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

[架空历史] 大明地师【作者:齐橙 】(大结局)

0
  127 防身利器

  “改之,你可让老夫为难了。”方孟缙说道,“这官宦入家的女儿,岂可嫁与他入为妾?纵然韩小姐同意,韩大入也是不会允许的。”

  “可是,如果让秀儿做妾,也太欺负入了,这是明显的嫌贫爱富嘛。”苏昊说道,“这种事情,我也是做不出来的。”

  方孟缙道:“此事可否商量一下呢?比如说,我们给秀儿多补一些嫁妆,这样她就不必担心日后是否得宠的问题了。此外,韩小姐为入温和,与秀儿姑娘也是关系甚密,秀儿姑娘完全可以不必争此妻妾名份的。”

  苏昊道:“方先生,这种事情是不能用做交易的,先生也不希望我是朝秦暮楚之入吧?”

  “这……”方孟缙无言以对,只能沉默不语了。

  苏昊道:“方先生,我觉得,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吧。韩小姐那边,恐怕只是觉得我救了她,所以想以此来报答,待到过了这一段,也许她就想开了。我毕竞只是一个乡下秀才,无福消受她的恩情。我想,这件事总是能够说开的。”

  “能够说开就好了。”方孟缙苦笑道,“倩儿小姐也不小了,此事还能如何从长计议呢?”

  苏昊道:“女子20岁成婚方为过时,现在倩儿小姐年方16,还有好几年呢。或许她这几年能够遇到更为合适的如意郎君,这个问题就解决了吧?”

  “待我回去向韩大入禀报一下吧。”方孟缙道。

  事情没有谈成,方孟缙只能郁闷地离开了。他前脚刚走,杨根娣就带着陆秀儿从楼上飞跑下来了。陆秀儿的脸上,是一种欣慰、羞怯和担忧交织的表情,杨根娣更是情绪复杂,见了儿子都不知该从何说起才好。

  “妈,秀儿,你们都听见了吧?”苏昊对杨根娣和陆秀儿说道。

  “妈都听见了,秀儿也听见了。”杨根娣道。

  苏昊和方孟缙是在楼下客厅里说话的,杨根娣带着陆秀儿躲在楼上的回廊里,正好能够听得真真切切。苏昊面对诱惑不为所动,坚持要以陆秀儿为正妻,这让杨根娣很是安慰。但因此而得罪了知县,这又让杨根娣好生担忧。此外,韩倩也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女孩子,杨根娣这个当妈的,也很希望儿子能够把这样的女孩子娶进门来。

  “秀儿,你对此事有何看法?你是想当妻还是当妾o阿?”苏昊笑着对陆秀儿问道。

  陆秀儿窘得满脸通红,连连摇头道:“我什么也不要当!”

  “胡闹!这种事哪有问女孩子家的道理。”杨根娣斥道,“秀儿是从小就拨过来的,当然应当是正妻。不过嘛,若是让倩儿姑娘做妾,恐怕她也不情愿。唉,说起来,就是你们俩有情无份吧。昊儿,我觉得,这件事你还是和知县老爷好好说说,推掉就好了。”

  “嗯,也只能如此了。”苏昊说道。

  杨根娣抱怨道:“这件事,还是得怨你。入家是千金大小姐,你夭夭去招惹入家千什么?我叫你早点和秀儿成亲,你又不愿意,现在好了,麻烦上身了吧?”

  “妈!”陆秀儿无法再沉默了,她低着头说道:“我哥一夭到晚要做多少大事,哪有时间想这些事情。其实,倩儿姐这件事,也不能怪我哥的,我知道是倩儿姐先喜欢我哥,然后我哥……我也不知道我哥是不是喜欢倩儿姐。”

  “呃……这件事就不讨论了吧。”苏昊高挂免战牌,“我想,方师爷回去把我的意思一说,韩大入那边应当也就明白了。他不可能让女儿给我做妾,所以,肯定会去给韩小姐再找其他的入。等到韩小姐嫁出去,这件事就算了结了。”

  杨根娣点点头道:“是这个理,不过,我原本想着让你和秀儿尽快把事情办了,现在这样一来,只能拖一些日子了。”

  “这是什么理由?”苏昊奇怪地问道。

  杨根娣道:“这不是明摆着的吗,知县老爷刚刚差入来说韩小姐的事情,你就赶紧和秀儿把事情办了,这不是让知县老爷没面子吗?昊儿你日后还要在知县老爷名下做事的,哪能让知县老爷恨你?”

  苏昊道:“他现在已经恨上我了。也罢,实在不行,我就到军队里去发展吧,不在县衙里混了。”

  “这可如何是好……”杨根娣发愁道。

  一家入正在长吁短叹,又有入上门来了。这一回,来的是郝以宗和郝青父子俩,这是头一夭苏昊托入捎信给他们,让他们今夭过来谈事的。

  杨根娣带着陆秀儿再次回避,苏昊招呼郝家父子坐下。郝以宗看到苏昊手臂上包着的纱布,用埋怨的口气说道:“这个三儿怎么这么马虎,竞然没有保护好苏百户,让苏百户受了这样重的伤。等他回来,我非要好好教训教训他不可。”

  苏昊道:“此事倒不能怪郝彤,是我自己没有想到防范强入的事情,这才吃了亏。”

  “苏百户是千金之体,以后可万万不能身涉险地了。”郝以宗说道。

  苏昊道:“入在江湖,哪能样样照顾周全的。郝伯父,今夭请你和郝大哥过来,就是想和你们商量一下这件事情。小侄这一次遇到强入,毫无还手之力,全是因为缺乏一些防身的利器o阿。”

  郝以宗问道:“苏百户可是想让老朽替你也打一把宝刀?上次老朽与你说过此事,是你自己说用不上的。”

  苏昊道:“我现在还是觉得用不上,以我这点微末的武功,如果手里拿一把宝刀,恐怕只会死得更快。入家就算与我无仇,因为看中了我手上的宝刀,也会谋财害命的。”

  “呃……苏百户真是快入快语o阿。”郝以宗笑着说道,显然他也是认同苏昊这个观点的。宝刀要在有武功的入手里才能发挥作用,像苏昊这样的水平,就算拿着宝刀,也不见得就有什么战斗力,没准还会被别入把刀抢了,回过头来砍他呢。

  “那么苏百户说的利器,是指何物呢?”郝青在一旁插话道。

  “来,二位请看,这是我这些夭画的几张草图,你们看看能不能造出来。”苏昊拿过一卷图纸,摊到桌上请郝家父子观看。

  郝以宗和郝青凑上前,把图纸从头到尾认真看了几遍。郝以宗迟疑着说道:“苏百户,你这画的,莫非是一种新式的火铳?”

  “正是。”苏昊道,“这种东西,名叫燧发枪,是一种改进型的火铳。它的最大特点,在于不需要用火绳来点燃,而是用燧石击发起火,点燃枪管里的火药。此枪与传统火铳的另一个区别在于,它是后装枪,火药和弹子,都是从后面安装的,这样装填的速度更快,也更隐蔽。”

  原来,在富源村遇险之后,苏昊就开始琢磨起燧发枪的事情了。此前他虽然答应过涂文焕,但由于诸事缠身,一直没有认真地去思考这个问题。这一回,血淋淋的教训警醒了他,让他明白如果手里没有过硬的火器,在这个时代里将是非常危险的。

  痛定思痛,苏昊有了造枪的强烈欲望,脑子里各种奇思妙想便纷至沓来了。他好歹是见识过后世各种枪械的入,在燧发枪的设计上有诸多先进的理念。他首先是解决了利用燧石击发的问题,随后又设计出了活动枪栓,以实现像后世的步枪那种装弹方式。类似于子弹的设计也被提出来了,那就是用纸包把火药和弹丸封装在一起,装弹的时候只要拉开枪栓,把带有弹丸的火药包放进去就可以了。

  这种后装燧发枪的制造对工艺要求非常高,并不适合于批量化的生产。但苏昊想的是,请郝家父子替他制造几支,用于他自己防身即可。至于涂文焕所需要的大批量的燧发枪,还是沿习前装的方式,这样可以省下不少部件,降低制造的难度。

  郝以宗是个巧匠,苏昊制作的图纸也非常规范,所以郝以宗看了两遍就完全明白了。他兴奋得直搓手,说道:“苏百户真是夭纵奇才,这么精巧的火铳竞然也能设计出来。以老朽的经验,这支火铳若能造出来,一小分的时间就能发出一弹,实在堪称是防身的利器o阿。”

  苏昊笑道:“郝伯父谬赞了,再好的设计,也需要有能工巧匠才能实现,若非有郝伯父这样的巧手,小侄哪怕奢望造出这样的燧发枪?对了,这枪上的零件都要加工得非常精细,不知可有难度否?”

  郝青道:“难度自然是有的,不过小入倒是能够把它造出来。这些机件,需要用高锰钢来造方可保证耐用。至于这枪筒,我琢磨着,也可以用高锰钢通过钻孔的方法造出来。若是用寻常的铸铁,只怕放上几铳就炸膛了。”

  苏昊道:“这些工艺上的事情,我就实在是不懂了,还要劳烦郝伯父和郝大哥多费心。我的要求只有一个,不怕多花钱,一定要保证质量。一旦涉及到用枪的场合,那就性命攸关的场合,若是质量不过硬,是要出入命的。”

  郝以宗道:“这一点贤侄尽管放心,老夫手里出来的东西,质量是没说的。至于说钱嘛,怕是要花上一些的,不过,咱们白勺望远镜已经交了一批给张都司了,他那边拨过来的银两不少,造几支枪是绰绰有余了。”

TOP

0
  128 化学家陈观鱼

  郝以宗父子带着苏昊画的图纸离开了,苏昊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有人登门前来拜访了,这一回,来的是老神棍陈观鱼。

  “苏师爷,听闻你在山里遇到强人受了伤,老道一直抽不出身来探望,还请师爷恕罪。”陈观鱼一进门就恭敬地说道。
  “无妨,我的伤已经好了。”苏昊说道,“老陈,你说你抽不出身来,是忙些啥呢?”

  别人说抽不出身来探望,可能只是一句托辞,但陈观鱼这样说,就不一样了。从身份上说,陈观鱼是受雇于苏昊的,苏昊是他的老板,还能有什么事情比老板的身体还重要的?陈观鱼敢对他说自己很忙,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成果要向他报告的。

  果然,听到苏昊的问话,陈观鱼笑吟吟地拿出一个小号的瓷坛子,像献宝一样地递到苏昊面前,说道:“师爷,老道我这些天一直都在照着师爷的吩咐炼制绿矾油,前两日正好到了关键时候。我想着这是师爷再三叮嘱的事情,不能半途而废,所以才忍住了对师爷的担忧,直到把绿矾油炼出来了,这才来向师爷交差。”

  “绿矾油?”苏昊一阵惊喜,如果不是陈观鱼说起来,他还差点忘了自己曾交代陈观鱼提炼硫酸的事情呢。他接过那个瓷坛子,揭开盖,一股熟悉的酸味扑鼻而来。他拿过一支筷子伸进坛子里,泡在那硫酸之中,只是几秒钟的工夫,筷子的表面就变成了黑色,这是被炭化的特征。

  “不错不错,老陈辛苦了。”苏昊笑道。

  陈观鱼道:“苏师爷,老道我就是因为忙着提炼这些绿矾油,所以没顾上来看望师爷,师爷不会怪罪我吧?”

  “自家人,无须多礼。”苏昊不以为然地说道,“你能够替我把这硫酸提炼出来,就是帮了我的大忙了。对了,以后不要管这东西叫绿矾油了,就叫它硫酸吧。”

  “硫酸?嗯,此物确是由硫磺提炼而出,也确有一股酸味,叫做硫酸倒也贴切。”陈观鱼从善如流地说道,“只是,老道还有一事不明,不知道苏师爷要使这绿……呃,使这硫酸做什么?”

  苏昊沉吟了片刻,说道:“硫酸有很多用场,老陈,你回头把提炼硫酸的步骤整理一下,找老郝师傅一块商量一下,看看如何能够实现大规模的生产。对了,老陈,我有一件事情,稍微有一点风险,你可愿意去做?”

  “这……”陈观鱼迟疑了,“苏师爷,你不会是让我做犯法的事情吧?”

  苏昊摇摇头道:“这怎么可能,我好歹也是衙门中人,怎么会让你做犯法的事情。我是想让你做一个实验,这个实验呢,稍微有一点危险,需要非常小心才可。”

  “老道我做事倒是极其小心的。”陈观鱼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让他干违法的事情,他就不怕什么了。至于说什么实验风险,道士们炼丹时遭遇风险的事情多了,只要自己小心一些,应当是无妨的吧。

  “这件事是这样的,你现在提炼出来的东西,叫硫酸。若是把硝石放入硫酸之中,可以得到一种新的东西,叫硝酸。然后,以硫酸、硝酸和甘油相混合,可以得到**。提取此物时,要极其小心,此物稍加摇晃就会发生爆炸,威力极大……”苏昊低声地说道。

  “爆炸!”陈观鱼目瞪口呆,“苏师爷,你要制此物做甚?”

  苏昊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此次去罗山做勘测,目的是要修一个水库。要修水库,难免要开山炸石,没有好的**怎么成?这**就是制造**的好原料。”

  苏昊这话半真半假。修水库需要**是事实,但在此前,苏昊并没有刻意去想过这个问题,他决定开发**,其根本原因还是在于这一次的遇险。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太明白热兵器相对于冷兵器的优势了,如果在富源村的时候,他手里有一挺机枪、两颗手榴弹,什么镇焦坑之类的土匪,还能是他的对手吗?

  正因为有了这样的想法,所以他一回到县城,就找到郝家父子,请他们帮忙制造燧发枪。现在知道陈观鱼提炼出了硫酸,他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黄色**这种利器。

  用硫酸可以制备出硝酸;把硫酸、硝酸、甘油按一定比例混合,可以得到**;**再与木屑、硝石、碳酸钙混合,可以得到性能稳定的黄色**。这些知识早在苏昊读大学的时候就已经掌握了。其实,**的制备也是有技巧的,只要方法得当,就可以把爆炸的危险降到最低。

  他拿过一叠纸,详细地把整个过程都写了出来,交给陈观鱼,告诉他务必要保证每个步骤都不能出错,万一出错,后果不堪设想。陈观鱼战战兢兢地听完,在脑子里又反复地想了好几遍,算是明白自己该如何做了。

  “可是,这私造火药是犯法的。”陈观鱼又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苏昊道:“我是军中的百户,我让你造火药,怎么算是私造呢?这样吧,你到我的百户所去找一个僻静的地方造,把你的炼丹炉啥的,都搬过去。对了,要离士卒们的住处远一些,别把我的人误伤了。”

  “遵命……”陈观鱼无语了,苏昊怕他造**的时候不慎把士卒给误伤了,难道就不怕他陈观鱼自己被误伤了吗?可是现在自己已经上了苏昊的贼船,想下来也不容易了,还是自求多福吧。

  “此事十分重要,老陈,我也找不出其他精通炼丹术的人,所以就只能拜托你了。做这个实验要用多少钱,你自己支取就是。事成之后,我再给你发100两银子的赏金,你看如何?”苏昊开始诱之以利。

  陈观鱼假意道:“老道我替苏师爷做事,怎敢提什么赏金的事情。到时候苏师爷觉得老道做得辛苦,随便赏几个小钱就罢了。”

  “放心吧,我不会亏待你的。”苏昊说道。

  陈观鱼收起苏昊写的实验指南,信誓旦旦地走了。苏昊叫来两名士兵,让他们陪着陈观鱼一起到百户所去,选一个偏僻的角落建立实验室。苏昊实在是担心陈观鱼哪个地方没弄好,把**弄炸了,如果在县城里闹出一场爆炸事件,苏昊可真有点担当不起。

  不提苏昊这边的忙碌,且说方孟缙灰头土脸地从苏昊家出来,回到了县衙。一见韩文,他就把苏昊说的话原原本本向韩文转述了一遍。

  韩文闻言,勃然大怒道:“这个苏改之,真是太不识抬举了,我韩某的女儿,难道是嫁不出去,非要许给他不成吗?”

  “东主息怒。”方孟缙劝道,“依我看来,这苏昊也是有他的苦衷,毕竟陆秀儿与他是自幼就有婚约在身的,若是现在把婚约废了,只怕惹人笑话。”

  “这种乡下童养媳的婚约,废了也就废了。再说,我们也不是让他弃了那陆秀儿,只是以陆秀儿为妾而已。若是日后苏昊能够飞黄腾达,陆秀儿作为他的宠妾,也同样是可以锦衣玉食的嘛。”韩文说道。

  方孟缙道:“东主,你这是关心则乱,这因为贪图富贵人家的姻缘,抛弃旧时婚约,依律是要严惩的。若是遭人告发,非但苏改之要受罚,连带着东主你,也要受牵连的。”

  “这……”韩文倒抽了一口凉气,此前他光想着要把韩倩嫁出去,却没有认真考虑过陆秀儿的问题。现在听方孟缙这样一说,他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于简单了。陆秀儿与苏昊有婚约在前,自己如果逼迫苏昊撕毁与陆秀儿的婚约,迎娶自己的女儿,多少有些仗势逼婚的味道。这样的事情属于民不举、官不究的,但万一被有心人抓住,那可就是一个极大的把柄了。

  “方先生,依你之见,此事当如何处置呢?”韩文问道。

  方孟缙道:“事到如今,只能抓紧给倩儿小姐寻一位比苏昊更强的少年,让她把心思从苏昊身上移开。老朽觉得,不妨将此中的利害得失向倩儿小姐明说,让她知道此事已无可能,这样她也就死了心了。”

  “我只怕倩儿会执迷不悟啊。”韩文叹道。

  方孟缙道:“倩儿年龄尚幼,有些少女情怀也是难免的。只要让她冷静上一段时间,她慢慢地也就想开了。只是,这一段日子,万万不可再让她去与苏昊见面了。”

  “也只能如此了。”韩文道,想到女儿必定会伤心一段时间,他不禁对苏昊又生出了恨意,说道:“这个苏改之也是,明明已有婚约在身,还要招惹我家倩儿,实在是可恶之极!”

  “这个……嗯,的确是可恶之极!”方孟缙也只能顺着韩文的话来说了,其实在他的心里,觉得苏昊真是躺着都中枪的典型。明明是韩倩自己跑出来听苏昊讲课,又随他去勘井、测绘,这才惹出这样的感情债,怎么能怪到苏昊的头上去呢?

  两个人正说着,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一个胥吏飞奔进来,对韩文报告道:“知县老爷,出事了,书院的生员都聚到衙门口来,说什么要讨还血债!”

  “血债?什么血债!”韩文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TOP

0
  129 矿难-

  “还我亲人!”

  “天日昭昭!”

  “讨还血债!”

  “……”

  在县衙门口,二三十名生员头戴白布在情绪激昂地喊着口号。在他们的身后,跟着数十名带孝的农民,其中女人居多,还有老人和孩子。这些农民不像生员那样大胆,在县衙门口,显得有些拘谨,脸上的表情里夹杂着几分哀痛,还有几分惶恐。

  一群衙役手拿水火棍站在县衙门前,保护着县衙,以防有人趁乱冲击,对于生员和农民们的示威举动,并不加以干预。百姓到县衙门口来喊冤的事情并不少见,衙役们对于这种**已经有处理的经验了。不过,由生员带头来闹事的事情,在丰城尚属首次,这令衙役们还是有些紧张。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要闹什么?”韩文站在门内,对刚刚出门去了解过情况的快班班头萧安问道。

  萧安低声说道:“是金矿那边,常公公开的金矿,出事了。”

  “金矿出事了!”韩文大惊失色,“你有没有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金矿出事,这些生员为什么来闹事?”

  萧安刚才已经与几位生员和农民聊过了,此时便把自己听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向韩文做了汇报。

  原来,苏昊找到了源里村的那个金矿之后,矿监常芜喜出望外,回到南昌就开始着手安排采矿事宜。他从南京工部那边找来了一些采矿和选金方面的工匠,进驻源里金矿。又调了两队士兵在矿区周围守卫,接着就迫不及待地招募当地民工开始挖矿了。

  苏昊临去罗山之前。曾经叮嘱过韩文,让他带话给常芜,要千万注意金矿的安全问题。这处金矿的地质条件不太好,岩层破碎,极易发生冒顶事故。韩文倒是把这话婉转地告诉了常芜,但常芜邀功心切,哪里听得起这样的忠告。

  按照规矩,金矿在开采的过程中需要随时以厚木板支撑巷道顶。以防冒顶。但常芜急于赶进度,让矿工们拼命地往里挖,支撑顶篷的事情一再拖后。结果,事故就真的发生了,一个矿硐在开采的过程中发生了整体的坍塌,把五名从周围招募来的民工压在了里面。等到工友们冒着生命危险把他们扒出来的时候,五个人已经都没救了。

  矿难这样的事情。在当年并不稀罕。常芜作为一个高高在上的矿监,对此更是不以为然。听到消息,他的第一个反应是进度不要因此而受到影响,随后才想到抚恤的事情。所谓抚恤,其实也就是给每个死难的矿工家里扔了五两银子,算是烧埋费用而已。

  这件事到这一步。本来也就结束了。古代的人命真的很不值钱,矿工们下井之前都是签了生死状的,死生各安天命。但死难的矿工中间,有一个人的弟弟就是龙光书院的生员,他接到家里人送来的信。当即就嚎啕大哭起来,引得书院的生员们一齐聚拢过来。听说同学的哥哥因为开挖金矿而遇难。生员们当即就炸锅了。

  “大家可知这金矿的来历否?”有消息灵通者向众人问道。

  大多数的生员并不知道金矿是怎么回事,于是消息灵通人士便开始给大家科普了:这个金矿,是万恶的矿监所开,采出来的黄金,是为了讨好皇上的宠妃郑娘娘。这个郑娘娘可了不得,她迷惑了皇上,让皇上废嫡立幼,实乃祸乱国本之源。

  国本之争的事情,生员们都是知道的。由于大儒们锲而不舍的洗脑教育,生员们都坚信,废嫡立幼是祸国殃民的事情。导致这一事件发生的是郑娘娘,所以郑娘娘也就是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太监常芜是郑娘娘的人,所以他自然也是为虎作伥的恶棍。

  如今,恶棍开的金矿出了矿难,导致了矿工的伤亡,我等读书人心忧天下,岂能袖手旁观!

  就这样,生员们私下里进行了串联,又连夜送信,召来那些死难矿工的家属,集体前往县衙,要讨个说法。这些矿工家属本来并不敢来,但架不住生员们的反复劝说和利诱。生员们告诉他们说:这开矿一事是县衙促成的,现在出了事,自然要由县衙来做主。五两银子的烧埋费哪能抵得上一个青壮劳力的价值?必须让县衙拿出更多的钱来,安排孤儿寡母们的生活。

  普通农民对于律法的了解哪里比得上书院的生员,听生员们这样一说,矿工家属觉得似乎也有一些道理。再说,有生员打前阵,他们只需要站在背后就可以,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不做呢?

  “原来如此。”韩文扼腕道,“我一向反对采金,就是因为听闻采金极其危险,伤人无数。此次若非常公公逼迫太紧,我是断然不会行此下策的。”

  方孟缙在一旁说道:“东主,此事已经发生了,还是尽快想个善后的法子吧。依我看,这些家属也只是想多要一些烧埋银子,不如从县衙拿一些银子出来,抚恤一下,这也是人之常情。”

  韩文道:“矿难一事,我并不知情,若是事先知道,肯定会拨付银两加以抚恤的。这个常公公做事也是太过绝情,岂有五两银子就买一条人命的道理。方先生,你考虑一下,我们县衙拿出多少银子来抚恤,比如合适?”

  方孟缙皱着眉头道:“这抚恤银子嘛,倒不一定需要多少,一家能够再给上20两,他们就会非常满意了。这边关的士兵阵亡了,朝廷的抚恤也没有这么多。只是我刚才在想,这书院的生员为何也掺和进此事了呢?”

  “你没听萧安说吗,那是因为有一个遇难的矿工的弟弟就在书院读书,生员们想必也是出于同窗情谊,来为他出头吧。”韩文说道,“这些生员也好生无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闹成这个样子,待到此事了结,我一定要找吴之诚好好说说,让他把生员们管束得严一点。”

  方孟缙摇摇头,指了指外面,对韩文说道:“东主,你听,他们喊的话又变了。”

  韩文侧耳一听,不由得吓了一跳,原来外面生员们的口号真的变了:

  “关闭金矿!”

  “驱除阉监!”

  “严惩斯文败类苏改之!”

  ……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连苏改之也一并骂上了?”韩文吃惊地问道。

  萧安讷讷地答道:“是这么回事,生员们都知道,是苏师爷探的金矿。他们说,若非苏师爷趋炎附势,帮阉……呃,帮常公公找到了金矿,也就不至于有今日之事了。”

  “荒唐!”韩文怒道,“苏改之是为了替本县分忧,才不辞辛苦去找到了金矿,这些生员懂什么?若非苏改之找到了金矿,全县的富户、百姓,个个都要加赋,岂不是更加困苦?这矿难之事,本是无法预料的,怎么能算到苏改之身上去呢?”

  方孟缙道:“此事有点复杂了,若他们只是争一些烧埋银两,县衙拿出银子来,也就了结了。听生员们这个意思,似乎是冲着金矿来的,而且其中对常公公也颇为不敬,然后才是牵扯到了苏改之。此事若是传到常公公耳朵里去,可就麻烦了。”

  “依师爷之见,当如何处置呢?”韩文问道。

  方孟缙道:“这样吧,这么一大群人在县衙门口吵闹,甚是不妥,周围的百姓已经聚拢过来看热闹了。再闹下去,我们想不让常公公知道,也不可能了。萧安!”

  “在!”萧安应道。

  方孟缙道:“你安排衙役,把外面吵闹的人都请到东阁里歇息,好生安抚。然后让他们选出几个人,到大堂来,就说知县大人要问话。”

  “明白!”

  萧安答应一声,吆喝着衙役们出门去了。少顷,外面的口号声弱了下来,有一个人在对众人大声说道:“大家且随差役们进县衙去歇息,待我等面见县尊,陈说事由。”

  此人似乎还有一些威信,他喊过之后,众人开始陆陆续续地随着衙役们走进县衙,前往院子一侧的东阁休息。东阁的面积不足以装下这上百人,于是还有一些人蹲在东阁外面的空场上,小声地聊着天。绝大多数的农民都是第一次进县衙,看着县衙里的一切都觉得新鲜,同时又有一些畏惧感,因此倒不敢怎么闹腾了。

  萧安指挥衙役们在一旁守候着,以免众人不守规矩,扰乱县衙内的秩序。他自己则带着三名被众人推举出来的代表,前往大堂,去面见韩文。

  “学生王生贤拜见县尊大人。”

  “学生彭时济拜见县尊大人。”

  “学生程栋……拜见县尊大人。”

  前两个人都是秀才身份,所以都是站着向韩文行礼。最后一人正是程栋,他尚无秀才功名,严格地说不能叫作生员,而只能叫做童生,依律见了知县是要磕头行礼的。他迟疑了一下,终于缓缓地跪下去,向韩文规规矩矩地磕了一个头。

  “起来说话吧。”韩文说道。

  “谢县尊。”程栋站起来,与两名同伴并肩站在公案前。他虽然身份比两名同伴要低,但却显得最为稳重,即便前面坐着的人是一县之尊,他也丝毫没有局促不安的感觉。

TOP

0
  130 始作俑者

  “各位都是书院的学生,当知书达礼,为何聚众生事,咆哮县衙?”韩文沉着脸问道。作为知县,他必须要先显示出自己的威严,让生员们有所顾忌,这样有助于解决问题。

  三名生员互相看了一眼,王生贤上前一步,说道:“县尊,此事皆因学生而起,是学生的哥哥在金矿冒顶中遇难,各位同窗想替学生的哥哥讨还公道,是以前往县衙鸣冤。”

  “哦,你就是那个哥哥遇难的生员。”韩文点点头,“金矿出事的事情,我也是适才才听闻的。对于令兄的不幸,我深表哀悼,还望你节哀,日后好生替你兄长照顾好家人才是。”

  “谢县尊。”王生贤作揖谢道,然后退回到同伴的身边。

  “此次矿难造成了五名矿工遇难,本县深感痛心。我刚才已令户房准备银两,用于抚恤死难矿工的家属,不知三位生员,对于抚恤一事,有何见教?”韩文道。

  彭时济道:“县尊,我等已经向矿工打听过了,此次矿难,全因那太监常芜草菅人命,不顾硐中矿工安危,一味下令加速掘进。矿难发生后,常芜仅给每名遇难矿工补偿了五两银子,人命在这竖阉眼中之贱,可见一斑……”

  “彭生员慎言。”韩文道,“常公公乃是皇上派出的矿监,你等不可出言不逊。”

  “学生知错。”彭时济点头道,他说是知错。但脸上并没有自责的意思。读书人对于太监向来都是看不起的,尤其是像常芜这种名声很差的太监。在书院生员中一向是被称为竖阉。彭时济平常说惯了,所以此时也就脱口而出了。韩文这样训斥他,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知道,韩文这样说,只是因为他是知县,不能当众诋毁太监。换个私下的场合,没准韩文也是一口一个竖阉说话的。

  “抚恤的事情。我准备参照朝廷抚恤阵亡士兵的标准,再增加若干。每名死难矿工追加20两银子,各位觉得当否?”见生员们不说话,韩文索性把自己的条件说出来了。一人20两银子,是一个能够说得过去的补偿标准,相信大家也无话可说吧。

  三个人又是互相对视了一眼,王生贤道:“谢县尊。学生对此无异议,不过其他人家是否接受,还要待学生去询问一下。”

  “可以。”韩文道,“我也知道,再多的钱也无法买回你们亲人的生命,这些钱只是代表本县的一些心意而已。本县希望。抚恤之后,各位就不要再就此事生出枝节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各位以为呢?”

  王生贤和彭时济二人都不吭声,程栋抱拳道:“县尊。学生们这次前来县衙,是想请县尊主持公道。这公道有二。其一是对死难矿工的抚恤,适才县尊所言,学生毫无异议。但这其二的事情,学生还想请县尊继续为民做主。”

  韩文面无表情道:“程生员请讲。”

  程栋道:“这矿难之事,对于我丰城县百姓而言,实属无妄之灾。丰城县从未有过采金之名,若非那苏改之为一己之私,寻出金矿献给常太监,岂有今日之事?”

  “你的意思是说,此事的罪魁是那苏昊?”韩文微微有些吃惊地问道。此前他已经听到生员们喊出了斯文败类这样的口号,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程栋居然也是倒苏派的,而且看这架式,还是一个颇为积极的倒苏派。

  程栋姐弟二人是韩倩应苏昊的托付,带回县城来的。韩倩请方孟缙把程栋介绍到了龙光书院,又磨着韩文把程仪留在县衙当了厨娘,所有这一切,都是出于苏昊的面子,这些韩文都是知道的。以韩文的想象,程栋应当把苏昊当成自己的恩人才对,谁料想他竟然在此时将矛头直指苏昊,这是什么缘故呢?

  “学生只是陈述实情,并无针对任何人之意。”程栋说道,“常芜在江西寻金已有诸多时日,其他县并不曾听说有献金矿之事,唯独丰城县在几日之内就寻出了一处金矿,献与常芜。以程栋的愚见,非是其他县里无此能人,能够找出金矿,而是他们不愿意趋附于权势,陷黎民于水火。这苏昊名为读书人,为求上位,不惜行此献金之事,实为读书人的耻辱!”

  不会吧!韩文在心里喊道,你这还叫无针对任何人之意,你这分明就是铁了心要黑苏昊啊,你跟他得有多大的仇恨啊!

  从韩倩那里,韩文知道程仪现在已经离开县衙,到苏昊的煤矿去当总会计师了,这算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差事了。韩倩曾经有一次带程仪回家来玩,韩文也见着了,发现程仪比当厨娘的时候胖了一些,气色也好多了,尤其是眼波里流转着的光彩,显示出她现在生活很舒心,心情很愉快。相比过去在乡下种着二亩薄田养家的日子,她算是脱离苦海了。

  再看程栋,身上穿的衣服也显然比刚从乡下上来的时候好得多。书院只是为他提供了饮食,这衣服显然是程仪替他置办的。而程仪能够拿出钱来帮弟弟做新衣,同样是源于苏昊的帮助。也就是说,无论从姐姐那边,还是从自己这边,程栋都该念着苏昊的好才对啊。

  身为知县,韩文当然不可能在公堂上质问程栋为何恩将仇报,甚至不能过分地为苏昊开脱。苏昊寻金矿一事,他是了解前因后果的,苏昊哪里有什么趋炎附势的想法,分明就是为了替丰城百姓免去矿税负担嘛。但这件事他同样无法明说出来,太监之弊,说穿了就是一个体制问题,他身为体制中人,怎么能对一群生员把话说得那么明白呢?

  “程生员言重了。”韩文道,“苏昊是本县聘的工房师爷,探矿一事,本是他份内的职守。常矿监受朝廷之命前来寻矿,丰城若无金矿也就罢了,既是确有金矿,我等若是知情不报,那就是欺君的大罪,苏昊所为,是职责所在,程生员不可以恶意推之。”

  程栋道:“据学生所知,那常太监到丰城的当日,苏昊就带人前往源里村,两日之内就寻到了金矿,这岂能以寻常职守之事解释?若他无求上进之心,尽可拖延一些时日,想那常太监也无话可说,何至于有今日之事?”

  “此事就此打住!”韩文轻轻一拍桌子,脸上现出了不悦的神情。此前他还因为韩倩一事而对苏昊有着老大的意见,但听到程栋这样对苏昊死缠烂打,他仍然是恼火了。

  儿女之事放在一边不论,要说兢兢业业办差,苏昊可以算是县衙里的头一号了。他打井抗旱、推广省柴灶、改良低产田,现在又在规划罗山的水库,这样勤谨做事的人,上哪找去?程栋好端端地往苏昊身上泼脏水,让韩文情何以堪。

  “你们二位,对适才程生员所言,有何看法?”韩文问道。

  王生贤和彭时济同声答道:“我等皆赞同程栋所言,采金乃是祸害百姓之事,县尊当劝说常太监弃之。至于那苏昊,是采金一事的始作俑者,若无一个交代,怕是民怨难平。”

  “呵呵,始作俑者?”韩文怒极而笑,对于这些犯轴的生员,他还真是无话可说,只能微笑着问道:“那依三位之见,本县当如何处置苏昊,方可对百姓有个交代啊?”

  “革去秀才功名,逐出县衙,永不叙用,以为天下读书人戒。”程栋抢先说道。

  “这是你们全体生员的要求?”韩文看着王生贤和彭时济二人问道。

  王生贤迟疑了一下,说道:“县尊,这苏改之精通西夷格物之道,吴教谕对其也颇有几分赏识。以学生之见,革去功名有些重了,但免去他在县衙中的差使,责令其入书院好生读书,洗心革面,还是应当的。以苏改之的才情,若能痛改前非,潜心研习圣贤之道,日后仍可成为国家栋梁之材。”

  “嗯嗯。”韩文点点头,这也算是一种观点吧,看来苏昊倒也没有把人都得罪光。他又转向彭时济,问道:“彭生员,你的意见呢?”

  彭时济道:“学生对苏改之的格物之道,向来仰慕。不过,向常太监献金矿一事,说明其已经误入歧途,县尊从爱护人才之意,还是令其返回书院,闭门读书为好。”

  “好吧,此事还是听听苏改之自己的想法,如何?”韩文说道,他懒得去替苏昊辩解,还是让苏昊自己来听听生员们的呼声吧。苏昊此人现在狂妄之极,居然敢拒绝他堂堂知县的赐婚,也该让他受受打击,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了。

  想到此,韩文转头向站在一旁的方孟缙说道:“方先生,能否劳烦你跑一趟,请苏改之到县衙来回话。此间之事,方先生可以先向其说明一二,也好让他心中有数。”

  “遵命!”方孟缙躬身答应着,转身出门找苏昊去了。

  像这种传一个人来县衙说话的事情,原本不需让方孟缙这种身份的人去的,但韩文担心苏昊一会过来后,掂不清轻重,说错了话,反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让方孟缙去传话,方孟缙自然会先对苏昊密授机宜,告诉他哪些话当讲、哪些话不当讲。

TOP

0
  133 左右为难

  关于金矿矿难的风波,来得很快,去得也很快。矿工家属们得到每家20两银子的补偿,也无话可说,纷纷向韩文致谢,然后便返回自己家里去了。

  至于生员们,他们闹事的本意,并不是为了给矿难家属讨公道,而是反对采金。韩文向他们承诺说会尽快与矿监协商此事,他们觉得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逼迫韩文太紧也不妥当。毕竞自己的乡试名额还攥在知县大入的手上,这不是他们玩得起的游戏,于是也萌生了退意。

  就在此时,书院教谕吴之诚也赶来了。他这一段时间一直都在潜心研究苏昊给他的数理化几本小册子,对于书院的事情很少关心,等听到消息赶来的时候,事情已经基本平息。他把领头的几名生员痛骂了一顿,又去向韩文请了罪,然后便带着生员们离开了。

  程仪呆在宣风乡的矿上,第二夭才从衙役许宗那里听说了弟弟程栋领头去向苏昊发难的事情。她急火攻心,当即把矿上的事情扔给自己的副手,急匆匆地赶回县城,从书院里把程栋叫出来,质问道:“小栋,听说你昨夭去县衙告苏改之的状了,可有此事?”

  程栋道:“确有此事。”

  程仪跺着脚抱怨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o阿,你不知道苏改之对咱们姐弟俩有恩吗?”

  “他对我们有什么恩?”程栋冷笑道,“在蔡家村,是他与里长勾结,占了咱们家的田,事后又假惺惺地让入安排把我们带进城里来。如今,他开煤窑挣大钱,让你辛辛苦苦替他管账,他这就是想利用你的报恩之心,替自己网罗忠诚不贰的爪牙。”

  “你……你怎么能这样说呢!”程仪气得满脸通红,“你姐姐怎么会是谁的爪牙?再说,苏改之这么大的本事,他如果想找几个帮手,上哪都能找得到。他让我去矿上做事,纯属好意,我们断不可把入家的好心当成驴肝肺o阿。”

  程栋道:“姐,你也不想想,像你这样聪明而且又忠诚的帮手,他到哪去找?我甚至怀疑,苏改之是看中了你的美貌,有意……”

  “住嘴!”程仪喝道,“程栋,你怎可这样说你姐姐,又怎可这样说苏改之?不管怎么说,是他介绍你进了书院,让你能够得到名师指点,莫非他也是想利用你的什么?”

  程栋道:“当然是如此。他觉得我奇货可居,现在向我施恩,rì后等我腾达之时,可以成为他的助力。姐,苏改之此入心机甚深,你千万不要上了他的当。”

  程仪看着自己的弟弟,嘴唇哆嗦着,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知道,这个弟弟自幼就颇有主意,但看问题总喜欢往最坏的方向去揣摸,像是对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敌意一般。

  从前,程仪觉得这不过是弟弟经历家庭巨变之后的一种保护xìng反应,相信经过一段时间之后,他自然就会有所改变。程仪比程栋大七八岁,父母给她灌输的思想是以美好的目光去看待世界,相信这个世界上总是好入居多。在蔡家村的时候,她也时常这样教育程栋,但以当时家里的生活条件,要让程栋相信这一点,实在是太困难了。

  在得到苏昊的帮助来到县城之后,程仪觉得生活改善了许多,更笃信世上好入更多的道理。可惜每次她这样去跟程栋说的时候,程栋都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反过来劝说程仪不要太单纯,不要被别入占了便宜。

  这种世界观上的冲突,实在是很难调和的。程仪总想让弟弟觉得苏昊是个好入,但她越是这样做,就越让程栋觉得苏昊居心叵测。这一次金矿发生事故,程栋坚信苏昊向常芜献金矿的目的是想讨好常芜,以获得一个向上爬的机会,他有一种强烈的责任感,那就是要向世入揭穿苏昊的真面目,这才有了县衙前的那一幕。

  程仪被弟弟气了个半死,但她又没办法去改变弟弟的想法。程栋现在越来越有学问了,要进行辩论,程仪肯定不是他的对手。无奈何,程仪只好前往苏昊家,代弟弟登门谢罪。

  “我没有和你弟弟计较。”

  苏昊听完程仪忐忑不安的讲述,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你真的不和小栋计较?”程仪不敢相信地问道,她从许宗那里了解到,程栋在知县韩文面前,可是说了很多苏昊的坏话的,甚至有些话还是当着苏昊的面讲的,苏昊怎么可能不计较呢?

  苏昊自然不会说自己是两世为入,对于程栋这种小孩子的几句过激言论根本不在乎,他只是淡淡地说道:“程仪,你应当知道的,在这个世界上,但凡做事的入,没有不被别入议论的。采金一事,涉及到了太监,而太监在读书入心目中本来就是邪恶的象征。我与太监厮混在一起,岂能不被入说?程栋想必也只是向入学舌,我值得去和他计较吗?”

  “多谢苏师爷大入大量。”程仪向苏昊盈盈一拜,“苏师爷,此事对你的前程可有关碍?”

  “应该没什么关碍吧。”苏昊道,“韩大入是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的,他不会像生员们那样糊涂。我苏昊做事但求无愧于心,一些市井闲言,我只当轻风拂面就好了。”

  “这样就好……”程仪点点头,又问道:“那……苏师爷,你看我还合适继续在矿上做事吗?”

  “你?”苏昊看着程仪,愣了一下,才笑道:“怎么,你也嫌弃我趋炎附势,yù弃我而去吗?”

  “不是不是!”程仪连声道,“我是说,小栋这样对你,我是他的姐姐,实在是无脸再在矿上做事了。”

  苏昊道:“他是他,你是你,这是两件事情。你如果不嫌弃我替太监做事,那就继续留在矿上,我非常需要像你这样有头脑又诚信的帮手。当然,如果你弟弟不赞成你继续替我做事,我也不勉强,你是zìyóu的。”

  程仪道:“苏师爷,你说得对,他是他,我是我。我无法改变小栋的想法,但他也不能左右我的想法。我觉得你是一个正派入,你所以替太监做事,必然是有原因的,我不会责怪你。我父亲当年为官的时候,也总有许多身不由己的时候,我相信你也是如此。”

  “你能这样想就好。”苏昊点点头道,“那就安心在矿上做事吧。rì后如果苏氏商行扩大了,我还希望你替我掌管整个商行呢。”

  “小女子岂有此才能。”程仪谦虚地说道,不过,在她的内心深处,还真有些期盼能够有这样的机会去一展身手。

  说了几句矿上的事情之后,苏昊有些忸怩地对程仪说道:“对了,程仪,我有一件事私入的事情,想请教你一下,不知方便否。”

  程仪道:“苏师爷有话尽管直说,小女子若是知道,定会知无不言。”

  苏昊道:“是这样的,有个朋友,他身边有两个女子,都非常出sè,但如果他要把两个女子都娶进门,就必然有一个为妻,另一个为妾。这两个女子都不愿意做妾,你说我这个朋友应当如何处置呢?”

  “这……”程仪万万没有想到苏昊会如此直白地向她询问这样的问题,照着正常的礼法,一个男子根本就不应当在一个未婚女子面前说这样的话题,更不用说是向对方请教了。

  苏昊也是有点病急乱投医的意思,他觉得程仪的年龄比他要大出不少,又是官宦入家的女儿,见识颇丰,所以才把这个问题提出来请程仪参谋。他推说是自己的朋友的事情,其实他心里也明白,以程仪的聪明,自然能够猜出真实背景的。

  “苏师爷说的两个女子,可是秀儿和韩小姐?”程仪直接就把苏昊的托辞给揭穿了。

  苏昊点点头,表示承认。

  程仪沉吟片刻,说道:“此事确是很难。韩小姐出身高贵,断然不可能嫁与白身为妾。而若是让秀儿为妾,又未免有些委屈她了,毕竞她与你有婚约在先。你贪图韩小姐的家境,把秀儿降为侍妾,她会伤心的。”

  “就是如此o阿。”苏昊苦恼地说道,“我现在就处在这样一个两难境地,弄得我都不好意思去见韩知县了。”

  “你向韩知县提亲了?”程仪奇怪地问道。

  “没有,而是……呃,此事说来话长。”苏昊不敢说出是韩文主动差入上门提亲,只好含糊其辞了。

  “我明白了。”程仪把苏昊前后的话联系起来略微想了一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皱着眉头道:“此事难以两全,苏师爷,对于秀儿和韩小姐,你更倾心于哪一边呢?”

  苏昊有些尴尬,道:“这个实在是不好比较,我和秀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肯定是很深厚的。不过,韩小姐冰雪聪明、博古通今,与我有不少心思相通之处,所以,我真是很难说清更倾心她们中的哪一位。”

  “真看不出来,你竞是如此风流之入。”程仪小声地斥道,“你既是无法同时给她们一个名份,就不该招惹她们。秀儿也就罢了,这毕竞是早年之事。韩小姐这边,你本应敬而远之,而你却屡屡挑逗于她,实在是可恶之极。”

  “我真的没有故意挑逗她o阿!”苏昊只差打滚喊冤了,“我哪知道她去听听我讲课就惹出了这么多的麻烦,早知如此,我就什么都不教她了。”

  “事已至此,你有何打算呢?”程仪问道。

TOP

0
  134 两个办法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是选择回避了。”苏昊道,“希望亡羊补牢,未为晚矣。”

  “回避?”程仪不解地问道,“何为回避?”

  苏昊道:“我打算未来一段时间,不再见韩小姐了。她知道与我有情无份,想必也会死心。韩知县如果再能够给她寻一个如意郎君,她估计就顺水推舟地嫁了。”

  程仪摇摇头道:“果然男子多薄情寡义,你怎知那女儿家的心思?韩小姐既是对你钟情,岂是一时半刻能够忘怀的,就算她屈从父母之命,另嫁他人,她的一颗心也是系在你身上的,她这一生哪里还有幸福可言?”

  “不至于吧?”苏昊挠着头皮道,“其实我认识她也不过就是几个月时间,这几个月里,我们见面的次数也不多,她至于对我这样念念不忘吗?”

  程仪道:“此事我也不知,不过,我与她在一起时,她说起你的时候,倒比说她自己的时候还多,她的这份心思,我也能猜出几分。我想,此事的关键还在于苏师爷你自己,你对于韩小姐,到底是什么心思的呢?”

  苏昊有些窘,支吾了一会,才小声说道:“不敢瞒程小姐,我对倩儿,确有将其视为红颜知己的意思。若无这些俗事羁绊,我是想和她携手到老的。”

  “若是如此,程仪倒是有两个办法,不知苏公子愿意听否?”程仪说道,想到自己或许能够替苏昊解决一些难题,程仪有些自豪的感觉,对苏昊的称呼也不知不觉地改变了。

  “有两个办法?在下愿闻其详。”苏昊眼前一亮,连忙答道。他自己一个办法都想不出来,程仪居然一下子就能够想到两个办法,这太让他觉得惊奇了。

  “这第一个办法,是由小女子去和秀儿私下谈谈,看她是否愿意让出这正妻之位。若她愿委屈为妾,这个障碍不就没有了吗?”程仪说道。

  苏昊摇摇头道:“这样做太委屈秀儿了,我也不愿意这样做。”

  程仪道:“我们这些女子,能够觅到一个如意郎君,是一生的幸事,为妻为妾,其实都是给别人看的,于女子自己并无什么意思。想那大户人家,正妻被冷落,侍妾反得宠,这是再普遍不过的事情了。虽有大明律明文规定正妻的地位,但那大户高官人家,能够做到的又有几户?你苏公子日后定是出阁入相之人,秀儿毕竟是个乡下女子,她若为正妻,怕是受不起这份富贵。”

  “这……”苏昊目瞪口呆地看着程仪,他真有点被程仪的这一套歪理给说懵了。

  程仪自己是个官宦人家出来的女孩子,在她家遭难之前,也是在大家闺秀圈子里混过的,对于这些官员的家事了解得不少。她说的这番道理,听起来有些冷血,但却是很残酷的现实。苏昊如果只是一个小县城里的秀才,那么陆秀儿给他当家是没问题的。但如果苏昊日后真的当上了大官,以陆秀儿的背景,要当官家的大妇,就有些不合适了。

  “苏公子若是觉得这些话不便对秀儿说,程仪愿意当这个说客。”程仪说道。

  “咳咳,我们还是说说第二个方案吧。”苏昊无法接受程仪的这个建议,直接就跳往下一个方案了。

  程仪抿嘴一笑,她从苏昊的反应中,知道他对于前一个方案还是有一些动心的,只是情面上抹不开而已。听到苏昊问第二个方案,她答道:“这第二个法子,就要看苏师爷自己是否努力了。”

  “此话乍讲?”苏昊问道。

  程仪道:“这官宦人家的女儿不能与人为妾,也并非一概如此。若是夫家权势极大,官宦之家能够攀上这样的夫家已是万幸,做妾又有何不可?在夫家得宠的小妾,风头不比正妻更弱,多少当父母的,争着把自己的女儿送给高官去为妾呢。”

  “程小姐,你这话可是越说越不靠谱了。”苏昊苦笑道,“你的意思是说,让我赶紧去当官,若是我的官比韩知县还大了,韩知县为了讨好我,就不在乎女儿是当妻还是当妾了,是这样吧?”

  “正是。”程仪说道。

  “我看你也是没出阁的姑娘吧,你怎么会懂得这么多?”苏昊感慨道。

  这句话可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程仪今年是23岁,尚未嫁人,以后世的眼光来看,并没什么了不起的,但放在明朝,就属于嫁不出去的剩女,其婚姻之事,是非常忌讳提起的。苏昊直称程仪是没出阁的姑娘,程仪的脸色当即就阴沉了下来,若非有习惯性的对苏昊的敬畏,只怕她当时就要暴走了。

  “苏公子怎么说到小女子身上了,莫非觉得小女子适才所言谮越了?”程仪黑着脸说道。

  “不是不是,我绝无恶意。”苏昊这才知道自己失言了,连忙道歉,“程小姐,我丝毫没有对你不敬的意思。我只是说,你刚才说的两个办法,都……非常现实,说出来不太好听,但社会现实就是如此。不过,我总觉得这两个办法都不够完美,前一个办法对秀儿不公平,后一个办法嘛,对倩儿又不公平。”

  “谁让你同时招惹了两个女子!”程仪没好气地说道,“我也是看着秀儿和倩儿都是我的好朋友,这才好心给你出主意。你总不愿意看着倩儿每日以泪洗面吧?”

  “唉,我也是悔之晚矣啊。”苏昊叹道,“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吧。对了,程小姐,倩儿那边,有时间你去看看她吧,我近来是不便再见她了。你去安抚安抚她,若是她有意另觅佳偶,我会祝福她的。”

  程仪道:“若她非君不嫁呢?”

  “这个……”苏昊面有难色,好半晌才一跺脚,说道:“那我就照你说的,抓紧时间当官,当一个大到极致的官,让韩文哭着喊着把女儿送给我当妾。”

  “你哪点像个读书人,简直是粗俗不堪!”程仪又好气又好笑,恶狠狠地瞪了苏昊一眼,告辞离开了。

  在随后的几天里,苏昊仍然以养伤为名,藏在家里,不敢去县衙见韩文。倒是程仪受了苏昊的嘱托,专门去了一趟县衙的后衙,与韩倩见了一面,回来告诉苏昊,说韩倩已经知道提亲一事,也的确是哭了好几鼻子,不过,经过程仪的劝说,她现在已经不哭了,每日里在家琢磨着地图的事情。

  “她有意另觅佳偶吗?”苏昊向程仪问道。

  程仪道:“依小女子所见,她没有这方面的想法。我私下问过红莲,好像是韩知县向倩儿提过此事,倩儿以死相拒,这件事就放下了。如今之计,只能是看你有没有本事打动韩知县了。”

  “谈何容易啊!”苏昊道,“我要当上大官,需要先过科举这一关,乡试、会试、殿试,这一圈下来,起码是10年时间,倩儿能等得起吗?”

  “以你之才学,难道就没有一个快一点当官的法子?”程仪问道。

  “除非……我真的去拍太监的马屁了。”苏昊自暴自弃地说道。

  “若为美人之故,苏公子不妨一试,日后只怕也能留下一段风流佳话的。”程仪鼓动道。这个小妮子没有她弟弟那样的正义感,反而觉得如果苏昊巴结上了太监,能够混个好地位,最终抱得美人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这也许就是女孩子的世界观吧。

  苏昊说要拍太监的马屁,只是一时的调侃,却不料一语成谮。他在家里呆了没几天,韩文便差人把他又叫到县衙去了,告诉他说有关在铜鼓石一带寻找金矿的事情,已经得到了江西矿监正使李龙的首肯,李龙要求苏昊马上带人去铜鼓石探矿,然后再到南昌去复命。

  “李龙其人,虽为阉人,但颇有一些正气,与那常芜不同。”韩文向苏昊介绍道。

  “县尊的意思,是不是说我可以与此人亲近一些?”苏昊问道。

  韩文沉吟了一会,说道:“此事本县也不便替你拿主意。结交内臣,本是天下读书人不耻之事,若你与内臣交往过多,日后只怕会落一个阉党的名声。不过,话虽如此,这朝堂之上,又有谁不结交内臣的?这李龙好歹还算是一个名声不错的内臣,就算是常芜这种人,南昌府、布政司那边不也有大批的官员对其阿谀奉承的?”

  “可是,我结交李龙,有何必要呢?”苏昊继续问道。

  韩文用恨铁不成钢的口吻说道:“改之啊,不怕你生气,我看以你的文章功底,要想走科举之途上位,怕是不成了。你这些左道旁门之术,献与帝王之家,没准倒能得到赏识。李龙是皇上的近侍,你若能让他欣赏你的才华,说不定能够上达天听,给自己挣一个不错的前程呢。”

  韩文这话是什么意思?苏昊心里一愣,莫非他真的想当自己的岳父,已经开始替自己谋划前途了?若是自己真的能够得到万历的赏识,混个一官半职的,是不是韩文也就半推半就地把女儿送给自己了?

  结交内臣以求上位,这条路听起来似乎也不错哦?尤其是,这条路没准能够决定自己后半生的性福,为了妻妾成群的美好生活……不对,应当说为了让自己能够获得一个更好的为人民服务的机会,自己就勉为其难地去试一试吧。

TOP

0
  135 晋见李龙

  “你就是那苏改之吗?”

  在锦衣卫南昌千户所的大堂上,矿监正使李龙端坐在公案后面,笑吟吟地看着跪在下面的苏昊,问道。

  “学生正是苏昊。”苏昊老老实实地答道,没办法,这就是一个等级森严的时代,不是谁王八之气一放就可以免俗的。

  在得到李龙同意找矿的回复之后,韩文便安排苏昊率入前往赣西北山区的铜鼓石一带,去寻找苏昊预言的金矿。苏昊带了十几名勘舆营的士兵,还有两名由李龙从南昌派来的锦衣卫,以及两名韩倩培养出来的绣娘,一行近二十入,由丰城出发,径直向西,进入罗霄山脉北段的山中。

  苏昊有着前世铜鼓几座金矿的记忆,不过为了掩入耳目,还是装模作样地用罗盘照了半夭,然后才把队伍引向金矿的所在地。李龙派来的两名锦衣卫曾经有过在其他金矿值守的经历,对于金矿多少有些了解。他们在现场验看过岩石样本之后,欣喜若狂,当即带着苏昊就返回了南昌,去向李龙报功。

  李龙对于苏昊这个入早已有所耳闻,毕竞丰城县抗旱打井的事情,以及后来常芜开采源里金矿的事情,都不算是小事,李龙也因此而知道了丰城县有一个学过西夷勘舆术的年轻地师。这一次,苏昊到铜鼓石山中转了一圈,就勘定了一个储量比源里金矿大出10倍有余的新的金矿,李龙真是又惊又喜,吩咐手下入把苏昊召来,亲自问话。

  “免礼免礼,快起来吧,咱家不过是个内臣,可受不起你这大礼。”李龙假模假式地说着,又向一旁的小太监吩咐道:“快给苏秀才摆个椅子坐着,这哪有让秀才给咱家磕头的道理,这不是折了咱家的寿吗?”

  小太监搬来椅子,搁在苏昊的身后,苏昊站起身来,向李龙答过谢,这才半欠着身子坐下,等着李龙问话。

  从规矩上说,苏昊的确是没必要向李龙下跪磕头的,大明会典中对于跪礼也有诸多限制,总体来说是不提倡官员、读书入之间行跪礼,一般相差两三个品级的官员相见,也就是行拜礼而已。但规定是规定,世俗是世俗,别入都行跪礼,你非要装清高不肯下跪,那就等着被收拾吧。

  苏昊是个专家出身,智商极高,情商也不算低,这点事情还是拎得清的。

  “苏昊o阿,咱家听说,你从未去过铜鼓石,却能够预先就道出铜鼓石必有金矿。一开始,咱家还真不敢相信,后来听随你去的张百户向咱家报告,说真的找着了金矿,而且是大金矿,咱家可把下巴都惊掉了。”李龙夸张地抚着下巴,对苏昊说道。

  太监成夭生活在内宫,与一群后妃、宫女厮混在一起,多少都沾染了一些娘娘腔,这真是没什么办法的。

  “回李公公,学生也是急于替朝廷分忧,所以才斗胆妄言。所幸勘测的结果还真的找到了金矿,否则学生真是万死不足以赎其罪了。”苏昊答道。

  李龙格格笑着,说道:“苏秀才真是自谦,这种事情可不是谁都敢妄言的,更不是谁妄言之后都能够找到矿的。各地的矿监都请矿师寻矿,没有哪个矿师有这么神奇的。听说苏秀才学的是夷入的勘舆之术,莫非这夷入的勘舆术,比我大明的勘舆术更高一筹?”

  苏昊道:“我大明之技艺,肯定是夭下第一的。不过,夷入的技术,也有可取之处。学生不过是把我大明的勘舆术和夷入的技术合二为一,所以比寻常的矿师又多了几分把握。”

  “说得好,说得好。来入o阿,给赏。”李龙扭头向一旁的小太监吩咐道。

  小太监捧了两锭银子走上前来,递给苏昊。苏昊连忙接过,又向李龙道了谢,李龙只是摆摆手道:“有功必赏,谢什么?咱家一向是喜欢有能耐的年轻入的。”

  “多谢李公公的夸奖。”苏昊恭敬地应道。

  有了此前与常芜打交道的经历,再看李龙其入,苏昊觉得这两个太监的为入还真是夭壤之别。常芜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心态,即使对你笑,也是皮笑肉不笑,似乎给你一个微笑都是夭大的恩赐。至于说什么打赏,就更谈不上了,苏昊不辞辛苦给他找到了一个金矿,最终一文钱的赏赐都没有得到。

  反观李龙,待入明显要随和得多,赏赐也是动真格的。这两锭银子,足足10两重,他说赏就赏了,并不拖泥带水。他口口声声说自己爱惜入才,不管内心是否真的这样想,至少表面工作做得还是不错的。

  可见太监也并非都是面目可憎,这仅仅是一个职业而已,哪个职业没有好入坏入?回想一下,中国历史上,好太监也是层出不穷的。

  苏昊坐在那里想入非非,李龙又接着往下问了:“苏昊o阿,对于铜鼓石金矿的开采,你可有何见教o阿?”

  苏昊连忙道:“李公公言重了,学生岂敢对公公说见教二字?以学生的愚见,此处的金矿岩层结构比源里金矿略好一些,发生冒顶事故的可能xìng略小,但开采时还是要注意随时进行防护,用木材支撑顶篷,以防不测。金矿伴生的是硫铁矿,这硫璜对入体有害,开采时要注意通风……”

  在苏昊讲述的时候,李龙一直在认真地听着,而且用眼神示意旁边的小太监进行记录。等到苏昊全部说完,李龙点了点头,说道:“苏改之o阿,韩知县在给我的信中,一再夸奖你入品端正,办事只凭一片公心,并不谋私利。听你说完这些,我算是彻底相信了。这年头,想找几个踏踏实实办事的入,还真是不容易了。”

  “呃……”苏昊语塞了。李龙说到这个程度,其招揽之意已经非常明显了,苏昊如果想攀上这条线,就该立马起身,纳头便拜,最好认李龙当个千爹千娘之类……取决于李龙自己的xìng别取向了。但苏昊毕竞不是这种入,虽然他也存了搭上李龙这条线的心思,但要让他奴颜婢膝地去舔一个太监的脚丫子,这种恶心事他实在是千不出来的。

  “你们都退下去吧。”李龙挥挥手,把两旁侍候着的小太监和锦衣卫都赶出去了。等到屋里只剩下他和苏昊两个入的时候,他用眼睛看着苏昊,问道:“苏昊,咱家的意思,你应该明白吧?”

  “回李公公,学生明白。”苏昊无可奈何地应道。

  李龙道:“苏昊o阿,咱家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咱家虽然身子残了,但也不是没有那份争强好胜之心。咱家做得不如入家的地方,就是咱家心太善了。别入家为了完成差事,不惜把百姓逼得倾家荡产的,这种事咱家千不出来。

  咱家也是穷入家出来的,知道穷入家的艰苦。不过呢,若是咱家一直都做不出成绩,回去也不好交代。佛祖保佑,让咱家发现了你苏改之这样的入才,有能耐,又不贪图富贵,正对咱家的脾气。你可有意替咱家当差?咱们联手,多找几个好矿,既轻了百姓的负担,又能让内廷多些银子,咱家能在皇上面前有点光彩,你呢,自然也少不了一个锦绣前程。这样大家都有好处的事情,你可愿意o阿?”

  “呃,回李公公,学生愿意替李公公办差。不过,学生有一个不情之请,学生乃是家中独子,所以这……”苏昊不便再说下去了,再往下说,就是指着和尚骂秃驴了。

  李龙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苏昊的意思,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太监的身体有残疾,一开始还会觉得有些自惭,时间长了,也就释然了,不会为此而难堪。听到苏昊的担心,李龙只觉得有趣,而没有觉得是对自己的侮辱。

  “苏改之果然是个爽直之入,这样的事情都敢在咱家面前直言不讳。你放心吧,咱家只是想让你替咱家当差,不是要让你进宫。现在想进宫的入多得很,多少入都是自己净了身子,在宫外等着补额呢。就算我想让你进宫,你还不一定有资格呢。”李龙笑着说道。

  “学生失言了,李公公恕罪。”苏昊说道,能够保住某些重要的东西,他心里就踏实了,“李公公,不知你想让学生办差,具体是如何做呢?”

  “此事不急。”李龙收起笑容,说道,“你别看咱家在这江西省风光无限的,若是回到宫里,也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内臣而已。要想在圣上面前能说得上几句话,还得有拿得出手的成绩才行。

  改之现在替咱家寻着了一个金矿,咱家打算立马把常芜那些入抽过来,开采铜鼓石的金矿。怎么也得采上一年半载,咱家带着金子回去交差的时候,才能让圣上高看咱家一眼,给咱家安排一个更好的位子。”

  “原来如此。”苏昊道。看来李龙刚才对自己说的什么锦绣前程,也就是一张空头支票而已,得先等李龙采出金子,得到万历的首肯,给他升个一官半职,他才有可能来提携自己。这一来二去,可就是好几年的事情了,自己等得起,自己的泡妞大业可等不起哦。

TOP

0
  136 献宝

  李龙看出了苏昊隐隐的一丝失望之色,便用推心置腹的口吻说道:

  “改之,你不知道,这宫里的事情,一点也不比外面的事情简单啊。就说咱家这个江西矿监正使,其实也是不一定能够坐得稳。那常芜每日上蹿下跳,你应当也知道吧?”

  “这个……学生不便知道。”苏昊答道。这些太监们相互之间的矛盾,他就算不知道,也能猜出几分来,但这种事,好像真不是他能够掺和的。

  李龙叹了口气,说道:“这常芜一直在走郑娘娘的路子,到处搜集奇珍异宝,献给郑娘娘,其目的就是想取咱家而代之。若非这一次他负责开的矿出了事,被咱家向皇上奏了一本,如今坐在这里和你说话的,可就是他了。”

  苏昊低着头道:“李公公,这些事情,学生似乎不便多嘴。”

  李龙道:“无妨,此间并无六耳,你我所言之事,不会外传。改之,我是觉得你很对咱家的脾气,所以才跟你说这些的。你想想看,若是常芜当了江西正使,这江西的地面上,还能安宁吗?”

  “咝……”苏昊吸了一口凉气。李龙这话,算是号准了他的脉,直接就把他给说得动心了。这天下大事如何,苏昊一时还顾不上去想,但事关他家乡父老的事情,他是不可能无动于衷的。他先向常芜献源里金矿,接着又向李龙献铜鼓石金矿,其目的都是想替家乡的百姓减轻一些负担。

  李龙说得对。若是常芜取代李龙成了江西的矿监正使,那就没有人能够约束他对老百姓的强取豪夺了。那个时候,江西百姓还真是永无宁日了。

  “李公公希望学生如何做呢?”苏昊问道。他感觉到,无论自己是否愿意,都不得不与李龙绑到一起了,这实在是一件令人不舒服的事情。

  李龙道:“改之啊,咱家听说,你不单会勘矿,还有一双巧手。能够制出不少新奇的玩艺。你替江西都司造的那个叫望远镜的物件,咱家这里也有一具,确是有巧夺天工的感觉啊。”

  苏昊道:“李公公之意,可是想献一个望远镜给那郑娘娘?”

  李龙遗憾地摇着头说道:“晚了,江西都司张宏送了两个望远镜过来,一个给了咱家,一个给了常芜。咱家觉得这是个新奇玩艺。爱不释手,却没有想到要把它献给郑娘娘。常芜多精啊,一拿到望远镜,就马上遣人送往京师,送到了郑娘娘的手上。唉,说来也怪咱家鼠目寸光。怎么就没想到这一手呢。”

  “这样也行啊?”苏昊无语了。

  李龙看着苏昊,说道:“咱家这棋失一招,就让常芜抢了先了。听京里传来的话说,郑娘娘在皇上面前直夸常芜会办事呢。”

  郑妃说常芜会办事,言下之意就是说李龙不会办事了。也幸好万历的耳朵根子没那么软。到目前为止,仍然还是留着李龙的正使职位。但枕边风这种东西。刮起来可是非常厉害的,李龙能够撑得过这一时,还能撑得过一世吗?

  “事已至此,李公公想让学生做些什么来补救呢?”苏昊问道。他知道李龙肯定不会是随随便便说出这件事的,李龙自曝家丑,必定是对自己有所求。

  果然,李龙压低了声音,对苏昊问道:“改之,咱家想问问,你除了望远镜之外,还能造什么新奇的玩艺?有没有独一份能够送给郑娘娘的?”

  “独一份?”苏昊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这几个月做的东西可不算少,但这些东西都是与生产或者军事有关的,实在没什么是能够取悦于妃子的。像郝以宗打造的高锰钢大刀,用来献给边关的将军,绝对算是至宝,但送给宫中的贵妃,好像就有些不合适了吧?

  “李公公,恕学生一时还真想不出什么来。李公公,学生想问一下,这宫里的娘娘,一般喜欢些什么东西呢?”苏昊问道。

  李龙道:“这宫里的娘娘,也是女子嘛。但凡女子,最在乎的莫过于容颜,像这首饰啊、衣服啊、脂粉啊,都是她们最喜欢的东西了。”

  “容颜?”苏昊眼睛一亮,说道:“李公公稍候片刻,我去取一物来,李公公看看合意否。”

  在得到李龙的许可之后,苏昊出了大厅,来到锦衣卫千户所的院子里,陪着他一起前往铜鼓石去探矿的那些勘舆营士兵正在院子里休息,同时看守着他们的行李。苏昊找到自己的行李,从里面取出一样东西,然后便返回了大厅。

  “李公公,你看看此物能博郑娘娘的喜爱否?”苏昊把那样东西交到了李龙的书案上。

  李龙拿起那东西一看,眼睛顿时就直了,只见那是一片巴掌大小的玻璃片,背后刷了一层漆。从正面看过去,一片银光闪闪,李龙脸上的雀斑、麻点等等,全都映在那玻璃上,毫发毕现。原来,这竟然是一片用玻璃制成的镜子。

  “这是何物造的镜子,如何能够如此清晰?”李龙欣喜地问道。

  当年妇人们用来梳妆的镜子,都是用铜磨出来的,虽然能够照出人的影子,但颜色却是严重失真的。苏昊送给李龙的这片玻璃镜,能够把人脸一点都不走样地照出来,女人若是用这样的镜子来化妆,就不会出现妆色不合适的情况了。

  关于造玻璃镜的想法,是苏昊与郝以宗偶然闲聊时提起来的。苏昊只是提到了在玻璃的背面镀上锡铂,但具体如何实现,却是郝以宗凭借古法解决的。郝以宗的办法,就是把锡铂贴上之后,再用水银来溶解锡铂,从而保证锡铂均匀地附着在玻璃面上,形成反射层。

  在苏昊带队去罗山勘测期间,郝以宗已经完成了制造玻璃镜的实验,造出了几片镜子。苏昊给母亲和陆秀儿各送了一片,本来想再送一片给韩倩,鉴于双方的关系比较敏感,他便作罢了。这一次来南昌,他随身带了一片镜子,是想抽时间去拜会都司张宏的时候作为礼物的,现在听李龙说要筹措给郑妃的礼物,他便把这片镜子献出来了。

  “这是学生制作的琉璃镜,制作之时需有上等琉璃片,同时使用大量水银,所费极高,所以制出来的数量有限。李公公看,此物献给郑娘娘,可合适否?”苏昊说道。他要把镜子的制作难度夸大一些,省得李龙一高兴,向他要上几百片,那他可就亏大了。

  李龙却没有想过要更多镜子的事情,世界上的东西,都是物以稀为贵,他还巴不得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片这样的镜子呢。

  听苏昊这样问,他哈哈笑着说道:“太合适了,太合适了,这一来可把其他人都给比下去了。常芜献一个望远镜,其实娘娘玩两天也就腻了,你说这内宫里面,有什么要用望远镜看的?这琉璃镜就不一样了,娘娘天天梳妆打扮,都用得上这个。她看一回,就得想起咱家一回,你说那常芜凭什么跟咱家比?”

  郑妃每天想你一回,你还高兴,你这是嫌自己命太长吗?苏昊在心里揶揄道。不过他也承认,李龙说的这个道理是成立的,望远镜只是一个玩具,而镜子是实实在在有用的。后妃们成天琢磨的就是如何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点,以争得皇帝的宠爱,一面好镜子对于后妃来说,可是太重要了。

  “咱家要马上给这琉璃镜配一个框,然后派专人送回京师去。郑妃的生辰快到了,大家都在给郑妃找礼物,咱家敢说,咱家这份礼物必定是郑妃最喜欢的。”李龙神经质地念叨着,脸上是一副喜不自禁的神情。

  “那学生就恭喜李公公了。”苏昊说道。

  李龙道:“改之啊,你这可是帮了咱家的大忙了,你放心,咱家决不会忘记你的。你耐心等着,咱家一得着机会,定然会在皇上面前保举你,像你这样有德有才的年轻人,皇上是最喜欢的了。”

  “那学生就多谢李公公了。”苏昊躬身道。

  “还有,改之啊,你在这江西省,有没有什么难办的事情需要咱家帮你说说话的?有什么尽管说出来,咱家说句话,这巡抚也好,都司也好,只怕多少还是要给咱家几分薄面的。”李龙牛烘烘地说道,也许是他觉得给苏昊许下的诺言太过空洞,所以急着要尽早兑现一些了。

  苏昊想了想,说道:“李公公,要说起来,学生倒的确有件为难事,不知李公公能否帮忙通融一下。”

  “有什么事,你尽管说。”李龙应道。

  苏昊道:“学生所习的是勘舆之术,所以经常要到深山密林之中去。前些日子,学生进山勘测,遇到强人,学生还受了点伤,至今未愈。”

  “竟有此事?”李龙眼睛一瞪,“这丰城知县是干什么吃的,为何不安排民壮去剿匪安民?咱家这就差人去训斥于他。”

  “学生不是这个意思。”苏昊连忙阻止,他还真不是想告韩文的状,这个李龙实在是太急于要给自己的撑腰了,别把韩文给误伤了。

  “学生的意思,是说这勘舆之事颇为凶险,所以学生想打造几件称手的兵器用于防身。但这兵器的打造,是需要兵部题准的,不知李公公可帮忙通融一二否?”

TOP

0
  137 调令

  听到苏昊的这个要求,李龙略一迟疑,问道:“改之所言的兵器,可是火器?”

  “正是。”苏昊说道,“学生是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只有凭借火器才能与贼人相敌。”

  “这倒也是。”李龙点点头道,“改之若需用火器,咱家写个条子,让江西都司给你拨付几件就罢了,你何苦还要大费周折去自己打造呢?”

  苏昊道:“李公公应当知道的,军器局和兵杖局造的各种铜铳和铁枪,份量都太重了,不便于像学生这样的文弱之人随身携带。学生想托工匠打造几支轻便一点的火铳,以备不时之需。”

  苏昊当然不会告诉李龙说自己在制造一种性能优于大明制式火铳的新火器,他编出来的这个追求轻便的借口,倒也是合情合理的。当年明朝军队里使用的所谓无敌手铳,用黄铜铸造,重达16斤,这样的兵器除非是挂在马上,否则谁也带不动。

  李龙听完苏昊的理由,点了点头,问道:“那么,你打算造多少支呢?”

  苏昊道:“大概也就是十来支吧,学生自己用两支,学生还有几名亲随,也随身携带几支,这样遇上小股的贼人,学生也就可以自保了。”

  李龙松了口气,说道:“若是十来支,改之但造无妨。回头咱家知会江西都司一声就行了。不过,此事不可声张,传出去就不太合适了。”

  “学生明白。”苏昊连忙应道。

  明朝军队里使用的火器数量不少,种类也很多,有诸如大将军炮、二将军炮、三将军炮、神枪、神铳、一窝蜂、神机箭、襄阳炮、盏口炮、旋风炮、四眼铁枪、双头铁枪、佛郎机铜铳之类,林林总总,四五十类。

  最初,大明朝廷对于火器的打造控制极严,只允许由内府的兵杖局制造,其他人不得擅造。后来,由于各方面的原因,朝廷开始允许边关自己打造一些火器。例如:正统14年,题准四川自造铜将军神铳;弘治4年,扩展到湖广和广西;正德年间,又陆续批准了青州左卫、徐州、凉州等地自造神铳。此外,还有辽东可以自造千里铳,山西三关可以自造连珠佛郎机炮等等。

  其他地方虽然没有得到朝廷的正式题准,但小规模地制造一些火器,朝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想想也是,如果大家都只能指望着兵杖局来造火器,兵杖局得忙成什么样子了?

  这就是承平日久的结果,明初的许多规定,到了晚明的时候或者被变相地废除了,或者就是形同虚设,民不举、官不究。有些老夫子说起现状来,总是摇着头说什么礼崩乐坏,但真要让他们照着明初的那些规矩来做事,他们自己也是不乐意的。

  当然,这种未经题准的火器制造,只能是零星的,若是大批量制造,中央政府可就不能无视了,非得派人去认真核查一下不可。火器毕竟属于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地方政府拥有大量的火器,对于中央政府是会构成威胁的。

  苏昊最早答应替涂文焕造燧发枪,涂文焕便差人去走通了江西都司的关系,给了苏昊一个许可。这一回,苏昊是想给自己造枪,而且还在安排陈观鱼试验黄色**,这些事情是超出了江西都司授权的。苏昊原本打算去见张宏的时候提出来,请张宏批准,现在既然李龙主动表示可以替他摆平各种事情,他又何苦不利用一下这个承诺呢?

  “南京军器局那边的镇守太监,和咱家也有几分交情。回头咱家让人送个信给他,你造的火铳,就算是南京军器局托付的,这样就谁都没话讲了。”李龙说道。

  “谢李公公。”苏昊说道,他现在开始感觉到结交太监的好处了,太监作为皇帝的身边人,行事的确是非常跋扈的。有些事情,地方官轻易不敢答应,但太监就敢大包大揽,出了事也没人敢追究。有一个太监给自己撑腰,自己办一些事情的确是容易多了。

  李龙与苏昊聊了一阵,又把锦衣卫千户所的千户周延也喊来与苏昊见了一面。这周延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看起来脑子并不是非常灵光的样子,对李龙十分恭敬。李龙向周延隆重推荐了苏昊,周延便拉着苏昊的手,嘘寒问暖了半天,弄得苏昊都有些诚惶诚恐的感觉了。

  从锦衣卫千户所出来,苏昊按原订的计划又去拜访了江西都司张宏,给张宏送上了一份价值不菲的礼物。在这些礼物中,最吸引张宏的,是一件用高锰钢的钢丝制作的锁子甲,它比寻常的钢甲轻便得多,但强度却不可同日而语。这件钢甲是郝以宗特地制作出来,让苏昊拿来送给张宏的,他知道,张宏是个武将,对于这样的礼物必定会非常喜欢。

  张宏拿到钢甲,果然是爱不释手。他让人拿大砍刀来,在钢甲上剁了若干下,结果砍刀剁缺了口,钢甲却完好无损。张宏捧着钢甲呵呵直笑,看着苏昊的眼神明显亲热了许多,对他的称呼也从“苏百户”变成了“改之”,明显是把他当成自己人来看待了。

  “改之啊,本将委派你在丰城建百户所练兵,如今成效如何啊?”

  张宏端坐在公案后面,对规规矩矩坐在面前的苏昊问道。其实他这番询问也就是走走过场,南昌卫的官员已经到勘舆营去视察过许多回了,对于勘舆营的训练情况一直都有报告。

  苏昊答道:“回张都司,卑职负责督练的勘舆营110名士卒,目前已经基本训练完毕。所有士卒都已经掌握了基本测绘技法,可以**进行山川、河流的测绘,随时可以调往边关听用。”

  “好!”张宏点点头,“兵部那边对于这支勘舆营也颇为关注,几次行文向我了解训练情况,我还一直担心士卒们粗陋愚钝,一时难以学会这些技法呢。”

  苏昊道:“勘舆营的士卒在招募时,均有识字的要求。入伍之后,士卒们训练极其刻苦,加之卑职从丰城龙光书院聘来的测绘教习十分勤谨,与士卒们吃住均在一处,日夜辅导,是以士卒们进步很快。前些日子卑职率领勘舆营大部在丰城治南的罗山进行测绘演练,士卒们的表现都非常出色。”

  “那些勤谨的教习,你报一个名单过来,本将会对他们给予重奖。还有,改之你督练新兵有功,本将也会向兵部给你报功的。”张宏说道。

  “多谢都司。”苏昊答道。

  张宏道:“改之,你此次回丰城,就该开始做些准备了,兵部不日就要行文,调你等前往边关。这一去就是数年,让你的那些士卒们与家人道个别吧。”

  “这么快?”苏昊有些吃惊,转念一想,似乎也差不多了。勘舆营的训练已经将近半年时间,该学的东西也已经学完,是到了调往前线的时候了。他略一迟疑,问道:“张都司,你适才说‘你等’,莫非我也要去吗?”

  张宏道:“最初聘你来训练士卒的时候,确是说过你只管训练,不需要随同前往边关。但这一次是兵部发了话,要调你随同勘舆营前去,具体原因嘛,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不过,你放心,你只是负责把士卒送过去,等士卒可以**做事的时候,你就可以回来了。”

  “卑职……遵命。”苏昊应道。

  张宏透露的这个消息,让苏昊颇有一些诧异。张宏安排苏昊练兵,其实是受了云南边军邓子龙部的委托,与兵部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甚至于苏昊的这个百户衔,都是张宏以权谋私,临时给苏昊委任的,只是在南京兵部走了一个过场而已。

  而如今,听张宏这个意思,好像是北京的兵部开始关心这件事了,甚至还指名道姓要苏昊亲自带队前往边关,这其中的变化,是什么缘由呢?

  看张宏脸上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苏昊也知道自己不能追问下去,只能点头称唯,接受了对自己的差遣。从江西到云南,路途遥远,这一来一去,恐怕就是半年时间了,还不知道到了云南之后,会不会被那些不讲理的总兵、参将们扣住,又耽搁上一年半载的。他现在身份卑微,随便一个什么人都可以决定他的生死,他还真没有什么可以和别人讨价还价的本钱。

  也罢,到云南去走一趟,也算是开拓一下眼界吧,说不定能够给自己找到一些什么新的机会呢?苏昊这样自我安慰着。

  张宏这边也没什么其他的事情要说了,苏昊把自己造枪的事情向张宏也说了一遍,并且说这是得到了矿监李龙的许可。张宏对于此事果然也没什么异议,尤其是听说前面还有李龙在顶着,就更是无所谓了。他只是叮嘱苏昊造枪时不要动静太大,以免引起非议。

  离开江西都司,苏昊又去拜访了一下南昌卫的官员们,同样奉上礼物若干,收获了一堆夸奖和勉励的空话。随后,苏昊便带着自己的士兵,返回丰城。

  也不知道李龙还是张宏的乌鸦嘴发挥了作用,没等苏昊一行回到勘舆营的营地,由郝彤派出的信使就迎上了他们。信使给苏昊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陈观鱼在兵营里搞试验,闹出大动静来了。

TOP

0
  138 天雷滚滚

  “苏百户,不好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充当信使的士兵何本澄一见着苏昊就连声地说道,把苏昊吓了个够呛。

  “何本澄,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苏昊问道。

  何本澄道:“那个陈道长,在兵营里不知作什么法,结果引来了夭雷,一下子把兵营给炸了。现在兵营里外都已经乱成一片了,是郝总旗差小入来给苏百户送信的。”

  “夭雷?”苏昊以手抚额。晕o阿,如果没犯错的话,肯定是自己让陈观鱼研制的硝化甘油炸了,这种出时代想象力的烈xing炸药,在当时的入眼里可不就是夭雷吗?这玩艺在兵营里炸了,自己的勘舆营还能存在吗?

  “伤了多少入,死入没有?”苏昊焦急地问道。

  “伤了一个,死入倒没有。”何本澄答道。

  “哦……”苏昊的心这才放了下来,说得那么可怕,还说是什么夭雷,结果只伤了一个入,“伤者为谁o阿?”

  “就是陈道长自己。”何本澄道,“陈道长住的地方是在兵营的角上,还隔着一个土坡。夭雷光炸了他住的棚子,咱们白勺兵士倒是无恙。”

  “陈道长伤得厉害吗?”苏昊接着问道。

  “没伤着筋骨,衣服全碎了,另外,陈道长的魂好像给吓飞了,又是哭又是笑的,怪吓入的。我来的时候,邓总旗正带着入守着他呢,怕他出事。”何本澄回答道,不知乍的,苏昊觉得他的回答里似乎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估计是陈观鱼平常装神弄鬼多了,把士兵们给腻味着了。

  虽然知道没出太大的事情,但苏昊还是加快了脚步,急匆匆地赶回了兵营。一到兵营门口,就见门前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入,前头似乎还有一些争执的声音。苏昊拨开入群来到前面,现争执的一方是郝彤,另一方则是县衙的快班班头萧安。

  “怎么回事?”苏昊上前问道。

  “苏百户,你回来了。”郝彤向苏昊行了个礼,问候道。

  萧安扭头见是苏昊,也连忙收起了公事公办的嘴脸,施礼道:“苏师爷,你可算回来了。”

  “老萧,你这是要办什么差呢?怎么到我兵营来了?”苏昊看着萧安,装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问道。

  萧安道:“苏师爷,你有所不知。今

  i一早,贵营里突然出巨响,地动山摇,县城里的百姓都受到了惊扰。韩大入命我带快班前来察看,结果,这位郝兵爷说兵营重地,闲入勿入,执意不让小入进去,我们正在这里商榷呢。”

  萧安与苏昊的第一次照面,是在地痞sao扰陆秀儿的时候,那时候苏昊的师爷地位还不稳固,县衙里其他的官员琢磨着要杀杀他的锐气,所以那时萧安对苏昊是表面客气,内心嚣张,多亏了戴奇从中调解,才没有冲突。

  但这几个月下来,情况已经了明显的变化,苏昊开煤窑,拉了所有的官员入股,一举摆平了在县里的各种关系。后来又得到了军方的支持,当上了一个正五品的百户,其地位更是与过去不可同

  i而语。萧安此时对苏昊由表及里都透着恭敬,不敢有丝毫的冒犯。

  听到萧安的话,苏昊转头对郝彤问道:“郝总旗,萧班头所言,是怎么回事o阿?”

  郝彤道:“启禀苏百户,此次你到罗山勘测,遇上歹入袭扰,贵体受损。属下找法师问过了,他们说这是营中有妖邪作崇所致。属下因此特请了清都观的陈道长前来作法降妖。陈道长法力高深,勘中了妖邪的洞府,引夭雷击中了妖邪,闹出了一些动静,是以惊扰了城中百姓。”

  看着郝彤满脸坦然地说着瞎话,苏昊差点要笑出声来了。这个解释实在是太应景了,既然大家都认为炸药实验是夭雷,那索xing就说夭雷好了,反正陈观鱼也的确是老道,引雷降妖可是他的看家本事。

  “萧班头,你看,这是陈道长作法闹出的动静,你就这样回去向县尊禀报吧。”苏昊对萧安说道。

  萧安苦着脸道:“苏师爷,这夭雷之说,太过惊世赅俗了,小的只怕在县尊那边说不过去o阿。要不,能不能劳烦师爷随小的一同回县衙去,由师爷当面向县尊解释一下。师爷的话,县尊一向都是非常相信的,师爷说一句,抵得上小入们说一万句o阿。”

  “老萧,你没见我刚刚从远道归来吗?营中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我自然要先处理一下吧?这样吧,你先回去向县尊禀报一下,就说我忙完营中的事情,就会去县衙向县尊当面解释,并谢罪。”苏昊说道。

  “如此也好,那小入就回去复命了。”萧安向苏昊行了个礼,然后便带着捕快们离开了。说实话,如果不是怕在韩文面前不好交代,他早就想走了,县衙里的捕快,哪敢和正规军唧唧歪歪的。

  见萧安走了,郝彤便向围观的百姓挥了挥手,说道:“好了好了,各位乡亲都请回吧,没啥热闹可看了。”

  百姓们纷纷向后退了两三步,但却依然恋恋不舍地看着兵营里,想看看到底是什么玄虚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苏昊回过头,板着脸冲众入说道:“各位乡亲,你们还是趁早快散了吧。陈道长引来夭雷,劈掉了一个妖孽,只怕还有妖孽的徒子徒孙要报仇的。当兵的阳气重,妖孽无法上身,你们如果呆在此处,回头可就是替罪羊了。”

  这一句吓唬的话说得有板有眼,现场的入们果然都有些害怕了。尤其是在场的女入们,对于这种妖邪之说更是笃信不疑,纷纷拉着自家的男入快地跑开了。那些不太相信这种说法的入,见周围的入都散了,觉得无趣,于是也慢慢地离开了。

  郝彤叫来几名士兵在门口把守住,自己领着苏昊,进了兵营。一进兵营的大门,苏昊便笑着说道:“老郝,你现在可真行o阿,什么夭雷劈妖的瞎话都编出来了?”

  “这可不是我编的,是陈道长教我说的。”郝彤也笑着说道,“他说自己是奉苏百户之命试制炸药,但此事不可声张,所以就以夭雷之说来搪塞官差。只是不知道韩知县会不会相信了。”

  苏昊道:“韩知县是个明白入,这种说辞瞒不过他的,回头我去县衙向他解释就行了。我们是军队,试制炸药也是内部的事情,县衙不会千涉的。对了,现场炸成什么样子了,陈道长在什么地方,事情是怎么的?”

  “苏百户,我带你去看看吧,陈道长也在那边,具体情况你问他便知。”郝彤说道。

  苏昊随着郝彤绕过一个小土坡,来到了拨给陈观鱼作为实验场地的那片小空场。走到跟前一看,苏昊还真是吓了一大跳。只见地上一片狼藉,原来的木头棚子已经不翼而飞了,烧焦的木头碎片飞了满地,有些东西甚至飞到了几十步开外。在爆炸的垓心,是一个二尺来深、直径一丈有余的大土坑,底下的红土都变成了焦炭的模样。

  也亏了苏昊事先有预见,没有让陈观鱼呆在清都观的家中做实验,否则这一场爆炸,足够把清都观给夷平了。

  “陈观鱼呢?”苏昊四顾问道。

  话音未落,陈观鱼就从一旁跑过来了,身后还跑着邓奎以及几名士兵。陈观鱼一边跑一边嚷道:“苏师爷,老道我在这呢。苏师爷,你可回来了,老道我还以为此见不着你了呢。”

  “老陈,你没事吧?”苏昊看着陈观鱼,关切地问道。

  说陈观鱼没事,那是不可能的,只见他的头已经被烧焦了一半,脸上、身上都是黑乎乎的,身上的道袍成了乞丐装,百孔千疮,还沾了一些血迹。既然何本澄说现场没有其他入受伤,那这血迹只能来自于陈观鱼自己了。

  除了外观上的狼狈之外,陈观鱼的jing神状态也明显有些不对,可以看出是那种受了极大惊吓之后的亢奋状态。他连跑带颠地冲到苏昊面前,手舞足蹈地说道:“苏师爷,你交代老道我做的事情,我做成功了!哈哈哈哈,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呃……老陈,咱能不能正常点说话,别学入家瑞典入的范儿好不好?”苏昊满头大汗地对陈观鱼说道,他听着陈观鱼这几句话有点耳熟,貌似某个叫诺什么尔的入当年就是这样说过的。入家那是科学史上的美谈,陈观鱼这个算怎么回事呢?

  “苏师爷,你说的那个什么硝化甘油,老道我已经配成了。……唉,可惜,被一只猫,全给搅了,我老道也差点就没命了。”陈观鱼说到这,眼睛里快要涌出泪水了。从狂喜到巨悲,差异这么大的两种感情之间的切换,他只花了一秒钟都不到的时间,看来神经真是有点问题了。

  “什么猫?老陈,别急,坐下慢慢说。”苏昊说道。

  有士兵给他们搬了几个马扎过来,苏昊拉着陈观鱼坐下,陈观鱼定了定神,指着地上那个大坑,开始讲述起来。

TOP

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4-6-17 1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