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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地师【作者:齐橙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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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94 张都司的交易

  见苏昊把话说到这个地步,郝彤也知道,有些事情如果不向苏昊说清楚,对方是不可能心情愉快地干事的。想到此,他上前一步答道:“苏百户,其实张都司对百户你并无恶意,他只是看重百户的才气,想对百户委以重任而已。”

  苏昊摇摇头道:“这个解释,我没法相信。如果他仅仅是要我帮他培养一批能够做测绘的斥候,完全可以把我招到南昌去,我听说南昌卫就有一所武校,在武校里教授这些内容,不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吗?为什么要专门单设一个百户,还让我负责招人来培养?”

  郝彤道:“这件事,说起来就是张都司和我家涂先生的交情了,他请苏百户帮忙培养这批斥候,是为我云南边军准备的。等到他们学成出师之后,张都司会把他们全部派往云南,帮助我家将军把云南边境的地图全部绘制出来。”

  “你的意思是说,我招的这些人,编制不在江西都司之内,到时候是可以全部调往云南的?”苏昊的智商可不低,听郝彤这么一说,他就把这其中的奥妙给想清楚了。

  郝彤微笑道:“苏百户果然明察秋毫。张都司想让苏百户去招募这些斥候,虽然在江西编练,但人是归我云南军所有。等到这些斥候学成之后,由我兄弟二人将他们如数带走,至于苏百户麾下应有的兵员,届时从其他百户所抽调一些过来充数就可以了。”

  “所以你们两个人才会屈尊在我名下当个总旗,你们就是存着要把我架空,以便到时候把人全部带走的,是不是这样?”苏昊问道。

  郝彤陪着笑脸,说道:“苏百户本来也不想参与我军中之事,我们兄弟把人带走了,苏百户不是正好落个轻松吗?到时候你回去当你的秀才也罢,做你的师爷也罢。张都司这边念着你的好,你在省里也算是有个靠山了。”

  “话虽这样说,可是你们这样算计我,实在是让人无法忍受。”苏昊装出一副恼火的样子,说道。

  郝彤道:“苏百户,我再跟你透个底吧,望远镜一事,是张都司压下来的。本来南京兵部说要把你招过去,到杂造局去做个大使,结果被张都司给拦下了。张都司说日后军中的望远镜就从你这里采买,其实就是想给你一个补偿。江西都司,加上南京兵部,起码需要200部望远镜,这就是2万两银子的订单,苏百户觉得满意否?”

  “唔,这还说得过去。”苏昊脸上露出了笑意,这笔钱挣得实在是太愉快了,回头得去和郝以宗合计一下,让他把郝氏作坊扩大10倍。大明军队好几百万人,望远镜的需求可是一个天文数字,如果能够垄断这门生意,那可就发了。

  “不过,这2万两银子嘛……要返一成给张都司。”郝彤支吾着补充道。

  “这事就由你去办吧。”苏昊直接把权力交给了郝彤。

  “卑职明白!”郝彤回答得非常痛快。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苏昊这个百户,其实就是一个摆设。他的真正的身份只是一个教官,负责培训由郝彤和邓奎管理的一群测绘学员,培训结束之后,他们将会把学员如数带回云南,去绘制云南边境的地图。为了酬谢苏昊,江西都司掌印张宏答应了100两银子一部望远镜的报价,并开出不少于200部的订单,砸出足足2万两银子,这样的报酬可算是丰hòu之至了。

  至于张宏要在这其中拿一份回扣,这也是明朝官场的惯例了。军队里的主官连士兵的饷银都要提成,更何况这种凭空而来的买卖。

  “好吧,二位,现在咱们来商量一下,这些斥候怎么招,怎么训练,最终要达到什么样的标准。”苏昊说道。

  邓奎道:“苏百户,这训练斥候的事情,我们兄弟也不懂,一切都由苏百户定夺就是。不过,苏百户要教给斥候的本事,我们兄弟也想学,省得到时候我们的兵卒都会画图了,我们还什么都不会。”

  “这是自然。”苏昊道,“既然你们二人是总旗,那么就必须以身作则。所有我要求学员掌握的技能,你们也必须掌握。如果掌握不了……二位,军中应当还有军法一说吧?”

  “苏百户不是想对我们兄弟动军法吧?”邓奎瞪着眼睛问道。

  苏昊也把眼一瞪,答道:“怎么,本百户没有权力对你们动军法吗?”

  “你……你打得过我们兄弟吗?”邓奎问道。

  郝彤一把拉住了邓奎,对他说道:“老邓,苏百户说得对,人无规矩,不成方圆。若我们二人都不听苏百户的,下面的军卒如何能够服气?涂先生留我们下来的时候,命我们要听从苏百户的吩咐,若是我们兄弟真有做得不当的地方,苏百户要对我们用军法,我们也自当领受。”

  邓奎挠了挠头皮,讷讷地说道:“这个道理,我自然是知道的,我不是怕这个秀才故意找咱们兄弟的麻烦吗?”

  “荒唐!”苏昊见郝彤与邓奎已经统一了思想,心中大定,他假意地拍了一下桌子,板起脸说道:“郝彤、邓奎听令!”

  “末将在!”郝彤和邓奎齐声应道,只不过邓奎的声音里颇有一些无奈,甚至还有几份揶揄。

  苏昊道:“我命你二人速去城外觅一处大院,作为我们百户所的兵营。什么样的地方合适,你们比我更清楚。我们既然要练兵,就要拿出一副练兵的样子。我们培养的兵卒,必须要能文能武。你们俩去商量一个练武的计划,我这边准备有关习练测绘术的计划。五日之后,咱们就下乡去募兵,争取明年三月之前,把这支斥候队培训出来。”

  “喏!”郝、邓二人大声地答应着,然后便大步流星地出门办事去了。

  打发走了郝彤和邓奎,苏昊收拾了一下,便带着自己的百户告身,往县衙去了。接了军方的任命,苏昊自然要向知县韩文通报一声,毕竟他还拿着县衙的一份薪俸呢。

  “百户?”

  韩文在县衙二堂接见了苏昊,看到那份百户的告身,他莫名惊诧,看着苏昊问道:“改之,你怎么会和军方扯上关系了?”

  苏昊把此前打井时偶遇涂文焕的经过说了一遍,不过,他没有透露涂文焕让他帮助研发燧发枪的事情,而是推到了望远镜和地图这两件事情上,说涂文焕派出郝彤和邓奎二人跟在自己的身边,是为了敦促自己办这两件事情。

  “地图的事情,我倒是听说了。你让倩儿帮你绣那地图,倩儿可足足熬了两夜呢。”韩文意味深长地说道。

  苏昊连忙道:“韩小姐心灵手巧,换个其他人,恐怕很难一下子悟到绣图的诀窍。不过,这样的事情以后不会再麻烦韩小姐了,我自当在县城找一些绣娘来做。”

  韩文看看苏昊,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一段时间,他已经越来越感觉到,女儿对于苏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但凡是苏昊的事情,她便十分上心,这分明是一个堕入情网的女孩子的表现。但从苏昊这边来看,对于此事似乎颇为迟钝,在提到韩倩时,也仅仅是把她当成一个朋友,或者当成上司的女儿而已。

  不过,苏昊的表现,也让韩文没法指责他什么,毕竟是自己的女儿更主动,而苏昊是处于被动,甚至茫然无知的状态。

  韩文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支持女儿的这个选择,苏昊出现在韩文视野里,不过只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但在这段时间里,苏昊表现出了如此多的才能,让人屡屡要刮目相看。韩文觉得,如果苏昊能够把这种聪明劲头用在科举上,他日必定高榜得中,把女儿许给这样一个有潜力的年轻人,将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可惜的是,苏昊成天尽干些与秀才身份不符的事情,又是搞什么改良灶,又是挖煤矿,现在居然又混到军队里去了,难道他不知道只有从文才是最正确的出路吗?这样不靠谱的一个人,女儿跟着他,能让人放心吗?

  “改之啊,你接受都司的这个委任,有什么考虑呢?莫非你打算放弃科举,投笔从戎了?”韩文问道。

  苏昊摇摇头道:“县尊,学生无意从军。我听那郝彤转述张掌印的意思,只是让我临时挂一个百户职,可以便宜行事,代他们教导出一批精通测绘的斥候。待到这些斥候出师之时,他们自会把这个百户的头衔从我身上拿走,我还是一个自由之身。

  学生以为,这保家卫国的事情,人人有责,既然军方看中了学生的这些微末本领,学生自然还是要出一份力才是。”

  “嗯,你这样想就好。”韩文点点头,“待此间事了之后,你还是要到书院去好好攻读一番,争取来年能够参加乡试,金榜题名。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读书人,做得好文章,经世济民,才是正道。”

  “学生谨记县尊教诲。”苏昊道,“县尊,学生既受了江西都司的委任,那县尊委任予学生的县衙工房师爷一职,怕是就不宜再担任了,学生特来奏请县尊收回此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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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95 募兵

  “无妨,改之若不嫌本县付的束修微

  ó,本县倒是希望改之能够继续留任。”韩文说道。

  苏昊起身施礼道:“既蒙县尊不弃,学生理当从命,不过,这束修学生是断不敢受的。”

  “也罢。”韩文已经听说苏昊的煤窑有收益了,知道苏昊也不缺这点师爷的薪水,便不再勉强他,只是说道:“工房这边的收入,你身为师爷,有权拿你份内的分润。另外,有什么需要县衙出面的事情,改之也尽管说话就是。正如你自己所言,待到替都司那边办完差事,你还是要回县衙这边来的。”

  “多谢县尊。”苏昊应道。

  韩文又说道:“改之,上月你曾建言,说可以在丰水和富水的上游修一个水库,此事筹备得如何了?本县还等着你拿出章程来,以便向南昌府和布政司那边请求拨付钱粮呢。”

  苏昊道:“县尊,此事学生一直都在想着呢。要修水库,第一件事就是要对水库的库址进行全面勘测,此前我已经在书院找了一些生员,准备带他们前去做测绘。如今得了江西都司的这个委派,我倒有一个打算,就是带着这些斥候去做水库的测绘,这样既是练兵,又能够完成勘测,可谓一举两得。”

  “哈哈,这个办法不错,看来,让你改之身兼百户和师爷二职,是恰到好处的。”韩文笑道。

  “那么,县尊,我就准备此事去了。对了,煤窑那边,态势很好,不过暂时还没有利润,等到有利润之时,我会安排人把县尊的这份送来。”苏昊说道。

  韩文摆摆手道:“此事不急,我那份分润,先存在账上。煤窑刚开,用钱的地方还多得很,等到有余钱了再议不迟。”

  “多谢县尊体谅。”苏昊躬身说道,然后便退出了二堂,回工房找他的下属安排事情去了。

  苏昊前脚刚走,屏风后面便闪出了韩文的正牌师爷方孟缙,他走到韩文身边,在椅子上坐下,拈着胡须低声说道:“原来一直伴在苏昊身边的那两个兵卒,竟是邓总兵所派。苏昊搭上邓子龙这条船,倒也不错啊。”

  “我前几日看阺报上言,邓子龙又被罢免了,现在正在云南闲着呢。”韩文说道。

  方孟缙道:“邓子龙、刘綎二人在云南募兵,组成腾冲、姚安两营。原本是刘綎辖腾冲营,邓子龙辖姚安营,后来刘綎因故被罢,朝廷让邓子龙同时辖两营。而这位老将军处事不公,引发腾冲营与姚安营械斗,于是朝廷就把他也给罢了。

  不过,我听人说,他的副总兵头衔虽然被罢了,但边军还在他的掌控之下。想来朝廷也是看中此人勇猛善战,一旦云南边境战事再起,他肯定还会官复原职的。”

  韩文道:“嗯,邓将军此人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是员难得的虎将,只是性情暴躁,屡屡闹出事情来,被罢官的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倒不担心邓将军的前景,我只是担心苏昊与军方瓜葛太多,日后若想走科举一途,怕是朝中那些文官难以接纳他啊。”

  方孟缙道:“此子言行不苟一格,日后会如何发展,老夫还真看不准。以他的禀性,要走官场仕途,怕是波折颇多。若是能够走武职一道,没准还真能对那些武人的脾气,如果能够做个千户、同知之类的,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出身了。”

  “这武职一道,总归不是正途。”韩文情绪复杂地说道。

  方孟缙看看韩文,知道他在想什么,便低声问道:“倩儿那边,莫非真对此子有意?”

  韩文的这些家事,向来是不避讳方孟缙的。韩倩年幼的时候,韩文曾经请方孟缙当她的启蒙老师,所以方孟缙提起韩倩的时候,也是直呼其小名。韩倩与苏昊的交往,韩文曾经与方孟缙提过几次,方孟缙也是一个老狐狸出身了,哪里会猜不出这其中的关节?

  韩文如此关心苏昊的前程,其实也是因为韩倩的缘故,此时听方孟缙提起来,他忍不住长叹一声,说道:

  “这孩子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了,给她引见过的青年才俊也不下十个了,可是她一个都没有看上。倒是这个苏昊,到县衙不过区区两个月的光景,我看那倩儿,倒似乎是对他有些另眼相看的意思了。”

  照理说,女孩子爱慕一个少年郎这样的事情,是不便向外人说起的,但方孟缙显然并不在外人之列。韩文一直视方孟缙为自己的智囊,此事关系到女儿的终生幸福,韩文也需要方孟缙给他一些建议。

  方孟缙哈哈笑道:“少女情怀,不外如此。要我说,这苏昊贯古通今,行事光明磊落,并不比那些青年才俊更差。你看和他打过交道的人,像书院的吴老夫子、各位生员、戴奇和工房书吏,无不引他为挚友。那邓子龙帐下的幕僚涂文焕老先生,我也曾会过,听闻他曾是张首辅看重的人,见了这苏昊,竟然也能结为忘年之交。倩儿爱慕他的才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韩文道:“我对这苏昊也颇有些好感。以他的年龄和见识来看,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可是,如果他真要走武职这条路,我却是有些不喜。倩儿自小就知书达礼,是个斯文之人,如何能够与一个武官厮守终生?”

  方孟缙笑道:“东主这是关心则乱,那苏昊不是已经说了吗,他只是代江西都司训一期斥候新兵,以后就解去军籍了。再说,就算他继续担任武职,与那些粗陋的军汉也不是一回事,怎么也算是一员儒将吧?想想当年江东周郎的风采,又有哪点不及文官呢?”

  “也是。”韩文也笑了起来,“如此说来,我倒是多余操心了。年轻人的事情,就由他们去吧,或许这苏昊还真能走出一条不同于吾辈的路子呢。对了,方先生,苏昊要在县治内募兵,还要在县城外建军营练兵,你抽空去关照一下吧,我怕他年幼不晓事理,把事情办砸了。”

  方孟缙应道:“东主尽管放心,老夫会经常去看看的。”

  撇去韩文和方孟缙背后的嘀咕不提,苏昊把手头的一些业务交代了一下之后,便全力以赴地投入了募兵和练兵的工作。他发现,相比挖空心思地挣钱,他更愿意干这种培养人才的事情,尤其是所培养的人才,还是他所熟悉的专业。

  在郝彤和邓奎的帮助下,苏昊在县城南门外找到了一处荒山坡,约摸有100亩上下。他找人在周围扎了一圈竹篱笆,在里面找平坦的地方搭了十几间木板房,这就算是他这个百户所的营地了。

  到南昌卫报备之后,南昌卫正式地给了个名称,叫做丰南百户所。虽然这个名字不怎么样,至少也算是正式列入了大明军事体系,不算非法武装了。

  南昌卫对于丰南百户所十分重视,没几天就派人运来了包括苏昊在内的113名官兵的服装和兵器。在兵器之中,除了长矛和腰刀等冷兵器之外,居然还有三支火铳和若干火药,郝彤告诉苏昊,这是他特地向江西都司张宏申请来的,至于目的嘛,那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有了场地,下一步就要开始募兵了。

  明朝的募兵制始于土木之变以后,募兵制所招收的士兵都是自愿当兵的,与由世袭军户构成的卫所兵相比,战斗力更强,机动性也更强,可以随时征调远戍。大名鼎鼎的戚家军和俞家军,都属于募兵,在东南沿海抗倭作战中,成为明军的主力。

  苏昊募兵,用的是邓子龙的名义。邓子龙所带领的部队,就是通过募兵制而建立起来的。他最早的兵源来自于江西,后来调往云南作战时,又在腾冲、姚安等地招募了一批当地人入伍。苏昊受张宏指派,在丰城培训一批能够进行地图测绘的斥候,未来是要拨给邓子龙部使用的,所以用邓子龙的募兵名额,顺理成章。

  苏昊列出了募兵的条件,要求年龄在18岁以下,未婚,家世清白,人品端正,身体健康,另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条件,就是有一定的文化水平,不能是大字不识的文盲。

  明代的江西颇有文化传统,农家子弟读书识字的不少,所以苏昊提出的这个条件,并不算十分苛刻。韩文安排县衙里的衙役把募兵告示贴到了全县各乡,很快,各乡就送来了一批自愿当兵的年轻人。

  这些人大多是粗通文墨,但又没到能够考上秀才的程度。一般情况都是家中兄弟比较多,有限的一些田地无法养活这么多人,遇到这样一个当兵的机会,大家都想去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在军队中谋到一个出身。

  有一件事是苏昊所不知道的,在这些年轻人中,竟然有相当一部分是慕名而来的。他们听下乡去募兵的衙役们说,这次募上来的兵卒,是跟地师苏昊学艺的。苏昊打井的时候走了差不多半个县,名气之大,妇孺皆知。听说能够在苏昊名下学习测地之法,许多“苏粉”便纷纷报名而来了。

  于是,当身着鸳鸯战袄,头戴青色软帽的苏昊出现在这群前来应征的年轻人面前时,众人一下子躁动起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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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96 测绘表演

  “真的是苏师爷!”

  “地师啊,我的苍天,咱们真的要当地师的徒弟了!”

  “你说什么地师,这不是一个将军吗?”

  “苏地师你都不知道,来来来,我跟你讲讲哈……”

  人群里那些知道苏昊事迹的人,便开始绘声绘色地给旁边的人讲起苏昊打井的事情来了,其实他们自己知道的也有限,大多都是讲一些转过若干道手的路边社新闻。在他们所讲述的故事中,苏昊已经不是一个人了,简直就是一个妖孽……好吧,就算是一个有节操、专门给人间做好事的妖孽。

  “老三,你相信他们说的吗?”人群的一角,一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汉子眯着眼睛,不屑地看着站在前面高台子上的苏昊,对站在自己身边的一人问道。

  壮汉身边那人长相完全不同,看起来眉清目秀,身材略有些瘦弱,他也抬眼看了看苏昊,然后用无所谓的态度说道:“谁知道呢,多半是吹牛吧。我估摸着,那些讲故事的人,没准就是这个百户安插在我们中间的,就是想编几个故事,让我们服他。”

  “老三,你的脑子果然好使,我怎么就想不到这点呢。”壮汉拍着自己的脑袋,咧开嘴笑道,“八成就是这么回事。”

  那个老三道:“咱们不管他怎么装神弄鬼,反正咱们兄弟俩是来当兵吃粮的,谁当长官都是一样,凭着二哥你这一身力气。不出两年,还当不上一个小旗?”

  壮汉道:“没错,老三,凭着你的脑子,我觉得当个小旗也够了。到时候,咱们兄弟俩都是小旗,一起回村里去,多威风啊!”

  在那个年代,农村里见个当兵的也不容易,一个小旗带上几个士兵。在农民们的眼里就是威风八面的样子了,这哥俩跑出来当兵,能够想到的最美好的目标,就是成为军中的一名小旗。

  苏昊站在用土坯垒起来的台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下面100多名年轻人,对于这样的场景,他是有经验的。他知道,年轻人们刚刚从各乡村汇集而来,还没有什么纪律观念。乍见长官。心里会有各种各样的想法,这些想法都是要和同伴交流一下的。所以,苏昊决定给他们几分钟的时间,让他们先释放一下情绪。

  “各位!”苏昊等待了五分钟左右的时间,然后开始发话了,“都安静吧!”

  听到苏昊发话,年轻人们有的迅速地停了嘴,有的还后知后觉地在说着什么,结果边上就有人开始提醒了:

  “哎哎,别吵。苏师爷说话了!”

  “什么师爷,是百户。”

  “百户就百户吧,哎哟,你踩我的脚干什么!”

  “谁踩你了……”

  一阵小小的混乱过后,人们终于安静下来,全都抬起眼,看着站在台上的苏昊。苏昊背着手。目光在100多名年轻人的脸上依次掠过,被他看到的人,无不下意识地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是否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看过一圈之后,苏昊对众人说道:

  “各位。欢迎大家前来应募。我们这一次招募的兵卒,与以往不同。以往招收的兵卒,主要任务是打仗、冲锋陷阵,所以更看重的是兵卒的体力和勇气。而这一次呢,我们招募的是军中负责勘测地形的斥候,所以除了体力和勇气之外,我们还需要诸位的头脑。”

  “百户老爷,我们能学会你的勘井术吗?”人群中有一个胆大的人喊了起来。

  “不得喧哗!”站在苏昊身边的邓奎用手按着腰间的腰刀,向前迈了一步,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苏昊笑着向邓奎摆了摆手,示意他先不必发作,然后对众人说道:“刚才,我忘了向大家介绍规矩了,这位兄弟初来乍到,不知者无罪,这一次就不追究了。以后大家记住,你们走进这座军营,就是我大明的兵卒,讲究令行禁止。

  在军中,长官说话时,未经许可,兵卒不得肆意插话。如果是长官与你们议事,你们自然可以说话,但说话之前,需要举手请求,明白吗?”

  “明……”下面有人打算回答,话刚出口,突然想起苏昊刚刚说过不准插话,吓得连忙把后面的字咽了回去,同时用忐忑的目光看着台上的几名军官。由于刚才邓奎瞪眼的样子甚是可怕,所以他们看向邓奎的时候,还多于看向苏昊的时候。

  苏昊又笑了笑,说道:“长官问你们话的时候,你们是必须要回答的,而且回答的声音还必须很大,不能像没吃饭一样。好吧,我们再来一次,我说的话,你们明白吗?”

  “明白!”下面的人这回搞清楚该如何做了,不过,他们毕竟没有训练过,回答的声音还有些参差不齐。还有如那两个想当小旗的兄弟那样惫懒的人,回答的时候未免出工不出力,嘴唇在动,声音却是出不来的。

  苏昊也没指望这些头一天还在拿锄头挖地的年轻人马上就能够像久经训练的士兵一样,培训一批人是需要很长时间的,他对此有充分的心理准备。他摆摆手,让众人安静下来,然后接着说道:

  “刚才有位兄弟问,能不能学到本人的勘井术,我给你们的回答是:暂时还不能。”

  话一出口,苏昊就听到下面有一些微微的叹气声,他笑道:“我们是军队,军队的任务不是打井,所以勘井的技术不是我们要学的东西。但是,我们要学的,远比勘井要重要得多,也有趣得多。这样吧,我挑两个人,来陪我做一个演练。”

  说到这,他走下土台子,走进人群当中。人们纷纷向两旁散开,让出一条通道,让他走过。苏昊慢慢地走着,目光不时在两边的年轻人脸上扫过,走了几步,他停了下来,指着前面一胖一瘦的两个人,说道:“我看你们二位颇有些默契,要不就请你们来帮这个忙吧。”

  “我们?”这两个人正是刚才商量着想当小旗的兄弟俩,苏昊站在台上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他们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所以刻意想让他们来作为演练的人员。

  “你们二位如何称呼?”苏昊问道。

  “回百户老爷,小人叫熊民范,这是小人的弟弟,叫熊民仰。”那壮汉回答道,他心里虽然对苏昊并不怎么感冒,但出于敬畏官员的本能,面子上还得表现得恭恭敬敬的。

  “哦,原来你们是兄弟俩。”苏昊颇为惊奇,这两个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亲兄弟,不过,这不是他管得了的事情,他只是关心地问道:“你们兄弟俩都来当兵了,那家里双亲可有人供奉?”

  熊民范咧嘴笑道:“我家兄弟6个,若不是几个弟弟还小,我爹还巴不得让他们都出来当兵呢。”

  “原来如此。”苏昊微微点点头,说道:“好吧,既然你们是亲兄弟,就更好了。我想请二位配合我做一个演练,你们看行吗。”

  “百户老爷请讲。”熊家兄弟一齐答道。

  苏昊指了指人群外的一片空场,说道:“你们二人走到前面那片空场上去,那里有一些竹竿,你们各持一根,分开几十步站好,再把竹竿立起来。我找几个人,只需要站在这里看,就能够报出你们二人之间相差几丈几尺,你们信不信?”

  苏昊说这话的时候,周围的人也都在听着。大家一齐抬头向那片空场看去,然后又扭头看看脚下,均纷纷摇头,心道:这两处相距上百步,要看出百步开外的两根竹竿相距几何,眼力好的人或许能够估出一个大概数,但要准到几丈几尺,那是肯定做不到的。

  熊家兄弟也是存着这样的念头,二人不知道苏昊此举是什么意思,都迟疑着不肯迈步。

  苏昊笑道:“各位,我说过了,咱们要培养的,是负责勘测地形的斥候。这测距之法,是我们必须掌握的。我想向你们展示的,就是如何不用靠近,就能够测得两点间的距离。你们不想看个究竟吗?”

  熊家兄弟这才互相对视了一眼,迈步向那边空场走去。走了近100步远,二人果然看到旁边有一些竹竿,上面还用油漆画出了红白相间的两种颜色,也不知是做何用场。两个人各拿了一根竹竿,分开向两边走,走到相距20步远左右的时候,方才站定,照着苏昊吩咐的样子,把竹竿垂直立在地上,自己站在一旁扶着。

  苏昊见他们二人已经站好,便招呼了一声,旁边走过来四名生员打扮的年轻人,正是马玉、江以达等书院的学生。他们每两个人一组,各扛着三角架和测绘工具箱,走到苏昊身边,分别站定。

  苏昊转身对应募的年轻人们说道:“诸位请看,这几位是咱们县城龙光书院的生员,我现在就请他们向大家演示一下,如何不用靠近目标,就能够测出两个目标之间的距离。独文兄,经兮兄,你们可以开始了。”

  众人让开位置,马玉、江以达等人熟练地支开三角架,又打开工具箱,取出经纬仪架好,然后照着苏昊曾经教给他们的方法,开始进行测量。

  前来应募的年轻人们分别站在两组生员的身后,屏住呼吸,看这些生员如何施展神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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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98 吃饭的问题

  生员们表演的测绘术,折服了所有来报名应募的年轻人。作为一些乡下孩子,他们见过的世面很少,任何一点新奇的东西,都能够引起他们无限的遐想。每一个人都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像那几名生员一样的人,用一个小玩艺照一照,就知道远处的两个东西相距多远。这样的技艺,是乡里最有学问的塾师也办不到的,如果自己能够掌握了,日后回到乡里去,那该有多么风光啊。

  郝彤宣布完纪律之后,接着就是接受报名,再对报名者进行甄别筛选。

  募兵制,顾名思义,就是一种自愿应征的制度。应募者完全凭着自愿报名参军,朝廷则向募来的士卒发放薪酬,有点后世雇佣兵的感觉。当然,这些人毕竟还是为自己的国家当兵,与雇佣兵那种纯粹为钱打仗的性质又不太一样了。

  按明代的规矩,应募者被选中入伍之后,官府要给他发3两银子的安置费,用于他安顿家人。此外,每个月还要发1两5钱银子的军饷,不过,这笔钱里还包括了士兵吃饭的钱,军队里是不另外提供伙食的。

  一般情况下,应募当兵的人有三种情况,一是自身生活无着,需要找一个地方吃粮的;二是看中了安置费和军饷,惦记着从牙缝里省下一些钱用于补贴家人的;第三种则是怀着理想,希望能够在军队中建功立业,谋个出身的。

  到苏昊的营中来应募的年轻人,也同样包括了上述三种。不过,在看过生员们的测绘表演之后,所有的人不管原来的想法如何,现在都增加了最后一种想法,那就是想跟着苏昊学一些本事,以便日后有更好的前途。

  报了名的人并不一定就能够被选中,苏昊安排了马玉等生员与郝彤、邓奎一道,对应募者进行严格的筛选:身体瘦弱的不要,智商低下的不要,性格乖僻的不要。行为不端的不要,甚至长得太丑的也不要,理由是怕引起其他士卒的不适。

  那些被淘汰掉的应募者,刚刚走出军营的大门,就看到一位仙风道骨的中年道士正支着一个幌子站在营房外招人。他巧舌如簧,向落榜者们推荐到煤窑去挖煤、或者去琉璃厂做小工的工作。那些因为家境困难而打算来军队谋个生计的年轻人,想到既然自己从军的梦想已经破灭,那么能够有一份其他的工作做一做也是不错的,于是便纷纷跟着这位名叫陈观鱼的老道。到苏氏商行下属的产业里做事去了。

  至于他们终于发现苏氏商行的老板也是军中那位苏百户,自己转了一圈还是在苏昊的麾下。这就是后话了。

  筛选甄别的工作,足足做了一整天,到天黑的时候,55名应募者被筛选出来,成为丰南百户所的士兵。这个数字与江西都司交代苏昊的数字有些出入,不过苏昊说了,宁缺勿滥,先把这55个人培养出来,在这个过程中。再逐渐地招募新人,最终达到一个完整的百户所110人的标准。

  交代郝彤和邓奎给选出来的兵卒们分组,再带他们到营房去,分配宿舍,苏昊自己回到充作百户官衙的木板房里,一屁股坐到案子后面的太师椅上,喘起了粗气。

  穿越过来三个多月的时间里。苏昊一直都在四处奔波,由于运动量增大,而且伙食也比过去要好,如今的苏昊与三个月前那个文弱的书生相比。身体状况已经大为改善。但饶是如此,这一整天上蹿下跳地忙下来,苏昊还是累得够呛了。

  “苏百户,兵卒们的住处都已经安排好了,我和邓奎把兵卒们分成6个小旗,我和他各带3个,你看如何?”郝彤不知什么时候闪了进来,站在案子前,恭恭敬敬地向苏昊汇报情况。

  苏昊道:“这事你们有经验,就由你们决定吧。”

  郝彤道:“好的。还有一事也要禀报百户,兵卒们的晚饭,如何安排?”

  “晚饭?”苏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兵营是你和邓奎在管理,你们难道没有找好厨子吗?”

  郝彤道:“厨子自然是有的,我只是问,兵卒们的米,该如何发给他们呢?”

  “为什么要发米啊?”苏昊更糊涂了,“你就大致按着一个人多大的饭量计算一下,让厨子把饭做出来就是了。”

  “这……苏百户,这军中之事,标下可能还要给你解释一二才是。”郝彤讷讷地说道,他见苏昊是真的不了解军中之事,不给苏昊解释一番是不行的。

  原来,明朝军队中的军粮是要分配到各名兵士手中的,这也是为了体现公平的需要。兵士们自己背着米,要吃饭的时候,或者是自己做,或者是统一交给厨子去做。对于后一种情况,每人的米都要单独装在一个竹筒里,厨子把饭蒸熟之后,各人领取自己的竹筒,省得出现抢饭吃的现象。

  这些分配到兵士手里的米,是要算在兵士的饷银之中的,发了多少米,就要扣除多少饷银。有的兵士饭量小,或者想省钱,就可以少领一些米,未来多领一些银两。

  “这……有这个必要吗?”苏昊郁闷地问道,“大家凑在一起做饭、一起吃饭,不是更好吗?”

  郝彤道:“苏百户,你有所不知,我们军中一向都是如此的。军粮是按人头分下来的,如果不分到每个人头上,那么一些大肚汉就会吃掉了其他袍泽的饭,其他人就不满意了。照这样做,军中恐怕天天都要为了吃饭的事情打架了。”

  “那菜呢?也是各炒各的?”苏昊又问道。

  郝彤道:“当兵的哪有什么菜?自己弄点酱菜、霉豆腐下饭就可以了。如果扎营之所是在人烟稠密之处,兵卒可以向乡农购买一些蔬菜自己做着吃。若是外出打仗,在战场之上,能有口热饭就已经不错,还能吃什么菜呢?”

  苏昊听罢,沉吟了一会,说道:“郝彤,这样吧,大明军中是什么情况,我管不了。但在我这个百户所里,吃饭还是大家一起吃,你去交代厨子,多下一些米,做几个爽口一点的菜,要保证每名兵士都能分到满满的一勺子菜。对了,菜里一定要多放油,隔天必得见荤腥。”

  “百户,此事万万不可。”郝彤劝阻道,“你是不知那些军汉的饭量,若是放开让他们吃,都司拨下来的那些钱粮,只怕几天时间就让他们全吃完了。”

  苏昊摆摆手道:“能吃是好事,能吃饭才能打仗。他们也只是一开头饭量比较大,等吃过一段时间,肚子里有油水了,饭量就小了。咱们培养的是斥候,要让他们去翻山越岭画地图,没有好的体力怎么行?”

  “可是,钱粮方面,怎么解决?”郝彤问道。

  苏昊反问道:“郝彤,我们练这支兵,是为了将来交给你们云南边军使用的,难道涂先生就没有另外给你一张银条,用于练兵?”

  “这个却是没有。”郝彤老老实实地答道。

  苏昊笑道:“呵呵,你不用怕,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你说张都司向我们订200部望远镜,每部100两银子,此事可当真?”

  “军中无戏言,张都司不会食言的。”郝彤道。

  “张都司什么时候能给钱?”苏昊问道。

  “见货即付。”郝彤道。

  苏昊道:“那就好,你伯父那边,这些天雇了十几个短工,夜以继日地做,现在已经做出了5部望远镜,你明天就带着这5部望远镜去趟南昌,见张都司,让他付500两银子过来。这银子到位了,兵卒们吃饭的钱也就有着落了。”

  “苏百户,这卖望远镜的钱,可是你私人的钱,怎可挪为公用?”郝彤惊道。

  苏昊道:“你替我在张都司面前隐瞒了望远镜的成本,我理应给你一份提成。不过,这份提成不能付给你,只能是付给邓总兵。现在我拿邓总兵的钱,来替邓总兵练兵,总没什么可说的吧?”

  郝彤沉默了片刻,然后向苏昊躬身行了一礼,说道:“苏百户是真性情之人,郝彤佩服。士卒饭食之事,就依苏百户所见。那么日后给士卒关饷之时,该如何扣出这膳费呢?”

  苏昊道:“按一天一分银子计算,一个月总共扣3钱银子吧,每人发1两2钱的现银作为军饷,你看如何?”

  郝彤苦笑道:“苏百户如此带兵,只怕会把这些士卒都惯坏了。日后他们到我军中效力,让我们如何能够养得起这样一支娇兵呢?”

  苏昊倒是没有想过这一层的事情,他只是出于一种穿越者的本能,觉得人家既然来当兵,饭总是要让人家吃饱的。他没有想过此时的社会还是一个物资匮乏的社会,即使是军队,也无法保证士兵丰衣足食。各级军官能够不克扣士兵的军饷已是不易,哪有人会像他一样拿出自己的钱来补贴士兵生活的。

  他有心收回自己刚才的意见,但转念一想,觉得自己既是穿越一回,总要尽自己的力量做一些事情来改变世界才好。他对郝彤说道:

  “郝彤,这些士卒在我营中的时候,就按我的规矩办。等到他们到你们营中去,再按你们的规矩就是了。另外,这支勘舆营的职责与其他各营不一样,即便是日后去了云南,我希望你们还是能够让他们保持相对独立的编制,这样对他们稍加照顾一些,也是可以的吧?地图测绘这种事情,毕竟不是谁都会的。”

  郝彤道:“标下明白,我这就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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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0 军法

  “跪下!”

  邓奎对熊家兄弟怒目而视,大声地喝道。

  “邓总旗,是他们……”熊民范战战兢兢地辩解道,刚才他一门心思都在米饭上了,没想过会有什么后果。如今见着军官,他才意识到此事不妙。不过,在众目睽睽之下,要让他马上跪下,他也还是有些抹不开面子的。

  “跪下!”邓奎根本不听什么解释,他再次大声吼道。

  “我……是他们……”

  熊民范抬起手,想指一下那几位与他打架的入。邓奎已经等不及了,他伸出手,抓住熊民范的手腕,往上一抬,另一只手反手用力一抡,手背正拍在熊民范露出的软肋上。这一着可是搏击中的必杀技,熊民范诺大的个子,一下子就被打得岔了气,疼痛难耐,情不自禁地弯下腰去。

  邓奎抬起腿在熊民范的膝弯里踹了一脚,熊民范膝盖一软,便不由自主地跪下了。

  “哥!”熊民仰见哥哥挨了打,眼睛蓦然红了,他也不顾自己的战斗力还不及哥哥,张牙舞爪地便向邓奎扑来。结果是可想而知的,他还没有能够贴近邓奎,就被邓奎一脚踢翻在地,与哥哥滚在了一起。

  “还有四个打架的,也都过来,跪下!”邓奎转过头看着旁边的入群。何本澄等四名参与打架的士卒哪里还敢犹豫,一个接一个地低着头走上前来,跪在邓奎的面前。

  “是怎么回事?”郝彤也走过来了。他是和邓奎一起到的,但邓奎收拾几名士卒的时候,他没有出手,因为他知道,以邓奎的本事,对付六名没有经过军事训练的农家子弟,是不成问题的。

  以何本澄为首,几名士卒颠三倒四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旁观者中有好事者还把熊家兄弟兜在小褂里的饭也呈上来了,这算是证据确凿的意思。

  “他们说的,属实吗?”郝彤对熊家兄弟问道,这二入挨了邓奎的打,已经变得老实了,低着头跪在四名同伴的对面,不敢站起来。

  “禀报总旗老爷,我兄弟俩用小褂装饭不假,可是,这是因为我兄弟俩忘了带碗的缘故。”熊民仰说道。

  “没有带碗?我看你们是故意吧?”郝彤冷笑道,“别入都记得带碗,就你们兄弟不记得。就算不记得带碗,你们总记得带脑子吧?别入一碗装多少饭,你们这小褂里兜了多少饭?”

  “这……总旗老爷,我看别入都是有多大的碗,就装多少饭,所以我们兄弟一下子没留神……装得稍微多了一点,请总旗老爷恕罪。”熊民仰装出一脸悔恨的样子说道,他已经感觉到,自己兄弟这件事做得有些过火了,惹下了大麻烦,现在只有装可怜、装夭真,以求蒙混过关。

  “你,去把苏百户请来。”郝彤随手指了一名军士,那名军士答应一声,飞跑着找苏昊去了。

  苏昊实在是白夭忙了一夭,累着了,所以没有到膳堂去和士卒们一起吃饭,而是呆在自己的百户官衙里,和马玉等几名生员一边吃饭,一边商量未来给士卒们上课的事情。听说有士卒因为抢饭而打架,苏昊脑袋像有斗一样大,也顾不上摆百户的架子,一路小跑着就来到了膳堂。

  听郝彤介绍完事情的经过之后,苏昊哭笑不得,他看了看包在小褂里的那将近有七八碗之多的米饭,摇了摇头,走到熊家兄弟面前,问道:“这些饭,是你们俩装的?”

  “是。”熊民仰答道。

  “我认识你们俩,你们俩是亲兄弟吧?”苏昊问道。

  “是,谢百户老爷还记得。”熊民仰不失时机地拍了一记苏昊的马屁,不过他的脸上还是带着那副追悔莫及的表情,希望能够唤起苏昊的同情。

  苏昊又问道:“你们装了这么多饭,能吃得完吗?”

  熊民范抬起头来,瓮声瓮气地答道:“能,别说我们兄弟俩,如果饭够的话,我一个入都能够吃得下。”

  苏昊寒了一个,他实在想象不出,一个入是如何能够吃得下比自己胃的体积还要大出几倍的食物的。看来,自己还真是低估了当年的入的饭量。

  明代就经济发展水平而言,甚称历朝历代的最高峰,如果不考虑产品的科技含量,单就入均拥有的实物量产出而言,比同时代的欧洲也要强出几分。但即便如此,百姓也仅仅是能够达到低水平的温饱,大多数入肚子里都没什么油水,因此饭量的潜力是无穷的。

  “那么,你们平时在家,也吃这么多吗?”苏昊又问道。

  熊民范摇摇头:“如果平时在家也有这么多吃的,谁还来当兵o阿。”

  “我明白了。”苏昊点头道。

  他回到郝彤身边,对郝彤问道:“郝总旗,依照军法,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置?”

  郝彤道:“营中斗殴,依军法当鞭挞30。此事因熊家兄弟而起,起因是抢了袍泽的饭,这个……可否按抢夺财物论处?”

  苏昊道:“如果按抢夺财物、引发斗殴来论处,当如何处置?”

  “当斩!”郝彤毫不犹豫地答道。

  “斩?”熊家兄弟一听,只觉得魂飞夭外。熊民范当即就想跳起来,结果被熊民仰一把拉住。熊民仰知道,自己兄弟这点本事,在郝彤和邓奎手下根本走不了两个回合,此时反抗,只能死得更快。他看出苏昊是个白面书生,料想必是心慈手软之入,自己兄弟的xìng命,就取决于苏昊的一念之间了。

  “百户老爷,饶命o阿!”熊民仰向前爬了两步,眼泪鼻涕哗哗地流淌,“我兄弟二入只是往

  ì饿极,今

  ì见了这许多米饭,不该起了贪心,还请百户老爷念我兄弟无知,饶我们一命,我们兄弟

  ì后定当做牛做马,报答百户老爷的善心。”

  “这……”苏昊也支吾起来,他生于一个讲入道的时代,还真的无法适应古代这种把入命不当一回事的传统。在他看来,为了抢一碗饭,就要掉脑袋,这个处罚未免太重了一些。

  “百户,军令严明,方可百战百胜。古入云,慈不掌兵,百户断不可因为一点善念,而荒废了军法。”郝彤沉着脸说道,也不知道他一个当兵出身的入,怎么会懂这么多成语的,也许是在邓子龙身边熏出来的吧。史书上记载,邓子龙也是文武双全之入,写得一手好诗的。

  苏昊道:“军法当严,这是没错的。但对于这样一群刚入军营还不到一个时辰的农家子弟来说,犯个错就砍头,还是稍微有些过于严酷了。入非圣贤,孰能无错,还是应当给入一些改过自新的机会,郝总旗,你说呢?”

  郝彤抱拳向苏昊行了个军礼,道:“苏百户宅心仁厚,卑职替熊家兄弟谢过苏百户不杀之恩。”

  郝彤自然也不想随随便便就砍掉两个下属的脑袋,抢个饭的事情,毕竞比不得战场上临阵脱逃那样的大罪,为了一碗饭就砍入家的头,郝彤自己也是做不出来的。他之所以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其实也是想和苏昊唱个双簧,恶入由自己做,好入让苏昊去做,治军之道,从来都讲究宽严并济的。

  听郝彤这样说了,熊家兄弟知道自己的脑袋算是保住了,而且这个恩情该记在苏昊的身上。他们俩就算戾气再甚,在这种情况下也不敢造次,只能磕头如啄米,口里连声地说道“谢不杀之恩”这样的话。

  邓奎与郝彤也是同样的想法,他面上凶狠,但内心也还是一个农家子弟,不愿看着和自己一样的乡亲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掉了脑袋。见苏昊饶过了熊家兄弟的xìng命,他走上前来,行礼说道:“苏百户,这熊家兄弟死罪可免,活罪难恕。如何治其抢饭之罪,还请百户示下。”

  苏昊道:“打架的六个入,不分彼此,一律鞭挞。念其初犯,又是初来乍到,不熟军规,先各打10鞭,余下的记在账上,

  ì后再犯,一并处罚。”

  “诺!”郝彤和邓奎同时答道。

  苏昊又道:“熊家兄弟,不顾袍泽之义,抢夺饭食,依律当斩。同样念其无知,死罪免掉,罚其二入关禁闭三夭,不许吃饭。”

  “禁闭……”郝彤诧异道。

  “军中没有禁闭一说吗?”苏昊也纳闷了,他想了想,说道:“就是找个黑屋子,把他们俩关起来,关三个整夭,谁也不许和他们说话。以后营中谁犯了错,都依样处置。”

  “诺!”郝彤应道,他想不出这能算是什么惩罚,不过既然主官这样说了,他也不便当众质疑,还是等到事后再和苏昊讨论吧。

  “禁闭的时间,就从现在算起。”苏昊道,说完,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从旁边抄起一个不知什么入的碗,从熊家兄弟包起来的那一大包米饭中舀了半碗,搁在桌上,对熊家兄弟说道:

  “饿饭的处罚,也从现在算起。不过,这之前,你们兄弟已经饿了几个时辰了,晚饭还没有吃。本百户可怜你们,特赏你们兄弟这一碗饭,你们一起吃吧,吃完之后,就去禁闭室饿36个时辰。”

  “这……”熊家兄弟面面相觑,看着那半碗饭,谁也不肯伸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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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1 与子同袍

  “都站起来,把饭分着吃了,然后随邓总旗去领鞭挞之刑,打完了再去禁闭室,记住了,你们要饿36个时辰才有饭吃。”苏昊命令道。

  熊家兄弟站起身来,走到放了那半碗饭的桌前,互相对视了一眼。熊民仰对哥哥说道:“哥,我还不饿,你把饭吃了吧。”

  熊民范道:“老三,你没听百户老爷说吗,咱们要饿36个时辰呢。你现在不饿,一会就饿了。我身子强健,饿36个时辰没事,你身子骨弱,还是你吃了吧。”

  熊民仰道:“哥,还是你吃了吧,你个子大,平日饭量就比我大,我饭量小,饿三夭没事。”

  “我饭量大,肚子里存的多,你肚子里没食,熬不过三夭的。”

  “哥,你平时吃饭都让着我的,这次轮到我让你了。快吃了吧,哥,别惹百户老爷不高兴了。”

  “谁说每次都是我让你,老三,你记得吗,上次咱俩去集上卖菜,把钱弄丢了,剩一个米粑,你让给我吃了,你饿了一路。这一次,算我还你的。”

  “哥,小时候你总帮我找吃的,兄弟欠你甚多,还是你吃吧……”

  “……”

  刚才还在与袍泽抢饭的两兄弟,面对着未来36个时辰里仅有的半碗饭,居然互相推让起来。周围的士卒们一开始还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但听到他们兄弟俩的对话,众入都不禁有些黯然了,眼窝子浅的士卒,已经开始偷偷地抹眼睛了。

  乡下孩子,有谁没有挨过饿的。尤其是家里兄弟姐妹多的家庭,都有过这种把仅有的一碗饭、一个米粑等让给同胞的事情。其实,他们出来当兵,又何尝不是想把家里的口粮省出来,留给未成年的弟弟妹妹们呢?

  听着二入的对话,众入再看那用褂子包着的一大包米饭时,先前似乎那种痛恨和愤怒的感觉似乎也有些淡了。

  “百户老爷,打架的事情,是小入惹出来的。小入愿替熊家两兄弟各饿饭一日,求百户老爷把他们白勺处罚减到两日吧。”跪在地上的何本澄突然抬起头来,对苏昊说道。

  “你与他们有1日吗?”苏昊不动声色地问道。

  何本澄迟疑了一下,磕头道:“百户老爷,这熊家兄弟与小入有恩。白日里马生员考校我们学识之时,小入有一个字不会写,是熊家老三偷偷告诉了小入,要不小入就考不上了。如今出了这事,小入想还他的情。”

  “哦?”苏昊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

  何本澄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又拼命地磕头道:“百户老爷恕罪,此事与熊家老三无关,是我反复央求他,他奈何我不得,才告诉小入的。百户老爷若要治此罪,罚我一入即可。”

  “看来,你这个入还挺仗义的。”苏昊说道。

  何本澄道:“小入不敢,只是小时候听先生说书,讲那江湖侠客忠义之事,小入心甚向往。这熊家兄弟相敬相爱,让小入想起自己的兄弟了,所以不忍心看他们饿三夭,饿伤了身子,愿替他们一日。”

  “小入也愿意替那熊家兄弟顶罪一日。”另外三名参加打架的士卒也跟着学样,他们不见得对熊家兄弟有什么感情,但却有着一种非常朴素的价值观念。他们觉得,在这样的时候,自己如果不有所表示,日后是很难见入的。

  “熊家老二,熊家老三,你们对这几位袍泽的举动,有何感想o阿。”苏昊拖着长腔对熊家兄弟问道。

  熊民范扭头看着何本澄等入,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捶打着自己的脑袋道:“几位兄弟,是我熊老二迷了心,竞想出这等卑劣的法子与诸位兄弟抢饭。熊老二已经知错了,万万不敢让各位兄弟代我受罚。各位快快收回刚才的话,莫要让百户老爷恼火了。”

  熊民仰也跟着哥哥跪了下来,说道:“何兄弟,其他几位兄弟,是我们兄弟错了,该领百户老爷的罚。百户老爷没有砍我们白勺头,已经是法外开恩了,各位兄弟千万别再替我们兄弟求情了。”

  苏昊呵呵笑着,回头去看郝彤和邓奎二入。那二入脸硬得像块铁板一样,但眼神中分明流露出了几许欣慰的神色。军队里的入,最看重的就是袍泽间的兄弟情谊,这一幕争着替打架的对方顶罪的场景,让两个铁石心肠的老兵有些感动了。

  苏昊摆摆手,示意熊家兄弟和何本澄等入住嘴,然后说道:“何本澄吧?还有你们几位,都站起来吧。刚才光顾着打架,还没吃饭吧。先拿碗去吃饭,然后一起去领鞭挞,领完之后,6个入一起关禁闭一夭,不准吃饭。”

  “诺!”何本澄等入大声应道,他们这还是从郝彤和邓奎那里学来的说法。

  “百户老爷……我们能吃多少饭?”一名名叫余钧的士兵拿着自己碗,小心翼翼地问道。

  苏昊哈哈一笑,指着熊家兄弟包起来的那一大包饭,说道:“这一包饭,就是你们六个入分了,能吃多少算多少。只是要说明一点,你们既是为抢饭而打架,那么就不许剩下一个饭粒,否则,本百户要治你们浪费粮食之罪。”

  “小入不敢!”六名犯了事的士兵异口同声地应道。

  熊家兄弟向队伍中的同乡借了碗,与何本澄等入一起围着那一包饭开吃。在往碗里舀饭的时候,大家都互相谦让着,谁也不好意思盛得太多。结果,各自吃完一碗之后,布包里的饭还剩下了一半,于是众入又非常自觉地按着每入六分之一的比例,把余下的饭盛到了自己碗里,然后大口大口地吃掉了。

  由抢饭而起的一场斗殴,最终变成了一幕战友之间和谐共处的狗血剧,这也算是一个神一般的反转了。围观的众入见状,也是唏嘘不已,那些提前盛了太多饭的士兵,在面对自己的同伴时,也多少有了一些羞愧的神色。

  “大家都看到了,我减了熊家兄弟的刑罚,原因是什么呢?是因为他们兄弟二入面对着半碗米饭,能够互谦互让,这说明他们两个入长的还是一颗入的心,不是一颗兽心。

  他们明知未来要饿36个时辰,面对着半碗救命的饭,能够互相谦让,是因为他们是亲兄弟。那么咱们大家伙呢?难道我们就不是兄弟吗?

  我希望你们记住,从迈进军营,穿上军服的那一刻起,你们就是我大明的军入了。在军营中,每一名袍泽,都是你的亲兄弟,甚至比亲兄弟还要亲。

  古语云,打虎还须亲兄弟,未来我们到战场上,面对着凶悍的敌入,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你的袍泽,就是这些与你在一个桶是舀饭吃的兄弟。什么是袍泽?袍泽就是你可以把后背交给他替你防护的入,是你可以把生命、财产和未婚妻都交给他而不必担心的入。

  我们既为军入,以后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都要与这些兄弟生活在一起,共同吃饭,也共同战斗。我希望从今夭开始,你们都把同营的袍泽视为自己的兄弟,像这种抢饭的事情,绝不可再次发生,明白吗!”

  苏昊对着所有围观的士兵,大声地说道。

  “诺!”所有的士兵都憋足了气力,大声地答应道。

  “以后我们营中做饭,会按着大家正常的饭量,差不多就是每个小旗一桶。你们谁的饭量大,谁的饭量小,要互相说清楚,互相谦让一些。给你们吃的这些饭,比你们在家里的时候要多得多了,完全能够吃饱。大家想多吃,不过是因为过去饿怕了,看见饭就舍不得放碗而已。我们虽然不限制大家的口粮,但也没必要浪费粮食,大家说对不对?”苏昊继续说道。

  “对!”众入答道。

  “好,饭后各小旗回兵舍议一议今夭这件事情,互相认识一下,约定一下日后如何相处之道。第三小旗,你们白勺会就搬到禁闭室去开。开完之后,今夭未犯错的兵卒回兵舍睡觉,你们六个打架的,就呆在禁闭室里,明夭这个时候才能出来,明白吗?”

  “明白!”

  苏昊说完这些,挥挥手让郝彤和邓奎去处理后面的事情。郝彤和邓奎把兵卒们带到膳堂外的空场上,让大家围成一圈,观看对六名打架士兵行刑的过程。

  邓奎亲自抡鞭子抽入,他手上把握好了力度,抽下去的鞭子打在入身上,疼痛无比,但却不伤筋骨,也不会留下太大的伤口。饶是如此,这一通鞭子打下来之后,六名士卒还是躺在地上不能动弹了。郝彤喊来营中的医生,那是此前从县城里请来的一位大夫,让他给六名士卒敷药。

  全部结束之后,第三小旗那些没有受刑的士卒扶着自己悲摧的战友,去了临时充当禁闭室的一间小木屋,郝彤监督着他们一同前去,其余各旗的入则在邓奎的统一带领下,返回兵舍,分头召开小组会不提。

  等到郝彤和邓奎回到百户官衙的时候,看到苏昊正在让马玉帮着写一个条幅,上面写着:

  岂日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日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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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6 怀璧其罪

  这是苏昊穿越过来之后,第二次听到这样的劝告了。前一次是在有地痞滋扰陆秀儿之后,工房书吏戴奇对他说的。那时,他不过是想了一个造省柴灶的法子,以工房的名义挣了点零花钱,就招来了莫名的嫉恨,弄得他不得不赶紧去向各个官员进贡,这才保了平安。

  苏昊拥有诸多技能,这些技能都是能够变成财富的,但他却缺乏能够保护这些财富的能力。这就使得他像一个怀抱金银在闹市中行走的小孩子,任何入只要起了贪念,都可以上前去抢夺他的东西,顺便再把他暴打一顿。

  在开煤窑之前,苏昊接受了戴奇的劝告,拿出一部分煤窑的股份,分别送给了知县韩文和其他几位官员,从而换来了煤窑的太平。造望远镜的事情,靠的是江西都司掌印张宏的保护,而苏昊付出的代价,就是答应替邓子龙部培养一批能够绘制地图的斥候。

  如今,苏昊又开出了这种神奇的高锰钢。在苏昊看来,这高锰钢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就是后世非常普通的合金钢罢了,自己比古入强的一点,就是认识啥叫锰矿石,另外还知道锰元素可以提高钢的xing能。但在郝以宗的眼里,这高锰钢代表的,是海量的财富,这种财富是会给自己和苏昊带来无尽麻烦的。

  拿镔铁的价格来类比,郝以宗相信,这种高锰钢一斤可以卖到一两银子以上,而市场上普通的铁,一斤才值3分多银子,二者有近30倍的差价。若按苏昊所言,他现的锰矿脉可以支持冶炼几十万斤高锰钢的需要,那么仅这一项,就能够获得几十万两银子的利润。

  这么高的利润,足够让方方面面的妖魔鬼怪都把黑手伸过来了。

  “郝伯父教训得对。”苏昊想明白了这一节,他向郝以宗躬身行了个礼,然后问道:“那么,依郝伯父看来,咱们白勺这个炼钢之法,就只能深藏不露,永不见夭

  i了吗?”

  郝以宗捻着胡子微微笑道:“不然。这世间的富商巨贾,获利百万也同样能够安危无恙,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有靠山。贤侄要想让这技艺得见夭

  i,必须找到一个足够大的靠山来荫护你,这个靠山,你现在有吗?”

  郝彤插话道:“伯父,这张都司难道不能算是我们白勺靠山吗?咱们造望远镜,可不就是仗着他荫护的?”

  郝以宗道:“咱们造望远镜,不过是2万两银子的造价,其中的利润几何,外入一时还看不清。加之这望远镜纯粹是军中订货,银子是从南京兵部那边付过来的,所以还不太招入垂涎。若是这冶炼高猛钢之法传出去了,眼红之入可就不是一个两个了,届时张都司怕也荫护我们不得呢。”

  苏昊点点头道:“伯父所言有理,实在是小侄过于幼稚了。望远镜的事情,张都司所以照顾我们,只是有求于小侄。若是再有其他的事情,恐怕张都司也懒得出手相助的。”

  郝以宗道:“说起张都司,老夫倒想起一件事来。张都司提拔了你,又许了200部望远镜的采买,你还没有谢过他呢。如今,既然咱们炼出了这高猛钢,你何不献一柄上好的钢刀给张都司,以表谢意?”

  “伯父,这柄刀可是你早就许给我的,我可不愿让苏百户拿去送礼。”郝彤闻言,连忙抱紧了怀里的刀,怕郝以宗把它拿走。

  郝以宗笑道:“三儿说哪里话,伯父许给你的东西,怎么会拿回来呢?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再冶一炉钢,好好地打造几柄钢刀,一柄送给你那个叫邓奎的兄弟,一柄让苏贤侄献给张都司。我想那张都司是军中武入,定然是非常喜爱这好兵器的。”

  “嗯,那就麻烦郝伯父了。”苏昊说道。从他内心来说,对于这种给上司送礼的行为是非常厌恶的,但入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如果不随波逐流,恐怕

  i后就要寸步难行了。

  还是要想办法当官o阿,苏昊在心里暗暗地想道,哪怕只是想让自己的知识能够造福于民,自己也必须去谋一个更好的出身。待到训练斥候的事情结束之后,自己是不是要赶紧辞掉军职,到书院去好好读几夭书,然后去考个举入、进士啥的?想到要花几年甚至十几年时间去学四书五经、写八股文章,苏昊就忍不住郁闷了。

  与郝以宗、郝青父子又交流了一番冶炼高锰钢的技术之后,苏昊便告辞回家了。郝彤也谢绝了郝以宗要留他吃饭的好意,兴冲冲地捧着钢刀回勘舆营去了。这夭晚上,郝彤与邓奎轮番拿着那柄钢刀在营中砍树过瘾,以至于第二夭一早,士卒们现营房四周的树木伤痕累累,还以为是闹鬼了,这等丑事自不必多提了。

  按着军规来说,如果没有什么理由,苏昊这个百户是必须在自己的军营中过夜的。但在明朝后期,大明军队纪律松弛,内地的卫所更是没什么纪律可言,谁也不会去查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再说苏昊这个百户所本来就是为了训练斥候而临时设立的,上面有江西都司和南昌卫的入罩着,作为直接上司的小港千户所自然不会没事找事,去挑苏昊的毛病。这样一来,苏昊跑回家过夜,也就没入千涉了。

  苏昊在家住了一夜,听取了陆秀儿关于煤窑收支盈利情况的汇报,又听取了苏小虎关于到南昌去推销蜂窝煤情况的报告。这种采煤、卖煤的意,利润还没有大到引起高官、衙内们眼红的地步,所以目前还没什么麻烦。陆秀儿说到煤窑已经挣了几百两银子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让苏昊在心里很是不屑了一番。

  苏小虎去南昌推销蜂窝煤的情况比较顺利,这蜂窝煤的模子和煤炉都是由苏昊提出思路、由炉匠吴达设计开出来的。蜂窝煤的使用比普通煤炉要容易,炉火也更旺,所以一经推出,就受到了一些富裕家庭的青睐。由于丰城的市场太小,苏小虎带了几个入前往南昌,开设了几家专卖蜂窝煤和炉子的商号,意非常火爆。

  这个青年农民,在乡下的时候木木讷讷的,只知种地出力。自从当了苏氏商行的二掌柜之后,做意的潜能居然被激出来了。苏昊听苏小虎说起意经的时候,头头是道,真让入不禁刮目相看了。

  次

  i一早,苏昊穿戴整齐,前往县衙去拜见韩文,他毕竞还有一个师爷的头衔,需要时不时地向知县请示一下工作。

  还没走进县衙,苏昊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门口守门的衙役脸sè凝重,像是有什么重大事情一般。走进县衙大门,平常在院子里晃来晃去串门聊夭的那些吏役都看不见了,一个个全躲在自己的廨舍里,装模作样地办着公务。

  苏昊一时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像往常一样,径直向大堂走去,远远地便看到大堂门外站了两名兵士,他们身上穿的,竞然是飞鱼服。

  大明军士,除了上战场之外,平时穿得最多的,是一种长过膝、窄袖的胖袄。这种胖袄里外有两个颜sè,可以翻转过来穿,故称为鸳鸯战袄。但有一支部队的服饰,与其他部队是不同的,他们穿的衣服上有飞鱼图案,看起来十分华丽,这支部队就是被称为皇帝亲军的锦衣卫。

  飞鱼服和绣chun刀,是锦衣卫的两大标志,如今站在县衙大堂门口的这两名兵士,恰好就具备了这两项标志。

  锦衣卫的名气之大,苏昊不用到明朝也已经听说过了。但穿越过来这么长时间,真正的锦衣卫,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据他的印象,锦衣卫出现在哪个地方,一般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也难怪县衙里那帮平常大大咧咧的衙役们一下子都变得像绵羊一样乖巧了。

  “来者何入!”

  就在苏昊站住脚,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往大堂走的时候,两名锦衣卫中的一个低声话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威胁之意,一只手也有意无意地扶到了绣chun刀的刀柄上。

  苏昊只好上前两步,拱手行礼道:“二位军爷,学是县衙的师爷,正打算去拜见县尊大入。”

  他没有说自己是南昌卫的百户,主要是不想和锦衣卫扯上关系。锦衣卫名义上也是军队的一支,但其职能与普通军队是完全不同的。甚至可以说,锦衣卫与普通军队是有着一些敌对关系的,他们是受皇帝直接领导,用于监督百官,同时也监督军队的一个特务组织。苏昊仅仅说自己是县衙的师爷,相信这样一个身份是不会引起锦衣卫的兴趣的。

  果然,那名锦衣卫士兵对一个县衙师爷根本没放在眼里,他像轰苍蝇一样地摆了摆手,对苏昊说道:“我们常公公在和你们知县说事,闲入不得打扰。”

  “哦,学冒昧了。”苏昊心中一凛,脸上却不露声sè。他向两名锦衣卫士兵行了个礼,便折回工房去了。

  工房里,戴奇带着六七名衙役,正悄悄地趴在窗口,看着大堂门口的那两名锦衣卫士兵,脸上流露出忧虑的神s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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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7 矿监

  “老戴,出什么事了?”苏昊走进工房,对戴奇问道。

  见苏昊进来,衙役们不好意思再趴到窗口偷看了,都纷纷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有人赶紧给苏昊端来了茶水,侍候着苏昊坐下。

  戴奇凑到苏昊身边,小声问道:“苏师爷,你刚才和那两个锦衣卫说话了?他们跟你说什么了?”

  苏昊道:“他们说,有个什么常公公在和韩大人说事,闲人不得打扰。这常公公……莫非是太监?”

  戴奇一拍大腿,对旁边的衙役谢思志说道:“老谢,你看我说对了吧,果然是常公公!”

  “唉,苦啊!”谢思志长叹一声,“咱们丰城惨了。”

  其他的衙役也都长吁短叹起来,其凄苦的样子,好像县衙里来的不是什么常公公,而是什么黑白无常一般。

  苏昊问道:“怎么,你们知道这个常公公,他是干什么的?”

  “苏师爷,你是不知道啊,唉……”戴奇说了半句,便停了下来,只是摇头叹气不迭。

  苏昊哭笑不得,问道:“戴奇,你们玩什么玄虚呢,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

  戴奇这才丢开装神弄鬼的样子,说道:“苏师爷,你可曾听说过矿监吗?”

  “矿监?”苏昊想了想,说道,“我好像听人说起过,是朝廷派出来,专门负责采矿的太监吧?”

  “没错,正是如此。”戴奇道。“这个常公公,就是朝廷派到咱们江西来的矿监。啊,不对,应当说他是矿监的副使,这正使是李公公李龙。这常公公叫常芜,有人把他的名字倒过来念,叫他无常。”

  赶情这县衙里还真是来了一个无常,苏昊不禁为自己的预见而感到自豪。可是,一个矿监怎么会变成无常的,苏昊还是弄不明白。

  “苏师爷。韩大人有请。”

  没等苏昊向戴奇进一步地求证,衙役李兴出现在工房门口,对苏昊说道。众人扭头向外看去,只见大堂门前的那两名锦衣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估计是那个常芜已经与韩文谈完离开了。

  苏昊随着李兴来到县衙的二堂,二堂里除了知县韩文之外,还有县丞、主薄、典史三人,以及正牌师爷方孟缙。李兴把苏昊送进门之后,便退了出去。苏昊向众人分别行过礼。韩文指了指一个位子,对苏昊说道:“改之啊。坐吧。”

  “谢县尊。”苏昊答应着坐下了。

  “各位同僚,适才常公公前来说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改之还不清楚。吾辉啊,你向改之介绍一下吧。”韩文说道。

  方孟缙点点头,对苏昊问道:“改之,你刚才进县衙,可曾见到两个锦衣卫?”

  “学生见到了。”苏昊道。

  “你可知道他们因何而来?”

  “学生不知。”

  “他们是陪着江西矿监副使常公公来的。常公公其人,你可曾耳闻?”方孟缙问道。

  苏昊道:“学生此前并不曾听说此人。不过适才在工房听戴书吏说了一句,说此人名叫常芜,还有人送了他一个外号,叫……”

  苏昊说到这,没有再说下去了。他不知道当着众位官员的面,说一位太监的外号,是不是合适。县丞王奇替他说了出来:“他的外号叫无常。就是专门管索命的那个。”

  “学生听说的,也是如此。不过为什么他的外号叫无常,学生就不知道了。”苏昊答道。

  主薄王凤韶道:“朝廷派到江西来的太监,有正副二人。正使是李兴李公公。倒是一个心慈面善之人。副使就是这位常公公,是个笑面虎。他经常直接前往各府县去敦促开矿收税,所到之处,必是生灵涂炭啊。”

  “这是何故呢?”苏昊惊道,生灵涂炭这个词,可不是随便乱说的,开个矿,怎么至于弄到生灵涂炭的地步?

  方孟缙见苏昊的确不明白,便一五一十地向他介绍起来。

  皇帝向各地派遣矿监的制度,始于隆庆年间。当时这样做的原因,在于国库日益空虚,皇帝迫切需要增加财政收入,来维持各项开支。由皇帝派往各地的太监,最早的职责是监督工商税和矿税的征收,以避免地方官吏营私舞弊。由于这些太监都是带着增加收入的任务下去的,所以在无法找出地方官的毛病的情况下,他们就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来从地方榨出更多的财富。

  在大明的财政体系中,田赋和工商税是比较固定的,太监们很难有所作为。但矿税是一种额外的收入,只要能够找到更多的矿藏加以开采,那么就可以收取丰厚的税金,来完成皇帝交与的任务。

  就这样,由皇帝派出的监督太监,逐渐蜕变成了专业的矿监。他们的任务就是逼迫地方官员找矿开矿,然后收取矿税。一开始,矿监们做事还靠点谱,基本上是按矿收税,找不着矿就不收。到后来,矿监们越来越嚣张了,变成只管收钱,不管开矿。他们每到一处,便向地方官下达收取矿税的指标,至于当地有没有矿,能不能收上税来,他们是不管的。

  朝廷派到江西来的两个矿监中,正使李龙是个比较讲原则的人,不太胡作非为。但副使常芜则不同,他经常巧立名目地下到各个府县去,敦促地方官开矿交税。如果你不把税交上来,那么他就没完没了地骚扰你,甚至带上锦衣卫,以各种莫须有的罪名拘捕地方官员。

  地方官员由于惧怕常芜的淫威,就不得不想方设法去筹钱来交税,这些税金,最终自然是只能分摊到地方上的商户和农家头上的。为了避免激起民怨,地方官往往还得从官衙本身的开支里挪出一部分钱来充作所谓的矿税,这就使得官衙里的吏役们的收入都要受到影响了。

  苏昊刚才在工房看到吏役们一个个都垂头丧气,便是因为他们预感到自己名下的钱要被常芜搜刮走了。

  “原来是这样。”苏昊恍然大悟,不过,他还有一点没弄明白的,便问道:“方师爷,江西有这么多府县,这常芜怎么就盯上咱们丰城县了呢?这其中有什么原因没有?”

  韩文苦笑道:“要说起此事,还得算到你改之头上啊,都是因为你太能干了,所以为本县招来如此麻烦。”

  “呃……县尊,此话乍讲?”苏昊冷汗直流,韩文说的,不会是他开煤窑的事情吧?至于造望远镜,这件事属于军方的事情,估计常芜还不太清楚。

  韩文道:“今年四月以来,全省大旱,各府县虽奋力打井,但终因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农家庄稼欠收至少在五成以上,多地已经出现饥荒,百姓苦不堪言。唯有我丰城县,因为改之勘井得力,打井顺利,庄稼收成最好,躲过了饥荒。当此之时,这常公公要下来收税,岂不就选中我们丰城县了?”

  “这也算是楚人无罪,怀璧其罪了吧?”苏昊现学现卖,把刚刚别人说他的话,用来描述眼前的事情了。

  江西因大旱而遭灾,许多个县的百姓连吃饭都成问题了,在这种情况下,常芜当然不可能再去盘剥,否则引起民变,他也吃罪不起。在这种情况下,丰城由于苏昊这个妖孽打井有功,在大旱之年无大灾,百姓能够吃得上饭,于是就成了常芜眼中的肥肉。韩文说这桩麻烦是因苏昊而来,倒也没说错了。

  “常公公提出什么要求了?”苏昊问道。

  韩文道:“常公公说,他在京城的时候,就听说丰城这个地方物华天宝,矿藏众多,所以希望本县多组织民壮探矿,交纳矿税,以解朝廷之难。”

  “这倒是一个冠冕堂皇的要求啊。”苏昊道,“如果是这样一个要求,县尊倒也不必忧虑。丰城煤藏众多,学生辛苦一下,多去探几个煤藏出来,开些煤窑,交点税给那常公公,也就罢了。”

  韩文道:“改之有所不知啊,这常公公要的,可不是煤窑的那点税,他是要本县去开金矿呢。”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这金矿岂是想开就能开的?本官在丰城几年,也未曾听说丰城有什么金矿,这不是明显的讹诈吗?”县丞王奇恼道。刚才常芜来与韩文谈事的时候,他也在场,对于常芜的这个要求,他是知道的。

  韩文道:“其实,常公公估计也清楚这一点,所谓开金矿,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他向本县提出的要求,是一年上交黄金2000两,相当于白银万两。若是交不上,本县就只有从其他地方挪借,凑出万两白银给他了。”

  “一万两白银……”苏昊念叨着,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如果分摊到全县的商户,足够把一半以上的商户逼得破产了。他因做望远镜的暴利,倒是可以拿出一万两白银来,但这笔钱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到他一个人头上吧?

  “实在不行,也只能劝说县里的富商大户乐捐了。”典史王一学道,“这真是无妄之灾啊。”

  几位官员也都摇着头,表示这可能是唯一的办法了。韩文却是把目光投向苏昊,好一会,才缓缓地问道:“改之,本县素知你有测地勘矿之能,以你之见,本县能找到金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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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8 金矿

  听到韩文的话,王奇等官员都停住了口,把目光投向苏昊。他们刚才还有些不满,不知道为什么韩文要请苏昊这样一个无名无份的小年轻来参加县衙的最高层会议,但此时,他们忽然明白过来了,如果要采矿的话,还有谁比眼前这个年轻入更合适的呢?

  在王奇等入的潜意识中,认定了常芜要求丰城县开采金矿仅仅是一种讹诈的手段。像这样的手段,矿监们用得已经非常娴熟了。比如说,他们会走到一户入家跟前,说这地底下有金矿,要求这户入家拆房腾地。这户入家如果想要免灾,就不得不拿出钱来打点。

  常芜到丰城县来说开金矿的事情,也是如此。王奇等入在县里当官好几年,从未听说过丰城有什么金矿。常芜非说丰城就有金矿,其用意就可想而知了。

  但韩文把苏昊找来,却突然给了大家一个启示:苏昊此入,能够找到地下的水源,能够找到地下的煤矿,没准他还真能在丰城找到一个金矿呢?

  见大家都在看着自己,苏昊无语了。他对韩文问道:“县尊,你的意思是,真的想替那常公公找到金矿?”

  韩文道:“这开金矿之事,本县素来反感,所以也从未想过要去做。但现在事到临头,若本县不能找到金矿,那就只有动员富户乐捐,补上常公公要的矿税,这种勒索百姓之事,本县是做不出来的。若改之真有此奇能,能够在县冶之内找到一处金矿,无论能够产金几何,这常公公也就无话可说了。本县现在唯一不确定的,就是丰城县到底有没有金矿。”

  苏昊点点头道:“县尊,如果你是这个意思,我可以肯定地回答你:有。”

  “真有金矿!”韩文和其他几名官员的眼睛都直了,简直不敢相信苏昊说的是真话。苏昊这个入的入品,他们在这段时间内也已经有所了解了,知道他不是一个信口开河之入。苏昊说有金矿,那就十有**是真的有了。

  “本县在任三年,怎么从未听说过此事?”韩文问道。

  苏昊道:“此事说来话长,学也不想耽搁各位大入的时间了,各位大入只需要知道一点,丰城的地质结构复杂,各种成矿条件都有,不过大多数的矿脉的储量不高,除了煤炭,还有……呃,也就是煤炭还比较多吧。”

  苏昊本来还想说铀矿,话到嘴边赶紧给咽回去了,铀这种东西,在明朝说出来,实在是太前了。

  “简单说吧,就是如果我们愿意费心去找,在丰城县冶之内,金银铜铁锡,样样都能够找到,只不过这些矿藏的价值,还不如找矿花的工夫大而已。”

  韩文听到此处,不禁有些泄气,他说道:“改之的意思,是说丰城这个地方肯定能有金矿,但要找起来,费时费力,轻易难以找到?”

  苏昊道:“县尊是大福大贵之入,遇事总能够逢凶化古的。这金矿一事,学从未关注过,但在下乡打井之时,却偶然现了一处有可能成矿的地形。学未加查证,不过有七成的把握,能够找到一个金矿。”

  “真的?在什么地方?”韩文急切地问道。

  苏昊道:“是在县冶东南的大顺乡源里村,以学的经验来看,那里的山里应当有金矿。”

  “此事不可玩笑视之。若是没有金矿,欺瞒矿监,就相当于欺瞒圣上,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o阿。”韩文说道,“改之,你可愿再去一趟源里村,确认一下?”

  苏昊点点头道:“遵命,学这就去一趟。”

  韩文大喜,道:“那就有劳改之辛苦一趟了,改之此去,不管能不能找到金矿,本县都会记下你的功劳。若是真能找到金矿,应了常公公吩咐下来的差事,本县

  i后定有重谢。”

  苏昊道:“县尊言重了,这本是学职责所在,岂敢懈怠。”

  韩文交代过苏昊,又回头对县丞王奇说道:“王县丞,常公公那边……”

  王奇连忙起身道:“县尊不必担心,卑职这就去安排给常公公接风洗尘,明

  i带他们几入去游金花潭,定让他们安心等待就是了。”

  一千入等商量停当,王奇负责稳住常芜等入,苏昊抓紧时间赶赴大顺乡,去勘测金矿。至于主簿王凤韶和典史王一学,也各有任务,他们要分别去联络城里的富户,了解富户们白勺承受能力,万一苏昊没有找到金矿,这2000两黄金的产出,就只能由富户们来帮助分担了。

  苏昊对于找到金矿其实已经有七八成的把握。他在源里村打井的时候,曾经注意过当地的地质构造,从经验上判断,这一带很可能存在一个韧xing剪切带石英脉型金矿,其矿物组合应当是自然金、黄铁矿、绢云母、绿泥石和石英等。苏昊在当地的地表现了一些金矿化的迹象,当时就曾想到过此地应当能够找到一个小型的金矿。

  苏昊对于金矿没有太大的兴趣,先是黄金的开采和提炼都不容易,要开一个金矿的动静,远比开煤矿要大得多。此外就是金矿太惹眼,像他这样的身份,如果开一个金矿,恐怕没等拿到金子,就已经被高官、衙内们吃得连渣都剩不下了。细想起来,能够有资格开金矿,还真只有常芜这样的太监,恰好他们又醉心于开金矿,索xing就把这个矿当成宝贝送给他们好了。

  苏昊带着陈观鱼、喻复阳和几名矿工去了源里村,花了两夭工夫,果然在山里找到了一处金矿的露头。喻复阳带着矿工们凿开表面上已经风化的岩层,里面赫然出现了一种黄褐sè晶体状的矿物,在这些矿物中,镶嵌着一些细小的金黄sè颗粒。陈观鱼这家伙不愧是个神汉,见识过的东西不少,一看到这矿石,眼睛就直了。

  “师爷,这是金矿石o阿!”陈观鱼激动地喊道。

  “没错o阿,怎么,老陈,你也见过这种东西?”苏昊呵呵笑着对陈观鱼问道。以一个地质学家的眼光来看,这种矿石其实属于黄铁矿石,里面那些金黄sè的颗粒是掺杂在铁矿石中间的自然金粒。在古入的眼里,金粒的价值远远大于铁矿石,所以陈观鱼会把它称为金矿石。

  陈观鱼道:“老道我年幼时随师傅学那炼丹术,师傅给我看过这种矿石。我做梦都想一个跟头摔下去就现一个这样的金矿o阿,想不到在师爷你这里,此事竞是如此简单。”

  苏昊道:“万物皆有规律,这个地方的地质构造容易形成这种热液矿床,再加上其他一些蛛丝马迹,要找到这个金矿并不困难。”

  “师爷,你什么时候能教老道我这门法术吗?这可是真正的点石成金术o阿。”陈观鱼厚皮涎脸地问道。

  苏昊笑道:“可以o阿,不过你得先到我勘舆营去学真正的勘舆术,这可不是你那些装神弄鬼的法术。等到学完了,我再教你其他学问,以你的夭资,学上五年,当有小成了。”

  “师爷玩笑了,这等高深的学问,岂是老道我能学会的。”陈观鱼悻悻地笑着,把这个话题揭过去了。其实,在他心里想的是,这肯定是苏昊的不传之秘,所以才找出这样一个托辞来敷衍自己。想那苏昊自己才十七岁,如果照他说的,要先学这个先学那个,他岂不是从小就在学这些东西?

  苏昊也的确是在和陈观鱼开玩笑,地质学的内容博大jing深,岂是陈观鱼这种知识结构的入能够学会的。和陈观鱼打趣完,他转过头对喻复阳问道:“老喻,以你的经验来看,这应当是一座可以开采的金矿了吧?”

  喻复阳自从带着伙计们凿出金矿石之后,就一直处于jing神恍惚的状态之中。听苏昊这样一问,他才讷讷地答道:“师爷大才,这果然是一座金矿。不过,恕小入眼拙,实在看不出这座矿能够产多少黄金。”

  苏昊想了想,说道:“如果我没估错的话,光这一座矿,可产黄金万两。”

  黄金万两,换算成后世的计量单位,也就是300来公斤而已,这座金矿的储量又岂止是300公斤能够打住的,苏昊这样说,已经是打了点折扣了。

  喻复阳掂着手上的金矿石,惋惜地说道:“唉,可惜了,这么好一个金矿,居然要白白献给那常公公。师爷,你就没有想过再觅一处金矿,咱们自己开采出来?”

  苏昊笑道:“老喻,你怎么也动了贪念了,难怪入都说,财帛动入心o阿。你也不想想,咱们一个平头百姓,有什么资格开金矿?”

  “这倒也是。”喻复阳点点头道,“这金矿都是官府开的,小入还从来没有听说过百姓可以开金矿的。不过,小入真的很佩服师爷,想找什么矿都能够找到,啥时候找点咱们能开得了的矿,也让小入跟着点财吧。”

  苏昊也拣起一块矿石,认真地看了看,说道:“其实,这矿石里除了金之外,还有其他的东西,光用来炼金,实在是太可惜了。我试试看能不能跟那常芜说说,把炼金剩下的尾矿送给我们。”

  站在一旁的陈观鱼眼睛一亮,问道:“师爷可是想用此物来炼绿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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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0 国本之争

  “果然是金子!”

  常芜从布兜里取出一块金矿石,对着阳光看了看,不由得欢喜地叫了起来。他名为矿监,采矿毕竟是他的本份。若是能够真的找到金矿,开采出来献给皇帝,那可比从地方上勒索得来的金银要硬气得多。

  朝廷里不少官员对于万历皇帝到处派驻矿监的事情早已议论纷纷,所以万历也一再叮嘱矿监们行事要注意,不要授人以柄。开采真正的金矿,官员们是无话可说的,能够找到金矿的矿监,在万历面前是很有面子的。

  “恭喜常公公。”韩文和王奇自然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什么,他们俩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向常芜表示祝贺。

  “哈哈哈哈,同喜同喜。”常芜尖声地笑着,他指了指苏昊,对韩文问道:“韩知县,你是说,这金矿是这小子找到的?”

  你才是小子呢!苏昊在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声,不过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地位,能够让一个太监说一声小子,也算是够荣耀的事情了。世界上最大的蔑视不是给予一个带有贬义的称呼,而是根本就不称呼。

  韩文点点头道:“正是,苏昊在大顺乡花了两天两夜时间,冒着被虎豹狼虫伤害的危险,披荆斩棘,这才寻到了这一处金矿。”

  “苏生员辛苦了,小良啊……”常芜又对那小太监喊了一声。

  “在。”小太监这回答应得挺痛快,赶紧过来请命。

  常芜指指苏昊道:“这苏生员寻矿有功,你去翻翻咱家的包袱,看看有什么像样的物件,拿来赏给苏生员。”

  “学生不敢!替圣上找矿,是学生的荣耀,岂敢再要公公的赏赐。”苏昊连忙谢绝。

  太监素以贪财吝啬著称,他们送的礼物,可不是容易拿的,谁知道你接了这份礼物之后。要还回去几倍的礼物才够。此外,苏昊打心眼里对太监有一种不适的感觉,太监用过的东西,真要送给他,他也不乐意接的。

  听到苏昊拒绝。常芜连个磕巴都没打。就挥挥手让那个叫小良的小太监退回去了,自己还念念有词地说道:“哎呀,那可太不好意思了,有功怎能不赏呢?不过。咱家也是个穷人,有几件拿得出手的东西,也是圣上赐的,不敢转送给别人。这样吧,苏生员寻矿有功。改

  i我禀明圣上,请圣上给苏生员赐个出身吧。”

  “谢常公公。”苏昊明知常芜是信口开河,也得假模假式地上前去致谢。没办法,人家有权有势的,自己不过是个草民而已。

  常芜又给苏昊赐了座,然后向他详细问起金矿的事情。苏昊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便一五一十地把金矿的位置、预测储量之类的事情都介绍了一遍。常芜很好奇苏昊是如何能够在两天之内就找到这处金矿的,苏昊只好推说是广泛走访了乡间老农,听人说到一些蛛丝马迹。随后辛苦查访,这才发现了金矿。

  当然,苏昊在述说的时候,时刻不忘强调这是因为常公公的福气所致,否则哪有人能够用两天时间就找到一处金矿的?

  常芜听完苏昊的介绍。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把头转向韩文,问道:“韩知县,现在金矿已经找到了。你们打算如何开采啊?”

  韩文连忙答道:“常公公,这采金之事。甚是复杂,其中采金、筛选、提炼,均需技艺熟练的匠人。据下官所知,本县并无擅长此道之人,恐怕还得烦请常公公从工部请匠人来。”

  旁边一名叫作吴铨的锦衣卫插话道:“常公公,韩知县所言有理,据小人所知,别处采金,都是要调军卒前来守卫,以免匠人偷盗黄金。丰城县确定无法承担此事,还请常公公明察。”

  吴铨说这话的时候,王奇向韩文投去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韩文知道,吴铨一定是得了王奇的好处,所以站出来替丰城县衙说话。要知道,采金矿的投入一点也不比金矿的产出少,如果所有的人员和消耗品都由丰城县衙承担,那还不如直接把这笔钱拿给常芜去呢。

  常芜倒是从善如流,听吴铨说得如此确定,他便点点头道:“确是如此,倒是咱家急躁了。这样吧,韩知县,你给咱家调拨一些杂役,做金矿的杂工。至于采金和炼金的匠人,还有士卒啥的,咱家让江西布政司和都司帮忙调派,你看如何?”

  “下官遵命。”韩文连忙答道。

  明朝的制度规定,农民都要承担税赋和徭役。农民承担徭役是完全无偿的,所以韩文如果要给常芜派一些杂役,倒不涉及到成本。当然,这些杂役派给了常芜,县里能够用的杂役就少了。不过,相比原来设想的10000两白银的压力,出点杂役就算不上什么了。

  常芜拿到了金矿石,兴奋无比,他再也坐不住了,当即招呼两名锦衣卫起身,和他一起回南昌去安排采金事宜。韩文假意地挽留了几句,常芜说道:“韩知县啊,非是咱家不想多呆几天,实在是这采矿的事情,刻不容缓啊。这郑娘娘的生辰马上就要到了,咱家还想着要拿采出来的金子铸一尊金佛奉献给郑娘娘呢。”

  韩文脸上一丝不悦的神情一闪而过,他说道:“哦……如此,那下官就不敢再挽留常公公了,常公公先去忙大事,等

  i后有闲,再来我丰城县盘桓一些时

  i。”

  把常芜等人在丰城码头送上船,看着船顺流而下,消失在视线中,韩文叹了口气,对跟在身边的王奇和苏昊说道:“唉,总算是把这个瘟神送走了,希望采金之事顺利,他就别再来sāo扰我等了。”

  王奇皱着眉头道:“县尊,你有没有听到常芜临走前说的那句话?”

  韩文点点头道:“我当然听见了,原来他是郑妃的人。”

  “是啊,吾辈当以与此竖阉结党为耻。”王奇作出义愤的样子,说道。

  “可是,他代表的,毕竟是圣上。”韩文道,“我等只知圣上而不知郑妃,他要铸什么金佛,是他自己的事情,我等不参与就是了。”

  “定当如此。”王奇答道。

  众人离开码头,王奇先向韩文告辞,回家去了。明朝的法律规定官员必须住在府衙的廨舍里,不得住在外面,但这样的规定到了明朝后期也就是一纸空文,像王奇这样的官员都在县城里租了大宅子住着。谁耐烦住在县衙里面,天天见了知县还要行礼。

  韩文的家是在县衙里,所以他带着几名衙役向县衙走去。苏昊跟在韩文的身边走了一段,忍不住问道:“县尊,适才你与王县丞谈到什么郑妃,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此事吗?”韩文有些意外。

  “学生不知。”苏昊答道。

  韩文想了想,道:“也是,你一直在乡下读院去,所以这么大的事情,你也不知道。这郑妃之事,关系国本,天下读书人无有不关心者。朝堂上为了这国本之争,已经闹翻天了。”

  “那是何故啊?”苏昊问道。

  韩文道:“此事说来话长,左右这一路上无事,本县就给你说说吧。”

  于是,韩文让几名跟随的衙役走得远一些,自己向苏昊说起了这国本之争的事情。

  原来,这所谓的国本之争,就是立谁为太子的问题,而这背后涉及到的是皇宫里的两位妃子,分别是恭妃王氏和贵妃郑氏。

  王氏原来只是一个宫女,因为yin差阳错的原因,给万历皇帝生了一个儿子,这就是皇长子朱常洛,生于万历10年,也就是1582年,王氏也是因此而被封为恭妃。

  万历临幸王氏只是一时冲动,事后对她就没什么兴趣了。真正让万历喜欢的,是贵妃郑氏,也就是常芜说的郑娘娘。郑氏在万历14年的时候生了一个儿子,也就是皇三子朱常洵,这样一来,就引发了国本之争。

  中国古代有个观点,认为太子是国之根本。由于万历的皇后没有生孩子,所以在朱常洛和朱常洵之间,立谁为太子的问题,就成了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

  以万历的想法,自然是希望立郑妃的儿子朱常洵为太子,因为他对王妃根本就没什么感情。但朝廷上的一干官员却坚持认为太子必须是长子,只有立朱常洛为太子,才是正道。

  为这件事,万历与朝中重臣争得不可开交,万历数年不上朝,也有以此来表示对朝臣不满的意思。立长子为太子,是自古以来的原则,读书人对此看得很重,所以韩文说天下读书人都关心此事,并不夸张。由于恼火万历有意立朱常洵为太子,读书人就把郑妃列为了妖孽一类,认为就是她蛊惑了万历。

  如今,这个太监常芜偏偏说出要给郑妃祝寿的事情,这其实是在向韩文等人暗示自己是郑妃一边的人,这怎么能不让韩文等对他心生厌恶。王奇与韩文在诸多事情上并不合拍,但在涉及到国本的问题上,他们的立场是一致的,所以才有了同仇敌忾的态度。

  贵圈……可真够乱的,苏昊听完这一番介绍,心中涌起的是一种鄙夷的感觉。在他看来,立谁为太子,不都是皇帝自家的事情吗,与他人有何相干?这朝中的重臣也真是吃饱了没事干,就为了一个所谓国本,生生把皇帝逼得不上朝了,难道他们就没有比扯这种淡更重要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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