还的臭脸,哈哈笑着,夸奖了苏昊几句,然后便坐上马车,在亲兵的陪同下回南昌去了。

  送走方述,苏昊回到堂屋里,一屁股坐下,看着桌上留给自己保管的另一半告身文书,觉得好生滑稽。

  邓奎此时也不知从哪冒出来了,与郝彤一道,站在一旁,等着苏昊发话。苏昊一只手把玩着自己的告身文书,眼睛上三路下三路地打量着邓、郝二人,好半天,才冷笑一声,唤道:“邓奎、郝彤。”

  “卑职在!”两个人一齐立正,抱拳行礼答道。

  “卑职……”苏昊一下子有些不适应这个说法,他拍了拍脑袋,说道:“哦,我想起来了,我现在是百户了,你们俩是张都司给我派的总旗,所以的确是卑职,是这样吧?”

  “正是。”二人答道。

  苏昊道:“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们,你们二位都是邓副总兵的亲兵,忠心耿耿,武艺高强,难道在军中就没个什么职位吗?”

  “回百户大人,卑职在军中只是亲兵,没有职位。”二人答道。

  苏昊道:“我不信,就算你们现在当亲兵,没有职位。难道邓副总兵就没想过要给你们谋一个前程,让你们到军中去当个一官半职的?”

  郝彤笑道:“看来苏百户对我军中的规矩颇为了解。邓将军的确对我们兄弟说过,过几年就给我们在军中安排个职位,也算是对我们有个交代了,以往的一些亲兵,岁数大了之后便是如此安顿的。”

  “一般来说,你们能安排个什么职位呢?”苏昊继续问道。

  郝彤和邓奎对视了一眼,郝彤说道:“这个要看各人的功劳和能耐吧,像我们兄弟这样的,如果到军中任职,怎么也得当个副千户吧。”

  “哼哼,我就知道这其中有诈。”苏昊道,“你们两个能够当副千户的人,竟然屈尊到我这个百户下面当个总旗,你们就这么心甘情愿?”

  邓奎嘿嘿笑道:“苏百户,我们兄弟商量过了,都觉得苏百户前途无量,我们兄弟跟着苏百户,现在看起来职位低,日后必定能够飞黄腾达的,所以哪有什么屈尊不屈尊的。苏百户愿意收下我们,是我们兄弟的福份啊。”

  “得得得,邓奎,你不会说瞎话就别说,恶心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了。”苏昊做出一个发冷的样子,说道,“你们觉得我像是很缺心眼的人吗?”

  “不像!”两个当兵的齐声答道。

  “没错,我根本不像缺心眼的人,我其实就是缺心眼的人。”苏昊道,“好了,别跟我绕弯子了,郝彤,张宏是什么想法,或者你们邓副总兵有什么想法,你给我从实招来。如果不给我一个明确的说法,你们就不怕我出工不出力,让你们要的斥候三年都出不了师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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