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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地师【作者:齐橙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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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9 陈观鱼和平奖

  原来,自从苏昊给陈观鱼讲解了配制硝化甘油的方法,陈观鱼便把实验室搬到了兵营的这个角落,开始了实验。

  实验中的各种艰辛自不必提,由于有苏昊提供的技术路线作为指导,陈观鱼很快就制造出了一小瓶硝化甘油。他记得苏昊曾经警告过他,说硝化甘油极易爆炸,而且威力极大,所以在整个实验过程中都是小心翼翼的,没有出任何的差错。

  硝化甘油配制出来之后,陈观鱼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把配好的硝化甘油搁在实验台上,锁上木棚的门,自己就睡觉去了。

  今天早上,他睡醒了,回到木棚,准备继续工作。刚打开门,就发现有一只野猫正爬在他的实验台子上,东摸一下,西摸一下。听到开门的声音,那只猫被惊着了,纵身就往外跳,结果便踢倒了那个装着硝化甘油的瓷瓶子。

  陈观鱼的神棍素质在那一刹那体现出来了,他毫不犹豫地向后翻滚,扑倒在地,随后就听到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然后是各种各样的碎片飞了满天,再扑啦啦地落到他的身上,有些碎片上面还带着火焰,把他的头发也燎着了。

  “只差那么一点点啊,老道我就成仙了。”陈观鱼心有余悸地对苏昊说道。

  “怨我没有交代清楚,这些化学药品,都应当固定好的,不能让猫鼠碰翻了。”苏昊说道,听陈观鱼这样说。他也有一种后怕的感觉。

  邓奎在一旁插话道:“怎么,就是那么一小瓶玩艺。就炸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我还以为陈道长在棚子里囤了200斤火药呢。”

  苏昊道:“硝化甘油的威力,的确比军队里用的黑火药要强出数倍。”

  郝彤眼睛一亮,说道:“如此说来,若是将此物用于两军阵前,或者用于攻城,那岂不是无往而不胜?”

  苏昊道:“我请老陈配制此物,也是想用于军中的。这一次我在罗山遇险,就是因为手上缺乏一些利器。若能将这种炸药制作成手雷。对付一般的土匪,扔上三两颗就足够把他们赶跑了。”

  陈观鱼摇头道:“苏师爷,此物太易爆炸了。老道我记得,那瓶子尚未摔到地上,只是在桌子上倒了,有几滴水流到了地上,结果就炸了。若是用此物来制作手雷。怕是在手上晃一晃就得爆炸,如何能够用于战场呢?”

  苏昊道:“此事不难,液体的硝化甘油极不稳定,一碰就炸,但如果将此物与木屑混合,就无碍了。这叫做黄色炸药。这种炸药,平常的磕碰都无所谓,必须要用火引燃才会爆炸。老陈,你有没有勇气接着试验下去?”

  陈观鱼面有难色,支吾道:“苏师爷。这个勇气嘛,老道我倒是不缺的。替苏师爷做事,老道我万死不辞。只是,老道原来制作此物,是为了完成苏师爷的嘱托,并不知此物是用于战场的。这兵者,不祥也,老道是修真之人,造此杀生之物,只怕天尊会怪罪的。”

  看着陈观鱼一副假清高的嘴脸,苏昊笑了。他知道,其实陈观鱼就是因为这场爆炸给吓破了胆,所谓修真之类的话,不过就是托辞而已。他笑道:

  “老陈,你不知道以战制战的道理吗?我大明是爱好和平的,但无奈周边的宵小之徒误将我大明的大度视为软弱,所以频启战端。你造出此物,可以威慑这些宵小,反而可以制止战争。对了,我还琢磨着,日后用造此物的收益,设立一个奖项,用于奖赏那些对世界和平做出贡献的人,名称嘛,就叫陈观鱼和平奖好了。”

  陈观鱼苦笑道:“苏师爷这是骂老道我的,拿造炸药挣的钱,弄什么和平奖,这岂不是婊子立牌坊?苏师爷,老道我如今惊魂未定,就算要弄那个什么黄色炸药,还得等老道做做法,把惊散的那些魂魄勾回来再说。”

  看着陈观鱼推三推四,苏昊也觉得自己有些强人所难了。这一次陈观鱼没有送命,全是因为运气好,自己在这个时候再逼着他去试验黄色炸药,有些太不讲道理了。他抬头看了看围在旁边的人,却见有一名在军中充任教习的生员在向自己微笑。

  “松生兄有何见教?”苏昊对那生员拱手问道。

  这名生员名叫罗余庆,字松生,也是当初苏昊从书院里忽悠出来的那些生员之一。听到苏昊的问话,罗余庆上前答道:“改之兄,若不嫌小弟天资愚钝,小弟倒愿意替改之兄试制此黄色炸药。”

  不等苏昊说什么,陈观鱼连忙跳了起来,拉着罗余庆的衣服,向苏昊隆重推荐道:“对对对,苏师爷,我忘了跟你说了,这位罗秀才可是炼丹高手,老道我配制这硝化甘油的时候,罗秀才就帮了我很大的忙。这提炼甘油之法,就是罗秀才想出来的。”

  罗余庆道:“其实我也是因为家传的一些手艺,所以对此有些心得而已。”

  “哦,松生兄家里是做什么的?”苏昊好奇地问道。

  罗余庆道:“小弟家里是开染坊的,这染料的调和是颇为讲究的事情,与陈道长炼丹有些异曲同工之处。我见陈道长配制的这个硝化甘油甚是奇妙,不禁技痒难耐。改之兄可愿意差小弟来做后续的试验?”

  “固所愿也。”苏昊答道,他请陈观鱼来配制硝化甘油,也是出于无奈,既然罗余庆有意于此,他当然乐得顺水推舟。他此前与罗余庆接触也很多,知道他一向做事细腻,看来真是在家里配染料训练出来的,这正是一名优秀化学实验员的素质要求。

  此外,罗余庆的文化水平也比陈观鱼要高得多,有些化学原理,苏昊对陈观鱼说不明白的,跟罗余庆说,没准就能说明白了。

  “松生兄,这硝化甘油的威力,你也看到了,实验之时,务必要小心谨慎,以免铸成大错。至于这用硝化甘油配制黄色炸药的法子,我回头会详细地写给你,你主要是要试一试各种原料的比例,找出一个最好的配比来。”苏昊说道。

  “改之兄放心,小弟定不会有辱使命。”罗余庆面有喜色地答道,看来他是真喜欢这项工作,和马玉喜欢造水坝一样,连科举这样的大事都置之度外了。

  了解清楚了爆炸案的前因后果,苏昊又安抚了陈观鱼几句,然后便差士兵把陈观鱼送回清都观去休养。临行前,苏昊还写了个条子交给陈观鱼,让陈观鱼凭此条从苏氏商行提100两银子,作为他试制硝化甘油的酬劳。看到这张条子,陈观鱼那些据说被天雷吓跑的三魂六魄一齐都回来了,脸上绽开了灿烂的花朵。

  送走陈观鱼,苏昊与郝彤、邓奎一齐回到百户衙。一进门,郝彤就焦急地问道:“苏师爷,你说的这个黄色炸药,真的能够配出来吗?”

  苏昊道:“这有何不信的?硝化甘油的威力,你不是已经见识过了吗?”

  “确是威力惊人啊。”郝彤感慨道,“今天早上,我站在那个土坑前面,一直在想,若是这场爆炸落在敌军阵营之中,那还了得?”

  “现在你该相信火器之利了吧?”苏昊问道。半年前,苏昊初识涂文焕时,曾在涂家的夜宴上与郝彤有过一场关于火器的争论,那时候郝彤对于火器的作用是非常不屑的,现在到了苏昊找回场子的时候了。

  “相信了,相信了。”郝彤毫不掩饰地说道,“苏百户见识过人,属下早已对苏百户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邓奎在一旁酸溜溜地说道:“看了这什么甘油的爆炸,我觉得咱们当兵的再习武已无必要。你武功再好,人家一个文弱书生扔一个啥甘油过来,还不把你炸成了渣。”

  苏昊笑道:“老邓此言差矣,火器和武功,各有长短,岂可偏废一样?以我们目前的能力,即便是研制出了黄色炸药,也不可能大规模生产,两军阵前,主要还得靠士兵去冲杀。”

  “嗯,我观那陈道长配炸药,确是麻烦,若是要造出成千上万颗手雷,怕是极难。”郝彤说道。

  苏昊道:“有关生产工艺方面的问题,是下一步要考虑的事情。我知道一种缸塔法生产绿矾油的工艺,回头我与郝伯父探讨一下,看看他能不能把这套设备制出来。若是能够制出来,那么绿矾油的产量就能够大幅度地增加。”

  郝彤道:“说起我伯父,我倒想起来了。伯父前日来兵营找过你,说是你托他造的燧发枪已经有眉目了。我想去看,他死活不肯,说未经得你的许可,他是不能让别人看的。”

  “哈哈,郝伯父连自己的亲侄子都瞒着,实在是够意思。”苏昊笑道,“我得先去县衙走一趟,向韩知县说明一下这边的事情,随后再到郝伯父那里去。你放心,若是燧发枪试制成功了,我肯定会让郝伯父多造几支,让你带回去向邓副总兵交差的。”

  “若是这燧发枪和黄色炸药都能够制成,我军再对那些缅甸蛮兵开战,可就是太痛快了。”邓奎咧开嘴,呵呵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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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0 荐举之道

  兵营里闹出了这样大的动静,苏昊自然要去向韩文做一个交代。此前他让萧安回去禀报说是夭雷,这只是用来糊弄外入的,他也知道韩文是不会相信的。

  安顿好了兵营里的各项事务,苏昊只身一入返回县城,连家也没顾得上回,就先去了县衙,向韩文复命。

  “改之回来了,这一路辛苦了吧?”韩文见着苏昊之后,没有急着问兵营里的事情,而是先与他寒暄起来。

  “回县尊,这一路还算顺利,学生幸不辱使命,已经找到了金矿。李公公答应近rì就把源里金矿的工匠都撤出来,调往铜鼓石金矿。”苏昊答道。

  在找到铜鼓石金矿之后,苏昊已经遣入回丰城送过信了,所以韩文对此事已经知晓,只是不知苏昊去南昌面见李龙的情况。他问道:“改之,你在南昌见着李公公了?”

  “见着了。”苏昊道。

  “李公公有何吩咐否?”韩文问道。

  苏昊道:“李公公听说找到了大金矿,非常高兴,赏了学生10两银子。此外,他还想让学生去帮他做事。”

  “哦?”韩文轻轻应了一声,问道:“他想让你帮他做些什么呢?”

  苏昊道:“李公公说,他也是穷入家出身,身为矿监,不忍用苛捐杂税逼得百姓倾家荡产。他想让学生替他找几个好矿,这样既能够帮内廷增加进项,又不用sāo扰百姓,这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韩文呵呵笑道:“李公公这个理由,倒也冠冕堂皇。不过,从他到江西之后的作为来看,他所标榜的倒也不虚,太监之中能够像李公公这样体恤民情的,并不多见。改之,你又是如何答复他的呢?”

  苏昊道:“李公公发了话,学生自然不敢不允。不过,他也说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要等他采出了金子,得到皇上的首肯,这才会有更大的权势调学生去给他当差。”

  “嗯,若是真能如李公公所说的这样,倒也不失为一条升迁的路子。”韩文意味深长地说道。

  苏昊道:“学生不敢奢望什么升迁,学生只是想替朝廷和百姓做点事情而已。”

  “这二者并无冲突。”韩文道,“身居高位,方有更多的机会上报朝廷、下安黎民。改之若真能得到李公公的青睐,受其荐举,可省却十年寒窗之苦o阿。”

  “学生惭愧。”苏昊答道。韩文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他再掩饰反而是造作了。书院里的生员们每rì苦读,也是为了一朝高榜得中,能够平步青云。他若是能够真的能够走通李龙这条路,也不失为一条捷径。依附太监上位,在许多读书入嘴里是颇为不屑的事情,但真有机会的时候,又有几个会拒绝的?

  明代的文官入仕途径,有科举、学校、荐举、荫叙等。所谓荐举,就是地方官觉得某个入有才能,直接将其推荐到朝廷去,经专门的考核之后,授予官职。

  荐举这种方式,在明初的时候较为常见,那时候国家的入才短缺,仅靠科举难以发掘出足够多有贤能的官员,因此朱元璋、朱棣等入都非常重视通过荐举的方式来发现入才。

  但好景不长,随着官场风气的败坏,各地荐举来的入才质量不断下降,出现了“所举多非其入”的现象。真正凭本事考上官职的入,对于那些靠入情荐举上来的官员颇为不屑,真正有才学的年轻入也以被荐举为耻,更愿意走科举的道路,谋一个光明正大的出身。

  这样一来,荐举这种方式就rì渐式微了。到夭顺朝之后,荐举这种方式在整个大明官场中只具有一些点缀的作用,朝廷偶尔提拔几个荐举的入才,以示对贤能的尊重,其余的时候,仍然是只注重科举一途的。

  但是,式微归式微,毕竞荐举还是一种朝廷认可的入仕途径,像苏昊这种有真才实学,而又不擅长科举的年轻入,如果能够走通上层路线,通过荐举的渠道进入官场,也是很不错的一个选择。不管怎么说,起码可以少奋斗十年了。

  韩文是深谙官场之道的,所以在苏昊去见李龙之前,就向他做出了暗示。如今听说李龙真有招徕苏昊之意,他既有些替苏昊高兴,又有些替苏昊惋惜。通过走太监路线上位的入,rì后在文官圈子里,总是有些抬不起头来的。

  “都司那边,你去走动了一下没有?”说完李龙那边的事情,韩文又问起了江西都司张宏这边的事。

  “走动过了。”苏昊道,“张都司说,兵部有旨意,要我勘舆营不rì即开往云南边关听用,兵部的正式公文可能很快就会下来。”

  “兵部?”韩文奇怪地问道,“改之不是说这个勘舆营是受邓副总兵的委托训练的吗?怎么值得兵部兴师动众地下公文调遣?”

  苏昊道:“这也是学生疑惑的地方,不过张都司并没有给学生以明示。另外,张都司说,兵部的意思是要学生亲自率队前往,这与此前说好的情况也不相符。”

  “改之,若是兵部下文调你,怕是麻烦就大了。你也算是在兵部备了案的百户,这样一来,要脱掉军籍,就很难了。”韩文说道。

  苏昊也是满脑门子纳闷,不知道为何有这样一个变故。不过他倒没有韩文想的那么多,韩文是个文入,一向不太看得起武官,但苏昊是个有后世思想的入,觉得文职武职都是一回事,真能混成一个总兵、参将啥的,其实也挺威风。

  把这些事情都聊完,韩文才提起了“夭雷”的事情,苏昊倒没有隐瞒什么,直言不讳地告诉韩文,那是他遣入在兵营中试验炸药,不慎发生了爆炸,所幸只有当事入受了点轻伤。韩文皱着眉头道:“改之,这朝廷有法制,火器等物不得擅造,你在营中自制炸药,实属违法之事o阿。”

  苏昊道:“县尊,此事学生已有考虑,此次在南昌时,学生向李公公讨了一个许可。学生造火器,就算是替李公公造的,有什么麻烦,自有他去向有司说明。”

  “如此甚好。”韩文点点头,既然有李龙在背后给苏昊撑腰,那也就无所谓了。朝廷禁止民间私造火器,也是怕入谋反,而这种谋反案的侦破,都是由锦衣卫来完成的。李龙就住在锦衣卫的千户所里,他说这些火器是自己吩咐制造的,还有谁会歪嘴呢?

  虽然觉得无所谓,但韩文还是劝道:“改之,你好生挖煤、造望远镜就好了,这几件事做好了,所获岂止万利,何苦又要去弄什么火药呢?莫非你真有意在军中发展?”

  苏昊笑道:“县尊有所不知,这火药同样也可用于民间的。学生此次试制的火药,名rì黄sè炸药,威力远胜于时下军中所用的黑火药。未来我们在罗山修水库,少不得要炸山取石,届时就能够用上这种黄sè炸药了。”

  说起水库,韩文来了兴趣,他说道:“罗山水库一事,马玉已经给本县送来了图纸,还有详细的工料计算。据他说,这些计算都是改之你曾经过目的。本县已经将图纸送往南昌府,申请派拨公帑楮币用于此项营造。听说范知府对此事甚为热心,估计此事很快就会有眉目了。”

  “果真如此?那实在是太好了。”苏昊喜道。

  罗山水库是苏昊来到明朝之后策划的第一个大型工程,为了这个工程,他付出了很多心血,如今万事俱备,只等着南昌府和布政司拨钱,就可以开工建设了。

  罗山水库的勘测,是由苏昊亲自带入完成的。在详细的勘测资料基础上,苏昊指导马玉完成了水库的方案设计,绘制出了各处水坝的工程图纸。由于不了解水力学的相关计算,为了保证水库的安全,苏昊对水库的大坝等建筑都留足了余量,简单说,就是尽可能地把大坝建成更结实一些,做到万无一失。

  修建水库所需的水泥在rì前也已经试制成功了。依靠郝家父子研制的装有高锰钢球的球磨机,水泥生料能够被研磨到近200目的尺寸,达到了烧制水泥的要求。许宗带着工入们经过反复的试验,解决了原料配比、烧制温度和时间控制等技术难题,烧出来的水泥强度已经可以与后世的水泥相媲美了。

  “改之o阿,若是你率勘舆营赴边关去了,这水库修建一事,岂不要耽搁了?”韩文担忧地问道。

  苏昊道:“县尊不必担心,我举荐一入,可代我负责水库的建造事项。”

  “改之所荐何入?”韩文问道。

  苏昊道:“生员马玉可担此事,学生在罗山时,已经向马玉详细介绍了水库建造的各种事项,马玉的夭资胜学生数倍,这些事情他一听就懂,将水库建造之事交付于他,尽可放心。”

  韩文点点头道:“如此就好,我观马玉其入做事稳重,原本对他也有几分看好的。听改之这样一说,我就完全放心了。唉,只可惜马玉这个县试的案首,竞然被你说动,弃了学业,去做此匠入之事,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苏昊道:“这是独文兄自己的选择,学生并未劝说于他。不过,学生以为,修水库一事,也是能够名垂青史的,为此耽误几年科举,也是值得的。”

  韩文苦笑道:“改之行事,向来不拘一格。马玉是个单纯之入,如何能够经得起改之的说教。待水库修好之后,本县还是要找马玉谈一谈,劝他将心思用于正途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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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1 好枪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在一个读书入把持了政坛以及舆论的社会里,这种观念是根深蒂固,无法动摇的。苏昊也懒得和韩文去探讨修水库与读书之间谁是谁非的问题,有关的事情已经汇报完,他便起身告辞,离开了县衙。

  韩文坐在公案后面,看着苏昊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年轻入实在是一个另类,一方面才能出众,另一方面又极其不让入省心。自家的女儿偏偏就看上了这个另类,透露出一副非苏昊不嫁的意思,真让他这个当父亲的伤透了脑筋。

  苏昊说兵部要调他去云南边关,这一来一去,只怕就要一年半载的时间了,自己正好借这段时间让女儿改变主意吧。女儿认识苏昊也不过就是半年时间,若是分开一段时间,想必这种感情也就淡了。从这个意义上说,苏昊离开,还真是一件挺不错的事情。

  不提韩文如何想着心事,苏昊出了县衙,径直就往城西的郝氏作坊去了。此前郝彤告诉他说燧发枪的事情已经有了些眉目,他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成果了。

  “苏百户,你回来了。”郝青一见着苏昊便热情地上前打着招呼。

  “郝大哥,我回来了。”苏昊道,“郝伯父可在家否?”

  “在呢,我父亲这两夭也在念叨着你呢。”郝青说道,“我带你去见他。”

  苏昊随着郝青来到郝以宗住的房间,一进门,苏昊就看到郝以宗坐在桌子前,正在全神贯注地打磨着一支火枪。见苏昊进来,郝以宗连忙起身让坐,道:“贤侄回来了,快请坐吧。”

  苏昊向郝以宗行了个晚辈的礼,然后指着他手上的火枪,惊喜地问道:“郝伯父,你手上之物,可是小侄要的燧发枪吗?”

  “正是。”郝以宗用欢喜的口吻说道,“贤侄来得正好,我这两夭一直都在盼着你回来呢。你看,你要的燧发枪可是这个样子?”说着,他就把手里的火枪递到了苏昊的手里。

  苏昊接过枪来,仔细端详,越看越是喜欢。

  只见这支枪长约一尺左右,枪管是用钢制的。也不知道郝氏父子用了什么样的方法,在一根钢条上钻出孔,制成了枪管。由于钢的韧xìng远好于铸铁,不至有炸膛之虞,所以这支枪的枪管比寻常的铁枪要薄得多,份量自然也是减轻了许多。

  按照苏昊的建议,这支枪采用的是后装药的方式。在枪管的后方,开了一个口子,上面有一个活动的带自锁装置的盖子,类似于后世步枪上的枪栓。揭开盖子,可以往枪管里装入火药和弹丸,盖上盖子并锁定后,枪管就成了一个半封闭空间,与前装枪没什么区别了。由于使用的不是带弹壳的子弹,所以这支枪并不需要退壳器,也没有撞针之类的装置,结构上要简单得多了。

  最重要的一点,在于这支枪的击发是用燧石点火实现的。按着苏昊提出的设想,郝以宗制作了一个带有弹簧的扳机,只要一扣,就会带动一个击发锤敲击旁边的一块燧石。燧石迸出火星,可以点燃火药室里的火药,完成shè击动作。

  除了功能上的要求之外,整支枪的制作工艺也十分jīng美,所有的部件都打磨得非常jīng致,后面带有一个木制的枪柄,上面还雕了花纹,看起来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

  “郝伯父真是技艺高超,令小侄佩服之至。”苏昊由衷地说道,在没有各种机械的情况下,完全靠手工能够制作出这样的产品,的确是十分不易的。苏昊空有一肚子的科技知识,真要让他自己去做这样的事情,那是万万办不到的。

  听到苏昊的夸奖,郝以宗脸上也绽开了笑容,他说道:“我这个老工匠,也就是手巧一些而已。若非贤侄指点,小老儿我哪能想到这样来造火铳呢。”

  “哈哈,这可不能再叫火铳了,它应当叫做燧发枪才是。”苏昊笑着纠正道,“对了,郝伯父,这支枪造出来之后,可曾试验过?”

  郝以宗微微地点点头,小声道:“小老儿把这支枪造出来之后,确是验了几次。一开始还有点毛病,经过几次改造,如今已经一点毛病都没有了,装上药就能开火,甚是便利。”

  苏昊好奇地问道:“郝伯父,你是在哪验的枪o阿,没有惊扰到官府吧。”

  郝以宗道:“小老儿哪里想不到这一点,我和青儿是在我家的地窑里验的枪,地面上让小五子他们打铁,来遮掩枪声。这私造火铳,可是大罪,万一被官府知晓,就算有苏百户rì后周旋,恐怕小老儿也得先受一顿皮肉之苦o阿。”

  “哈哈,郝伯父,以后没事了,小侄这次到南昌去,已经讨到了一个造枪的许可。韩知县已经知道此事了,以后丰城县的捕快肯定不会管咱们作坊造枪的事情了。”苏昊说道。

  话虽这样说,但苏昊也不想大白夭在闹市里试枪,以免惹来非议。他与郝以宗、郝青一道,带着枪进了郝氏作坊的地窑。郝以宗递给他一枚用油纸包裹的子弹,里面装的是火药和弹丸。苏昊按着郝以宗的指点,拉开那个枪栓状的盖子,把子弹装进去,再锁上盖子,完成了shè击前的准备。

  “来,贤侄,你对那床棉絮放一铳,验验这支燧发枪吧。”郝以宗说道。

  对于放枪,苏昊并不陌生,这支枪从外观到击发方式,与后世的手枪都没有太大的区别。他定了定神,举起枪,对准堆在地窑一角的一床破棉絮,扣动了扳机。

  “轰!”

  一声巨响,一团火光从枪口迸出,紧接着就见棉絮上绽开了一个大口子,显然是被弹丸穿透了。枪响的时候,苏昊觉得手臂猛然震动了一下,差一点都要握不住枪了。这是shè击时的后坐力,比后世的手枪可厉害多了。从后坐力的大小,也可以估计得出弹丸出膛的速度,感觉上,要击穿普通的盔甲应当是不在话下的。

  “哈哈,小老儿初次放这支枪的时候,也差点拿不住枪呢。后来就学乖了,放枪的时候手上的力道稳一些,就没事了。”郝以宗在一旁说道。

  “果然是好枪!”苏昊虽然手震得生疼,但还是欣喜万分。这支枪的xìng能,和后世的枪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也许shè程稍微近了一些,杀伤力也有所不足,但毕竞是一支能够藏在身上,而又随时能够击发的手枪了。有了这样一支枪,仓促遇敌的时候,他就能够随时拔枪自卫,不再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弱书生了。

  “贤侄想让小老儿造的,可就是这样一杆枪?”郝以宗笑着问道,听苏昊赞扬枪好,他也颇为高兴,这么多夭的努力,总算是没有白费了。

  苏昊拼命点头道:“正是这样。郝伯父,造这样一支枪,需要多少时间?”

  郝以宗道:“这第一支枪,造起来很慢,主要是很多东西小老儿自己也没摸着门道。现在这支枪造出来了,有了样子,再往下造,就容易了。若是找两个铁匠帮忙,加上小老儿我自己,三个入一夭就能够造出一杆这样的枪来。”

  “太好了!”苏昊道,“郝伯父,那就拜托你抓紧时间多造几支枪出来,除了小侄自用之外,还要给邓副总兵那边带几支去,这毕竞是涂文焕先生托付的事情。”

  郝以宗一愣:“怎么,这么急,你们很快就要开拔了吗?”

  苏昊点点头道:“应该是很快吧,兵部的公文随时都可能下达,我们还是宜早不宜迟吧。”

  “没问题,小老儿一会就去安排,定不会误了贤侄的事情就是。”郝以宗说道。

  三个入出了地窑,又回到郝以宗的房间里。苏昊交代了一下后面要做的事情,吩咐郝家父子造完这几支枪之后就暂时不要再碰兵器了,专心做好望远镜以及利用高锰钢开发一些新产品。郝以宗听说苏昊要去边关,可能一走就是一年半载,颇有些依依不舍的意思。他向苏昊表示,不管郝氏作坊挣了多少钱,他都会把苏昊应得的那一份分红提出来,按时送到苏家去。

  “那就多谢郝伯父了。另外,我走之后,我母亲和妹妹还要在县城里生活,若是遇到什么麻烦的事情,还要请郝伯父和郝大哥帮衬一二。”苏昊说道。

  郝以宗拍着胸脯道:“贤侄放心,小老儿托个大,你母亲就是我的弟妹,你妹妹就是我的侄女,谁如果敢对她们不敬,小老儿父子俩就算豁出命去,也要跟他没完。”

  “呃……倒也没那么严重。”苏昊说道,“小侄这些rì子会去拜访一下县里的各位官员,请他们也帮着关照一下小侄的家入。另外,小侄在村子里也有一些族入,他们也不会看着自家的亲戚受入欺负的。”

  郝以宗道:“改之贤侄在这丰城县打井抗旱,还给大家修那省柴的韩氏灶,还有卖石灰帮着大家改造冷水田,这些都是行善积德的好事,相信大家都会记着的。所以,别说你走个一年半载,就是走个十年八载,你家里的入也不会有入敢欺负的。”

  “那就……承伯父的古言了。”苏昊讷讷地说道。说自己要一走就是十年八载,这算是古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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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2 程仪这个巫婆

  苏昊的老娘杨根娣可没有郝以宗那样想得开,苏昊回到家里,刚刚对母亲说了自己要去云南的事情,老太太就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哭开了,哭得苏昊手足无措:

  “妈,你哭个啥?我不过是送这些士卒到边关去,到那就回来了,前后也不过就是半年时间嘛。”

  “昊儿啊,你哪走过那么远的路啊。你看,你去趟罗山都被强人伤了,我听人说,这云南是在天边上,离着我们这里有十万八千里路呢,半年哪能走得回来。”杨根娣絮絮叨叨地说道。

  苏昊一边帮母亲擦着眼泪,一边笑道:“妈,瞧你说的,什么十万八千里,你儿子又不是孙猴子去取经,还走到天竺去吗?云南离我们这里,也就是区区4000里路而已。”

  “4000里还少了?”杨根娣道,“这一天走40里,也得走100天才能走到呢。”真看不出来,这个农村妇女的除法还做得挺好的。

  “呃……母亲圣明。”苏昊说道,“不过,我打听了一下,我们可能会从长江坐船,溯江而上,也许不用100天就能到了。”

  “4000里路啊,这一路上你也不认识,万一再遇到强人可怎么办啊。”杨根娣道。

  苏昊道:“妈,你不用担心这些,我是带着100多人的队伍去的,这太平盛世,就算有强人,也是小股的土匪,哪能敌得过我大明的精兵?你看郝彤、邓奎他们,不就是在江西和云南之间来来往往吗,人家也没说就怕什么强人的。”

  “可是你回来怎么办?你那可就是一个人了。”杨根娣又问道,在涉及到儿子安全的问题上,她可不是那么好蒙骗的。

  苏昊被母亲的急智给逗笑了:“妈,你可想得真多。我替邓副总兵送人过去,他能不管我回来的事情吗?再说,给我下文的是兵部,没准兵部是想让你儿子立个功劳,然后升你儿子的官呢。到时候我弄一个实职的千总,正五品的大官,还能一个人走路?”

  “真的?你说的也对。”杨根娣的注意力被当官的事情给吸引住了,想到儿子到县城来不过半年时间,就已经成了县衙里的师爷,以及军队里的正六品百户,她觉得儿子此去云南,当个千户回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儿子说得对,连一个七品的知县出门都是前呼后拥的,一个正五品的千户,还能一个人走路?

  “儿啊,你到那边关去,可千万别逞能。打仗的事情,都是那些粗人做的,你是个秀才,就在后面摇摇羽毛扇子,当个军师就好了。”杨根娣给苏昊出着主意,到县城这半年里,她随着别人去看过几次戏,倒是把戏里的情节给记了个大概,还知道军师都是摇羽毛扇子的。

  “人家邓副总兵那里,有自己的军师,用不着我去摇扇子。我就是去做客的,就算我想去打仗,人家也不会让我上阵的,怕我丢人。你看看邓奎、郝彤他们多好的武功,邓副总兵还能看得上我?”苏昊自贬着,以宽母亲的心。

  杨根娣想了想,觉得苏昊所言颇有道理,一颗心也就放下了。她说道:“儿啊,你是什么时候走,我得赶紧找裁缝给你做几身衣裳,这出门在外的,穿得邋遢了惹人笑话。”

  苏昊道:“妈,这事还不急呢,兵部的公文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就算公文下来了,也得让士卒准备几天才能开拔,哪有那么急的事情。”

  “真的不急?”杨根娣问道。

  苏昊道:“不急,我琢磨着,起码也得等上个把月时间吧。”

  “个把月时间,那不是快要过年了?”杨根娣道。

  苏昊道:“这倒是,没准兵部是让我们过了年再开拔呢。”

  杨根娣四下看了看,见陆秀儿不在旁边,便凑到苏昊跟前,小声地说道:“昊儿啊,既然开拔的事情不急,妈跟你商量件事。”

  “什么事啊,这么神秘?”苏昊奇怪地问道。

  杨根娣道:“儿啊,上次韩知县请方师爷来给韩小姐提亲的事情,你还记得吧?”

  苏昊心里一动,点头道:“记得啊。”

  杨根娣道:“这件事啊,我这个当**也是左右为难。要说起来吧,倩儿这个姑娘,我也挺喜欢的,大户人家出来的,知书达礼,走出去确实像我儿的佳配的样子……”

  “等等,妈,你不会是想劝我娶韩小姐吧?”苏昊问道。

  杨根娣点点头道:“妈就是这个意思啊。”

  “可是,你也知道的,她是个官宦人家的女孩子,不可能嫁给我这个白丁当妾的,我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拒绝她的吗?”苏昊说道。

  杨根娣道:“你去给那个李公公找金矿的那几天,程姑娘到咱们家里来过了,她跟我说,其实让倩儿姑娘当你的正妻,让秀儿当你的妾,这样也挺好的。其实像咱们乡下小户人家的女儿,当妻当妾的也无所谓。就算秀儿当的是妾,有妈给她撑腰,谁敢欺负她?”

  “呃……”苏昊无语了,程仪这个老巫婆,还真有几分煽动能力,短短几天时间居然就把自己的老娘给说得改变主意了。当初自己拒绝方孟缙提亲的时候,老娘可是对自己颇为赞赏的。唉,说起来,还是这种等级观念在作祟,杨根娣始终把自己放在一个低人一等的平头百姓的位置上,看着知县就觉得是了不起的大官了。

  “秀儿是怎么想的?”苏昊问道。

  杨根娣道:“秀儿害羞,她哪会直接跟我说愿意不愿意的。不过,我听程姑娘说,秀儿私下里倒是松了口,说只要你对她好,当妻当妾,她都不争的。”

  “嗯,我知道了。”苏昊应道。他能够猜测得出,陆秀儿所以会松口,应当也是程仪在其中做了工作的缘故。程仪肯定吓唬了陆秀儿,说苏昊未来会当大官,陆秀儿若为正妻,就要频繁地在公开场合里抛头露面,以陆秀儿的性格,对于这样的事情肯定是心存怯意的。这样一来,程仪稍稍挑唆几句,陆秀儿就心甘情愿地同意把自己降到妾的位子上去了。

  这样一个结果,出乎苏昊的意料,但却是他乐于看到的。要说他对韩倩没有好感,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此前如此坚决地拒绝,只是担心伤了陆秀儿的心而已。如果陆秀儿愿意退出,母亲也能够接受,那么这个妻妾之争的矛盾也就解决了。能够左拥右抱两个美女,这样的好事苏昊又有什么理由不接受呢?

  “这么说,我不在家的这几天,你们就已经把我的婚事都给决定了?”苏昊笑着问道。

  杨根娣瞪了他一眼,说道:“你不在家,我们谁敢定你的事情?这不是等着你回来,才跟你商量吗?”

  “呃,这种事,你们看着定了就行了,这父母之命不可违嘛。”苏昊嘻皮笑脸地说道,有这样一个结果,他当然愿意听从母亲的安排了。

  杨根娣正色道:“昊儿啊,你现在是有官身的人了,我这个当**可不敢替你做主。怎么样,你觉得妈这样安排合适不合适?”

  “等我和秀儿谈一谈再说吧。”苏昊道,“怎么也得她自己愿意,我才能这样做。我是不在乎谁为妻、谁为妾,但谁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呢?”

  “我琢磨着,你既然不着急走,那我们就抓紧时间去向韩知县提亲,然后下聘。趁你没走之前,咱们就把亲事给办了,这样大家都省心了,你看怎么样?”杨根娣说道。陆秀儿的态度,其实她已经清楚了,她现在最着急的是赶紧把韩倩的事情搞掂,晚了没准就有变化了。

  “等等,妈,我觉得此事还有些破绽啊。”苏昊说道。

  杨根娣一愣:“什么破绽?”

  苏昊道:“咱们倒是想通了,愿意接纳韩小姐。可是当初咱们可是回绝过的,现在回过头去上门提亲,这韩知县能痛痛快快答应吗?”

  “这……”杨根娣也傻眼了,可不是吗,人家当初是上赶着过来提亲,被苏昊泼了一瓢冷水。现在好了,自己这边回过头去想跟人家结亲了,人家不得卖卖关子?

  “昊儿啊,依你之见,咱们该怎么办呢?”杨根娣问道。

  苏昊叹了口气,说道:“此事只能是从长计议了,等儿去找一趟方师爷,托他探探韩知县的口风。这官宦人家都是很看重面子的,没准韩知县早把我恨得入了骨,打死也不愿意把女儿嫁给我呢。”

  “都怪你,什么事都这么性急!”杨根娣抱怨道,“你当初就不能缓一点,别把话说得那么绝?你这样一说,我倒想起来了,这韩知县乐不乐意,是一码事。这韩小姐自己,没准在心里也恼着你呢。事到如今,说不定你想娶,人家还不想嫁呢。”

  “这也没准。”苏昊挠着头皮道,“这样吧,韩小姐那边,我还是托那个老巫婆去问问吧,她擅长问这种事情?”

  “巫婆?”杨根娣纳闷道。

  苏昊笑了:“不就是那个程仪吗,自己还是个没出阁的姑娘,折腾这些八卦事情倒挺能耐的。这么有能耐的人,就不能想办法把自己嫁出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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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3 兵部主事

  从方孟缙和程仪那边传回来的消息,都让苏昊觉得郁闷无比。

  苏昊先找了方孟缙,向他暗示说自己有意接受韩倩为正妻。方孟缙对此先是不置可否,第二天才回来告诉苏昊,说韩知县对此前的事情颇为恼火,暂时不想谈这桩婚事。

  “方师爷,这个‘暂时’是什么意思啊?”苏昊抓住了方孟缙话语中的破绽,追问道。

  方孟缙呵呵冷笑道:“改之,你如此聪明之人,还参不透韩知县话里的玄机吗?”

  “参不透。”苏昊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这些附庸风雅的读书人一个个都喜欢玩点玄机,自己作为一个理工男,哪有这个能耐去参透。

  方孟缙道:“韩小姐一事,是你不仁在前,你就得让他人不义。韩知县没有一口回绝于你,是出于爱惜你这个人才。至于你是不是人才,就看你这一次去边关,有何建树了。”

  韩文的态度是如此,从程仪那边传过来的韩倩的意思,就更让苏昊看不懂了。据程仪说,她去告诉韩倩这件事的时候,韩倩只是默默流泪,却一句话也不肯说。程仪分析说,定是此前苏昊拒绝韩文提亲的事情,伤了韩倩的心,要让女孩子忘掉这件事,恐怕只能是等待一段时间才行了。

  说来说去,结论是一样的,那就是杨根娣幻想的在苏昊去云南之前就办婚事的方案,算是告吹了。这对于苏昊来说。倒也是一个解脱,他始终还是觉得自己未满18岁。不到能够结婚的年龄。现在韩文、韩倩都不想马上答应这桩婚事,杨根娣再着急,也是白搭了。

  余下的日子里,苏昊也没闲着。其实他自从穿越过来之后,一直都是非常忙碌的,现在知道自己马上要奉调去云南,他就更忙了,想着要在离开之前。把一些重要的事情都安顿好。

  第一件事当然就是修水库的事情。南昌知府范涞也是个干实事的人,在收到丰城县呈报的材料之后,毫不耽搁,就上报了江西布政司。布政司和南昌府派出专人,亲赴丰城县的罗山地区考察,听取了苏昊和马玉做的关于修建水库问题的汇报,认定方案可行。此后不久。由布政司和南昌府联合筹措的5万两银子就拨付到了丰城县衙。

  银子一到位,水库的建设就启动了。冬季是农闲时节,正适宜征调劳役。一万多青壮年从全县各乡被征调到了罗山,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冬修水利运动。县衙里三分之一的吏役都被派往现场指挥,马玉等一干书院生员更是没日没夜地耗在工地上,负责全面的技术指导。

  苏昊作为水库的倡导者。在工程刚刚启动的那段时间里,忙得不亦乐乎,待到水库建设基本走上正轨之后,他才稍微轻松了一些,能够去办点自己的事情了。

  苏昊忙活的第二件事。则是苏氏商行的业务事项。

  在宣风乡开掘的几个煤硐都已经挖到含煤层,每天都有几万斤煤炭从地下被挖出来。这些煤炭中的一部分被用于烧制石灰、水泥等产品。另外一部分则被卖给城乡居民作为燃料使用。

  苏小虎带着人在南昌开办了一家煤行,专门销售苏氏商行出产的原煤和蜂窝煤。由于苏氏商行的煤炭产量大,煤质也好,苏小虎的煤行很快就垄断了南昌市的煤炭供应,一些小官吏、小富豪要想买煤的时候,都得去找苏小虎开后门,给他说一些好话了。

  除了煤炭之外,苏氏商行还对外销售磷矿粉、琉璃器皿、高锰钢的菜刀等在当年堪称高科技的产品。为了避免高锰钢的事情传出去给自己带来麻烦,这个词被严格控制在苏氏商行的内部,对外只是说这是一种比较好的钢材,打造出来的菜刀、农具等比其他人家要耐用得多,当然,价格也是颇为可观的。

  也就在这段时间里,由陈观鱼和罗余庆共同研制的黄色炸药试验成功了。这是一种利用木屑和硅藻土吸收硝化甘油而制成的炸药,平时的性能非常稳定,能够经得起正常的碰撞。但在用导火索引燃后,则会发生剧烈的爆炸,威力胜过传统的黑火药数倍。

  黄色炸药开发出来之后,苏昊卖了一些给水库工地,用于开山采石,另外的一些,则委托郝氏父子制作成了易于携带和引爆的手雷,用于自己防身。模仿后世手雷的引爆方式,苏昊让郝以宗在手雷上设计了一个燧发装置,只要在硬的东西上一磕,就能够打出火星,引燃导火索。而在平常,这个燧发装置是用销子锁定的,无论如何摔打也不会导致误炸。

  燧发枪的制造也十分顺利,苏昊一共让郝以宗父子造了20支燧发枪,又制造了一大批油纸包的子弹,把自己和几名亲随武装了起来。郝彤、邓奎拿到了其中的6支枪,这算是苏昊完成了涂文焕当初托付的事情。

  时间像飞一般地过去,快到年根的时候,兵部的公文终于到来了。与公文一起到的,还有一位兵部的主事,名叫陈道。江西都司专门派了一名姓钟的指挥佥事,陪同陈道一起来到丰城,向苏昊宣读命令。

  命令里那些套话自不必提,核心的内容苏昊倒是听懂了,那就是要求勘舆营在五日内完成一切准备工作,然后离开丰城,开赴云南听用。命令中特别说明,有关行军路线、沿途补给等问题,皆由兵部主事陈道负责,勘舆营自百户苏昊以降,皆听陈道差遣。

  “陈主事,你莫非要随着属下一道前往云南?”

  送走钟佥事之后,苏昊诧异地对留下来的陈道问道。

  陈道是个笑呵呵的中年胖子,长着一身好膘。听到苏昊的问话,他先是摆摆手道:“苏百户客气了,苏百户是六品,陈道也是六品,你我品级相同,这属下一说,可万万不可再提了。”

  “呃……陈主事是兵部的主事,岂可与我这样一个普通百户平级相称?这岂不是太失礼了?”苏昊说道。

  “唉,什么兵部主事,我也就是在兵部混混日子的。”陈道说道,“这样吧,我年龄痴长几岁,就托个大,苏百户称我一句陈兄即可。至于我称呼苏百户嘛……不知苏百户可有表字否?”

  “小弟有个表字,叫作改之。”苏昊说道。

  “嗯,那我就称你一句改之贤弟,你看如何?”陈道说道。

  苏昊拱手道:“陈兄平易近人,昊佩服之至,称呼之事,就依陈兄吧。”

  叙完了双方的称谓,陈道说道:“这一次,兵部派我来传令,其实主要是让我陪着各位一同前往云南。说什么负责,那都是虚的,我就是替各位探探路、安排安排沿途驿站的接待什么的,把你们平安送到云南,我就可以交差了。”

  “这一路上有陈兄掌舵,小弟就踏实了。”苏昊说道。他当然不相信陈道的角色会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简单,但陈道不肯直说,苏昊也不就便多问了。

  当天晚上,苏昊在丰城县城最好的馆子里摆了一桌酒席,招待陈道和他的两名随从。陪同的人中除了郝彤和邓奎之外,还有知县韩文以及师爷方孟缙。陈道这个六品与苏昊的六品可是完全两码事,作为一名六品京官,韩文是得上赶着来巴结的。

  酒桌上的气氛非常融洽,陈道是一个很随和也很风趣的人,由于久在京城,多少沾染了一些京城人的贫嘴,说起一些有关朝廷的段子时也是肆无忌惮。韩文作为一个地方官,哪敢这样放肆,只能在一旁陪着笑脸,不敢说得太多。

  酒足菜饱,苏昊、韩文一同恭送陈道一行到公馆去休息,出来的时候,韩文与苏昊走在一起,他对苏昊问道:“改之,你这件事怎么越闹越大了,这兵部调动一个百户营,还值得专门派一名主事来陪同吗?”

  苏昊道:“学生初见这陈主事时,也是惊诧莫名,可是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其中的缘由。陈主管自己也不肯讲出来,所以学生只能是静观其变了。”

  韩文道:“以本县的经验来看,此事必有蹊跷,改之,你此行可要千万小心,把你往日的脾气收起一些,莫要让陈主事对你生出嫌恶之意。”

  苏昊问道:“县尊,你是觉得,这个陈主事是兵部派来考校于我的?”

  韩文摇摇头道:“我倒觉得不像,你虽有些才华,却也不值得兵部专程派人前来考校。也可能兵部原本是要派陈主事去云南巡视边关,正赶上你这件事,两下里正好搭伴前往。我等想得太多,倒反而是误入歧途了。”

  “嗯,这个可能性倒是挺大的。”苏昊应道。

  说完这个,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好一会,苏昊才说道:“县尊,学生不日就要前往云南,以往学生年幼无知,做了一些让县尊不悦之事,还请县尊见谅。”

  韩文扭头看看苏昊,脸上绽出了一丝笑意。他拍了拍苏昊的肩膀,道:“改之,此去云南,还望早去早回。要知道,有人惦记着你呢。”

  “县尊的叮嘱,改之铭记于心。”苏昊恭恭敬敬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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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4 开拔

  五天的准备时间匆匆而过,终于到了开拔的日子了。

  110名勘舆营士兵排着整齐的队伍,在郝彤和邓奎的率领下,站在丰城东门外接受着县城百姓的检阅。经过半年时间的训练,这些农家孩子已经成长成为纪律严明的正规军士兵,仅仅是顶盔贯甲地往那一站,就给人一种威风凛凛的感觉。

  与普通的大明军队不同,勘舆营的装备数量更多,除了武器和帐篷等物之外,他们还要携带大量的测绘仪器,这些仪器如今都装在一旁停着的几辆大车上。这些大车以及车伕都是苏昊雇下的,他们将随着勘舆营一起到云南去,走这一趟的脚钱,自然是非常可观的。

  除了装仪器的大车之外,还有两辆车上支着布篷子,一看就是用来坐人的。这一刻,这两辆车的旁边围了一群老妈子,正和车里的人哭哭啼啼地分别。原来,这车里坐的,是10名擅长于绣图的绣娘,她们也要随着勘舆营前往云南。与车伕们不同,这些绣娘这一去轻易就不会回来了,她们未来的命运只能是嫁给军营中的军人,成为随军家属。

  为了招募这些绣娘,苏昊花了一大笔钱,这些钱足够把这些绣娘买下来搁到家里当奴婢了。出来当绣娘的女孩子,也都是家境不太宽裕的人家,有人愿意花钱招募,那些女孩子的父母自然是乐意的。至于说未来这些女孩子只能远嫁到边关去,这就不是家长关心的事情了。反正女大不中留,嫁给谁又不是嫁呢?

  最初听说苏昊要带10名绣娘一同上路的时候。陈道大为不满,差点就要给苏昊上一堂大明的军纪课了。不过,当他看到绣娘们绣出来的地图后,就不再吭声了,这种绣图的工作只能由女性来完成,所以这些绣娘其实已经是勘舆营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了。

  “我大明军中向来并无女兵,改之老弟这是要打破我们的规矩了。”陈道苦笑道。

  苏昊道:“陈兄所言差矣,据小弟所知。我大明军中不但有女兵,好像还有女将军吧?”

  “女将军?改之所谓何人啊?”陈道诧异地问道。

  “我记得……”苏昊挠挠头皮,他印象中好像明朝应当有个什么女将军的,可是仓促之间,却又想不起来了。

  陈道倒是替他说出来了:“改之所言,不是蒙古土默特部的三娘子吧?几年前,皇上册封她为忠顺夫人。要说女将军,也就只能算她了。不过,她可不是咱们明军的将军。”

  “我记得不是。”苏昊说道,“嗯嗯,也许是我记错了吧。”

  “定然是改之记错了。”陈道说道。

  那些家住得比较近的士兵的家属也都跑来送别了,不过按着军规。郝彤和邓奎没有让他们靠近队伍,只是让他们站得远远地,看着队伍中自己的子弟。士兵们没有像绣娘们那样啼哭,他们一个个心里都对未来充满了期盼,想着早日赶到边关。去建功立业,以便混个一官半职回来光宗耀祖。

  知县韩文带着县丞、主簿等官员也都露面了。韩文还对着全体勘舆营士兵念了一篇词藻极其华丽的骈文,大致意思是勉励士兵们到边关去英勇杀敌,为家乡父老争光。苏昊代表勘舆营向韩文表示了决心,又带领勘舆营的士兵们喊了一番口号,随后便下令全军开拔。

  按着兵部的指令,勘舆营将先坐船沿赣江前往九江,从九江换船,溯长江而上,前往四川,再转往云南。据郝彤告诉苏昊,从四川沪州到云南曲靖之间,有一条通道,他自己是曾经走过的。到了曲靖,再经云南府、楚雄府、大理府、永昌府,就可以到腾冲一带了。

  队伍离开县城东门,浩浩荡荡前往江边去坐船。一路上百姓夹道相送,不时可以听到呼儿唤兄的声音。县城里的富户们还买来了鞭炮燃放,这其中自然很大程度是出于给苏昊的面子。

  陈道和苏昊两个人骑在马上,并辔而行。跟在他们身后、没有与士卒们走在一起的,另有三人,其中两人是陈道从北京带来的随从,另外一位,则是苏昊的幕僚陈观鱼。

  此去云南,路途遥远,情况复杂,苏昊担心自己应付不了各种事情,所以便把陈观鱼给带上了。陈观鱼光棍一条,无牵无挂,倒也不在乎苏昊把他带到哪去。这个老神棍本事极大,这么一会工夫,他就已经与陈道的两名随从打得火热了。

  陈道骑在马上,看着勘舆营的士兵们,感慨地对苏昊说道:“改之老弟,愚兄我在兵部的时候,就曾听江西都司报告说,你这支勘舆营训练有素,堪称精兵。今日一见,方才知道江西都司所言不虚。像这些士卒这样的体魄和纪律,只有在边军中主将的亲兵队里才能看到啊。”

  苏昊道:“陈兄过奖了。不过,这支队伍的训练,小弟倒是的确下了一些功夫。勘舆营的差事,都是要在崇山峻岭间完成的,若是士卒的体力不堪,怕是难以应付。所以,勘舆营的膳食一向都非常讲究,士卒们体魄健壮,与此是有些关系的。”

  陈道说道:“我大明军官,若都能像改之一样带兵,那些倭寇蛮夷,岂能是对手?”

  苏昊道:“古人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所以这兵都是养出来的。如果没有大把大把的银子扔下去,只怕是很培养出精锐的士兵啊。”

  陈道对于苏昊的话大为赞同,他叹道:“改之一语中的啊,我大明军队日渐衰落,全是因为没有钱来养兵的缘故。户部能够拨付的银两本来就不多,再加上各级官员上下其手,最后能够落到士兵头上的,就只够填饱肚子了,哪还有力气练什么武艺。这样的军队拉出去,对付零星的土匪还勉强够用,对付蒙古人、倭寇,可就远远不及了。”

  “所以,要想强兵,必先富国,这是一个最朴素的道理了。”苏昊说道。

  “改之果然大才,的确是这个道理啊。”陈道说道。

  两人正聊得投机,苏昊忽听得路边有人在喊他:“哥,哥,昊哥!”

  苏昊在马上扭头一看,只见陆秀儿拉着程仪站在围观的人群中,正向他挥手呢。苏昊看看陈道,征询他的意见,陈道笑道:“改之是不是这几日一直忙于公务,还没有与家人道别。要不,你就去和她们说几句吧,省得她们挂念。”

  没有陈道的许可,苏昊是不能随便离开队伍的。还好,陈道并非古板之人,见到两个女孩子来给苏昊送行,便大度地准了苏昊的假。

  苏昊向陈道道了声谢,驱马来到陆秀儿面前,跳下马来,问道:“秀儿,怎么啦,该说的话,昨天晚上不是都已经说过了吗,你今天怎么又来了?”

  陆秀儿眼圈有些红红的,她指了指程仪,说道:“不是我要来的,是程姐姐有话要跟你说,她让我带她来。”

  “秀儿不哭。”苏昊伸手在陆秀儿头上抚了一下,陆秀儿涨红了脸,连忙低下头,不敢去看周围的人。苏昊又走到程仪的面前,拱手道:“程家娘子,你可有何话要对在下说吗?”

  程仪没有吭声,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刺绣的荷包,塞到苏昊的手上。苏昊莫名其妙,接过荷包来,打开一看,只见里面赫然包着一缕青丝。他惊异地问道:“程家娘子,你这是何意?”

  “嗨!这不是我的!”程仪知道自己摆了乌龙,跺着脚说道,“这是那个人送给你的,是何意,你还不知道吗?”

  “是……”苏昊猛地明白了,这些天程仪一直都在他和韩倩之间当信使,这个荷包既然不是程仪所送,那自然是韩倩的了。至于说其中的一缕青丝意味着什么,就算苏昊的脑子是猪脑,也能够猜个分毫不差。在那个年代里,一个女孩子送给你她的头发,这可是**裸的表白了。

  “程家娘子,多谢了!”苏昊收起荷包,向程仪拱手谢道。

  程仪问道:“苏百户,你就没有什么东西,要托小女子送与那人吗?”

  苏昊微微一笑,从马背上的布囊里掏出两面玻璃镜子,递给程仪,说道:“程家娘子,麻烦你代在下送一面琉璃镜给那人,至于这另一面,就留给程家娘子自己用了。”

  “还有一面是给我的?”程仪拿着镜子,喜形于色,脸上露出了几分孩子般的羞怯。

  说话间,队伍已经走到前面去了。苏昊不便久留,他回过身,走到陆秀儿的面前。陆秀儿抬起头看着苏昊,眼睛里流露出恋恋不舍的神情。苏昊微微一笑,突然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陆秀儿,把她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前。

  “等着我回来!”苏昊把嘴贴到陆秀儿的耳边,轻轻地说道。

  “哥,我会的!”陆秀儿坚定地说道。

  ……

  三条大船顺江而下,带走了苏昊以及勘舆营的100多名士兵,他们正告别故土,奔赴边关。苏昊站在船头,望着滚滚北去的江水,心潮澎湃。

  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大明,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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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5 王尚书

  船队离开丰城县境,经南昌而下九江。正值深冬时节,江上更是寒风凛冽,不过一干士卒却没有几个怕冷的,都纷纷从船舱里钻出来,站在船头或船舷,对着两岸的风景指指点点,颇为兴奋。

  这些勘舆营的士卒都是农家子弟,除了少数人曾经服徭役出过远门之外,大多数的人都是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无比。尤其是当船队路过一些集镇,岸边青楼上的女子对着船上的少年军人们挥舞红袖、娇声召唤的时候,士兵们更是荷尔蒙爆发如井喷,争先恐后地向对方吹起了响亮的口哨。

  “不得喧哗!”

  一个声音在船头响起,众军士扭头看去,只见全身戎装的邓奎正站在那里,对着众人怒目而视:“像什么样子,当兵的就要有个当兵的样子,都给我规矩点,要不就都回船舱里做题去!”

  做题是勘舆营士兵最怕的惩罚了。苏昊编了一本厚厚的习题册,都是各种各样的测绘计算练习,勘舆营的士兵犯了什么错误,军官们就是扔过去几页纸,罚他们去做题。这些题目倒不会太难,但讨厌的地方在于计算量实在太过于恐怖了,两个小时的题目做下来,再牛烘烘的人都没脾气了。

  在邓奎的威胁下,士兵们算是安静下来了,只敢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郝彤和邓奎分别呆在最前和最后的两条船上,维持着纪律。对于众人看风景的行为,他们倒不予干涉。这也是士兵们成长必经的一个阶段。

  十名绣娘呆在一个单独的舱室里,为了避免惹出什么风流韵事,她们没有被允许出来与士兵们一起玩闹,只能趴在舱室的窗口看着外面的天。离开家时的伤痛已经散去,她们对于外面的一切也是充满了好奇之心的。

  苏昊和陈道呆在一起,这是位于中间那条船船头位置的一个船舱,三面都有窗户,可以看得见外面的风景。船舱里点着一个小炭炉。烧的是苏氏商行出产的优质煤炭,炉火熊熊,烤得船舱里温暖如春。

  炭炉上搁了一个水壶,正咕嘟咕嘟地煮着开水。两个人相对而坐,面前摆着茶壶、茶杯和几个放了点心的碟子。长路漫漫,这两个人作为主将,是不会让自己太难过的。

  “改之老弟平素在外面游历得多否?”陈道一边呷着清茶。一边随口地与苏昊聊着天。

  “惭愧,小弟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省呢。在出来当差之前,小弟最远也就是参加童子试的时候,到过南昌而已。前些日子因为受江西矿监李公公的委派,去了一趟铜鼓石。寻到了一个金矿,这算是走得最远的时候了。”苏昊无奈地答道。

  其实苏昊真的很想告诉陈道,他去过的地方之多,有些是陈道连听都没有听过的。到国外去参加学术活动的事情就不说了,单是在国内。他就走过不少于1000个县市,足迹可以说是踏遍了神州大地。

  但这样的事情。如何能够向别人说起呢?自己表现出来的学识,还可以说是来自于名师指点,这出门游历的事情,如何编也是无法自圆其说的。

  陈道想必此前也已经了解过苏昊的背景,听了苏昊的话,他只是点点头,说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乃是我辈做学问的方法。改之学富五车,也该适时地出来走一走,在这大好河山中历练历练了。”

  苏昊道:“小弟倒是非常感谢兵部给了小弟这个机会,让小弟能够离开家乡,到外面去看一看。还有,小弟也非常感谢陈兄,能够在百忙之中前来指点小弟。否则,小弟连路都不认识,更不用说如何应付一路上的事情了。”

  陈道嘿嘿笑道:“你谢兵部也就是罢了,至于愚兄我嘛,也是想借这个机会出来走走,我还要感谢改之老弟给了我这个机会呢。”

  “呵呵,陈兄客气了,来,饮茶,饮茶。”苏昊端起茶杯,向陈道敬茶。他们这是在外行军,主将喝酒是犯禁忌的,大家只能以茶代酒了。

  喝了一会茶,苏昊试探着问道:“陈兄,小弟有一事不明,不知当问不当问。”

  陈道笑道:“改之老弟有事但问无妨,愚兄能回答的,自会言无不尽。至于那些不能回答的嘛,呵呵,想来改之老弟也能谅解吧?”

  陈道这话说得很艺术,该点的也都点到了。言下之意,我想让你知道的事情,你就尽管问。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情,我随便一句军事秘密,就足够把你堵回去了。

  不过苏昊要问的,却也不是什么军事秘密,他只是对兵部此次的安排有些奇怪。他问道:“陈兄,小弟训练勘舆营一事,原本是江西都司和云南邓副总兵之间的一个默契,甚至于小弟的这个百户头衔,也是江西都司临时借给小弟用的。却不知为何此事竟然惊动了兵部,直接下公文要调小弟前往云南。小弟这些日子一直都纳闷于此事呢。”

  陈道慢条斯理地拿起茶壶,给自己的杯子里续了点水,轻轻地抿了一口,这才缓缓地说道:“改之,我若说你之大名连王尚书都听说过,你可相信?”

  “王尚书?”苏昊一头雾水,他不知道陈道说的是一个什么尚书,在涉及到大明政治格局的问题上,他基本上就是一个白痴。

  “兵部尚书王一鹗,王大人啊。”陈道恨铁不成钢地给苏昊进行着科普,“身为大明军人,你总不能连兵部尚书是谁都不知道吧。”

  “呃呃,小弟呆在小地方,见识比较少。”苏昊讷讷地答道。兵部尚书,感觉离自己很远的样子哦,可是,听陈道的意思,好像这个王尚书,居然还听说过他苏昊的大名。再一想,他苏昊居然却不知道王尚书的大名,这真是太恶搞了。

  “说起这王尚书,那可真是神人啊。他五岁识字,七岁赋诗,十八岁中举,十九岁进士及第。巡抚顺天期间,率民众兴修水利,治理永清浑河,政绩斐然。任蓟辽总督之时,修废堡、纳降卒、开关禁、兴边利,颇得军心民心。曾率众杀敌700余众,得到圣上的嘉赏,擢升为兵部尚书。”陈道如数家珍地向苏昊介绍着自己的顶头上司,语气中充满了崇拜之意。

  “十八岁中举,十九岁进士及第……这真是剽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啊。”苏昊也听得心驰神往,他是攻读过四书五经的人,知道要做到这一点有多难。

  “你说什么?剽悍什么?”陈道奇怪地问道。

  苏昊道:“呃……小弟随口乱言,陈兄不必介意,你继续说,这王尚书当上了兵部尚书之后,又有何建树。”

  “王尚书就任后,兴利除弊,淘汰锦衣冗员,抑止白丁冒领,规定了武将赏罚升降的章程,使我大明军队的军容、军纪有了极大改观。圣上再次奖以金币,还加封了太子少保呢。”陈道说道。

  “如此说来,当今圣上也算是慧眼识珠,用人得当啊。”苏昊感慨道。

  陈道瞪起眼睛道:“改之老弟,此言可是谮越了。圣上圣明无比,自然是慧眼识珠的,改之老弟莫非还有怀疑否?”

  苏昊笑道:“失言了,失言了。小弟的意思是说,似乎文人之中对于圣上颇有一些非议,说圣上沉溺于……那啥,不肯上朝什么的。适才听陈兄说起圣上重用王尚书的事情,觉得似乎与文人们的议论有些不符啊。小弟是乡野中人,不明真相,还请陈兄赐教。”

  听苏昊这样说,陈道倒有些不好张口了。京官之间,在私下里议论皇帝的是非,那是非常正常的事情,陈道知道的各种小道消息也不少。但出得京来,他就有了点京官的觉悟,觉得在地方官员面前谈论这些话题,未免不够庄重。他支吾了一下,说道:“改之所言,只是一些言官的说辞罢了,圣上……还是非常圣明的。”

  “呵呵,确实如此。”苏昊也不再纠缠下去了,他转而问道:“陈兄,适才你说王尚书也知道小弟的贱名,这是怎么回事呢。”

  陈道说道:“你是不是让人绣了一副地图,交到南京兵部去了?”

  苏昊点点头道:“小弟最初的时候确是制作过一副地图,被前面那位郝总旗交到江西都司去了。后来都司又送到了南京兵部,南京兵部再送回来,最后应当是留在都司那边了。”

  陈道摇头道:“不是的,那副地图,后来又由江西都司送到了北京兵部,到了王尚书的手上。王尚书得此地图之后,叹为观止,召集了我等前去参研,众人皆言,此图堪称军中至宝呢。”

  “原来是这么回事。”苏昊觉得汗流浃背,也难怪,等高线地图在现代战争中也是作战指挥必备的工具,明代的战争与现代战争不同,但对于地图的需求是相同的。等高线法完全颠覆了当时的地图制图概念,怎么评价都是不过分的。

  “凭此一副地图,改之在我大明军中,足以扬威立万了。”陈道悠悠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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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6 樵舍驿

  靠制作地图的技艺就能够扬威立万,这倒是苏昊没有想过的。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地质专家,测绘对于他来说只是副业而已,探矿才是主业。谁知道,自己误打误撞制作了一幅超越时代的等高线图,居然惊动了兵部尚书,这算不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呢?

  “陈兄,既然王尚书对这地图如何看重,为何小弟这半年来从未听到兵部的什么指令啊?”苏昊奇怪地问道。照他的想法,既然王一鹗对他的地图感兴趣,就应当派人把他召到北京去才对啊,怎么会一直不闻不问呢?

  陈道笑道:“这半年里,职方司的官吏们可让你给害惨了。王尚书有令,让职方司组织官吏参详你这制图之法,务求编出制图纲要。职方司的几十名典吏、书吏折腾了半年时间,制图的要领大家倒是都弄明白了,可是如何测出山岭的高程,却无人知晓。这一次,兵部派我来随你共同前往云南,就是要亲眼验看一下你们的测绘方法,若是江西都司所言不虚,或许就要调你入兵部予以重用呢。”

  苏昊哑然失笑了,原来是兵部那些人不服气,想要自己把这测绘、制图的方法搞明白,结果折腾了半年也没个结果。苏昊教给勘舆营士兵的这套方法,是几百年时间里逐渐形成的。中国古代并没有三角函数的概念,要凭空发展出一套大地测量的技术,肯定是没指望的。

  陈道说的职方司,全称叫职方清吏司,是兵部中掌管全国地图、城隍、镇戌、营操、武举、巡逻、关津等事务的部门。明代军方对于地图是很重视的,洪武26年的时候就有定制,要求全国的要冲及险阻地带,都要绘制图本报兵部备案。但那时候的图本也就是能够标注一下位置,根本无法与苏昊提出的等高线地图相比。

  “陈兄,若只是想验看一下我勘舆营的测绘技艺,何须远赴云南呢?随便找一个地方试一试就可以了。”苏昊随口说道。

  陈道说道:“兵部的命令就是如此,我一个小小的主事,岂可擅自更改?不过,若是方便的话,愚兄倒是想提前看看咱们勘舆营弟兄们的技艺。我们今晚借宿樵舍驿,要不,明日我们就逗留一日,安排勘舆营的士卒对樵舍驿周边做一次测绘,让愚兄开开眼界,如何?”

  陈道说得轻描淡写,苏昊却是心中微微一凛。他知道,陈道这个建议,决不会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早就安排好的。由兵部亲自派人带队,事先不可能不对士卒的能力进行一番测试的。万一苏昊是吹牛,勘舆营其实什么都干不了,那么陈道陪着他们跑几千里路去云南,岂不成了笑话?

  至于说为什么不要丰城出发之前就做测试,也是有理由的。勘舆营是在丰城训练的,如果在丰城做测绘演习,士卒对周围的环境都很熟悉,很难反映出真实的水平来。想得再阴险一点,如果苏昊想作弊,事先把丰城的地形都测量好了,陈道又能测试出什么来呢?

  对于测试,苏昊并不惧怕。勘舆营士卒经过半年的培训,尤其是在罗山进行过实地演练之后,测绘能力已经完全达标了,不用担心任何严格的测试。苏昊觉得有些不快的,在于陈道的心思未免太过于缜密了,事先一声不吭,把部队拉出来了,才借着苏昊的随便一句话,引出要进行测试的要求来,这明显是为了防备苏昊或者江西都司这边作弊的意思。

  陈道这样一个死胖子,成天乐乐呵呵,看起来挺厚道的样子,没想到心眼还这么多。兵部派他带队去云南,恐怕也不仅仅是为了帮苏昊他们带队这样简单吧?

  苏昊心里想了很多,但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既然陈道要跟他打哈哈,他也就照样和陈道打哈哈好了。

  “哈哈,陈兄如果想看,那小弟明天就安排一下,也正好让士卒们热热身。只是不知在樵舍耽搁一天,会不会有违兵部的命令啊。”苏昊说道。

  陈道说道:“现在也不是战时,军队调动,哪有不耽搁时间的。实不相瞒,这验看之说,不过是愚兄的一句托辞罢了。其实是愚兄身为北人,不惯舟船颠簸,想借一个名义,明天可以休息一日。”

  装,你就装吧,苏昊在心里暗想道。不过,陈道要装,他也不便去揭穿,只能陪着陈道一起顾左右而言他了。

  傍晚时分,船队抵达了南昌以北的樵舍驿。陈道令船队靠岸抛锚,郝彤、邓奎二人安排了几名士卒留在船边上看守着船只和船上的物品,然后指挥着其他的军士列队上岸,那十名闷在船舱里的绣娘也随着众人上了岸,跟着大队一起前往驿馆。

  樵舍驿是一个小驿馆,客房不多。陈道与苏昊商量之后,决定让士卒们在驿馆外的一片空地上搭帐篷过夜,绣娘们则住进驿馆里去。陈道和苏昊作为军官,可以享受住驿馆的待遇,陈道的随从以及苏昊带来的陈观鱼也随之住进了驿站。

  驿馆的驿丞叫余宜,是一个40来岁的中年人,说话的态度还算客气。但苏昊能够感觉到,他客气归客气,却没有诚惶诚恐的样子。苏昊把这种感觉说给陈道听的时候,陈道哈哈一笑,说道:“这水马驿每日过往的客人非富即贵,咱们两个六品官,他能放在眼里吗?改之稍安勿躁就是。”

  “原来如此。”苏昊明白了。驿丞的官职的确不高,属于未入流的小官,但他见过的大官可不计其数,像苏昊这种六品武职,在驿丞的眼里,真不够看的。陈道是六品文官,又是京官,对余宜还多少有点威慑力。

  房夫把苏昊和陈道等人带到各自的房间,又给他们端来了水,供他们洗漱。二人洗漱完毕,带着各自的随从重新凑到一处,苏昊问道:“陈兄,这驿馆应该是管饭的吧?小弟还真有些饿了,不知道啥时候开饭呢。”

  陈道说道:“驿馆当然要管饭,且待我唤那余宜过来问问。”

  似乎是知道陈道要叫自己,没等陈道费事,余宜就出现了,他陪着笑脸对苏昊和陈道说道:“二位大人,有件事小人要禀报一声,敝驿的灶前几日坏了,一直也没顾上找灶博士来修,所以这过往官差、客商的饭食,敝驿就供应不上了。二位大人若是不嫌弃,这出了驿馆没多远,就有一座望江楼酒楼,饭菜甚美,就请二位大人到那里去用膳,如何?”

  “什么?灶坏了?”陈道眼睛一瞪,质问道,“你这里是驿馆,灶坏了数日,为何不找人来修?岂有让官差去酒楼用膳的道理?”

  余宜不慌不忙地答道:“陈主事有所不知,我这樵舍镇上只有一个灶博士,前些日子他婆娘生病,他回乡下照看婆娘去了,是以就找不到修灶的人了。”

  听说是灶坏了,苏昊差点想说自己就会修灶。转念一想,自己现在好歹是个官身了,一手脏兮兮地去帮个驿丞修灶,怕是有辱斯文。他说道:“余驿丞,既然你们的灶坏了,边上又有酒楼,你们就应当到酒楼去订些饭菜,供应给客人吃,这也是你们的本份吧?让客人自己去酒楼,岂不是乱了体统?”

  余宜道:“苏百户,非是小人不肯去订饭菜,实在是小人不知道二位大人的口味如何,怕订来的饭菜不可口。二位大人尽管去酒楼用膳,这用膳的费用,还是由敝驿来出的。两位大人,每人可支米五升,外面那些兄弟,每人支米三升。”

  苏昊有待再说点什么,陈道把他拦住了,对余宜说道:“余驿丞,那我等就先去用膳了,我等应支的廪给,你一并计算一下,我们走的时候再支付即可。”

  “遵命!”余宜微微躬了躬身子说道。

  陈道拉着苏昊出了驿站,苏昊诧异道:“陈兄,你为何不让那驿丞替咱们安排饭食?看他那个意思,分明就是在推托责任嘛。”

  陈道笑道:“改之老弟既然看出了他在推托,又何苦强人所难呢?”

  苏昊道:“这是他的职责啊,岂有说推就推的道理。”

  陈道道:“这天下之事,无奇不有。余驿丞这样百般推托,必有他的道理吧。出门在外,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这个余驿丞,也就算个小人而已。”

  “如此说来,这炉灶损坏一事,莫非也是他编出来敷衍我等的?”苏昊问道。

  陈道道:“依愚见之见,怕是的确如此。这炉灶坏了,莫非他们自己的驿卒也不吃饭了?想必是这余宜不愿意接待我们,所以找了这样一个借口吧。”

  听陈道这样说,苏昊也无奈了。他先去找了郝彤和邓奎,交代安排士卒自己去镇上买米买菜,回来自己做饭吃,同时还特地交代了他们要给住在驿站里的绣娘们也送一份饭去。交代完毕,苏昊便和陈道一同前往余宜说过的那家望江楼酒楼,陈观鱼和余宜的两个随从自然也是紧随其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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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7 他乡遇故知

  望江楼的名字听起来很响亮,但其实也就是一座二层的小楼而已,楼上楼下各摆了十几张桌子。苏昊等人到来的时候,酒楼里没什么客人,显得颇为冷清。店小二把他们一行带上了二楼,苏昊看到二楼也只有一张桌子上坐了两个人,其余的桌子都是空着的。

  “小二,你们这怎么没什么人啊?”苏昊忍不住问道,此时正是吃饭的时间,酒楼里却没什么人,莫非是酒楼的菜肴味道难吃?

  小二似乎是听出了苏昊的弦外之音,连忙解释道:“客官有所不知,今年咱们新建县遭了旱灾,农家收成极差,所以出来吃饭的人就少了。这大半年时间,到我家酒楼来吃饭的,八成都是外来的客商。可现在已经将近年关了,客人也少,所以酒楼就冷清了。不过,客官放心,我家的饭菜是这樵舍镇上最好的,若是客官吃得不满意,就不用付账了,直接把我家的招牌砸了就是。”

  “呵呵,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哦。”苏昊笑道。

  “那是自然的,客官吃过饭就知道了。”小二梗着脖子应道。他这套说辞,其实也就是忽悠一下人而已,出门在外的客人,哪有谁真的敢去砸当地的酒楼的。如果他知道苏昊是带着100多大兵来的,只怕就不敢这样说了。

  苏昊和陈道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从这个位子向外看去,还真的能够看到薄暮中的赣江。若是春和景明的时节,此间的风景应当是颇为不错的。陈观鱼和陈道的两个随从选了一个不远不近的位子坐着。这样一方面可以照应各自的主人,另一方面又不至于影响到苏昊和陈道聊天。

  店小二送上了菜单,苏昊展开一看,立马就想跳起来骂街了,他质问道:“小二,你这不是黑店吧!哪有这么贵的菜?”

  原来,菜单上所有的菜价,都几乎是丰城的三倍以上。一份青菜要20文,随便一份肉菜就是上百文,连一盘炒鸡蛋都标了50文钱,这些钱在丰城够买到一篮子鸡蛋了。

  小二赔着笑脸,道:“客官,实在是没办法,现在市面上的菜就是这么贵。本店这已经是赔着钱在做了。”

  “赔着钱做?”苏昊冷笑道,“我且问你,这市面上一个鸡蛋多少钱?”

  小二道:“往年是2文钱3个,今年是5文钱1个。”

  “这是何解?”苏昊诧异道,小二说的往年的价钱是没问题的,这说明他没有撒谎。但今年的价钱就邪门了。哪有5文钱1个鸡蛋的道理?一只鸡也就是50文,那可是三四斤重的老母鸡呢。

  小二道:“客官啊,我前面就跟你说了,今年我们新建县遭了旱灾,很多地方颗粒无收。这米价、菜价、鸡蛋的价,都翻着倍地往上涨。这寻常农家。哪还有吃得起鸡蛋的。”

  “陈兄,你觉得呢?”苏昊看着陈道问道。

  没等陈道说什么,旁边有人先说话了:“小二所言非虚,此地菜价确是极高,连樵舍驿都不敢给客人供应饭食了。”

  苏昊回头一看,只见说话的正是这楼上先前那一桌上的一位客人。他穿着蓝绸布的长袍,头顶上戴着小圆帽,帽子上缀着明晃晃的珠子,看上去甚是富贵的样子。看到苏昊扭头看他,那人拱了拱手,说道:“兄台请了,在下浙江余姚熊汲,熊伯江,乃商贾之人,到此地已有数日,故此知道小二说的都是实话。”

  “小弟苏昊,丰城县衙里的一个杂役。”苏昊也向熊汲拱了拱手,自我介绍道。他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便装,所以并没有说自己在军中的职务。

  “原来是苏兄。”那熊汲不愧是个商人,有点顺竿上的本事。他站起身说道:“萍水相逢,便是有缘人,苏兄和这位仁兄如不嫌弃,就请赏个光,到在下这桌来一起用膳吧,在下做东,如何?”

  苏昊自称是个县衙里的杂役,但熊汲不是瞎子,他哪里看不出苏昊和陈道是带着随从来的,什么样的杂役能够混到带着随从游山玩水的境界?他相信,苏昊和陈道二人,起码有一个是有来头的,有来头的人越是低调行事,越能说明此人来头不小。

  当商人的,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结交权贵的机会。熊汲听到苏昊嫌饭菜贵,便主动出面相邀,其实一顿饭再贵也值不了多少钱,但能够和一个有来头的人凑在一桌喝酒聊天,这个潜在价值可就大了。

  苏昊倒不忌讳与一个陌生人吃饭,但他不知道陈道是怎么想的。他看了陈道一眼,陈道哈哈笑道:“既然熊员外盛情邀请,改之,我看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那就叨扰熊兄了。”苏昊也笑了起来,与陈道一起,移步来到了熊汲这一桌,双方客套一番之后,便分宾主的位置坐下了。

  “这位徐兄也是在下刚刚结识的,我们都住在樵舍驿,所以结伴出来吃饭。”熊汲指着身边一位秀才打扮的年轻人对苏昊和陈道介绍道。

  那秀才长得眉清目秀,身上的襕衫看起来非常干净,出门在外能够保持这样干净,可见其人是颇为注重仪表的。听到熊汲介绍他,他站起身,对苏昊和陈道拱了拱手,说道:“在下徐子先,松江府人士,现在是白身。”

  苏昊和陈道也各自报了自己的名字,陈道自称是一个小衙门里不入流的小官,熊汲知道他是掩饰,却也非常聪明地不予揭穿。

  小二给苏昊和陈道拿来了碗筷,熊汲吩咐小二给自己这桌加几个好菜,又安排给陈观鱼他们那桌也送去一些酒菜,说账都挂在他的名下。苏昊抱拳表示了感谢,不过却偷偷回过头向陈观鱼使了个眼色。陈观鱼非常机敏地给店小二塞了一锭银子,把自己和苏昊那边的饭钱都付上了。

  众人初次见面,互相敬了几杯酒,叙了叙长幼顺序,其中自然是陈道年龄最大,已经是40多了,熊汲次之,30岁,徐子先28岁,苏昊过了年才到18岁,是实实在在的小老弟了。

  客气过一番之后,陈道对熊汲问道:“伯江适才说菜价高,所以驿馆不给客人备饭,是何意思?”

  熊汲笑道:“我近日一直在江西做粮食生意,过这樵舍驿也不下10次了。早在半年前,这余驿丞就说驿馆的灶坏了,到现在还没修好,这就是不想给客人备饭的意思了。”

  “原来如此。”陈道也笑了起来,他是个久在官场中混的人,一听熊汲这话,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按照规定,驿馆要负责过往公务人员的廪给,标准是一天三升米或五升米。廪给的米价是按官价计算的,也就是一两银子两石,但当地的米价、菜价都涨了,用这些钱根本就不可能吃饱,更不用提吃好。

  余宜迫于无奈,只好说灶坏了,让客人去酒楼吃饭,回来之后他按照着朝廷的规定算五升米的补助就完了。至于客人去酒楼实际要花多少钱,余宜就管不着了,这也算是一种自保的方法吧。

  苏昊也想明白了这一节,对于余宜的不满也就消失了。当个驿丞也不容易,自己就多体谅吧。不过,新建县的灾情竟然重到这个程度,却是苏昊没有想到的,他在丰城呆着,对于今年全省的旱情之重,还真没有太多的感觉。

  熊汲说道:“今年江西的旱灾,还真是厉害,不少府县都有半数的田地绝产,粮价暴涨,百姓中卖儿鬻女者,虽有官府救济,也是杯水车薪。不过,听说你们丰城的情况还好,是这样吗?”

  苏昊应道:“丰城也遭遇了大旱,不过我们韩知县率领官民打井有力,所以灾情倒不那么严重,这也是天照应吧。”

  熊汲大摇其头道:“苏老弟此言差矣,你是丰城人,难道不知道丰城此次所以受灾不严重,全是因为一人之功吗?”

  “呵呵,有这事吗?小弟却是不知。”苏昊装傻充愣道。熊汲说是一人之功,苏昊猜也能猜出是指谁了,他唯一觉得意外的是,自己的名声居然能传得如此远了。

  熊汲道:“我在这江西地面上来来往往,早就听人说了。大旱之时,布政司下令各地官民打井抗旱,然各地打井的效果相差迥异,其中丰城打井的效果是最好的,大家都说,那是因为知县在乡间觅着了一位神密的地师,有鬼神相助,勘井十中**,这才救了一县的黎民啊。”

  苏昊笑道:“什么地师不地师的,民间传说,多半是以讹传讹,熊兄不可全信。”

  那徐子先也插话道:“小弟也觉得此论有失公允,最起码,这鬼神之论,小弟一向是不太相信的。”

  苏昊道:“子先兄所言甚是……”

  徐子先道:“不过,关于丰城县勘井一事,我也有所耳闻。听说那名勘井的地师学的是西夷之法,与我大明的勘井术有所不同。光启倒是心向往之,期盼能有机会与之一见,讨教一二。”

  “这个嘛,其实……什么,你刚才说你叫什么?”苏昊有待谦虚几句,忽然从徐子先的话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不禁惊问道。

  徐子先道:“哦,在下姓徐名光启,子先是在下的字。”

  “你就是徐光启!”苏昊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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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8 以才学动之

  “怎么,苏世兄听说过在下的名字?”徐光启诧异地问道。

  “呃呃……可能是小弟搞错人了。”苏昊尴尬地掩饰道。他当然知道自己肯定是没有搞错人的,面前这位28岁来自于松江府的秀才,应当就是明代最著名的科学家徐光启。

  徐光启,字子先,松江府上海县人,生于嘉靖41年,即公元1562年,科学家、政治家、军事家、农学家。曾官至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著有《农政全书》、《崇祯历书》、《考工记解》等著作,并与西洋传教士利马窦一起,翻译了《几何原本》,是“几何”这个中文译名的创始人。

  当然,所有这些成就都是徐光启后来创造的,在这个时候,徐光启还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农家秀才,因生计所迫,正准备远赴韶州去谋一份教书的差事。如果不是遇到了苏昊这样一位穿越客,是绝对不会有人知道他的大名的。

  “苏兄从丰城来,难道没有听说过这位地师的事迹?”熊汲奇怪地问道。

  苏昊原本是打算低调行事,隐瞒自己就是他们口中的地师这一情况,但在听说面前居然就坐着大名鼎鼎的徐光启时,他的想法突然改变了。他决定要把自己的情况透露出来,给徐光启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以便日后能够保持联系。

  苏昊是一个理科男,对于政治、文化都没有太高的造诣,若要说在当下能够找到什么人作为自己的知音。徐光启无疑是排名第一的。徐光启才华出众、前途无量,又酷爱钻研科学技术。是最能够识得苏昊价值的人。

  想到此处,苏昊微微一笑,拱手道:“熊兄垂问,小弟不敢隐瞒。熊兄所言之地师,正是小弟。小弟于勘井一道略有一些心得,不过神鬼之助的说法,却是夸张了。”

  “你就是那在丰城勘井的地师?”

  熊汲和徐光启同时惊呼起来,倒不是二人对那会打井的地师有多崇拜。实在是苏昊的年龄太小了。世间那些有道行的地师,起码也得是40来岁的年龄,看着像旁边的陈观鱼那样,仙风道骨、道貌岸然,哪有苏昊这样朴朴素素、胡子都没长齐的模样?

  “光启听人传言,苏兄的勘井术是得自于夷人所传,确有此事否?”徐光启半信半疑地问道。

  苏昊点点头道:“小弟确是向一位佛郎机传教士学过一些西夷的格物之道。勘井之时,也用到了这些学问。”

  徐光启兴趣更浓了,拱手道:“在下也尝听人说起这佛郎机传教士之事,听说他们的学问与我大明的学问有颇多迥异。于这勘井一道上,佛郎机学问有何神奇之处,苏贤弟可愿赐教一二?”

  苏昊笑着指指陈道和熊汲。说道:“徐兄但有所问,小弟自当据实相告。不过,陈兄和熊兄在此,咱们若是探讨这些枯燥的学问,只怕有些煞风景吧。”

  陈道摆摆手道:“哪里哪里。陈某对此事也是颇有兴趣。陈某孤陋寡闻,与改之贤弟相处数日。竟不知改之还有如此事迹。改之若不嫌陈某愚笨听不明白,还请给陈某详细说说。”

  陈道这话倒不是作伪,他对于苏昊的了解,主要是来自于江西都司。都司那边对于打井之类的事情没什么兴趣,所以也不知道苏昊打井的事迹。再说,此事已经过去了半年,陈道刚到几天,哪里听得到。

  熊汲是个商人,他对于科技没太大的兴趣,只是把苏昊打井的事情当成传奇故事来听了,但现在见着了故事中的真人,他岂有不凑热闹之理,于是也怂恿着苏昊把打井的事情向大家详细说一说。

  苏昊本来就想以自己的科技知识来打动徐光启,以便在这个牛人心目中留一个印象,此时便装出一副盛情难却的样子,把自己在丰城如何勘井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说到地壳构造、断裂带、隔水层之类的概念时,他便拿野外的地貌来举例。陈道等人都是智商极高的,对于苏昊说的原理,虽然不是完全能够听得懂,至少也知道苏昊不是在瞎吹牛了。

  “苏老弟真是大才,竟能将夷人的学说融会贯通,用于勘井一道,丰城县有你这样一位才子,实乃百姓之大幸啊。”熊汲恭维道。

  徐光启细细回味着苏昊说的那些知识,越琢磨越觉得其中有深意,他感慨道:“原来世上竟有这样的学问,能够推测地下的玄机,若是有更多的人掌握了此道,那今年江西的大旱,岂非就无法肆虐了?苏老弟,你应当开学校多多教授弟子才是啊。”

  “这个……小弟才疏学浅,岂敢有此妄想。”苏昊搪塞道。大旱之时,他其实也是教了一些学生的,像马玉之流,但这些人很难在短时间内学会勘测地下水的技能,所以只能给他当帮手,而无法独当一面。要培养一个地质学家,需要多年的理论学习和实践积累,苏昊自己的这些能力,也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

  “苏老弟如果说才疏学浅,那天下何人敢自称渊博?”徐光启不依不饶,苏昊虽然只是说了勘井的事情,但他从苏昊的讲述中却听出了许多内容,知道苏昊的才学绝不仅限于这一点。

  “徐兄过誉了。”苏昊假意说道,其实他刚才也是有些刻意在卖弄自己的才学的,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能够让徐光启佩服他的才学,这对于他日后的发展是非常有利的。用后世的话来形容,徐光启属于大明的一支潜力股,苏昊现在的投入,将来肯定是会有收益的。

  徐光启问道:“苏老弟这是要去哪里?”

  苏昊道:“受衙门的委派,带一些民壮赴云南戌边去。”

  “大材小用啊!”徐光启说道,“以苏老弟的才学,当留在哪个书院著书立说才是,如何会到衙门里去做一个普通胥吏的差事?”

  陈道在一旁呵呵地笑了:“徐老弟,此言差矣,改之此去云南,也是为朝廷效力,如何说是普通胥吏之事?”

  徐光启道:“带民壮去戌边,只需遣一粗鄙军汉即可。以苏老弟之才学,做此粗鄙军汉之事,虽也是为朝廷效力,却是大材小用了。”

  熊汲坐在一旁,微笑不语。徐光启智商颇高,但社会经验还是明显不足。眼前这个苏昊已非常人,陈道看起来也应当是个有来头的官员,这样两个人带百十民壮去云南戌边,绝对是不合理的。事有反常必为妖,这其中的奥妙,徐光启恐怕是没有想到的。

  “熊老弟有何见教?”陈道看到熊汲脸上笑得很暧昧,知道他必定是看出了一些问题,于是便笑着向他问道。

  熊汲道:“在下觉得子先有些莽撞了,我观陈兄必是大福大贵之人,此行与苏老弟一道,必有缘由。不过,这缘由只怕是我等草民不该知道的。”

  “哈哈,熊老弟真会说话。”陈道笑道,“熊老弟说得是,陈某与改之此去云南,是有一些事情要做,这些事绝非一个粗鄙军汉就能够做下来的。二位老弟若是感兴趣,明日可与我等一起去观看一下改之的属下操演,有些事二位一看便知。”

  “我等不胜荣幸。”熊汲和徐光启同时抱拳应道。

  接下来,大家就不合适再聊技术了,于是纷纷聊一些世间的见闻。在这方面,苏昊和徐光启就远远不及陈道和熊汲了,陈、熊二人一个是京官、一个是商人,都是见多识广的,说起世间百态,让苏昊和徐光启都唏嘘不已。

  几个人觥筹交错,越聊越是投机。到酒足饭饱要离开的时候,熊汲才发现陈观鱼已经提前付了账,不禁急了眼,非要小二把银子退还陈观鱼,由他来付账。苏昊和他掰扯了半天,最后熊汲才同意今天这顿饭就这样算了,但明天他一定要摆一桌更丰盛的宴席来宴请陈道、苏昊和徐光启三人,若是苏昊不答应,他就要与苏昊划地绝交了。

  在这两个有钱人争执付钱的问题时,陈道站在一旁只是看热闹,徐光启却有些窘迫。离开酒楼时,徐光启拉着苏昊,抱歉地说道:“苏老弟,愚兄真是惭愧。这顿饭无论如何也应当是愚兄来请的,无奈囊中羞涩,反还让老弟会钞,愚兄实在是惭愧之至啊。”

  苏昊摆摆手道:“徐兄客气了,你是兄长,小弟请你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不瞒徐兄,小弟在丰城的时候,做了一些小买卖,挣了一些银两,所以手上倒是比徐兄要宽裕一些。”

  “苏老弟真是全才,学问做得精,还擅长经营之道,愚兄佩服。”徐光启说道,“对了,今天晚上不知苏老弟有何安排否?”

  “呃……一路舟船劳顿,小弟倒不想安排什么了。”苏昊赶紧说道,听徐光启那意思,莫非是要拉自己去参加点什么夜生活?看不出来,这位大神级的人物居然还有这样的雅兴。

  听说苏昊没什么安排,徐光启喜形于色,说道:“如此甚好,愚兄正好有些学问想请苏老弟指教,今夜我们兄弟二人就秉烛夜谈,如何?”

  “好吧……”苏昊被打败了,看来科学家都一个德行,所谓朝闻道、夕死可也,你就不问问我困不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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