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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官人 【作者:三戒大师】(8月28日更新至“ 第六四七章 百恶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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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一章 滑雪

  见他们表情狰狞,宋将军怯怯的道一声:“起码一个个来吧……”

  “呔,姓宋的”刘子进再不肉麻的叫什么‘宋叔叔,,而是一剑砍在他毛茸茸的两腿间,“你害得我好惨”

  宋将军吓得忙手脚并用往后撤,差点没被骟了,忙叫起撞天屈道:“贤侄莫要冤枉好人,我为你掏心掏肺,何曾有半分害你之意?”

  “还敢嘴硬”刘子进挥剑连斩,怒声道:“你从哪里找来的鬼圣女,竟伙同你身边那个……帅辉,把我们都放翻了”

  “什么?”宋将军惊呆了,顾不上检查自己的小兄弟,从地上跳起来四处张望,果然没看见‘宋仙儿,和帅辉,,“他们现在哪里?”

  “跑了,还重伤了我这么多兄弟”刘子进恨恨的一剑斩下来:“我杀了你这条老狗”宋将军武功不弱,生死之际,连滚带爬,堪堪躲开道:“大当家冤枉啊,那宋仙儿是我养女不假,但后来离开我几年,也不知这段时间,她又投靠了谁……”刘子进根本不听,刷刷几剑,封住他所有退路,最后就要一剑削下他的狗头

  “我可以找到她,”宋将军忙大声道:“我可以找到她……”宝剑还是斩在他的肩头,鲜血长流,宋将军又怕又痛,竟然失禁了不过刘子进还是收手了,不然那一剑肯定砍掉他的脑袋。

  “怎么找到她?”刘子进现在,恨不得把那臭女人碎尸万段,为兄弟报仇

  “她是我自小养大的,为了让她生出体香,我自幼给她服用一种秘制的香丸,”宋将军忙献宝道。

  ‘怪不得她身上那么香……,刘子进和众兄弟都恍然,怪不得每次离这小妞近了,总有神魂颠倒的感觉呢。

  “久而久之,她整个人也变成了一颗香丸,”宋将军道:“只要找一头猎犬,闻一闻香丸的气味,就能循着味找到她”

  “这荒郊野地的,上哪去找猎犬?”刘子进恼怒道:“你消遣我还是怎着

  “没有猎犬,在下也能凑合,”宋将军蜷着毛茸茸的身子,鼻涕老长道:“我们宋家有一套训练六识的法子,在下专攻嗅觉。”

  “你就吹牛吧,那么厉害咋没闻出蒙汗药的味儿?”众人嘲笑道。

  “那个靠的是味觉,练到极致确实可以分辨出,食物中最细微的味道,可那样还怎么吃饭?”宋将军苦笑道:“在下平生就好一口吃,没舍得把味觉练出来。”

  “给他衣服。”刘子进冷声道:“让他带路去追”

  手下这才把宋将军的棉裤皮袄丢给他,宋将军用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还是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阿嚏,我身上还有两件软甲,两把短铳,是不是大当家搜去了?”

  “放屁,谁稀罕你的东西。”刘子进骂道。

  “不是,我的意思是,那几样物件相当不凡,我好像在赵王府见过。”宋将军使劲跺着脚,让冻僵的身体得到缓解。“也只有王府,才会有那样的宝贝,却让我在帅辉身上发现了”

  “赵王府的东西,怎么会落在他手上?”刘子进眉头紧皱道。

  “应该是韩天成给他的,”宋将军道:“韩天成是赵王派来的,临来赐他几件宝贝,也是理所应当。”

  这一句话不要紧,刘子进听了面色巨变道:“那小子是韩天成的人?”

  “是,他是韩天成找来的,说是那姓王的府上的长随,”宋将军点头不迭道:“我也是因为韩天成是赵王亲信,所以才没太怀疑他。”

  “韩天成”刘子进盛怒之下,却仿佛被泼了盆冷水,紧皱着眉头寻思起来……他并不认识什么赵王,甚至连晋王都不认识,这一点不奇怪,因为像他这种江湖草莽,本来就跟金枝玉叶的亲王,是两条道上的人。但是他们间却有了联系,他在晋王的支持下,才有了今天的基业,是以他对晋王殿下感激不尽。而赵王又是晋王在朝中的奥援,如果韩天成真是赵王派来的,刺客又是韩天成派来的,那么说明什么?想想就让他不寒而栗

  “大当家的,快回山吧。”众手下也都不傻,听了宋将军的话,纷纷着急道:“那韩天成分明想置大当家于死地啊还不知他和姓黄的,这会儿在于什么呢”

  “回山?”刘子进惨然一笑道:“如果今天的刺客,真是韩天成派来的,他怎会给我们回山的机会?”心下不禁暗暗后悔,刘子进啊刘子进,你实在是太麻痹了,以为有晋王罩着,官军就不敢动你,竟如此轻易的离开老巢,主动把自己和兄弟们送入虎口

  “那该怎么办?”手下互相看看,方才折了好几条兄弟,满打满算,刘子进这边还有十三人,就算加上宋将军的手下,也不过三十人而已。若真如宋将军所言,还不够给对方塞牙缝的呢

  “先抓住那三个人。”刘子进能当上带头大哥,自然有其过人之处,之前是因为麻痹大意,加上精虫上脑,吃了这么个大亏,现在他已经清醒过来,自然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地方。“他们应该不是要来杀我的,否则,直接下毒药多好,一了百了,省得这些麻烦。”顿一下道:“还有,若是来杀我的,方才那马上人,怎会如老九所言,攻击五弟而不攻击我呢?”

  “答案只有一个,对方想要活口”见众人都有些迷糊,刘子进也不卖关子,沉声解答道:“而韩天成也好,赵王晋王也罢,如果对我真起了杀意,一定不会留活口的”

  “所以,他们是来抓大哥的?”手下吃惊道:“他们是什么人?”

  “管他什么人,先抓住他们再说”刘子进也想不通,但他知道个很朴实的道理——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虽然他一点没有和对方做朋友的想法,但不妨碍他以此为突破口。

  安排几个手下照料张五,刘子进便亲率其余人,在宋将军的带领下,追出庙门。

  此时风雪稍停,视野好了不少,手下人又仔细观察了马匹坠崖的山坡,好一会儿禀报道:“大当家,他们确实下山了,但不是骑马,而是坐在木板上滑下去的。”说着用松明火把,一指马蹄印边不远处,三道长长的印记道:“我们也可以依葫芦画瓢”

  “快,找木板去”刘子进忙下令道。他之所以要连夜追击,就是担心明日下雪,把对方在雪地里留下的痕迹都掩盖了。

  宋将军一点没猜错,王贤三个确实在庙门口弃马滑雪下去。吴为跟着王贤,为了救他出来,自然要做好准备,偷溜进去给战马屁眼抹药是第一步,如何从山上下去,则是第二步。看着平如镜面的白色山坡,吴为那跟王贤混在一起,越来越具有想象力的大脑,想到可以滑下去。不过吴为是南方人,也不会准备什么滑雪工具,只是找了几块木板,事先搁在庙门口。当他一马当先冲出来,纵身跳下马,抓起一片木板,便踩在上头往山下滑时,那动作要多帅有多帅

  王贤却想爆粗口,擦,你以为是开冬奥会呢可追兵转眼就至,他也只好一咬牙,拉着顾小怜的小手,坐在雪坡上滑了下去却没有用吴为准备的木板。常识告诉他,用比不用更危险

  两人的屁股一坐,坡面上的浮雪登时被压下去,哧溜一下,便急速滑下去……顾小怜尖叫一声,死死搂住他的脖子,好在王贤已经顾不上喘气了……这黑灯瞎火从雪坡上滑下去,只听风飕飕地在耳边擦过,人不禁菊花紧缩,感受着屁股与雪面的摩擦,实在是太他妈刺激了

  王贤现在只能祈求老天保佑,不要碰上什么石头、树桩之类,不然非被撞成肉饼不可。他紧搂着顾小怜,瞪大两只眼睛,死死抬起脖子,盯着飞快靠近的雪面……其实一点用也没有,下滑的速度越来越快,就是发现了危险,也根本来不及调整。

  好在这面山坡是个阴面,并没有什么树木,只有一些低矮的灌木杂草,雪下了一冬,早就全被盖在雪层下了。西北风一吹,坡面清洁溜溜,堪比标准滑雪场……是以两人有惊无险的滑到雪坡下部,顾小怜也不害怕了,又兴奋的大喊大叫起来。王贤却知道,真正的危险就要到了——这等风驰电掣,该当如何停下来啊?

  亻祖保佑,佛祖保佑我还没儿子,千万别玩我,王贤心中狂念,一咬牙,将快要失去知觉的双脚,使劲张开下压,登时刨起漫天的雪花。这要是有个树桩石块啥的,正撞在他裆上,那可非得鸡飞蛋打不可

  顾小怜还真跟他有点心意相同,登时明白了王贤的意思,也学着他的样子,两腿呈八字下压,企图把速度降下来

  别说,两人死死抱在一起,用四只脚减速,速度果然明显降低,眼看就要安全着陆,王贤刚要松口气。突然看到脚下黑黢黢的一团,竟是一大块凸起的山石,来不及暗骂苍天捉弄,他使劲一推顾小怜,两人猛地左右分开,险之又险的避开了那块山石。

  然而这一下侧翻太猛,他在雪坡上猛打几个滚,竟贴着雪面打横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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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二章 螳螂捕蝉

  惨叫声中,王贤飞出去两丈远,然后大头朝下,栽到了厚厚的雪堆里,只露出两只脚在外头……

  顾小怜也摔得不轻,但她让王贤那重重一推,抵消了下滑的力道,在雪堆上横滚了几下,就堪堪停下了。她顾不上查看自己受没受伤,忍着痛爬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王贤奔过去。

  山沟沟里的雪堆出奇的厚,顾小怜越往里走,就陷得越深,不一会儿雪就过了腰,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于脆手脚并用,爬到了王贤身边,便用双手拼命的挖雪,然后使劲把他往外拖。

  使出吃奶的力气,小怜姑娘才把王贤的大头从雪窝里拖出来,此时天色正黑,也看不清他有没有受伤,顾小怜忙用要失去知觉的双手,将他从头到腰摸了一遍,还好除了无数细小的伤口,没有大出血的地方。

  而且最重要的,他的呼吸还算均匀,顾小怜谢天谢地,镇定下来,用手指使劲按压他头顶百会穴,几下之后,便听王贤哎呦一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哪怕是在夜色中,也依然贼亮贼亮。

  顾小怜欢呼一声,抱着他的脖子,没头没脑的亲起来,勒得王贤险些再晕厥过去,忙拍拍她的胳膊,示意她别那么激动。却见顾小怜脸上挂着亮晶晶的泪水。

  “哭什么?”王贤轻声问道。

  “刚才我以为你死了,呜呜……”顾小怜扑到他怀里,一阵阵后怕起来道:“一下觉着天都塌了,呜呜,官人,你什么时候在我心里这么重要了?”

  这不是情话,却比什么情话都让人感到幸福,王贤笑笑道:“也许就是从我上圣女峰开始吧。”

  “嗯。”顾小怜点点头,喃喃道:“小怜实在没想到,官人能为我冒那么大险呢”在重逢之前,顾小怜和王贤其实没有什么感情,甚至还有一些隔阂。虽然顾小怜曲意奉承,但那更多是两人的身份使然,所以顾小怜不辞而别时,反而有些赌气的快意……你不稀罕我,有人稀罕我,我不给你当侍妾了,我要去当圣女去

  只是离开了那个温暖的家,回到冷酷无情、尔虞我诈环境,她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留恋那段生活,但到那时为止,她也是思念林清儿等人多些,而不是对王贤……转变发生在韦无缺告诉她,王贤正在到处找她,为了她甚至冒险参加了白莲教的密会,顾小怜那颗冷冰冰的心,才一下有了生气……原来他并不是表现出的那么冷漠,他心里还是有自己的

  所以当韦无缺告诉她,王贤在太原病倒时,她才会焦急的请韦无缺去打探消息,自己也破天荒的进了佛堂,天天烧香祷告,祈求王贤能够康复。但这也不足以⊥她,甘愿对王贤死心塌地。是那天在圣女峰上,看见他以千金之躯,只身入龙潭虎穴,对自己柔声安慰……顾小怜的一颗心,终于毫无保留的扑在他身上。

  古人说的好,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其实换了任何一个女子,都会被他的举动所俘获吧……尽管王贤的动机十分复杂,但谁又能说他不是为了顾小怜呢?

  两人温存一会儿,王贤突然醒悟道:“我擦,小胖呢?”不禁暗骂自己重色轻友,抬头四下张望,便见个黑黢黢的身影,正立在块大石上望着自己。虽然天黑看不清面色,王贤却一眼就认出那是吴为,而且脸上还挂着冷笑,一定也在腹诽他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顾小怜虽然在王贤面前很放得开,却不想被他的属下兄弟看到自己不端庄的一面,赶忙支起身子离开他,躲在王贤身后装起了纯情。

  “小胖,你就那么滑下来,实在太佩服你了。”王贤朝吴为呲牙笑笑道。

  “没有,那玩意儿太难控制,半道我就摔下来了,”吴为摇摇头道:“滚了一百或者二百圈,不过运气还不错,最后被一棵树弹起来,落在早先坠崖的马匹身上。”说着叹口气道:“那匹马的运气就糟透了,本来还有口气,被我一压,当时就断气了……”

  “行啊,你也算是为它解除痛苦了。”王贤笑笑,扶着顾小怜的肩膀站起来,检查一下自己的零件,除了屁股火辣辣的疼之外,别处倒还安好。“大家都没事儿吧?”

  “没事儿。”顾小怜和吴为齐声答道。

  “运气真不错。”王贤笑道:“咱们赶紧离开这,以免他们追下来。”

  “嗯。”三人便相互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山谷口走去。山谷里没风,说话方便的很,吴为在前头带路,对王贤道:“我在谷口放了三匹马,他们的马全让我祸害了,咱们出去后,进退自如了。”

  “小胖,你还是一贯的阴险啊。”王贤感觉腚上火辣辣的疼,每走一步都扯得菊花一紧,忙用说笑分散注意力道:“不过你怎么提前发信号了,咱们不是说,等莫问他们到了再动手么?”下午在上山时的道旁,他看到一片红包袱皮,在雪地里甚是扎眼,那是他和吴为约定的信号——看到信号,他才会突然在破庙里动手。不过他再托大,也不会想以三人就对付人家三十人。只见他一脸后怕道:“我还以为援兵提前到了呢,小胖。要是知道就你一个,打死我也不敢动弹。”

  “情况有变啊大人。”吴为苦笑道:“昨天在县城的联络点,收到莫问的密信说。八天前,太原三护卫的兵马全都调动起来,理由是例行的冬训丨但是老王妃刚刚薨逝,他们这时候还拉什么练?分明是别有所图。”

  “莫问和许怀庆严密监视太原三护卫的动向,发现他们兵分三路,朝北方包抄而来。”吴为接着道:“以他们的行军速度和方向看,竟然正好形成一个口袋,迎着我们便罩上来……我算计着,再不赶紧跳出来,我们就要迎头装进口袋里了,到时候别说抓人,连大人的性命都无法保证,只好改变计划,先保全大人要紧。”说着笑笑道:“好在运气不错,有惊无险。”

  “嗯。”王贤点点头,他对吴为所说的情况,并不感到意外。这一点他在圣女峰和顾小怜深谈之后,就有所预料了。现在吴为的话,更验证了他的猜测:“韦无缺和晋王是一伙的,前者引蛇出洞,后者瓮中捉鳖,配合的真不错。

  “既然他们是一伙儿的,那晋王和山西文武,岂不已经知道大人是装病?”吴为一惊道。

  “当然知道了,所以他们才想把我灭在这荒山野岭里。”王贤冷笑一声道

  “不过他们如此兴师动众,怕不光是为了咱们吧?”吴为轻声道。

  “当然,他们是为了刘子进。”王贤淡淡道:“这家伙知道的事情太多,晋王若想安稳,必须让他死无对证。”

  吴为彻底明白了,韦无缺的算计确实很缜密——他先利用王贤,让顾小怜上套,再利用顾小怜,让刘子进上套,然后再利用晋王,将所有人一网打尽虽计不出奇,却环环相扣,对人心和局势的把握炉火纯青,成功的希望十分之大——如果他的对手不是王贤的话。

  王贤本身就生性多疑,对韦无缺的怀疑更是深入骨髓。所谓将计就计,又何尝不是被人家牵着鼻子走?岂能不做好各方面的防备?而且吴为又是个大局观很强的人,这才能预先判断出对方的谋划,在落入包围前止步。

  “只可惜,没能抓住刘子进,”王贤叹口气道:“千算万算,没算到那张五竟如此彪悍,真是条好汉子。”本来王贤的计划很简单,用蒙汗药放翻了众人,然后扛着刘子进跑路,在吴为的接应下,逃之夭夭是没问题的。

  但是张五等人的行为,打乱了王贤他们的计划,本来吴为已经悄悄给大殿的马下好了泻药就好,但发现外头情况有变,又赶紧换成了茱萸膏,把马辣得发疯似的奔出大殿,才解了王贤的围,但是活捉刘子进的计划,也就落了空。

  抓到活得刘子进,则满盘皆活。没抓住刘子进,或者刘子进被人杀死,王贤冒这么大险,费尽心思的行动就等于失败。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大人已经做得够好了,”吴为低声道:“只能说那刘子进气数未尽。”

  “不,他气数已尽”王贤却沉声道:“除了我们要抓他,晋王还派了大军围捕,就算他神仙附体,能逃出重围,你认为韦无缺会让他再回广灵县?”

  “这样想来,这位刘将军还真是霉星高照,七灾八难呢。”吴为忍不住笑道:“还是落在咱们手里结果最好。”

  “可惜他就是不明白,”王贤咬牙坚持着,终于走出深可没膝的雪地,跟着吴为出了山谷,便听见远处树林里,果然有马喷响鼻的声音,王贤心下一松道:“他和他兄弟们唯一的出路,就在我身上。”

  “先离开这再作计较。”吴为说着过去牵马,王贤也要跟上,却被顾小怜一把拉住,使劲攥着他的手。两人经历过生死,默契已经相当之高了,王贤登时全身血液倒流,口中却若无其事的吹起了口哨,又笑道:“人有三急,我要尿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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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三章 敌人的敌人

  “让你一说,我也想尿了。”吴为笑着和王贤走到一旁,却没有解裤带,而是低声问道:“怎么?”方才口哨声,是预警的暗号。

  “小怜听到,林子里有异响。”王贤已经对吴为讲过,顾小怜那超人的听

  “怎么办?”吴为一惊。

  “我还想问你呢。”王贤翻翻白眼,他对这里的地形又不熟,怎么拿主意

  “问我的话……”吴为慎重的想一想道:“要想出去,就必须通过那片树林,所以要么折回去,要么杀出一条血路去。”

  “还有第三个选择么?”王贤无奈道,打打杀杀什么的,他实在不太在行

  吴为摇摇头。

  “也许有的。”这时一旁的顾小怜开口道:“山上有人滑下来了,可以⊥他们狗咬狗。”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王贤大喜过望道,“我们赶紧躲起来,坐山观虎斗。”

  “地上的脚印会出卖我们的。”吴为却给他泼冷水道。三行黑洞洞的脚印,在雪地上分外扎眼,就是夜里都看得清清楚楚。

  “还真是不能高兴太早……”王贤不禁苦笑道。

  那厢间,刘子进和宋将军等人,连滚带滑的从山坡上追下来。事实证明,这片山坡确实是绝佳的滑雪场地,刘子进的手下也大都完好,就是受伤的也无大碍。辨明了地上散乱的足迹,众人便跟着脚印追出去。由于报仇心切,他们的速度比王贤几个快不少,不一会儿就到了树林边。

  望着黑黢黢的树林子,宋将军一阵腿软道:“大当家,当心有埋伏”

  “有个屁埋伏。”刘子进哂笑一声道:“他们若是还有人手,定然会趁着我等昏睡时强攻了,何必要等我们都清醒了再动手?”

  “大哥说得有道理。”众兄弟纷纷点头道:“宋长老被吓破胆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宋将军苦笑道。

  “说出花也是个胆小鬼。”众人嘲讽他一阵,便循着三人的足迹进了树林。虽然说话间满不在乎,他们也还是握紧了兵刃,全身戒备。毕竟逢林莫入,的江湖古训丨那是用多少人的鲜血换来的。

  进入树林,刘子进的手下便分散开,以树木为掩护,慢慢的向前推进。这是一片山西常见的槐树林,这年代随便一片树林,都是几百年的老林子,树木高大,枝杈密得能抄起手来,雪落在上头越积越厚,竟连成一床厚厚的白毯子,为树下挡住了落雪,是以#上是厚厚的枯枝败叶,积雪却不多……刘子进等人走在上头,不时发出咔嚓的树枝断裂声,还有积雪噗噗的落下,弄得他们一惊一乍,心弦都紧绷着。

  忽然,众人听到有马匹喷鼻声,紧接着是不耐烦的踏蹄声,登时心下大喜,这下可有目标了。谨慎起见,刘子进示意两个兄弟摸过去看看,两人不一会儿就去而复返,禀报说,只看到三匹马被拴在林子里,并没有人影。

  “是么?”刘子进眉头紧锁,一双鹰一样的眼睛,在黑黢黢的树林中巡梭,突然取下背后铁弓,抽出一支铁翎长箭,扬手射了出去。只听一声惨叫,一个黑衣蒙面人,便从丈许外的树上跌落下来。

  见行踪暴露,林中埋伏的敌人纷纷叩响了扳机,砰砰的弓弦声处,一只只弩箭从树林深处射了过来,刘子进的手下尽管早有准备,还是有人中箭倒下。不过大多数人,都找好了掩护,拿出手弩反击手弩是大明朝精锐部队才装备的兵器,虽然射程无法与劲弩相比,但胜在小巧轻便,易于隐藏,杀伤力也还过得去。

  至少在这树林里,这种近距离射击,再没有比手弩更合适的了。这种稀罕玩意儿,等闲地方军队都没有,这两边却竟然人手一把但说实在的,在这黑夜的树林里,根本看不清敌人的方位,这种对射纯属浪费箭支……除非像开始那个倒霉蛋,就藏在他们一丈之外……

  刘子进射了两箭,就对这种无意义的对射失去兴趣,反身坐在树于后,愣愣的出神——自己的判断怎么又错了?对方竟然在山下还埋伏了精锐射手?这究竟唱得哪一出啊?为何不在庙里动手,却要选在这里?

  坏了,,他突然意识到,留在山上的张五,可能会有危险,忙低声下令道:“先撤回山上去接了五弟再做计较”手下一愣怔,但还是很快悄然后撤,刘子进却气沉丹田,中气十足的对林子里沉声道:“对面可是朝廷钦差的贵属,广灵刘子进请现身一晤”

  不说这句还好,一说这句,所有弓箭全朝他招呼过来‘笃笃笃笃,,将他藏身的大树射得哗哗落雪。而且一直不肯现身的对手,竟在一声鸣镝之后,纷纷从树上跳下来,持着刀剑向他杀过来。

  ‘晕,怎么又判断错了……,刘子进险些吐血,他之前觉着,既然对方之前费尽心机,想要活捉自己,那么自己喊这一嗓子,对方肯定会停下射击。谁成想这一下,竟然捅了马蜂窝了

  好在他的手下见状,赶忙停止后撤,朝敌人射箭,掩护大当家退回来。那些黑衣人却根本不在乎死伤,一味向刘子进他们冲了过来。黑衣人人数占优,被射倒十几个后,依然有三十多人冲到树林边。

  这个距离,已经不够刘子进的手下再上弦,他们纷纷丢掉弩弓,抽出兵刃,和杀过来的敌人展开了白刃战

  喊杀声中,双方便在林边雪地上以命相搏,厮杀极为激烈。刘子进的手下武功高强些,但是人数上次吃亏太多。幸亏黑衣人的目标,始终在刘子进身上,而刘子进武艺超绝,手持双刀剑、面对七八个敌人围攻,依然所向披靡,才稳住了阵脚。

  但刘子进心里却焦躁无比,因为他已经发现,这群黑衣蒙面人在缠住自己后,便一下没了之前悍不畏死的勇猛,只是仗着人数优势在死缠烂打,似乎并不急于发力。究其原因,恐怕是在等待支援

  一旦对方的援兵杀到,自己可就无力回天了。

  正焦躁无奈之际,刘子进突然听到一声清脆的枪响,一名黑衣人应声倒下。紧接着又是一声枪响,又一名黑衣人倒下,同时几个声音大喊道:“大龙头,弟兄们来助你杀出重围”

  刘子进的手下登时士气大振,黑衣人却一下慌了神,他们原先只消对付正面之敌,现在一下腹背受敌,焉能支撑得住?虽然也能听出身后的人不多,但就这样打黑枪,他们就受不了。勉强分出几个人手来应付,但对方却藏在茂密的树林里,一时哪能找到?

  然而他们在雪地里一身黑衣,要多醒目有多醒目,这时枪声再响,又一个黑衣人倒下了黑衣人不禁军心大乱,刘子进等人焉能错过这一千载难逢之机,豁出命去一阵猛冲猛打,竟将黑衣人冲得阵型大乱。刘子进一下如出笼猛虎,金刀之下,无一合之敌,银剑刺出,必要沾血而回。连宋将军也拼了老命,一双铁鞭挥舞,不知砸断了多少兵刃。

  前有虎后有狼,黑衣人终于支撑不住,丢下十几条人命,纷纷转身往树林深处逃窜。刘子进等人紧紧追了上去,一直追出树林,追上大道,见对方骑马跑得无影无踪,才恨恨的收住脚步。

  收起刀剑,胡乱包扎一下伤口,刘子进沉声吩咐道:“你们赶紧回破庙去接老五。”手下兄弟问道:“大哥呢?”

  “我要会会方才的朋友,人家仗义相助,咱们总不能招呼不打就走吧。”刘子进笑笑,放大声音对林子里笑道:“朋友,还不现身一见么”

  “现身没问题,就怕大当家要我的狗命。”回答他的,是一把清朗的笑声。话音未落,王贤在顾小怜和吴为的陪伴下,从林中慢悠悠走了出来。

  “就知道是你们”其实听到两声枪响,宋将军就猜到是这几个人了,不禁分外眼红道:“呸,贱人,你害的我好惨”

  刘子进的手下也咬牙切齿,纷纷拔出刀,要把三个人剁了。

  “通天将军就是这么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么?”王贤却满不在乎的笑道。他知道刘子进不会伤害自己,因为之前对方喊出差大人的贵属,,他就明白这家伙估计猜出些什么了。

  果然,刘子进按住了急欲上前的手下,冷声道:“什么救命恩人”他一指顾小怜,恨声道:“不是为了陪你去太原,我怎会离开广灵”又一指王贤:“不是你下药,我们又怎会昏迷”再狠狠的指向吴为道:“不是你那一下,我五弟会生死未卜?”

  这话足以⊥三人无言以对,但这仨人多厚的脸皮啊,王贤呵呵一笑道:“敌人援兵将到,大当家不如先去把留在庙里的兄弟接上,再来和我理论。”

  “先把他们绑起来”刘子进闷哼一声,显然被王贤说中了担心。

  “想都别想。”王贤举起两把短铳,指向刘子进道:“看看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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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四章 壁虎断尾

  对峙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刘子进便做出了让步,同时也轻蔑的一瞥道:“别以为老子啥都不懂,你这火铳得点着了引信才开火,就这功夫,足够老子杀你两回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王贤嘿然一笑道:“而且我还告诉你一点,我这有个大夫,不敢说多高明,但方圆百里之内,还没有医术比他更厉害的。”

  “是么?”这句话让刘子进彻底不再废话,催他们赶紧跟自己上山,当然这次是请上去的。走到半道上,上去接应的弟兄,已经抬着张五下来了。

  见到张五,刘子进松了口气,催促王贤道:“快让大夫给我兄弟看看。”王贤朝吴为点点头,吴为便走上前。

  “不行”刘子进的手下不于了,纷纷阻拦道:“大哥,就是他打伤五哥的,不能让他再祸害五哥了”

  “让开。”刘子进低喝一声道:“救老五要紧”手下只好闪开一条路,让吴为过去查看张五的伤情。张五头上吃了重重一棒,胸口又被奔马撞个正着,口鼻流血、昏迷不醒,样子十分悲惨。吴为给他号了脉,又翻了翻眼皮,便站直了身子。

  “怎么样,我兄弟怎么样?”刘子进忙问道。

  “死不了。”吴为道。

  “你确定?”刘子进不信道。

  “我下手时留了手,那一击并不致命,”吴为淡淡道:“倒是被马撞飞那一下有些麻烦,但好在他身子硬朗,年纪又轻,慢慢调养之下,应该会醒过来的。”

  “谢天谢地,那就赶紧为我兄弟治啊”刘子进惊喜的抓住他的手道。

  “这荒山野地,缺医少药的。”吴为却摇头道:“我只能先用丹药吊住他的命,等到了城里,再开几副汤药吃,才是正办。”

  “大哥,”这时刘子进高处放风的兄弟,连滚带爬下来禀报道:“远处有数百人马,向咱们直扑过来了”

  “对方的援兵到了。”立在一旁的王贤笑道。

  “他妈的,阴魂不散”刘子进阴下脸道:“快给我兄弟服药,然后咱们赶紧离开这儿。”

  “往哪去?”王贤笑问道。

  “……”刘子进登时无语,是啊,往哪去?哪都有天罗地网在等着自己半晌才恨声道:“先给我兄弟抓药再说。”王贤笑笑,终于没有再说话。

  众人便背起伤号,默默顺着山梁而去,他们的马都死了,上大道就是给人送菜的,只能走马不能行的山路,穿林海,走峭壁,方能有一线生机。不过刘子进的手下,有十分熟悉这一片地形的,带着他们翻山越岭,向最近的县城而去。

  对他们极为不利的是,雪地行走,总会留下痕迹,敌人根本不虞跟丢了他们,而且对方还没有伤号拖累,双方距离越来越近往往翻上一道山梁,就能看到山下敌兵追赶的身影。

  刘子进他们一夜未睡,又经过一场激战,在如影随形的追兵追赶下,严重的疲劳不可避免的开始侵袭众人,刘子进的部下们步履渐渐沉重,急促的呼吸声从队首一直蔓延到队尾。所有人精神和体力上的消耗都极大,行军速度不可避免的放缓下来,而后面的追兵,已经越来越近了……

  “大哥,必须得想辙了。”陪刘子进出山的另一个头领,也是他的结义兄弟老九,走到面黑如铁的大当家身旁,呼哧呼哧喘粗气道:“被追上是一定的了,而且弟兄们都累成狗了,待会儿就是给人家切菜啊”其实对方要是拼命追,早就追上了,只是为了保持战斗力,人家才徐徐逼近而已。

  “那怎么办。”刘子进叹口气道:“咱们就这么点人,就是想分兵阻挡他们一下都不能。”

  “不如问问他们,有没有办法。”老九看看走在队伍中间的王贤三个,双方虽然在共同敌人威胁下,暂时走到了一起,但是隔阂仍然很深,是以除了给张五看伤之外,没有任何交流。“兴许他们有办法也说不定。”

  “嗯。”刘子进点点头道:“那你去问一下吧。”

  “好。”老九应一声,便站在道旁,等王贤几个跟上来,他才出声道:“喂。”

  “于啥?”王贤的脸色也很不好看,方才吴为给他看过,他屁股在滑雪时遭到了重创,不仅棉裤磨透了气,腚上还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与腚沟相映成趣。条件有限,吴为只能给他上点药,然后用纱布包起来,等安顿下来再做处理。虽然腚上的血管较少,不至于失血过多,但每一步迈出,都会牵到伤处,带来一阵钻心的痛。若非吴为和顾小怜一左一右紧紧扶着,他早就掉队了。

  “眼看要被追上了,你有没有个主意?”老九看王贤这矬样,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只是等都等了,也不差问一句了。

  “当然有了。”王贤早就等他问这句了。心说你妹啊,还真能忍得住啊

  “说说看。”老九有些狐疑道。

  “壁虎知道么?”王贤道:“土话叫檐鳖虎子。”

  “知道”老九一脸黑线道:“火烧眉毛,你能不卖关子么?”

  “壁虎遇到天敌无法逃脱时,会断掉自己的尾巴。”王贤点点头道:“那尾巴脱离身体,依然活蹦乱跳,天敌往往被其吸引,身体则趁机逃走。”

  “你的意思是?”老九皱眉道:“让我们留下几个人,吸引对方注意?”

  “你是壁虎?人家是傻猫?”王贤给他个你白痴的眼神道:“我们只能倒过来,用大部队把敌人引走,让少数人逃脱。”

  “你这算的什么账?”老九怒道。

  “其实还是壁虎断尾,除非你们觉着,你们大当家的性命,跟你们一样不值钱。”王贤冷冷道:“那就当我白说。”

  “你……”老九额头青筋突突直跳,半晌还是吐出长长一口浊气道:“我跟大当家商量一下。”

  “最好不要。”王贤断然道:“通天将军义薄云天,如何能答应用兄弟们的性命,换自己苟活?”

  “那你出的什么主意?”老九让王贤弄懵了,怎么说往东也是你,说往西也是你?

  “你们不会把他绑起来么?”吴为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

  “你……”老九狠狠盯着吴为,目光又移到山脚下,看见漫山遍野的追兵,终是马上转身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王贤叹口气道:“我是不是太冷血了。”

  “不是。”顾小怜马上否定道:“官人这是冷静,这种时候感情用事,只能所有人一起死,按官人的法子,还能活下来几个人。孰对孰错,一目了然

  “是,”吴为点点头,眼前却忽然浮现出一个英武的倩影来,不禁暗叹道:‘宝音姑娘,你有对手了。,“根本没有第二个选择,感情用事要不得。”

  三人说着话。那厢间,刘子进已经被老九偷袭成功,用绳子绑了,嘴巴还塞着布头,神情委顿的与张五一并架了过来。老九面无表情道:“前面下山的地方,有片林子,你们进去躲藏,我们来引来敌人。”说着狠声道:“照顾好我们五哥,不然我们化成厉鬼,也要索你们三个的命”

  这汉子的豪气,让王贤三个有些无地自容。其实三人暗暗商量过,要是对方也让他们留下一两个怎么办?该如何才能让三人都脱身?然而人家根本没考虑让他们留下……半晌,王贤才重重点头道:“我保证把你们大当家和张五哥平安带出去。”

  “嗯。”老九点点头道:“走吧。”

  众人便默然无声的下山而去,半路上,宋将军突然窜到顾小怜身旁,低声下气道:“仙儿,你带我一起走吧,我向你保证,只要这次平安脱险,我就把你父母送到你身边。”

  顾小怜却冷漠的看着他道:“你还骗我,我父母早就不在人世了……”

  “你怎么……”宋将军一惊道:“知道的?”

  “那天,你和韩天成说话的时候,被我听到的。”顾小怜冷冷道。

  “我……”宋将军只好一把鼻涕一把泪哀求道:“不错,他们确实早就死于瘟疫了,要是没有我,你也早就死在那一场了。是我养活你,把你拉扯大,教你琴棋书画……”

  “别说了”顾小怜恨声道:“我不过是你求取富贵的工具罢了……”

  “仙儿……”宋将军竟双膝一软,给她跪下了。

  “行了,别废话了,替我背着他。”还是王贤说了声,把刘子进丢到宋将军怀里。

  宋将军如获至宝……哦不,如蒙大赦,把刘子进紧紧搂在怀里,生怕他飞了一样。

  于是吴为背着张五,宋将军背着刘子进,顾小怜扶着王贤,走到了队伍前头,下山拐过一片山林后,六人便不见了。而老九带着剩下的十几个弟兄,继续向前奔行

  不一会儿,追兵循着足迹也来到山林边,毫不迟疑的循着大片足迹追了下去,谁也没有注意到,山林里藏着的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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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五章 深林

  一饮一啄,自有因果。

  其实昨夜里,吴为的安排很巧妙,如无意外,完全可以赶在晋王的人到来之前,和王贤逃出生天。但是他却忘了,这世上还有个发了疯在找他的人——那人便是韦无缺啊当韦无缺发现他和闲云消失后,登时就抓了狂……王八蛋,老子的毒还没解呢你要害死我么

  不过他毕竟是心如铁石韦无缺,很快就冷静下来,猜到这两人的去向了——王贤还孤身在宋将军手中呢,他们肯定跟着去保护他了小不忍则乱大谋,好在那吴为还留了一瓶解药,能让他支撑十天。韦无缺决定先不惊动刘子进和宋将军,反正自己本就打算暗中尾随。于是计划照旧,只是在跟踪刘子进等人的同时,又多了个寻找藏在暗处的吴为的任务。

  应该说,吴为潜行的水准相当之高,加之韦无缺也不敢太靠近,所以起先一直没发现他。当然同样,吴为也没发现韦无缺

  直到昨天,吴为从县城弄出三匹马,终于掩藏不住行踪了,被韦无缺的手下远远盯上。韦无缺好奇他弄马作甚?难道王贤察觉到什么,想提前开溜?是以他按捺住急切的心情,一面让人继续跟踪他来到那片山林,一面向已经逼近到十几里外的晋王军队求援。

  后来吴为离去后,韦无缺的手下便藏在林中守株待兔,这才有了昨夜的一幕。

  所以林中的黑衣人其实是在等吴为的,只可惜顾小怜提前听到了响动,于是三人悄悄藏起来,让追下山来的刘子进一头撞上来。本来韦无缺的手下,怕误杀了吴为,还都有所顾忌,结果刘子进一喊不要紧,那些黑衣人一听说他的身份,便一窝蜂杀了下来。这次他们兴师动众,费劲算计,不就是为了击杀刘子进么?若能在这里便把他擒住,他们就立下头等大功了

  只可惜让王贤三个搅了局,刘子进等人以少胜多,打退了他们的进攻……而援军,也在随后不久赶到了,只是不见了韦无缺的身影。

  按说这样决定性的场合,韦无缺万万不会缺席,可惜吴为给他的解药,恰在这时候告罄了,韦无缺在晋王军的军营里当场发作,被人家当成鬼上身给捆了起来,结果没有出现在追捕的队伍中。

  若是他在的话,王贤壁虎断尾的小把戏,能不能奏效还真不好说……不过现实中没有如果,三百多人的队伍,沿着雪地上纷乱的足迹浩浩荡荡追了过去,丝毫没有注意到那片道旁的树林……

  树林里,王贤几个藏身于枯枝败叶之下,那刘子进已经醒了,弄清楚状况后目眦欲裂作嘶喊状……怪不得老九要给他嘴里塞块布,原来是真心了解自家大哥。

  “别折腾了,”王贤狠狠瞪他一眼,沉声道:“你要白白浪费掉老九他们的牺牲?连张五也一并搭进去?”

  刘子进仿佛一下被点到要穴,登时没了动静,但见他双手深深插入泥土中,豆大的泪珠噼里啪啦掉落下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刘子进肝肠寸断,也让观者黯然神伤。

  过了好一会儿,外头彻底没了动静,王贤几个才轻手轻脚爬起来,这次由刘子进背着张五,众人向树林另一头抹去。

  昏头昏脑的在深山老林里走了半晌,直到天黑,他们都没走出这片深林,只好寻了片林中空地,作为晚上宿营之处。艰苦跋涉到现在,哪怕是铁人都累坏了,再不歇歇人就要垮了。

  宋将军找了块不算太潮湿的平地,铺上了一层枯枝,刘子进又将自己的大氅铺上,才小心翼翼将张五放躺下。然后便一屁股坐在旁边,两眼发直的出神……从昨晚到现在的遭遇实在太悲惨,换了谁都得一蹶不振。

  顾小怜也仿效吴为,给王贤铺了个‘床,,扶着他缓缓趴下,然后检查他腚上的的伤口。不看不要紧,一看顾小怜就忍不住流下泪来,只见他的屁股已经血肉模糊,看上去比早晨严重十倍……那是伤口不断剧烈摩擦导致的啊

  她实在没想到,王贤竟然如此坚韧,一路上不吭一声,还能坚持行走不掉队,官人的神经,是钢铁打造的么?殊不知一个男人的成熟,就是不断淬火锻炼的过程,昔日浮滑市侩的王二郎,经过了草原大漠的残酷锤炼后,已经有了一副钢筋铁骨

  不过饶是钢筋铁骨,王贤这会儿也无以为继了,几乎是一沾铺就昏睡过去,他已是疲累欲死。

  吴为看完了张五,又过来给王贤处理伤口,看到他屁股的惨状,也是心一抽。赶忙拿出随身携带的医药箱,准备给王贤清洗伤口、上药缝合。

  顾小怜在一旁给吴为打下手,任两人如何折腾,王贤竟然依旧酣睡不醒…

  那边刘子进出完神,看到宋将军坐在一旁发呆,便踢他一脚道:“快找点柴来生火取暖”

  “这,敌人不知会不会追上来,生火不合适吧?”宋将军小声道。

  “嗯?”刘子进丹凤眼一凛,就要发飙,宋将军无奈,只好赶紧去找柴火。深林里最不缺的就是枯枝败叶,不过能当柴烧的于枝叶就太少了。宋将军费了老鼻子劲儿,才找来一堆柴火,掏出火折子想要点燃。那边王贤终于疼醒了,见状生气道:“生火于什么?被敌人发现了怎么办?”

  “是,是他让我烧的……”宋将军指指刘子进,却见对方不知何时已经躺在地上,继续怔怔发呆,根本不搭理他。

  “我,我……”宋将军郁闷的把火折子一丢,受气小媳妇似的赌气道:“你们商量好了再说。”他也是堂堂白莲教长老,何时像现在这样仰人鼻息过?

  “官人你醒了?”顾小怜惊喜的凑过去,给王贤喂水道。

  “官,官人?”宋将军差点没被口水噎死,瞪大眼看着两人道:“你,你们,你是?”他虽然今天连遭打击,脑袋有点秀逗,但简单的人际关系还是能理清的…顾小怜原先是王贤的侍妾,官人这称呼,似乎她只能对王贤一个用吧?“莫非你就是王贤?”

  “如假包换。”到了这一步,王贤也无需隐瞒身份,淡淡一笑道。

  “这,这……”宋将军实在难以置信,堂堂朝廷钦差,居然敢只身犯险,深入到白莲教的老巢,还把圣女给拐走了,“莫非你疯了么?”

  “也许吧。”王贤笑笑道:“只是不这样,怎么能有机会和宋钟,和刘子进坐下来面对面呢。”

  那边刘子进果然坐了起来,目光复杂的望着王贤。

  “大当家现在心情很乱,不适合谈话。”王贤朝他微笑道:“还是等咱们走出这鬼地方,再好好聊聊吧。”

  “也好。”刘子进点点头道,他现在脑中确实一片空白,几乎丧失了思维能力。

  “不过宋将军,咱们可以先简单谈谈。”王贤的目光转向宋钟道:“我有个问题不明白,还请不吝赐教。你既然是赵王派来的,那该和韦无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怎么非要跟着我们走呢?”

  “这不明摆着的么……”宋钟无奈苦笑道:“韦无缺派这么多兵来,就是要把所有人都包了饺子,我也不是例外啊。”

  “他为什么要连你一锅端?”王贤笑问道。

  “那就是个疯子,我要是知道他想谋害大当家,我是万万不会同意此行的。”宋钟摇头叹气道:“其实我也不是赵王的人了,我跟着朱高燧混了好些年,却始终得不到重用,早就想要另起炉灶,这次投奔了通天将军,就跟那边断了联系。所以赵王现在怎么想的,我也不清楚。”

  “怕不是不清楚,而是不敢说吧。”王贤冷笑道:“我也不问你了,等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了,跟刘将军好好说一下吧。”

  “唉,是。”宋将军颓然点点头,这陡然发生的变故,让所有人的心都乱成一团,确实需要时间梳理。

  王贤不再理发呆的两人,也不担心他俩会跑掉。他知道,现在就是拿棍子撵,都撵不走这两位了。对宋将军来说,跟着顾小怜,跟着自己,是他唯一的生路。而对于刘子进,不管怎样,有张五牵绊着也一样走不了。

  吴为身上还有些炒面,全拿出来分给众人,连刘子进和宋钟也分到一些,就着冰凉的雪水吃下去,众人便和衣而睡。

  顾小怜自然和王贤挤在一个铺上,和他紧紧挨着,互相用体温为对方御寒。夜里睡不着觉,顾小怜轻声问道:“官人,我们这是在哪?能走出去么?”

  “谁知道。”王贤摇摇头,满眼都是参天大树,连个天空都看不到,若非吴为随身带着指北针,他都担心他们会不会一直在兜圈子。不过这种处境,对王贤和吴为来说,实在算的不什么,当初在瀚海戈壁,遇到的困难比现在大多了,不一样挺过来了么?

  所以他语气坚定而自信道:“不过肯定能走出去,一定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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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六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晋王府三护卫虽然是王府军队,但也不是于养着吃白饭的。况且山西又在边陲之地,还是要保持一定战斗力的,所以每年春秋都有两次行军操练。今年王爷一声令下,为了锤炼部下的顽强意志,还要加一次冬季操练。

  令旨一下,官兵们怨声载道,但是上命难违,军官们唯恐晋王趁机清洗异己,只好驱赶着士卒,打好行装上路。于是一万五千大军,兵分三路,在冰封雪冻的晋中平原上行进。为了避免部下消极怠工,晋王还派了自己的王府亲信监军,每日汇报部队行程。

  不过饶是如此高压,部队的行军还是不快,五天才不到三百里,但抱冰卧雪、风餐露宿,就已经出现不少冻死冻伤……就在士卒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之际,上头终于下达了停止前进,原地操演的命令。

  虽然只是停止前进,不是撤军,将士们仍然如蒙大赦,至少能安营下寨,再不用抱冰卧雪了不是?于是三路大军按照王爷的指示,纷纷在各处要道险隘安营下寨。三军高官们则被叫到中军大营,听取下一步的训练任务。

  其实所谓的高官也不过是三护卫的指挥使及其副手。接到命令,左护卫指挥使杨荣,右护卫指挥使陈斌便和各自的副手,匆匆赶往中护卫。不知是有意无意,两人在快到中军大营时相遇了……

  “郡马。”与内阁大学士杨荣重名的杨指挥,笑着下马向陈斌行礼。

  陈斌赶忙下马扶住他道:“世叔又开我玩笑了,该是我向您行礼才是。”

  “礼不可废啊。”杨荣笑着摇头道。

  “郡主过世多年,难为世叔还记着我这个郡马。”陈斌笑容中多了丝苦涩道。

  两人一阵唏嘘,杨荣提议道:“离大营不远了,咱们走过去吧。”

  “也好,骑马起得腿都冻麻了。”陈斌点点头,两人便马交给护卫,步行走在前面。

  部下们知道两位大人有话要说,都识趣的落在后面。

  先是一阵沉默,两人都望着雪景默然不语,直到陈斌忍不住问道:“世叔可有事要教我?”

  “呵呵。”杨荣笑笑道:“郡马,你觉着这次出兵操练,是个什么情况?

  “小侄鲁钝,只觉着异乎寻常。”

  “怎么个异乎寻常法?”杨荣目光一动道。

  “一个是时间上,老太妃刚仙去,王爷正在大悲恸中,按说无暇顾及旁事才对,却亲自下旨发动这么大规模的操练,又命永和王在大丧中亲自监军,还要各军一日一报,显然极为关注,这有些不合常理。”陈斌字斟句酌道:“二是行军之中自有阵型,两翼要护卫中军,而我们两护卫却过于突前,如今已经和中军呈倒品字型。这完全不合兵法,看起倒像是……”他压低声音道:“兵围五台县”

  “好一个兵围五台县”杨荣诡异的笑道:“郡马果然也看出来了。”

  “看是看出来了,却百思不得其解。”陈斌苦笑道:“所以还请世叔教我

  “请教不敢当,我把想法说出来,咱俩一起参详参详。”杨荣捋一下花白的胡须道:“既然是兵围,就要知道围的是什么。”说着笑笑道:“咱们毕竟不是王爷的嫡系,这点更得弄清楚。”

  “恩。”陈斌点点头,深以为然道:“正是如此。那到底围的是什么呢?

  “人。”杨荣淡淡道。

  “世叔……”陈斌苦笑道:“都这时候了,您还有心情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杨荣正色道:“我们两路大军,已经开过五台县了,根本没发现什么白莲乱匪、马贼流寇之类,现在大军已成天罗地网之势,就更不会有不开眼的贼寇敢靠近了。”顿一下道:“现在网里的,只有一个一个的人了,所以我猜,王爷要抓捕的,是个人,而不是剿灭哪股势力。”

  “究竟什么人,值得王爷如此兴师动众?”陈斌一惊道。

  “不知道。”杨荣摇摇头道:“但我知道,这个人,第一见不得光,不然王爷就直说是谁了。第二对王爷有大关碍,而且多半是致命的……”

  “哦?”陈斌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满头大汗道:“不会是,不会是……大殿下吧?”

  “我可什么都没说。”杨荣摇头道:“我也没听见郡马说什么,哎呀,年纪大了,耳背啊。”

  “是。”陈斌忙点头道:“您说的是,我什么都没说。”话虽如此,他却越想越觉着有可能,毕竟那个人从黑驼山逃脱的消息,虽然被严密封锁,他这样的高层却依然有风闻。现在晋王殿下又如此兴师动众,来五台县抓人,让人不能不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眼看着中军大营越来越近,陈斌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苦笑道:“我的好世叔,你快把话说完吧,要憋死小侄了。”

  “呵呵……”杨荣笑笑道:“郡马还不明白老夫的意思?我们得为自己的将来考虑考虑了。”

  “将来么……”陈斌登时满嘴苦涩。两人一个是老七的丈人,一个是大郡主的驸马,身上都打着废晋王的烙印。以晋王的性格,肯定要把兵权掌握在自己人手里,现在没动他们,不过是还没顾得上罢了,等到时机合适,肯定会动手的。所以杨荣这话,才会让他感觉这么沮丧,好一会儿才叹气道:“我打算过年就向王爷请辞,交出手中的兵权,去郡主墓前筑个园子,聊度残生……”

  “郡马为何如此消极?”杨荣眉头一扬道:“老夫年过五旬,尚不言退,你还不到而立之年,就要放弃了么?”说着语重心长道:“我们陈、杨两家,已经到了要衰亡的关头,你作为陈家长男,要肩负起责任啊”

  “我何尝不想振作?”陈斌垂首看看后面的部下,叹气道:“可现在的山西,是老三的天下了,我们的福祸都在他翻手之间,如何能不任人鱼肉?”

  “呵呵……”杨荣哂笑道:“感情我之前的话,全都白说了。”

  “之前的话……”陈斌一怔,低声道:“世叔是说,晋王还没赢定?”

  “不错。”杨荣重重点头道:“我在想如果那个人从包围圈中跳出去,结果会怎样?”

  “那个人会北上……”陈斌咽口吐沫道:“然后呢?”

  “北面有谁?”杨荣低声问道。

  “有……代王爷。”陈斌恍然道:“那个人不会要投奔代王爷吧?”

  “除了代王,还有一位钦差,”杨荣沉声道:“我想晋王殿下,如此不顾一切都要抓住他,恐怕不只是因为怕他逃脱,而是他手中,恐怕有足以翻盘的东西”

  “什么东西?”陈斌艰难问道。

  “我哪知道?”杨荣摇摇头道:“不过晋王殿下虽然行事谨慎,但也不是无懈可击,比如和广灵县那位的关系,比如吉祥……”眼看着到了寨门,他低声道:“不要猜测了,这些事你心里有数就行,等议事结束后,我们再从长计议。”

  “好”陈斌重重点头道。

  说话间,两人进了大营,来到中军帐中,拜见了永和王朱济垠。朱济垠二十多岁,身高八尺、猿背蜂腰,加上一身得体的蜀锦战袍,束着狮吞口腰带,端得是英武不凡。只是一张脸上戾气很重,让人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他阴冷的目光缓缓扫过帐中众将,沉声道:“诸位肯定早想知道,我们这一万多人马,国丧期间不在太原城默哀,来这冰天雪地做什么?”

  众将无人敢应声,但都等着他明示了。

  “其实我们是来抓人的”朱济垠也不卖关子,揭开谜底道:“白莲教匪首刘子进,被王爷略施手段,诓出了广灵县老巢,如今就在这五台县境内”顿一下,一字一句道:“我们这次来,就是把他抓捕归案,为山西除一大害为皇上,晋王分忧”

  众将终于忍不住惊叹起来,他们万万想不到,此行竟然是来抓刘子进的

  杨荣和陈斌却飞快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讥诮……为了掩人耳目,竟然把刘子进搬出来了心说这话只能骗骗傻子,刘子进怎么可能离开广灵县老巢?他老寿星吃砒霜——活腻了么?

  “之前,怕走漏风声,惊走了反贼,所以才瞒着各位。”朱济垠继续道:“现在,我来宣读王爷的旨意”

  “臣等领旨”众将齐刷刷单膝跪下

  “晋王令旨——麾下诸将凡能获刘子进者,无论生死,皆官升三级,赏银万两麾下赏银五万两钦哉”

  “臣等接旨”众将一下都精神起来,又是一个个万万想不到,只是这种想不到,实在是太具诱惑了

  关键是刘子进离开老巢,就算带着手下也不会太多,抓捕他一点危险也没有,就看谁运气好了

  看着跃跃欲试的众将,朱济垠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缓缓道:“尔等移步沙盘,听吾吩咐”

  “喏”众将齐声应道,声音比之前可精神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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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七章 螳螂捕蝉

永和王的计划也没什么出奇的,无非就是层层设围、重点搜索之类,不过看这个小小的五台县,将被万五大军包围的密不透风,再用铁耙细细犁过,让人不禁深信,那刘进纵然变成只耗,也难逃晋王殿下的天罗地网……如果刘进真在五台县的话。

  至少杨荣和陈斌是不信的。两人从军帐出来,便径直离开了军营,并骑而行了一段时间,杨荣突然冷笑道:“真没想到,竟能编出这么个幌,简直可笑至极”

  “是啊。”陈斌深以为然道:“若王爷真能诓出刘进,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只消埋伏三五百人,或者一杯毒酒足矣。”

  “正是此理。”杨荣颔首道:“如此一来,老夫反而坚信自己的判断。”

  “嗯,我也信了。”陈斌点点头,目光闪烁片刻,渐渐变得坚定起来道:“老王爷待我恩重如山,大殿下待我情同手足,我豁出去了,全听世叔吩咐”说着又皱眉道:“只是永和王明显信不过咱们,只让我们负责外圈包围的任务。内圈搜索的差事,都交给他的嫡系护卫,咱们有力使不上啊”

  “我反而松了口气,这样咱们的安全,就有保证了。”杨荣轻声道:“如果那位气数未尽,就让老天爷保佑他躲过搜索,来到咱们的防区。若是没了气数,逃不到咱们这片,那我们也爱莫能助。”

  “……”陈斌没想到,这老先生之前说得慷慨ji昂,到了见真章的时候,却又缩头缩脑起来。“万一那位被抓了,我们就眼睁睁看着?”

  “只能如此,”杨荣叹口气道:“虽然老王爷对我们恩重如山,但咱们死了不要紧,不能把一大家全搭上啊”

  “是这个理。”陈斌点点头道:“不过,还是要尽量搭救的。”

  “当然。咱们只要做得巧妙,也一样可以⊥那人安然离去。”杨荣缓缓道:“方才我仔细听安排,发现了永和王安排上的一个漏洞……”

  “什么漏洞?”陈斌忙问道。

  “咱们此次的军粮补给,是由五台县令负责发运,”杨荣轻声道:“但永和王不放心,怕那人混在民夫里逃走,又特意命各军派兵自取。”顿一下,他讥诮道:“但他还是不放心,又命各军互相运送,虽然谁给谁送还不一定,但我们两个对一个,总有个绕开他们的机会。”

  “世叔的意思是,”陈斌道:“我们借这个机会,把他们送出去?”

  “不错。”杨荣看看陈斌,好像在说,你看,你错怪我了?

  “可问题是,我们如何让那人知道我们的计划?还有,如果他们现在不在县城怎么办?”陈斌想一下,提出疑问道。他觉着这两个问题都难以解决,前一个在于怎么联系到那人,后一个的难点在于,混入辎重队的机会。只在县城里,一旦出了城,任何一支运粮队,只怕都有晋王的人全程监督,根本没有途混入的机会。

  “第一个你不用管,我自有安排,你心里有数就行。”杨荣淡淡道:“至于第二问题,就看他们的本事了,还是那句话,咱们尽人事、听天命”说着朝陈斌抱拳道:“郡马,接下来一段时间,一定要注意保密,咱们不能再联系,一切全靠默契了”

  “是小侄谨记”陈斌抱拳还礼,两人便就此分道扬镳。

  待人马声音渐渐远去,道旁草丛上的厚厚的积雪,却突然松动隆起,一个裹着整片兽皮的瘦小身影,从雪堆下钻出来,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好一会儿,见没有人返回,才收起兽皮,直起身,往军营疾驰而去。

  军后帐温暖如,永和王朱济垠手持金杯,斜倚在铺着厚厚虎皮的矮榻上,望着满脸是伤,几乎无法一眼认出的韦无缺,语带淡淡挪揄道:“这都几ri了?你怎么还不毒发身亡?”

  “我被那个姓吴的耍了,”韦无缺一脸怨毒道:“他给我吃的根本不是什么解药,而是让我继续毒的毒药断了药之后,虽然让我痛不yu生,但疼到顶点后,发作得便越来越轻,间隔也越来越长……”

  “这么说,解毒的办法就是不吃他给的解药?”朱济垠听了捧腹大笑道:“你被耍得好惨啊,哈哈笑死我了……”

  “……”韦无缺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断药之后这几天,他是怎么过来的?无时无刻都像有一万只蚂蚁在全身噬咬,又像是在被刀劈斧凿,痛到极点甚至一度发了疯的想要自杀,还是永和王让人把他捆起来,又在嘴里塞上棉布,这才让他熬过最难熬的几天,才渐渐不那么痛苦……至少没有寻死的念头,只用自残就ting过去。他这一脸满身的伤,就是这两天的印记。

  可想而知,此刻他心的怨毒,已经到了什么程度?

  朱济垠正笑着,外面shi卫禀报说,鼠,回来了永和王自幼喜欢舞刀弄枪,与江湖亡命为伍。自立门户后,又搜罗了一群鸡鸣狗盗之徒,钻地鼠就是其之一,此人最擅长潜行、跟踪、刺探、盗窃之类,朱济垠特意命他跟几个同行,在散会后尾随各路将军,听听他们si下说了什么。

  “让他进来。”朱济垠呷一口杯的御酒,微闭双目道。

  不一时,那个獐头鼠目、身材矮小的钻地鼠进来,给永和王磕头后,盯着他手里的酒,tian了tian嘴。

  “你这个死酒鬼”朱济垠探手捞起一小坛酒,丢到他面前。钻地鼠忙小心翼翼的接住,眉开眼笑的收在怀里,朝朱济垠呲牙笑笑道:“因为他们是边走边说,所以来到小人面前时,已经说到一半,小人只听到他们后半截对话。

  “讲。”朱济垠微闭双目道。

  “他们说,王爷的安排有个漏洞……”钻地鼠便将听到的情况禀报王爷。

  听完钻地鼠的禀报,朱济垠已是怒不可遏,把金杯重重捏扁,喝道:“这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亏着天成提醒,不然本王非要被他们坑了不行”说着高声下令道:“来人,把他们给我绑来”

  “王爷少安毋躁。”一直旁听的韦无缺,挥挥手让钻地鼠下去,钻地鼠看看朱济垠,见后者点头才退出帐去,享受他的御酒去了。帐再无他人,韦无缺才缓缓道:“既然知道了那两人和刘进勾结,那他两个便是砧板上的鱼,随时都可宰割,何必要急在一时?”说着压低声音道:“现在将计就计,把刘进逮住才是正办”

  “…”朱济垠面se一阵yin晴变幻,半晌,还是认同的点下头道:“不错

  “王爷其实无需生气,杨荣陈斌两个蠢材,其实是在帮我们。”

  “帮我们?”

  “是的。王爷想想,到底是在山林里大海捞针好,还是把他们放进县城,关门打狗强?”朱济垠淡淡道。

  “这还用说,当然是后者。”朱济垠也想通了,脸上终于有了笑容道:“而且我王兄还发愁,找什么借口除掉陈斌、杨荣两个老大的人呢。这下真是想睡觉有人送枕头了。”

  “只要能料敌先机,那任他燎原火,我有倒海水,”韦无缺点点头道:“便可一切尽在掌握”

  “好”朱济垠兴奋的搓搓手道:“这次要好好谋划,千万不能再失手了”说着看看韦无缺,重复问一句道:“你不会再失手了?”他对上次几乎吃到嘴的肥肉,却又被人家略施小计、金蝉脱壳,感到十分的不爽。

  “不会我上次正在发病,没法亲自指挥,否则岂会被他们的雕虫小技骗过?”韦无缺的目光,变得锐利而坚决起来,就是朱济垠不下令,他也会主动请缨的。他现在万分想做的,就是报仇雪恨,把吴为、王贤等人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以泄他心头之恨

  “千万如此”朱济垠点点头,沉声道:“除掉刘进,我们去一心腹大患,还能洗清身上的嫌疑、得到山西百姓的拥戴,获得皇上的嘉奖,一箭四雕,万事大吉”说着看看韦无缺道:“刘进死后,他在广灵县的五万大军,你准备如何处置?”

  “刘进一死,我的人便可上位,到时候自然全凭王爷吩咐,或是过黄河、入太行,再相时而动;或是王爷向朝廷请旨招安,可进可退,不足为虑。”韦无缺淡淡道:“这会儿还是先集jing力,对付刘进和姓王的……”顿一下道:“刘进还好,那姓王的实在太狡诈了,稍有疏忽,就会让他逃之夭夭

  “千万不能让他逃了”朱济垠神情一紧道:“不然就要出大事儿了”

  “我当然知道。”韦无缺点点头,他深知如果这次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依然抓不住王贤,那么自己在山西的辛苦谋划,恐怕要难逃失败的厄运了

  不过能抓住他么?韦无缺扪心自问,却发现自己的信心,并非想象的那样坚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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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八章 张冠李戴

  杨荣回到左护卫大营时,天色黑下来了,吃过晚饭,他屏退左右,让亲信将一个穿着亲兵服色的年青人带到后帐。

  那年青人赫然就是闲云,他奉王贤之命到太原给杨荣送信,一路上是满心不解。据他所知,王贤和杨荣之前没有任何接触,贸然向此人求援,是不是临时抱佛脚?能有什么作用?

  等到了太原时,他打开王贤给自己的信,登时便惊呆了——王贤竟让他以太子使臣的身份来见杨荣,骗他说晋王要围捕的不是刘子进,而是废晋王朱济僖

  这……这简直是裸的忽悠么像闲云少爷这等纯良之人,根就不能认同,只能捏着鼻子照章执行了。然而那杨荣在确认他的身份后,竟然深信不疑,继而一脸恍然道:“原来大殿下是你们救走的啊”

  闲云心说我连人毛都没见着,不过好在他也是武当山嫡传子弟,打太极那是看家事,含糊应道:“知道太多死得早,你没必要什么都问清楚。”

  “是我多嘴了。”杨荣深以为然道:“信我已经看完了,钦差大人为救大殿下,居然以身犯险,令末将感佩莫名,岂敢犹豫退缩?当奉钦差之名,想相机行事,放大殿下逃出生天”他嘴上说这么漂亮,其实不过是被王贤信里的内容吓到的王贤告诉他,六殿下如今已经被晋王软禁,死于非命的可能性非常大,到时候他闺女成了寡妇还在其次,整个杨家都要受到牵累,成为晋王清洗的对象。

  王贤建立在大量情报基础上的分析相当到位,一下就打开了杨荣的心防。对王贤的话,杨荣完全认同……其实打女婿被软禁那天起,他就生出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的念头,只是一来不知该如何发力,二来也担心失败的后果太严重现在感觉有了太子在背后撑腰,他自然和王贤一拍即合,决定赌一把未来

  不过还不知道晋王的具体计划,也就没法拿出对策,杨荣就让闲云办成亲兵,跟他一起出征,以便随时传递消息。这些日子,闲云少爷一直藏在杨荣身边,虽然他平时也是足不出户、整天打坐,但王贤和吴为身处险境、生死未卜,这让面冷心热的闲云少爷十分煎熬,这种心境下,他根不敢打坐练功,搬运周天,那样肯定会走火入魔的……

  日盼夜盼,终于等到杨荣召见,闲云少爷马上来到他面前,却一言不发,只是定定望着杨荣。

  “我有个方略。”杨荣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走到大案后坐下道:“分三步走。”

  闲云如标枪般挺立,默默听他说道:“第一步,我这里有两份度牒,可以帮他们混入五台县城。”说着打开个黑木小匣,从里面抽出了两青面的册子道:“这是我给自己准备的,打算我那女婿一倒,我就和儿子弃官不做,遁入空门,以求苟活。”

  闲云接过来看一下,果然是礼部僧录司下发的度牒,上头还有王贤的和尚师傅姚广孝的签章呢这可是值钱的好东西……在大明朝,当和尚并非万念俱空时的选择,而是一种仅次于当官的人生出路。当上和尚可以不用于活,光念念经、打打坐,就有善男信女供养,且寺庙还大都广有田产,一般大地主也比不了……地主的田产还要交税,人还得承担赋役,而这些赋税统统跟和尚没半毛钱关系

  总之当上和尚就是脱离了对国家的义务,只享受各种好处,所以杨荣所谓的退路,其实是蛮不错的选择……言归正传,闲云将两份度牒收入怀中,道:“还得再给两张。”

  “你以为这是宝钞么?要多少有多少?”杨荣登时暴跳如雷道:“朝廷对度牒控制的多严你知道么?我也是费了牛劲,才弄到这两张的,你却还不知足

  “……”闲云听他咆哮完,揩了下飞溅到脸上的吐沫,奇怪道:“这个很难弄么?我家里都是一摞一摞的。”

  “胡说八道,你以为你爷爷是姚广孝啊”杨荣哂笑道。

  “我爷爷不姓姚,姓孙,道号玄虚子。”闲云淡淡道。

  “玄虚子……”杨荣险些再喷一口血,这小子竟然是孙碧云的孙子。他擦擦嘴角,幽幽道:“找你爷爷要去……”

  “我爷爷在武当山呢。”闲云耸耸肩膀道。

  “那就少废话,”杨荣大翻白眼道:“就这两张,爱要不要”

  “真小气。”闲云少爷皱眉道。

  “不要,滚”杨荣的一口老血,终究还是不可遏制的喷了出来。

  “好了,讲第二步吧。”脱线的闲云少爷,却根意识不到自己有多气人,只觉着这老倌的表情,未免也太丰富了点吧

  “第二步,咳咳……”杨荣擦擦嘴,想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思维道:“进县城之后,他们先潜伏下来,等我有从城里运粮的机会,便把他们偷偷夹带出来。”顿一下道:“然后是第三步,我的部署会进行例行调动,但实际上是为他们让出一条道,放他们逃出生天……”

  “好。”闲云听了,觉着没什么问题,便颔首道:“那我走了。”

  “我让人送你。”杨荣道。

  “不用。”闲云少爷摇摇头,闪身便消失在杨指挥的视线中。

  杨荣望着他消失的地方,好半天才咂咂嘴道:“好俊的功夫……”

  离开大营老远,来到一片树林里,闲云少爷才站住脚,抿嘴打了个唿哨,一个黑衣人便从树上跳了下来,作揖道:“少爷。”说着摘下了蒙面巾,是那牛鼻子横云子……这哥几个作为闲云少爷的贴身保镖,自然也跟着来到了山西,只是在王贤的授意下,他们一直躲在暗处,与在明处的众人暗中呼应罢了。

  “大人他们几个,现在哪里?”闲云沉声问道。

  “大人他们上了五台山,”横云子禀报道:“躲在一间喇嘛寺里。”

  “哦?”闲云有些吃惊道:“也太大胆了吧?”

  “他们有伤号,不这样不行,”横云子道:“吴大人说,要想让刘子进跟咱们合作,就必须让张五好起来……而张五的伤情,需要安顿下来才能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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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九章 假行僧

  烈烈寒风起佛国,惨惨飞云也难浮。

  五台县以五台山而得名,五台山是赫赫有名的佛家圣地。

  只是佛法无边,也无法阻挡暴风雪的侵袭,北风呼啸着卷着雪沫,将鳞次栉比的山寺掩盖,也掩盖了山寺的晚钟声……

  此刻,正是僧人们作晚课的时候,各家寺庙的僧人,都聚集在大殿里虔诚诵经,寺院的别处一点人声都没有。两个乞丐般的身影,却悄然逾墙而入,先进僧人的禅房,顺走了数套僧衣僧鞋;又去伙房,掀开热腾腾的蒸笼,拿起僧人们预备晚餐的馒头,也不管烫不烫,便狼吞虎咽起来。两人还一边吃,一边打开刚偷到的褡裢,往里头装满了馒头。

  “有人来了。”这时一个女声响起,竟然还有望风的。

  两人把馒头使劲塞到嘴里,顾不上把蒸笼盖好,就背起褡裢钻窗出去,跟那女子一道越墙逃窜。身后响起僧人的咒骂声:来的蟊贼,敢偷佛爷的晚饭?,

  ‘呜呀呀,抓贼呀我的裤衩都被偷了……,

  声音很快湮没在风雪声中,富足的僧人们也不可能真为了几件衣裳、一笼于粮顶风冒雪的出去抓贼……

  三个偷儿特意兜了个圈子,来到五台山下的一处废砖窑里……山上建了么多寺庙,山下的砖窑自然不在少数,有些仍在使用,有些因为年久失修已经塌陷废弃了。三人进到的砖窑,就是这么个情况,不过从仅可容人的通道钻进去,竟看到窑洞深处有火光跳动,暖和了整个洞穴。

  “有吃的了”为首的偷儿一开口,居然是王贤的声音。他把褡裢往地上一扔,雪白的馍馍便滚落出来。

  “钦差大人当贼,史书上也会记下这笔吧。”倚在火堆边的宋将军挪揄道

  “没你的馍吃了”跟在王贤后面进来的顾小怜,狠狠瞪他一眼道。若非听声音,根本看不出这满面黑灰的女子,有着倾国倾城的容姿。

  宋将军忙噤声,捡起个馍,用袖子擦擦土,吃了几口,泪珠就下来了,哽咽道:“终于又吃到人吃的东西了……”

  “感情你前几天吃的都是狗吃的?”王贤笑骂一句,拿起个馍馍大口啃起来道。

  “狗都不吃”宋将军表情夸张道:“这些天咱们吃的什么?草根、松子、田鼠、虫卵,谁家养的狗吃这个?”

  “狗都不吃,就数你吃得多”顾小怜剜他一眼道:“白面馍馍还堵不住你这张嘴?”不过心里也不胜唏嘘,这些天真是艰难啊,到今天才第一次生火,第一次吃上于粮,之前为了防止暴露行踪,哪敢见一点火光?更别说弄熟食吃了。

  “这才哪到哪,”王贤看看坐在远处望风的吴为,无所谓的笑笑道:“当年过戈壁,连草根都没得吃。”说着丢个馍馍给呆坐一旁的刘子进道:“吃饱了饭再继续发呆。”

  刘子进接过馍馍,默默的吃着,却眼珠子转都不转,嘴上更是一声不吭。王贤无奈道:“这都发呆几天了?没完没了了,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这话够刺激人的,刘子进霍然抬起头来,紧盯着王贤,谁知半晌又泄气道:“我不是男人……”

  “得……”王贤无奈道:“先吃饭吧。你这怂样真是白瞎了王五和老九这些汉子……”

  “……”这话更狠,刘子进先是不吭声,一个劲儿往嘴里塞馍,可是食不下咽,只把一张嘴塞得满满的,一张脸越涨越红,额头青筋暴起,吓得王贤直往后挪屁股。准备见事不好,随时逃跑。

  ‘呸,地一口,刘子进吐出口中的于粮,抬起头来,瞪着血红的双眼,对王贤怒吼道:“你说我该怎么办?出去跟官军拼了?我广灵县的几万将士,十几万百姓怎么办?投降官军?你以为我不知道,朱棣那样的绝世凶人,肯定把我们十几万人全坑杀了”

  “不不,你误会皇上了。”王贤摇摇头道:“皇上若真是绝世凶人,为何到现在还迟迟不发兵平叛?不就是想要尽可能的少死人?”

  “朱棣还有怜悯之心?”一旁的宋将军冷言冷语道。

  “吃你的馍吧”顾小怜狠狠瞪他一眼,用馍馍塞住了宋钟的嘴。

  ‘呜呜……,宋将军被噎得直翻白眼,到处找水也找不着。

  “他说的没错,我信不过朱棣。”刘子进的目光,渐渐凝实起来,冷声道:“走上造反这条路,就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不是成王就是败寇,没有第三条路。”

  “还可以接受招安。”王贤缓缓信口道:“我来之前,皇上曾面授机宜,说这些年天下百姓忒苦了点,山西刘子进造反,其实朝廷也有一部分责任……很多百姓都是被贪官劣绅逼得过不下去,才会加入白莲教的。所以对刘子进能抚则抚,万不得已才动武。”

  “皇帝真是这样说的?”刘子进难以置信,但他料想钦差大臣也不敢假传圣旨……却忘了王贤都敢只身入广灵,还有什么是这家伙不敢的?

  “皇上就是天,我岂敢欺天?”王贤一脸理所当然道。

  “还真让人想不到……”刘子进喃喃道:“皇帝不是诳人的吧?”

  “君无戏言”王贤沉声道。

  “就算是真的又怎样?”刘子进皱眉道:“我揭竿起事难道就是为了被朝廷招安么?”

  “那你是为了什么?”王贤笑问道:“为百姓找条活路?”

  “明人不说暗话。”刘子进缓缓摇头道:“我才没想那么多,只是觉着男儿在世,学得一身好本领,岂能白白埋没?”说着蚕眉一挑,露出些许豪气道:“总要人过留名才是”

  “可惜是骂名。”王贤淡淡道。

  “那是你们狗官这样看”刘子进不爽的哼一声:“我虽然读书不多,也知道陈胜吴广、千古流芳”

  “你要是像人家陈胜吴广一样,凭真本事起事也行?”王贤哂笑一声,不屑道:“可是你从一开始到后来,哪一步背后没有晋王的影子?史书上就算写下你的名字,也只会送你两个字——走狗”

  “你”刘子进勃然变色,半晌却颓然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晋王扶起来的?”

  “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么?”王贤洒然一笑道:“你要是真会什么撒豆成兵、驱鬼使神的道术,咱们这会儿还用像丧家之犬一样东躲西藏

  “这个么……”刘子进有些羞赧道:“确实是唬人的。”

  “所以么,”王贤一摊手道:“什么石梯岭三败大同军,打虎峪阴兵取人头,这些丰功伟绩都是怎么来的?你能跟我说说么?”

  “其实我也不知道……”刘子进声音越来越小道:“就是稀里糊涂的官军便退了,还留下那么多辎重,然后就有我撒豆成兵、能驱鬼神的传闻出来,我当然也不否认,乐得让下面人敬畏我。”

  “这不过是人家借你的名义,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罢了,你给人家当了夜壶,还在这儿沾沾自喜。”王贤哂笑一声道。

  “夜壶,什么意思?”刘子进一愣道。

  “用的时候挺热乎,用完了就远远丢开。”宋将军小声解释道:“人家现在就是来丢夜壶了。”

  刘子进闻言羞愤不已,狠狠瞪他一眼,却不得不承认,这番话糙理不糙……晋王此番杀鸡用牛刀,显然是非要于掉自己不可。原因也很简单,无非是想抹掉同自己的关系罢了……人家已经当上亲王了,岂能再跟自己这样的反贼有瓜葛?

  这也是刘子进最近一直逃避现实的原因所在,他清楚自己的斤两,根本不过是个响马头子的水准而已,能在广灵县闹这么大,实乃天时地利人和,但若是失去了晋王的支持,焉有不败之理?所以他才会想冒险到太原城去一遭,就是想见见王爷,听听他到底想怎么安排他,和他手下的兄弟。

  王贤的话让他彻底没法再逃避,刘子进有些羞恼道:“我当初不过是个响马,是他们把我兄弟赶鸭子上架的。现在用不着了,就想把我们斩尽杀绝,没门”说着恨恨的吐口痰道:“我就是死,也要拉他们垫背”

  王贤心说,要的就是这股劲儿,遂微微一笑道:“你原先是响马?是怎么跟朱济演勾搭上的,又是怎么于上造反这份很有前途的事业的?”

  “我原先和老五老九他们,是驰骋晋西北的响马,后来永和王朱济垠收拢山西的绿林好汉,他有大军在手,顺者昌、逆者亡,我等不得已,才投奔了他。之后几年里,有他兄弟罩着,弟兄们打家劫舍倒也快活,直到今年初,朱济垠突然把我叫到书房,先是一语道破我白莲教的身份,待我吓得魂不附体时,又话锋一转,让我以白莲教的名义造反”

  “朱济垠”王贤问道:“这次来搜捕的大军,不就是这位永和王统领么?”

  “是的。”吴为点点头。

  “看来他是真怕你跑了啊。”王贤笑着看看刘子进道:“你继续……”

  “当时他跟我说的是,等着事情一过,随便找个替罪羊交给朝廷,我再带着部下藏起来躲躲风头,就什么事儿都没了。”刘子进叹气道:“那会儿我也是鬼迷心窍,觉着正好可以趁机过过杀人的瘾,竟然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于是我便带着弟兄们回了广灵、杀官造反,没想到竟然那么多人响应。尤其是在我击败了大同镇的官兵后,投奔我的人更多了,短短半年时间便聚集了五万大军,这是我们之前,谁也没料到的。”

  “嗯。”王贤点点头,这大明朝现在确实遍地于柴,一点火星就能燃起熊熊大火,若是永乐皇帝再不与民休息的话,只怕会有更多的张子进、王子进涌现出来……

  “人数增加到五万,之前的定计便不好使了。”刘子进道:“而且我也动了做一番事业的心思,不过我知道,不管于什么,都离不开王爷的支持,便想着借这次的机会,到太原去拜见下王爷,得个准信。”说着愤愤道:“只是没想到,我一片忠心未变,他们却要杀人灭口”

  “这没什么好意外的。”王贤淡淡道:“人家如今是王爷千岁,你是如今天字一号反贼,他能让你活着,把他为了上位,不惜养寇资敌,断皇帝粮道的事情,讲给天下人知道?”

  “断皇帝粮道?”刘子进瞪大眼道。

  “是啊。”王贤冷笑道:“不然你以为,朱济演兄弟要你在广灵县起事作甚?”

  “那皇帝还能放过我么?”刘子进额头见汗道,显然,他的立场已经动摇了。

  “我说过,君无戏言。”王贤微笑道:“再说也看你的表现,你要是能揭发那些乱臣贼子出来,为朝廷除害,那样非但罪责可免,还能成为朝廷的功臣,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我对当官不感兴趣……”刘子进摇摇头道:“我只求我和我兄弟们,能平平安安,你只要能保证这一条,我就答应和你合作”

  “……”王贤刚要应声,刘子进却一摆手道:“口说无凭,我不能再轻信别人了,你请圣旨来,旨意里赦免了我兄弟才作数。”

  “这没问题,不过需要等些时日。”王贤道。

  “那就等吧……”刘子进黯然道:“反正我也无处可去了。”

  “好,我们先设法离开广灵县再说。”王贤说着话,已经塞了三个馍馍下肚,感觉饱了,才从包袱里倒出几身僧衣道:“吃完饭把头剃了,咱们扮成和尚明早进城”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刘子进和宋将军,难得的异口同声道。

  “那你们就等着死无葬身之地”王贤翻翻白眼道:“到时候看看还有没有完好的身体发肤……”

  这话让两人打个寒噤,看看王贤道:“你也剃?”

  “当然。”王贤淡淡道,心说老子早就盼着这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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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零章 光头

  “我第一个剃”

  王贤说到做到,将顺来的剃刀递给顾小怜,自己端坐在火堆前,闭上了眼睛。

  “官人,真要剃么?”顾小怜问道。

  “剃”王贤沉声道,虽然心里对理发这件事充满了期待,但为了不显得太另类,他还是摆出一副纠结的神情。

  “那我可真剃了……”顾小怜小声道。

  “嗯。”王贤点点头,顾小怜才小心落刀,刮下他一绺头发来,然后小心搭在手臂上。随着一刀刀刮下去,王贤脑袋上的头发越来越越少,他终于体会到一种久违的舒爽感觉……

  ‘实在是爽啊……,与众人想象的正好相反,王贤此刻的心情,那叫一个雀跃……对他来说,再世为人最大的不适应,除了没有电、不能上网之外,就是这满头飘逸的长发了。这年代不兴剃头,讲的是扶毛发受之父母,不可损毁,,是以从小到大,除了修一修边角之外,他就从没捞着剃过头。满头长发盘在头顶上,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尤其是不在家里,没法定时洗头的时候,那真是夏天捂痱子、冬天养虱子,他早就想剃光成一快了

  这次终于能名正言顺的来一次,焉有不爽之理?

  不一会儿,一个锃亮的光头诞生了,王贤摸着自己光溜溜的脑袋,心里那个舒坦,就别提了。反倒是顾小怜泪眼婆娑,就跟把她的秀发也剃光了一般…

  “别哭,我真不难过,这样多舒服啊。”王贤笑着安慰下小怜姑娘,又对其他人道:“你们还磨蹭什么?”

  见钦差都剃光头了,宋将军也没啥好说的,也坐到火堆边,流着泪道:“仙儿,你下手轻点……”

  “想得美,自己剃去。”顾小怜却不管他,只把剃刀丢给他,刀尖险些扎在宋将军的脑袋上。宋军忙手忙脚乱的接住,一边嘟囔着‘女生外向,,一边举刀把自己的头发刮下来,还眼泪直流道:“爹啊,娘啊,儿不孝啊……”

  他们之所以要扮成和尚、冒险进城,是因为闲云那边传来的消息……吴为在喇嘛庙落脚后,用飞鸽传书的法子,向设在邻县的联络点,告知了他们所处的位置和情况。之后,在喇嘛庙下的废砖窑里躲了几天,终于等到了穿过层层封锁的闲云少爷……虽然晋王军将五台县围得密不透风,但轻功超绝的闲云少爷,还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摸进来。

  闲云向王贤介绍了那边的情况,又将杨荣的安排讲给王贤知道,末了拿出两本度牒道:“多了没有,你看怎么办吧。”

  “不用都有,”王贤笑道:“你当是你武当山啊,度牒随便发?就算这是五台山,每个庙里有度牒的也没几个,大部分都是黑户。”

  “那我就放心了。”闲云看看王贤,突然忍俊不禁道:“不知道你头圆不圆?”

  “什么意思?”

  “头圆的话,比较适合剃光头。”闲云少爷扑哧一笑道:“说正经的,你要我在暗中保护,还是跟你一起?”

  “还是暗中跟着吧。”王贤白他一眼道:“不过到时候我们要是露馅被抓了,你可千万别冲动,速速到大同求援,切记切记。”

  “我知道了。”闲云点点头,消失在大风暴雪中……

  顿饭功夫后,所有男人都成了光头,连昏迷不醒的张五也不例外。然后便开始换穿僧衣……那僧衣内黄外红,穿上后竟是活脱脱的喇嘛,王贤还有些得意道:“得亏我们扮的是黄教,不然头上还得点戒疤。”

  宋钟和刘子进却笑不出来,前者闷声道:“你这招能不能行啊?可别自投罗网。”

  “不放心你就留在这儿。”王贤笑道:“说不定比我们瞎折腾还强。”

  “我还是跟着吧……”宋将军缩缩脖子,蜷在火堆边不吭声了。

  王贤看看顾小怜,叹口气道:“倒是你,明天能蒙混过关么?”

  “官人放心吧。”顾小怜眯眼一笑,虽然满面灰黑,却依然能让人感受到笑容的甜美。

  当天夜里,几人都辗转难眠,有人是心疼自己的头发,有人则担心明天能不能过关。王贤倒还好,睡着的挺早,很快就进入了梦乡,直到感觉有人用毛发挠自己的鼻子,才打了个响亮的嚏喷,睁开眼时,便见一个小沙弥正红着眼圈看向自己。

  “你哪位?”王贤先是一愣,旋即恍然道:“小怜,你也剃了光头?”

  “不许笑……”顾小怜可怜巴巴的戳他一下,小声道:“奴家陪官人一起光头。”说着又不胜担心道:“是不是丑死了?”

  “哪呢,好看极了,绝对是世上最好看的……”王贤笑道:“小尼姑。”

  “官人就爱取笑奴家……”顾小怜扭动娇躯一阵不依,又献宝似的捧出一团假发道:“这是用官人的头发编的,不扮和尚后,总比用别人的强。”

  “还是小怜细心。”王贤把那假发往头上一扣,感觉很是妥贴。

  “奴家自个也弄了一顶呢。”顾小怜也把一顶假发扣在头上,笑嘻嘻道。

  “仙儿,有没有我的?”宋钟恬着脸问道。

  “没有。”顾小怜白他一眼道:“你自己弄”

  “谁说闺女是爹妈的小棉袄来着……”宋钟郁闷的又叹口气。

  把昨晚剩下的馍馍切成片,放在火堆上烤的金黄,便是众人的早饭。吃过饭,打扮成喇嘛的众人,便离了废砖窑,大摇大摆下山,朝县城方向去了……

  这天竟然难得放晴,不过白惨惨的日头挂在天上,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温暖,往县城去的路上,不时有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兵丁走过,还有固定的哨位,盘查着过往的每一个人,气氛肃杀极了。

  五台县戒严已经有些日子了,老百姓胆小怕事,都躲在家里,能不出门就不出门,所以大道上除了官兵,便看不到几个行人,王贤这群喇嘛,就显得分外扎眼。

  刚在大道上走了没多久,便有一对官兵将他们拦住,盘问起来道:“你们是于什么么的?”

  “我们是喇嘛。”宋将军摘下皮帽子,露出一颗光头道。

  “知道你们是喇嘛”官兵心说这不废话么,粗声粗气道:“这天寒地冻的,抬着个人于啥去?不知道现在戒严呢”

  “我师侄得了急病,”宋钟一脸焦急道:“必须到城里求医,这大雪封山车马难行,我们是肩扛手抬从五台山上走下来的,诸位官爷行行好,借给我们一辆马车吧。”见对方一脸不可思议,他又低声下气道:“卖给我们一辆也行,不然我师侄到不了县城,就得冻死了”

  几个官兵互相看看,伸手道:“你有度牒么?”

  “带了带了。”宋钟忙从怀里掏出黄色封皮的度牒,递给官兵看道:“咱是五台山沙拉寺的大喇嘛,诸位有空来上香啊,我们寺里的香火很灵验的。”

  “咳咳……”他身后一个小沙弥咳嗽一声,埋怨道:“师伯,你快少说两句吧,咱们色拉寺的脸都快被你丢尽了。”

  “你这孩子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宋钟瞪他一眼道:“全寺那么多人,吃穿住用,那样不得花钱,你又不去挣钱,还不全着落在那些傻……哦不,信众身上?”

  众官兵听得好笑,那为首的总旗打开度牒一看,只见里头赫然躺着一张面值一万两的宝钞……虽说宝钞贬值得离谱,但这张九成新的万两宝钞,还是能换个十几两银子的。总旗会心一笑,将宝钞收入袖中,把度牒还给宋钟,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和气问道:“你还要买车么?”

  “买,当然买。”宋钟使劲点头道:“多少钱?”

  “念在你们是去救人的份上,给你们便宜点,五十两银子。”总旗念在万两宝钞的份上,没有狮子大开口……其实横竖大车都是征用的,无本的生意,要多少算多?

  “五十两?抢钱呢?”宋钟却瞪大眼道。

  “爱要要,不要滚”总旗道。

  “那我们租呢?”宋钟道。

  “租的话,三十两。”总旗想想道。

  “真黑啊……”

  “爱租租,不租滚”

  “便宜便宜吧……”宋钟拉开架势,砍起价来,好容易讲到二十两,他还是不满意……还是被身后的众师侄拉住道:“师叔,你要是再磨蹭下去,师兄可就要圆寂了。”他这才意犹未尽的收了兵,从怀里摸出两锭银子道:“我们可不管给你送回来。”

  “那个谁,你跟他们走一趟,”总旗随便指派个士卒道:“到了地头把大车再推回来。”

  “唉……”那士卒无比郁闷,心说好事儿怎么想不起我来?

  众‘喇嘛,把张五安顿到大车上,又盖好了棉被,那总旗在一旁看着,见张五面色灰败,神志不清,果然病得很重的样子,随口问道:“他得的什么病

  “要是知道还用去看么?”宋钟叹气道:“他这病蹊跷的很,发起病来六亲不认,又撕又咬,不发病时,就这么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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