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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夜天子(4月18日 更新至“第17章 摧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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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笑话、神话!


  当初叶小天知道展凝儿寄情于他时,曾受宠若惊,可那时他已喜欢了莹莹,自然不敢妄想再去追求展家大小姐,娥皇女英共侍一夫的美梦他也做过,可惜他不是舜帝,没有享受公主姐妹花的资格,他又不是嫌贫爱富的徐伯夷,既已倾心于莹莹,自然不作他想。

  他却万万没有想到,莹莹居然也是同凝儿一样出身高贵的女子,几乎倾刻之间,他就明白了莹莹对他隐瞒身份的苦心,确实,如果他早知道莹莹的身份,他还能在莹莹面前表现得那样自信而霸道?

  徐伯夷见叶小天怔怔出神,只当他被自己说得哑口无言了,心中大感快意,不由冷笑道:“怎么,你没话说了?”

  叶小天忽然向徐伯夷长长一揖,郑重地道:“谢谢你!”

  徐伯夷奇怪地道:“谢我什么?”

  叶小天认真地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我才知道莹莹究竟有多好。”

  徐伯夷一脸茫然,完全不明白叶小天在说什么。

  街对面是一排高档酒楼,与官衙相近的地方酒楼总是多一些,而且档次大多不低。其中一座金碧辉煌的酒楼二楼上,开着一扇小窗,窗内两位老人对面而坐,桌上只摆着几样简单的菜肴和一壶老酒。

  两位老人一个高大威猛,一个清瞿雍容,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顾盼之间,自有一种威风,显然是久居上位者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气质,除非他们自己有意收敛,否则很容易就被人注意到他们的不同寻常。

  如果不是有人守在楼梯口,普通的食客能够有幸走上这层楼,他最先注意到的一定是那位高大威猛的老人,但是看久了,他的注意力却一定会转向那位雍容清瞿的老者。

  虽然这位老者在那个身材魁梧、卧虎一般威猛的白老人面前显得有些单薄。但他静静流露出来的神韵,却如渊之停如岳之峙,比起那个魁梧老者更易令人产生高山仰止的感觉。

  这两个老者,正是安家那头老狐狸安国维和夏老爷子夏仁勇。

  夏老爷子远远瞟着对面衙门口的情形,白眉微微一皱,道:“那个臭小子花言巧语哄骗我的宝贝孙女儿,我恨不得扒了他的皮。你这老家伙偏要我送他一个举人功名。结果我憋了一肚子窝囊气,你却眼看着他去三等县做一个小小典史,也袖手不理?”

  安国维微笑道:“他屈居三十名举人之末,如果一下子拔的太高。岂不令人侧目?那对他并非好事。再者说,宦海沉浮,风波险恶,冲在最前面的人未必能走到最后。”

  夏老爷子蹙眉道:“难道你没听说,杨应龙正打算安排播州阿牧赵歆的儿子赵文远去葫县,田家则大力举荐徐伯夷去葫县么?杨应龙虽是个年轻后生,可他的野心却让我们这些老家伙也甘拜下风,他此举必然大有深意。田家那对小娃儿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况且徐伯夷和叶小天又有夙怨。叶小天被他们两个钳制着,还能玩出什么花样儿来?”

  安国维开怀大笑:“呵呵呵,你呀,这是关心起孙女婿了么?”

  夏老爷子脸色一沉。道:“我可不希望我的乖孙女儿嫁过去没几年就得守活寡,他们两个决不可能!”

  安国维笑吟吟地道:“好!小儿女间的事,咱们不谈。你担心他吃亏,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他此前曾在葫县干过什么事。嘿嘿!一个假典史都能干得有声有色,如今有货真价实的官身,他会吃亏?”

  夏老爷子疑道:“什么真真假假?你这老家伙。又在玩弄什么玄虚?”

  安国维莞尔道:“你只要知道,那个小子粘上毛比猴子都精就行了。”

  “就他?”

  夏老爷子不屑地向外瞟了一眼,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你快看看你口中的那只猴子,在府衙门前便跟人打起来了。就这臭脾气还猴精猴精的?我看是头驴子还差不多。”

  安国维诧异地往窗外看了一眼,远远的看不甚清,但是动手的那个确实是叶小天无疑,只是不知道正与他打作一团的又是哪个。

  夏老爷子乐不可支地道:“脾气这么火爆的人也算猴精?前番在栖云亭,他把崔大儒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捎带着得罪了按察使王浩铭。今儿个更是不得了,堂堂举人居然在布政使衙门口动起了手,这一来准保得罪布政使姜欣。

  贵州三司啊,除了一个掌兵的都指挥使司跟他不挨边,其他的两位都被他得罪遍了,就他这性子能在宦海中扑腾出什么局面来?只怕最先沉底的那个就是他了,哈哈……”

  安国维看了一阵,轻轻举起酒杯,小小地呷了一口,微笑道:“驴子是不会闹天宫的,而猴子……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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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衙门前,叶小天揪着谢传风的衣领,“啪啪”地扇着他的耳光。

  毛问智紧紧抱着谢传风,将他双臂拢住,让他挣脱不得,大声嚷道:“哎呀妈呀,你们俩这是干啥啊,有话好好说呗,别干仗啊,大家都是举人,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啊。”

  谢传风快被他气晕了,你要和气生财,你抱我这么紧干什么?可他明知毛问智就是在拉偏架,他连抗议的功夫都没有,因为叶小天就像抽陀螺似的,抽得他脸都肿了。

  “你个贱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跳出来污蔑本举人,你当本举人提得起笔,就打不得你个贱人?叶某人可是文能提笔中举人,武能举掌掴贱人的!”

  叶小天用力打着,嘴也不闲着:“今儿是布政使大人召见今科举子的大好日子,你又跑来向本举人头上扣屎盆子,你这是在打我叶某人的脸还是在打布政使大人的脸,你说?

  你以为跑到这儿来污蔑我,就能有人替你作主了,哈!谁能替你做主,你把那人给我找出来!还是说你觉得唾沫星子能淹死人?你不晓得本举人会狗刨么?”

  叶小天打着谢传风。却是故意透话给徐伯夷听,他以为是徐伯夷怂恿谢传风来让自己难堪的。方才他和徐伯夷斗了几句嘴,顾忌布政使和按察使两位大人召见在即,不想在府衙门前闹出事来,本想就此散了,谁知谢传风突然跳了出来。

  谢传风一出来,就当着众举人的面,声泪俱下地控诉起他被叶小天横刀夺爱的事来,除了扭曲事实外加大想臆想,说到激动处。什么狗男女、奸夫淫妇、不知廉耻的小贱人一类的话儿就脱口而出了。

  叶小天一开始浑没当回事儿,只是笑吟吟地听着,听着听着,也不知是哪句词儿触动了他的逆鳞,突然就大光其火,冲上去就是一记“冲天炮”,打了谢传风一个措手不及。

  毛问智一见大哥动手,马上跑过去,两条长臂一张就把谢传风搂了个结结实实。然后就开始不断地“劝架”!

  徐伯夷在一旁气极败坏地道:“叶小天,你太放肆了,布政使衙门前,居然如此有辱斯文。”

  叶小天道:“贱人!他是贱人!你也是个贱人!有辱斯文?我是今科举人。今日蒙布政使和按察使大人召见,他居然跑到这儿来污蔑于我,究竟是谁有辱斯文!”

  叶小天真是恨透了谢传风,他和水舞分手。固然是薛母在其中起了大作用,可是这谢传风却也不无推波助澜的作用,那可是他的初恋啊。硬生生被人拆散,提起来岂能不恨。

  再者,后来他听莹莹讲过水舞被谢传风气吐血的事儿,本就有心替水舞出一口恶气,如今又见谢传风跑到布政使衙门口儿来污蔑他,新仇旧恨,岂能不恼。

  徐伯夷被叶小天骂的气白了脸,其实叶小天这一次是真的误会了徐伯夷。谢传风的确是被人怂恿而来,但那人却不是徐伯夷,而是李秋池。

  李秋池接连几次被叶小天削了面子,已经被一些知情人传为笑话。李秋池是贵州第一讼师,同许多豪门都有密切关系,他的名声和口啤就是他的身价和地位,被叶小天这样打脸岂能不恨?

  他素知贵州布政使姜欣性格方正,便怂恿谢传风出面,想在布政使衙门前让叶小天出个大丑,一旦惹得姜布政嫌恶,就算不能削了他的功名,也能阻止他拿个肥差,说不定什么差使都捞不到,徒留举人功名。

  当日曾在栖云亭前向叶小天解说双方辩题的赵文远等人也纷纷上前解劝,衙役们见众举人闹得不像话,马上有人飞也似地跑进衙门向布政使大人报讯去了,其他人便上前把叶小天和谢传风硬生生分开。

  谢传风狼狈不堪地擦着唇角的血,向叶小天怒骂道:“姓叶的,你不要以为你攀上了高枝儿就可以为所欲为。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你为非作歹,恶贯满盈,人不报应天报应,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叶小天恶狠狠地道:“我心眼少,但是不缺!我脾气好,但不是没有!你要是再不知好歹,肆意败坏我的名声,诽谤水舞姑娘,我见你一次打一次,你给我记住了!”

  徐伯夷嘲笑道:“哼!贪慕女色、强夺人妻,道德败坏一至于斯!被人追到衙门口来声讨,又恼羞成怒,仗势欺人,好一个斯文扫地的举人啊,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叶小天整了整衣衫,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傲然道:“笑话?姓徐的,我叶某人今天或许是你和世人眼中的一个笑话,来日却必定是你们眼中的一个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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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下马威


  县衙的第三进院落就是花知县的官邸。红漆雕栏的围廊后面,县令夫人苏雅正踮着脚尖儿,用小木勺儿喂着笼中的金丝雀,逗弄着蹦蹦跳跳的雀儿,她的颊上微微露出一丝愉悦的笑容。

  此时的苏雅夫人,穿一身燕居常服,一件琵琶袖的浅绿色短衫,外边套一件银绫儿的半臂,系一条石榴红的齐腰襦裙,纤腰楚楚欲折,容颜淡雅俏丽,有种极妩媚的味道。

  她这一踮起脚尖儿来,腰间便凹出一个内陷的弧度,衬得裙下丰隆的臀部更形隆翘,曲线诱人,亏得这是在内宅里,除了花知县就只有内宅的那些丫环侍婢,再无一个男子,否则这熟透了的水蜜桃儿一般的身材,真不知要勾得多少登徒子色授魂销。

  花晴风步入后宅,看见娇妻这副模样,不觉有些情热,走上去轻轻揽住她柔若无骨的腰肢,将脸颊从肩后靠过去,亲昵地贴了贴她娇嫩柔滑的脸颊。这样的举动算为是极为狎昵了,不过人家是少夫少妻,又是在私邸之内,倒也不算什么了。

  花晴风自从到了葫县后,就成了一只风箱里的老鼠,受到豪强齐木、县丞孟庆唯、主簿王宁乃至山中各族部落此起彼伏的打压,身心饱受煎熬,心力憔悴之下,每日里只是长吁短叹没精打彩,仿佛一八十老翁,虽然正当壮年,却是连床笫之事都淡了。

  自从孟县丞身遭横死,叶小天离开葫县,他趁机攫取了一部分权力,整个人一下子都似年轻了几岁,权力给他带来的激情与渴望,使得他夫妇敦伦的次数也比前两年更频繁了些,夫妻间更加和谐美满了。

  平素里花晴风只要这么亲昵地一抱,苏雅少不得要娇羞地倒在他的怀中。学那戏水的鸳鸯,亲昵狎戏一番,但是今日苏雅只是把纤腰一挺,淡淡地回眸望了他一望。

  花晴风松开手,奇怪地道:“娘子何故不悦?”

  苏雅淡淡地问道:“那个叶小天回了葫县?”

  花晴风眉头一皱,道:“你怎么知道?哦!是不是循天那小子告诉你的?”

  苏雅冷哼一声,道:“今日一早,徐县丞对三班六房做了调整,各房的胥吏、捕头,交叉调动。一团混乱。这件事,应该是相公你的主意吧?”

  花晴风听见她是诘问此事,不由松了口气,笑道:“娘子,这是县丞的职责嘛,何须本县插手呢。新官上任三把火,徐县丞年轻有为,他既有心整顿,要做出一番气象来。本官自然要鼎力支持的。”

  苏雅冷笑地凝视着花晴风道:“相公仅仅是支持么?徐县丞刚刚到任,没有你的授意,他敢对三班六房做出这么大的调整?而且,继前日接风宴后。昨日你又单独宴请了他,难道不是为了今日之事?”

  花晴风皱了皱眉,不悦地道:“夫人,你只需管好这后宅。何必理会外间之事呢,那叶小天与你非亲非故,我就是想要对付他。你也不必为他抱不平吧?”

  苏雅气极反笑,道:“相公,你以为我是为了替那叶小天报不平?”

  花晴风反问道:“难道不是?否则你又何必指责为夫?”

  苏雅叹了口气,幽幽地道:“相公,妾身是你的发妻,凡事自然只会为你考虑,怎会相帮那叶小天呢?妾身对你提起此事,不是认为你不该对付叶小天,而是你的方法,错了!”

  花晴风愕然道:“方法错了?错在哪里?”

  苏雅道:“徐伯夷与叶小天早有过节,你就是不授意于他,他也会全力以赴地去对付叶小天……”

  花晴风微笑道:“但是,他刚刚担任县丞,虽然他的职位高于叶小天,可他在本县的根基不如那姓叶的,有本官支持他才能大胆施为,否则,只怕他未必是那叶小天的对手!”

  苏雅顿足道:“相公,你怎么还不明白呢?你在葫县蜇伏三年,直到今日才渐渐把一部分权力收拢手中,你既然容不得叶小天,你就该旗帜鲜明地表明你的态度,告诉所有人,你就是要对付叶小天!

  民心何用?那叶小天难道还能昭告全县,说他就是当初那个受万民爱戴的艾典史?就算他能这么做,如果本县的县令和县丞都容不下他,那些百姓们再如何支持又能改变什么?

  到时候,你就可以再下一城,扩大你的权力,收揽更多的心腹。徐伯夷想坐稳这个位置,只能对你俯首贴耳,到那时候就是王宁也得再退一步,葫县才能真正落入你的掌握,你才能一逞平生报负啊!

  可你呢?明明你不必拉拢,那徐伯夷为了对付叶小天,也必然得投到你的门下,鞍前马后地为你摇旗呐喊,你何必让他当那挂帅出征的大元帅?这兵权交出去容易,想再收回来可就难了,你就不怕他变成第二个孟县丞?”

  花晴风捻须微笑道:“为夫是一县正印,出面去对付一个刚刚到任的典史,如此自降身份,岂不惹人非议?相公我避居幕后,由那徐伯夷出面,这才进退自然啊!

  不知情者,会以为徐伯夷与叶小天不合,故而争斗。知情者,更不会猜疑到为夫的头上,为夫坐山观虎斗,等他们两败俱伤之际,再出来收拾局面,如此岂不稳妥?”

  苏雅凝视着他,目中渐渐露出悲哀之意:“相公,其实你一直就是这样的,该避居幕后的时候你避居幕后,不该避居幕后的时候你同样避居幕后!呵呵,相公,妾身以为,你不该做知县,你该做个师爷才是!”

  花晴风的脸腾地一下胀红起来,怒道:“娘子怎可如此无礼?”

  苏雅蛾眉微敛,淡淡地道:“我累了!”

  苏雅再不看他一眼,从他面前径直走了过去,花晴风气得鼻息咻咻,狠狠盯着苏雅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花厅门口,这才愤愤地一甩袖子,骂道:“妇人之见!”

  ※※※※※※※※※※※※※※※※※※※※※※※

  徐伯夷带着两个衙役,陪着叶小天出了府门,此时赵文远已经随王主簿离开,但是给他们留下了一辆车子,他们的行李都堆在车厢里,遥遥正在软绵绵的行李包上乐此不疲地爬上爬下。

  徐伯夷吩咐人牵来一匹马,翻身上马,乜着叶小天道:“叶大人,请吧。”

  叶小天没有马,如果步行,就和那两个衙差一样,成了徐伯夷的随从。徐伯夷有意让他出糗,故意头也不回,策马走出半晌,才悄悄扭头观望,却见叶小天正端坐车中,小丫头遥遥蹲在他膝前,乖巧地给他捶着腿。

  徐伯夷一见大为懊恼:“这一来,本官岂不是成了给他开路的人了?不对啊,那一车行李呢?”

  徐伯夷又扭了扭头,这才发现那头巨猿大步流星地跟在马车旁边,方才堆在车中小山一般的行李,此刻正被它轻飘飘地扛在肩头。徐伯夷暗暗咽下一口气,恨恨地一鞭子,抽在了胯下的牲口身上……

  花晴风给叶小天租下的这处宅院距县衙并不远,毕竟是为了方便他每日上衙办公,公房已经没有分配给他,如果再故意把他打发得远远的,那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叶小天下了车到了院中一看,这幢宅院还真有点儿小,就是一个小院子,一间正房,正房分隔出了左右两个卧室,中间是一个小小的堂屋,院落一角搭了个鸡棚。

  迈步进了堂屋,一进门右手边就是一个灶台,灶台上方还贴了一张已经熏得乌漆抹黑的灶王爷。这,分明就是一户普通的民居,还是家境比较拮据的民居。

  典史这个官儿放到朝廷上,那真是芝麻绿豆大的一个小官,可是在一个县里,已经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了。花知县给他租下的,竟然是这么小的一幢民宅。

  其实花晴风虽然不喜叶小天,却也不至于这般下作,故意选一幢这样的宅子恶心他,这是徐伯夷自作主张。可是他既然打着花晴风的幌子,他不说,旁人自然认为是花晴风的授意。

  所以苏雅夫人才规劝花晴风:你要么别对付他,既然想对付他,那就大张旗鼓、旗帜鲜明地告诉所有人:本县正印官就是不喜欢这个叶典史,何必干些人家牵驴你拔橛的蠢事呢?

  冬天一向都是那样一副表情,眯着眼睛,阴恻恻的,也看不出他是喜是怒。遥遥还小,更不明白这房子大小,已经关系到叶小天的颜面。但毛问智虽是个粗人,却不至于连这点事儿都不懂。

  刚一迈进院子,毛问智就嚷嚷开来:“你们耍呢!俺大哥是典史,你们就给租这么小的一间破房?比土地庙还寒酸,俺住倒没关系,你让俺大哥住,这不是寒碜人么?”

  罗大亨的一张胖脸也沉了下来,对叶小天道:“大哥,不如你去小弟家里住些时日?咱们哥俩儿正好多聚一聚。”

  叶小天微笑道:“这里不错呀,离县衙够近,每天不用起大早。再说,纵有广厦千间,睡觉不就是一张榻么?大家一路风尘都很累了,就不要再折腾了,回头我选个上佳之地建座府邸,你们想宽敞,咱就宽敞个够!”

  徐伯夷方才一直佯装没有听到毛问智和罗大亨激愤的话,如今听叶小天这么说,便想回头调侃他几句,可徐伯夷一瞧叶小天那副坏坏的笑脸,心头便是砰地一跳,忽然有点不祥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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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坚忍



  王主簿抚着胡须,轻轻扫了一眼谢传风呈上的礼物,最上面就是一张房契,大字很清楚,是金陵府石头城乌衣巷里的一幢宅院,那种地方的宅院随便一幢房子价钱都不菲,更何况看上边那行大字,分明是一幢占地十一亩的豪宅。,.,

  王主簿又审视地看了一眼正夸夸其谈的谢传风,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出手很豪绰啊!一个管事,就算上下其手,从中渔利,他能在短短数年间捞到这么多财富?”

  王主簿根本没有听谢传风究竟在说什么,决定他收不收这份厚礼,或者说是否答应做谢传风的后台,为谢传风在驿路运输上争得一席之地的关键并不在这份礼物本身,而在于这份礼物究竟是谁送的。

  王主簿暗暗盘算,谢传风被田家赶走,应该只是一个幌子,也是田家撇清自己的一个手段,这谢传风很可能是田家安排到葫县的一枚旗子,那么我收下这份厚礼,就是站到田家这条船上去了。

  王主簿紧张地思索着,赵文远是播州杨家的人,叶小天据说会成为红枫湖夏家的女婿,而这谢传风则是田家的人,看来土司们已经看破了朝廷想以葫县为突破口,试图扩大控制贵州的意图。

  而朝廷坐视这三方势力把手伸进葫县,显然是三年来试图控制葫县的一系列措施一再失败,朝廷已心灰意冷,既便还没有放弃控制贵州的想法,至少目前来说也只能继续保持大明建国百余年来贵州一贯的体制,这暂时对一个国家来说,十年八年、五十年一百年,都是有可能的,这种情况下,我该何去何从呢?

  王主簿暗自思忖:“原本在葫县,三分天下我能据其一。是因为我与高李两寨关系都不错。但是他们拉拢我,只是希望在抵制朝廷一系列试图控制葫县的政令时,我能从中起到作用。

  如今朝廷已经很少有什么动作,我对他们的影响也是越来越小。最重要的是,杨、田、夏三家已经开始插手葫县,我最大的倚仗已不足以称为倚仗,到时候花知县背后站着朝廷,徐县丞背后站着田家,叶典史背后站着夏家,葫县还有我王宁存身之地么?”

  谢传风说完。见王主簿似乎正悠然出神,便试探地问道:“大人?”

  “哦?哦!”

  王主簿迅速做出了决定:“朝廷已有退缩之意,一旦抛弃葫县,花晴风作为两榜进士、七品正印,朝廷必然另有安排,我王宁却需自寻出路了,如今杨、田、夏三家中,只有田家不但争了一个县丞之位,而且还派人抢夺驿路要道的控制权。似乎是志在必得,我便投靠田家吧!”

  想到这里,王主簿微笑道:“好!既然如此,那本官便应允你了。葫县地少人贫。驿路运输关系到本县许多人的生计,你尽管好好做,本官尽力与你方便就是。”

  谢传风一听不由又惊又喜,他方才隐晦地提出要贩卖茶叶、香料、珠宝等物。原本没指望王宁全都答应。这些货物都是牟利至少十数倍的货物,但风险也大。

  从南方采购珠宝,通过贯通贵州的驿道可以转运江南富庶之地。也可以经曲四川贩卖到西番。西番密宗最喜欢以贵重宝物装饰佛像佛殿,八宝庄严,焚香虔敬,以像西天。这种风气现在已经蔓延到道教,道教设像也开始讲究金镶玉裹,氤氲祈禳。而出家人又最有钱,这些异域珠宝大有销路。

  至于香料,不仅佛道两家需求最盛,中原富有人家一样对香料有大量需求,这些东西都是暴利,当然税赋也高,因此想赚更多的钱,就只能走私,要走私就需要官府有人策应。

  而最紧要的一样货物就是茶叶,明代茶叶可是作为战略物资来监管的,因为番地不产茶,他们又恃茶以生,故朝廷立严法管理,用茶叶制番人之死命,壮中国之籓篱,所以走私茶叶比偷税漏税罪责更重。

  谢传风提出这一条来,本来是想用以供王主簿讨价还价的时候否决的,到时候就比较容易答应帮他走私珠宝和香料等其它条件,却不想王主簿竟然全部答应下来,谢传风自然喜出望外。

  谢传风目的已达,连连道谢着向王主簿告辞,王主簿不动声色地把那份厚礼拢进袖中,客客气气地把他送出门去。王主簿刚把谢传风送出大门,正要回转自己的签押房,忽然看到几个鼻青脸肿的捕快闯进院子,急匆匆奔二堂去了。

  王主簿眉头一皱,暗自有些奇怪。自从齐木垮台,葫县捕快在民间的声望大为提高,再也不是以前那种过街老鼠般的模样,怎么今天又发生了殴打捕快的事么?

  王主簿招手唤过一个守门的衙役,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衙役一见主簿大人询问,忙道:“回禀主簿大人,那几个捕快是随徐县丞入山调停高李两寨纠纷的,结果……不知因为何故,徐县丞被李家寨给扣住了,他们则逃了回来,说是徐县丞有性命之危。”

  “哦!”

  王主簿脸色微微一变,摆了摆手,那衙役便退了回去。王主簿马上返回签押房,对他的掌房书吏老蔡吩咐道:“本官家里刚刚有人来报信,说是本官的四夫人身子不适,本官回去瞧瞧。”

  老蔡答应一声,王主簿便回到内室换了一身便袍,急急离开了县衙。

  花晴风听说徐县丞被李家寨扣住,顿时呆若木鸡。自从叶小天弄死齐木,打垮葫县第一大恶霸,花知县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种泥胎木塑般的状态了。

  徐伯夷是进山调停的,缘何被李家寨给扣起来了呢?说起来徐伯夷还算谨慎,入山之后先会见了正带人围困李家寨的高家寨一众人马,高家寨的人听说他是来调停两寨纠纷的,对他倒还算客气,徐伯夷见到了高老寨主,听高老寨主诉说了两寨械斗的前因后果之后,又到李家寨了解情况。

  其实整件事很简单。就是因为久不下雨,葫县大旱,处于河水上游的高家寨截断河流以满足本寨百姓的浇地用水。如此一来处于捞刀河下游的李家寨旱情更是雪上加霜,双方交涉未果,便一个武力掘堤,一个武力护堤,因此结下仇怨。

  徐伯夷弄清原委,便把两位寨主召集到一起,说道:“两位寨主,不管你们是住在上游还是下游。都是因为这条河,祖辈们才在此定居,这一河之水乃是天赐,沿河两岸的百姓,不管上游下游,都是有权享用的。

  如今大旱不雨,河水暴跌,若是你们两家均用,虽然不能满足灌溉要求。可度日固然艰辛,却未必会有人渴死饿死,如果你们继续这样诉诸武力,却不免出现死伤。这其中轻重。你们还不明白么?依本官之见,不如你们均分河水。”

  高寨主瞪着徐伯夷道:“我们寨子缺水,地都裂开了一个个的口子,庄稼都快枯死了。一瓢水浇下去,地皮都没湿就不见了影子。如今水就从我们寨前流过,你却要我们不能取用?均分。你又如何均分?”

  徐伯夷微微一笑,道:“这个好办,就按你们两寨人口的多寡来分,若是你寨人口是李家寨人口的五成,那么一天十二个时辰,则有八个时辰放手给李家寨,在此期间,高家寨不得取用一滴。余下四个时辰,则允许你们截断河流,由高家寨完全使用。如此最是公平。”

  高寨主一听哪肯答应,论人口他们寨子比李家寨少了两成,明明他们住在上游,却要多舍两成的水给下游的人?这河水全给他们用都嫌不足啊!再说,李家寨住在下游,因为更接近山外,族人中多有外出务工者,故而开辟的山田数目也不如他们寨子多,地多的反要让着地少的,简直岂有此理。”

  徐伯夷在此事中倒是没有什么私心,他希望妥善解决此事,从而一举树立他的威信,可这个计划遭到了高家寨的强烈反对,于是他又采取了另一个方法,那就是按照两寨所拥有的田亩户数来分水,这个说法自然又遭到了李家寨的坚决反对。

  徐伯夷好言好语,费尽唇舌,始终无法拿出一个令两寨百姓都满意的方案,结果两寨寨主倒是因为主管司法的徐县丞来了,又提起在械斗中的死伤来,徐伯夷的好脾气渐渐耗尽,眼见两位寨主得寸进尺,便想利用官威杀鸡儆猴,先把涉案人员控制住,震慑一下双方村民,然后再讨论用水问题。

  他自以两个寨子都有人要被抓,可谓不偏不倚,两位寨主应该答应,可是其中却有一个李伯皓,那可是李寨主的亲生儿子,李寨主如何肯答应?再说如果高家寨不截断河水,李家寨会去械斗么?

  徐伯夷一脸铁面无私的模样,李寨主却是勃然大怒,立即命人把徐伯夷抓起来,把那几个捕快打了一顿放出山来,传话说要葫县县太爷给他们李家寨一个公正的交待,否则他们就要直接向朝廷讨公道。

  花晴风一听“直接向朝廷讨公道”,就像一瓢冰水从头泼到了脚:向朝廷讨公道?他们如何向朝廷讨公道?花晴风六神无主,赶紧吩咐人道:“快去,请王主簿来商量事情。”

  片刻功夫,那衙差回报:“主簿老爷家里有事,已经离开衙门了。”

  花晴风把牙一咬,又吩咐人去王宁家里唤人,结果差官到了王府一打听,王家人说四夫人患了急症,葫县没有良医,王主簿已经带着四夫人急急赶赴铜仁府请名医诊治去了。

  差官回到县衙一说,花晴风只气得七窍生烟:“这个老混蛋!这只老狐狸!”

  花晴风在二堂转悠了半晌,无奈之下,只得吩咐道:“去,请叶典史来,本官有要事与他商量。”

  那差官又去了前边典史房,不一会儿回来禀报:“老爷,典史老爷说,如果老爷这里需要文仪用品,只管遣人吩咐一声就是,县上财政再如何拮据,也不致让大老爷您这里连文房四宝都有了短缺。

  至于其他的事么,由于县丞大人早已发下吩咐,典史老爷统统做不得主,既然是要事,典史老爷可不敢应承,以免误了大老爷您的大事,还是请大老爷您自行决定吧!”

  那衙差原本就是典史房的人,被花晴风抢在叶小天到任之前紧急调开的,所以说话阴阳怪气。花晴风听得勃然大怒,厉声喝道:“混帐!本县召他议事,他敢不至?”

  那衙差慢吞吞地道:“典史老爷还说了,如果县太爷大怒,请小人回禀县太爷,在其位而无其权,便如不在其位,不在其位则谋其政,便是乱序逾法,故……典史老爷不敢领命!”

  花晴风气得两眼发直,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那衙差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讥诮之意,躬身道:“大老爷如果没有别的吩咐,那小人退下了。”

  花晴风也不理他,怔怔半晌,慢慢抬起头来,目中射出坚毅的光辉,沉声自语道:“做官第一要义,便是坚忍!我忍!徐图自强而矣!你不来见我,我去见你!”

  花晴风腾地一下站起来,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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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游说


  叶小天一行人在山脚下站住,仰望坡上,一片高低错落的高脚楼,掩映在重林之中,外围又搭了一些帐篷,应该是围困李家寨的高家寨人居住的地方,双方应该刚刚结束一场战斗,坡上一片狼籍。

  叶小天双手叉腰,打量着山坡上的形势,眼见高家寨的人把李家寨围了个水泄不通,大有不死不休之势,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时候,马辉和许浩然扶着胖得跟头海狗似的大亨走过来,大亨哼哼唧唧地道:“大哥哇,这山里头……骑不得马,坐不得轿,早知道我就牵头驴子来了。”

  叶小天白了他一眼道:“不等走到地方,驴子就会被你活活压死。”

  大亨道:“那就骑牛,这么走路,真要活活累死了。”

  叶小天道:“骑牛咱们得什么时候才能到?你别废话了,赶紧过去。”

  大亨撇嘴道:“求人还这么不客气,真是上辈子欠你的。”说归说,他还是挺直腰杆,接过周班头递来的白旗,独自向前走去。

  “站住!干什么的?”

  山坡上,高家寨的人用荆棘布下了几道防线,李家寨有大量青壮出山做工,这是为了防止那些李家寨的人闯讯赶回,壮大山上守方的力量。如今一见山下来了人,守在荆棘丛后的人立即拉开了猎弓。

  大亨高声大呼道:“不要射箭,自己人,我是自己人呐!”

  大亨挥舞着手中的小木棍,上边绑了一块白布充作白旗,向荆棘丛后的人呼喊:“我和你们的少寨主高涯是同窗好友!我和高涯是同一家车马行的东家,不要射箭!”

  山坡上有人手搭凉篷向下观望,惊讶地道:“哎哟,还真是大东家!”说话的人正是罗高李三姓车马行的一个伙计,高李两寨的冲突变得激烈后。被高涯带回了寨子。

  这山里人不比军队一般纪律严明,一俟发现不是敌人,而且只有一个人上山,不要说禀报寨主了,还没等守卫这道防线的吏目说话,就有几个“罗高李车马行”的人兴高采烈地跑了下去。

  “大东家,你怎么来了?”

  罗大亨一听他们这称呼,再看他们模样有点眼熟,便嘟起胖脸训斥道:“你们都是车马行的人吧?你们知不知道你们这一走掉,咱们车马行要赔多少钱给人家?”

  罗大亨这一说。这几个高家寨的人倒是想起了自己的另一层身份,讪讪地低下头,低声解释道:“大东家,我们也是没办法,都辛辛苦苦干了大半年了,我们也不想生意赔了,可是他们李家寨……”

  罗大亨挥手道:“好了好了,我也知道这事怪不得你们。听说高涯还受了伤,你让我说他什么好。他和李伯皓真是一对不争气的东西。你们快带我去看看他,对了,山坡下是我的人,叫他们上来。”

  几个车马行的伙计忙不迭答应下来。叶小天等人都穿着便袍,那些山民也不知晓他们的真正身份,反正才十几个人,也不怕他们搞出什么幺蛾子。便向山下挥手招呼,叶小天一见,便领人上了山。

  高寨主正跟李寨主隔着寨墙对骂。忽然有人跑来报讯,说是少寨主的同学兼生意伙伴罗大亨上山来探望少寨主了,高老寨主忙又扯着喉咙回骂了几句,便打道回府去。

  高家寨是打着替高涯报仇的名义围攻李家寨的,所以高涯也被抬来了,此刻就安置在一间棚屋里,高涯和叶小天等人一到,顿时把棚屋挤得满满当当。

  大亨掀开高洼的被子看了看,好奇地问道:“削掉了没有?还有小**么?”

  叶小天和周班头慢慢相觑,不是说好了让他一上山就跟高涯攀交情拉关系么,怎么专挑刺激他的话说?高涯胀红了脸道:“当然没事。那个混蛋只是一刀刺在我大腿根上了,连小爷的一根毛都没削掉。”

  大亨啧啧连声地道:“不像,我看可不像。瞧你这脸,白的跟鬼似的,伤的只怕不轻啊。”

  高涯急了,一把掀开被子道:“你不信就自己看,别看我包扎的严实,伤处真的只有大腿。”

  大亨连连摇头,下巴一阵晃荡:“好了好了,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看的,我要想看不如看我自己了,你真的没事吧?”

  高涯昂然道:“当然没事,男子汉大丈夫,头掉了不过碗大个疤,能有什么事。”

  罗大亨伸出双手比划了一下,疑惑地道:“大头掉了才碗大个疤?那你这小头,岂不是只有酒盅那么大?”

  高涯大怒道:“放屁!碗口有这么小的吗,碗口,指的是海碗。”

  罗大亨道:“你又没说是海碗,得,我不跟你争,海碗就海碗,大头被砍掉了是海碗口大的疤,小头被削掉了还是酒盅大呀!”

  高涯鄙夷地道:“你是在说你自己吗?小爷我起码也得是酒杯大的疤,最大的酒杯!”

  大亨嗤之以鼻:“酒盅!只能是酒盅,这儿没有女人,你就别吹啦,老实承认吧,你就是一个酒盅。”

  高涯气极败坏地伸手摸到榻边放着的双拐架在肋下,一下子站了起来,大骂道:“你个混账东西,你成心来气我是不是?你以为我腿受了伤,我就得任你欺负不成?来来来,我要跟你决斗,你别跑!”

  高寨主回到营地,就见他儿子高涯拄着双拐,嗖嗖地追着一个大胖子,追到近处便扬起右拐狠狠打下去,一边打一边咬牙切齿地嚷:“你说,有没有碗口大,有没有碗口大?”

  那死胖子一边扭动着肥硕的身体,灵活地躲避着高涯的拐杖,一边倔强地道:“就是没有!我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违心承认的!”

  高寨主茫然地道:“这是怎么回事?”

  ※※※※※※※※※※※※※※※※※※※※※

  随着高寨主的到来,高涯和大亨间的这场闹剧终于结束了。叶小天趁机趋前拜见,对高寨主说明了自己的身份。

  高寨主因为徐伯夷的原因,对官府已经没有什么好感。脸色顿时冷淡下来,但是随着叶小天附和他的声音,跟着他对李家寨进行了一通声讨,高寨主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

  叶小天道:“老寨主,我看高兄活蹦乱跳的,伤的并不重,老寨主您悍然出兵,应该是爱子心切,同时也是担心若忍了这口气,会被人误以为你高家寨怕了他李家寨。以老寨主您的胸襟。又岂是睚眦必报的人!”

  这话听着受用,高寨主微微点头,叶小天话风一转,又道:“如今老寨主您围了李家寨,吓得他们龟缩不出,这面子也算争回来了,晚辈觉得,应该适可而止了,否则李家寨一旦狗急跳墙。老寨主你固然不怕,可是伤亡总是难免的。”

  叶小天这里和高寨主说着话,高涯气鼓鼓地坐在一旁,双腿大开。攥着一根拐杖,仿佛一只蛤蟆似的冲着大亨运气:“碗口大!”

  大亨啐了一口,道:“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承认!”

  “够了!”

  高寨主咆哮一声。制止了这两个家伙无谓的争吵,捋须沉吟片刻,对叶小天道:“那么你想怎么样?老夫先告诉你。这水,老夫是绝不会让的,我高家寨和他李家寨非亲非故,水从我家门前过,我却任由自己寨子里的庄稼枯死,今后还何以服众?人,都是有私心的!”

  叶小天道:“晚辈明白,这件事嘛,暂且不提。当务之急是把徐县丞放回去,他可是朝廷命官,一个处置不好,那就是大祸事。朝廷安抚地方,不代表可以让地方如此藐视朝廷。三年前两位土司被永远罢黜世袭尊位,这件事高寨主你还没有忘记吧?”

  高寨主双眉微微一扬,叶小天马上接口道:“晚辈并不是在威胁老寨主,只是朝廷诸公是不会理解老寨主您的苦心的,老寨主您想着要服众,他们同样需要服众,老寨主身为一寨首领,应该懂得审时度势的道理。”

  高寨主冷笑道:“那个什么狗屁徐县丞,可不是我们高家寨扣下的。”

  叶小天道:“晚辈明白,可眼下您老若不退兵,晚辈两手空空,拿什么去李家寨去讨人呢?水从你家门前过,要断流还是放水,还不就是老寨主您一句话的事么,您还怕在接下来的交涉中会吃亏?

  请您老把人撤回去吧,李家寨那边,晚辈再去了解一下情况,之后会邀请两位寨主到县上,咱们一起商量个妥当的办法出来。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高李两寨毗邻,若是结下死仇,恐怕也非老寨主您所愿意看到的吧。”

  高寨主站起身,负着双手慢慢踱了两圈,道:“好!那老夫撤兵!不过……”高寨主一指叶小天,沉声道:“小子,如果你和那姓徐的一样,想要忽悠老夫,老夫可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叶小天暗暗松了口气,长揖道:“老寨主如此深明大义,晚辈感激不尽。您老放心,晚辈这就去李家寨,一定尽快圆满解决此事。”

  一团乱麻,总得先找到那个线头儿,一点点的解开,这种事急不得,如果乱抽一通,这团麻只会越来越紧,先劝这老头子撤回高家寨,缓和了当下局势,便是一个好的开始。

  不管如何,总得先把徐伯夷那头眼高手低的猪弄回去啊,要不然花知县那边又不好交待。只是……

  叶小天心思一转,暗道:“我就白给那个混蛋揩屁股?人,我要带回去,可一定得让他吃点苦头才成,要不然,那个混蛋是不会长记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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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有话好好说


  徐伯夷被吊上一段时间,就会被人放下来喘喘气,可是过上一段时间,又会再次被吊起来,如此反复,徐伯夷都已经有点习惯了。如果只是这么倒吊着,他都不觉得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了,但是再加上那头可恶的大白鹅……

  此刻,徐伯夷正圆睁双目,怒瞪着那头大白鹅,嘴巴抿得紧紧的,随时准备使出他此刻唯一能放的大招:吐唾沫。

  而大白鹅则扬着它颀长的脖子,用它的绿豆眼高傲地藐视着徐伯夷,一人一鹅正在僵持,那头白鹅突然嘎嘎地叫了几声,一扭屁股,摇摇摆摆地走开了。

  徐伯夷随即就发现身边出现了很多双脚,他努力地仰起头,想看清楚来人是谁,可是因为身边的两个人站得太近,结果谁都没看清,随即他就发觉被人提着他的腿,把他从钩子上放了下来。

  徐伯夷双腿被绑在一起,直挺挺地站在地上,先让发胀的脑袋适应了一下,这才看到站在面前一脸笑模样的人正是叶小笑。叶小天道:“徐大人,李寨主宽宏大量,已经不计较你的冒犯了,咱们这就可以下山了。”

  徐伯夷一听不由大喜过望,虽然他恨李寨主入骨,可是在人屋檐下,不能不做做姿态,只得拱起手来,假惺惺地道:“李寨主,过往一切,尽都过去了,你放心,徐某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李寨主傲然道:“你就是放在心上,老夫也不怕!姓徐的,你有一个好部下呀,如果不是他再三解劝,老夫又听说你已许诺,要在县衙门前筑坛祈天,绝食求雨,也算是有几分诚意。老夫是绝不会这么容易放你离开的。”

  “绝食祈雨?”

  徐伯夷暗自吃了一惊,急忙转脸看向叶小天,叶小天一脸黠笑地向他眨了眨眼,徐伯夷登时心中大恨:“这个混蛋又要搞什么鬼。”

  李寨主见他对自己的话置之不理,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不悦地道:“姓徐的,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这只是你为了下山,有意诳骗老夫的话?”

  徐伯夷赶紧道:“老寨主,你误会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岂有出尔反尔的道理。何况徐某还是葫县县丞,当朝命官,许诺过的事更是绝不会毁诺背信的。”

  李寨主听了,这才脸色稍霁,点点头道:“好!那你们这就走吧!”

  李寨主转向叶小天,道:“叶典史,今日看你的面子,我把人还给你了。可这旱情未解。河水仍断,你们如果不能尽快拿出一个办法来,我李某人也是绝不会坐以待毙的。”

  叶小天连忙又向李寨主保证一番,这才带着徐伯夷等人下山。山坡下。高家寨留了十多个人,抬着高涯正躲在密林中,见是叶小天等人独自下山,这才出来相见。两伙人合作一路返回葫县县城。

  徐伯夷把他的头发胡乱扎起,折了一截木棍簪好,这才恶狠狠地对叶小天道:“姓叶的。绝食祈雨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故意整我?”

  叶小天一脸委屈地道:“徐大人,你这么说话那可就太没有良心了。你可知下官费尽了多少唇舌?可李寨主他就是不肯高抬贵手哇。下官使尽浑身解数,好说歹说,这才说的李寨主回心转意。

  下官还替你说好话,说你是心忧灾情,情切之下举止才有些失措,并非是有意偏袒高家,更对李家没有丝毫敌意,此番归去,你将设坛祈雨,以示诚意,这才说得李寨主点头,要不然你现在还在高脚楼下吊着呢。”

  叶小天说完,回头道:“李少寨主,周班头,你们两个当时都在场,你们说是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周班头大声应道:“不错,县丞大人切莫误会,叶典史所言半点不假!”

  李伯皓也微微颔首,晒然道:“若非如此,,你以为你能安然归来?”

  徐伯夷冷哼一声扭过了头去,忽然觉得有种不对劲儿的感觉,他又急急扭过头,向随在叶小天身后的那些捕快们仔细一看,不由诧然道:“他们……他们这些人……,叶小天,我葫县无人了么?你怎么连仓大使都带来了?”

  叶小天笑吟吟地道:“哦,下官刚刚把大人你救出来,有些事还未及禀报。好教大人知道,知县大老爷觉得县丞大人你调整三班六房的举措不甚稳妥,已经把所有人都调整回来了。”

  徐伯夷脑袋里“轰”地一下,看着叶小天那张可恶的笑脸,他的心就像是被人丢进了一口沸腾的油锅,煎得外焦里嫩,那叫一个难受。

  他下达的命令,仅仅数日功夫,就被人全盘否定了。不要说他是叶小天的顶头上司,就算他是叶小天的直接下属,他对职权范围内的事务做了一番调整,命令已经下达,旋即就被上司全部否决,他的脸也要被打成猪头了。

  此刻,他该已成了葫县官场上最大的笑柄了吧?他还树个屁的威信。下命令的人当然是花知县,可他清楚,真正促成此事的一定是叶小天,而且很可能就是以他被李家寨扣住这件事做筹码,逼得花晴风做出的决定。

  “花晴风,真是狗肉上不了台面,烂泥糊不上墙!我怎么会选择这么一个扶不起的阿斗!早知如此,我该选择王主簿作为盟友才是啊!”

  徐伯夷陷入了深深的懊悔之中,但他只是懊悔他错信了花晴风,懊悔他一时不慎,给叶小天提供了反扑的机会,却绝不会反思他当初之所以选择了花晴风,正是因为他看中了花晴风的无能,他相信以他的手段足以钳制叶小天。他想借花晴风的“名”,出他的“师”,干掉叶小天后,再顺势控制花晴风。

  如今聪明反被聪明误,他该如何是好?徬徨中的徐伯夷忽然觉得这种感觉异常熟悉。是!当初他被叶小天掌掴,他被从叶小天那里获悉真相的展凝儿痛殴,沦为葫县人茶余饭后的笑资时,就曾有过同样的感觉。

  徐伯夷怒视着叶小天。如果他的目光是剑,叶小天早已在他的目光下千疮百孔了。徐伯夷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叶小天,这件事我跟你没完!你欠我的,总有一天,我会叫你千百倍的偿还!”

  叶小天莞尔一笑,扬声喊道:“大亨啊!”

  罗大亨屁颠屁颠地跑到他身边,把书包潇洒地往身后一甩,问道:“大哥,什么事啊?”

  叶小天道:“葫县大旱。百姓们生计无着啊。徐县丞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如今决心在县衙前面筑坛祈雨,我看这祭坛,就麻烦你们‘罗高李’车马行给造一个怎么样!”

  徐伯夷气得七窍生烟,却听罗大亨压低嗓门对叶小天道:“大哥,你有所知,我们车马行正赔钱呢,我现在恨不得一个子儿掰成两半花。盖祭坛又没什么好处,没好处的事儿谁干呐。”

  叶小天道:“嗳,盖简单点嘛,找点木头钉吧钉吧。这台子不就立起来了么,花不了几个钱。这样吧,你可以在台子四面都写上你们‘罗高李车马行’的名字,还可以打起旗子来。算是为你们车马行扬扬名。”

  罗大亨一听,眉开眼笑地道:“你要这么说……成!这祭台我包了,你放心。我回去马上就办,今天一定能搭好!”

  ※※※※※※※※※※※※※※※※※※※※※※※

  八千生苗在一处大峡谷处停下来,大峡谷中有一条大河,河水奔腾,河道不到百步便是一个极大的落差,形成一道道连绵起伏的瀑布,河水冲击的咆哮声激烈回荡,声势骇人。

  生苗战士们停下来饮水生火,开始做饭。他们从寨子里带出来的粮食已经吃光了,但这可难不倒他们,他们这些世代生长在深山老林中的人,最擅长的本领就是寻找食物。

  植物的叶子、树皮、埋在地下的块茎,青青翠翠的野草、五颜六色的鲜花,很多华云飞既不认识也不知道能吃的东西都被他们搜罗了来。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各种飞禽走兽,更是不在话下,他们甚至找来一些奇模怪样的虫子。

  这条大河水流湍急,既不适合行船也不适合捕捞,可就是在这样的河流中,他们甚至徒手或用投枪捕捉到许多肥美的大鱼,说到求生本领,真是没有人比他们更高明了。

  太阳妹妹蹲在河边洗了把脸,仰起脸来对站立一旁的华云飞道:“你不是说葫县正在大旱么,这么多水,你还说旱?”

  太阳妹妹这一仰脸儿,白净净的脸庞上还带着水珠儿,被阳光一照,晶莹剔透,有种惊艳的美丽。华云飞却丝毫没给这个小美人面子,他白了太阳妹妹一眼,道:“如果这里有水便葫县全境不旱,那古往今来,人们还修什么渠、开什么河,兴的什么水利?”

  太阳妹妹眨眨眼道:“什么意思?”

  华云飞慢条斯理地道:“这峡谷两岸怪石嶙峋,这水则沿着两山之间的这道峡谷流入葫县再流出葫县,这儿的水的确是用之不竭,可你是打算一篓篓地把水出去呢,还是打算把这石头山给凿穿?”

  太阳妹妹点点头,笑吟吟地道:“喔……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

  华云飞微微一晒,背负双手,仰起脸来望向对面山峰,就在这时,太阳妹妹突然伸手一抄,扣住华云飞的膝弯,不等他反应过来,便用力一抄,华云飞哎呀一声就跌进了河水。

  幸好河岸边的水不算太深,华云飞又通水性,只是等他狼狈地从水里爬出来时,全身都已湿透了,衣服湿了还不打紧,可他的弓还背在身上,弓箭最怕遇水,华云飞懊恼地道:“你这疯丫头,又发什么疯了?”

  太阳妹妹把娇俏的下巴一扬,冷笑道:“我知道你瞧不起我是山里姑娘,说话阴阳怪气的,以为我听不出来么?你活该!”太阳妹妹把双手一背,学着华云飞的模样,两眼望天地走开了,走得那叫一个摇曳生姿。

  华云飞跺跺脚,急忙摘下弓,脱下外袍拧干河水,一边用拧干的袍子心疼地擦拭着他的猎弓,一边嘟囔道:“难怪孔老夫子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真是难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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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兵临城下


  叶小天一行人回到县衙,花晴风见他果然把徐县丞救了回来,不由大喜过望,先是假惺惺地夸勉了叶小天几句,又对徐伯夷好言安抚一番,便命人带他下去沐浴更衣。

  徐伯夷换好衣袍回到二堂,马上请花知县摒退左右,说是有要事商量。众人刚一离开,徐伯夷便怒气冲冲地对花晴风道:“县尊大人,你我当日是如何计议的?怎么这才几天功夫,你就改biàn了主意,把叶小天的那些死党心腹又调了回来?”

  花知县见他语气不逊,心中不悦,暗想:“如果不是因为你无能,我会答应他的条件吗?”

  花知县拂然道:“徐县丞,这能怪得了本县吗?如果不是你主dòng请缨,前往山中调停,却被那些山野蛮夷们扣住,本县又岂会接受他叶小天的城下之盟?”

  徐伯夷道:“大人!你是一县父母,百里至尊啊,你让他上山,他敢不去?只要他去了,为了不铩羽而归,亦或是不被李家寨的人拿住,他会不竭尽全力?”

  花知县微微冷笑道:“徐县丞,看来你对叶小天此人了解的还是不够啊?如果本县不满足他的条件,他还真就敢抗命不去!此人蒸不熟,煮不透,切不开,嚼不烂,实实在在的一块滚刀肉,是官场的一个异类啊。”

  徐伯夷不免语塞,仔细想想,花知县所言还真是半点不假。徐伯夷泄气地在椅子上坐下来,道:“县尊大人,下官刚刚才做出的调整,两天功夫又调整回来,这……,下官已经回来,不如由下官出面再做调整,如何?”

  花晴风吓了一跳。连紧阻止道:“万万不可,这叶小天是属驴的,一旦发起疯来,本县也不知道他会干出些什么事儿来。再者说,取消调整是本县刚刚下达的命令,如此朝令夕改,何以服众?”

  徐伯夷气恼地道:“大人要服众,那下官呢?”

  花晴风微xiào道:“幸亏有你啊!徐大人,这个时候,你一定要忍辱负重、庄敬自强!为官者。坚忍为上,该忍的时候你一定要忍,你看那勾践,卧薪尝胆……”

  徐伯夷不耐烦地道:“下官赴任之前,曾听人言,为官者只有两条路,要么被人踩,要么去踩人,大人这坚忍的说法。下官倒还是头一回听说。”

  花晴风脾气好,循循善诱道:“可是在你没有能力踩人,只能被人踩的情况下,你该怎么做呢?”

  徐伯夷:“嗯?”

  花晴风道:“这时候。你是愤愤不平地被踩,还是心甘情愿地被踩,亦或是假装心甘情愿地被人踩?”

  徐伯夷啼笑皆非,这个混蛋。想让我跟他一样,做缩头乌龟么?花晴风正向徐伯夷兜售他的为官之道——神龟坚忍**,突然有个衙役不等通报。便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这人见了花晴风也顾不上行礼,便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大……大大大大……大人,大事不好啦!有数千番人气势汹汹地杀奔葫县而来,城……城守官已然弃门而逃……”

  徐伯夷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大惊失色道:“是高家寨还是李家寨的人?”

  那衙役面如土色地道:“小人也不晓得,总之……总之有好多人,好多好多人,至少有上万人……”

  花晴风大骇,顿足道:“这个叶小天究jìng是怎么跟他们交涉的,这些化外蛮夷定然是暴动了,快!我们快走!马上逃往湖广!来人啊,快来人啊,快去告诉夫人收拾细软……”

  叶小天笑吟吟地迈步进了二堂,拱手道:“啊,县尊大人,县丞大人……”

  县尊和县丞两位大人蹭地一下跃到他的面前,一人一只抓住了他的臂膀,花晴风气极败坏地道:“你这个混账,究jìng是怎么和高李两寨交涉的,为什么他们要发兵攻打县城?”

  徐伯夷道:“叶小天,你不要走!你闯下塌天大祸了,这一次你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你跟我们去贵阳,我要上书朝廷弹谧你,不杀你不足以平民愤……”

  叶小天眨了眨眼睛,奇怪地道:“两位大人,你们没吃错药吧?高李两寨的少寨主还在前边坐着喝茶呢,哪儿来的暴民攻打县城?”

  花晴风怒不可遏地道:“你还要狡辩?这一番任你舌灿莲花,也休想本县上当了。那些暴民已经兵临城下,马上就要进城了,你还说无事?”

  叶小天恍然道:“哦!原来是这件事。大人你误会了,那些人不是来攻打县城的。”

  花晴风听了又惊又喜,忙道:“你确定?那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叶小天悠然道:“那是下官雇来盖房子的民工。”

  花晴风和徐伯夷相顾茫然,喃喃自语:“盖房子的?”

  ※※※※※※※※※※※※※※※※※※※※※※※※※

  城头上,花晴风和徐伯夷战战兢兢地探出头去,就见城下黑压压一大群人。城门洞开,城门官早就逃走了,此刻大概正背着他的老娘,挎着他的婆娘,领着他的儿子,走在逃亡铜仁的山路上。

  其实也怪不得那城守官果断逃跑,这座小城根本就谈不上守御,他平时把守城门,只是维持一下秩序,收收入城税什么的。

  这小城的城墙高不足两丈,拿根竿子一撑就能上去,那城门也是极单薄的一层木板,一撞就开,而且城里根本没有守军,就算把罗巡检的兵全拉来,对付得了成千上万的敌人?他不逃更待何时!

  城下,太阳妹妹纤腰挺拔,酥胸高耸,尽力展示出她最青春娇美的一面,,大声喝令族人们肃静、肃立。

  她知道尊者就在城头,心慌慌的不敢回头,因为不敢回头,便总觉得尊者正在看着她,所以浑身不自在。她想把自己最美丽、最精神的一面展示给尊者,又不知道自己的表现是否妥当。难免就有些失措。

  其实根本不用她号令,那些族人全都规规矩矩的,虽然他们散乱地站着,不像军伍一般队列整齐,但是俱都鸦雀无声,能让他们如此规矩,自然是因为他们也清楚,他们至高无上的尊者就在城头,只是他们之中大多数人甚至不认识尊者的模yàng。

  叶小天站在城头,指着城中那座山峰。正在手舞足蹈地比划:“喏!就是那儿,卑职已经选定,就在那片山坡上盖房子,那片山坡本是无主之地,可以省下买地的开销,地方离县衙又近,下官每日上衙方biàn……”

  花晴风听他啰哩吧嗦地说了半天建设规划,不耐烦地道:“那你也用不着这么多人吧?他们都是你从哪儿雇来的,我看他们服色相貌。都很凶悍的样子,恐怕不是善类。”

  叶小天往城下瞅了瞅,道:“他们都是山里的生苗,貌相凶恶了些。其实性情淳朴的很。至于人数……,下官原也没想招这么多,有个几百人就够了,想必是他们得知下官给的价钱公道。所以一股脑儿来了。不过也没关xì,雇一百个人耗时一年和雇一万个人耗时一个月,其实花的钱都差不多。”

  徐伯夷听说不是山民暴动。心思已定,沉着脸道:“叶典史,如今葫县大旱,粮价大涨,你一下子雇来这么多人,岂不令本县粮食供应更加紧张?况且,这么多人进城,难免会造成许多混乱,我看你还是把他们打发回去的好。”

  叶小天摊手道:“徐县丞,你说的轻巧,请神容易送神难呐。徐县丞如果有办法,就请你帮忙把他们打发回去吧,叶某人可没有这个本事。”

  徐伯夷刚刚在李家寨吃了大亏,现在脑门还是青的,如今这批人是深山里的生苗,比李家寨的人更加野蛮,他如何敢出面说话,打发这些人滚蛋?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些人可是来赚钱的啊。

  花晴风蹙着眉头,干巴巴地道:“叶典史,你这是要盖多大的宅院啊?这得花不少钱吧?你才刚刚入仕,有那么多的钱?”

  叶小天微现忸怩之态,道:“不瞒县尊大人,叶某是穷光蛋一个,钱是没有的。不过红枫湖夏家有啊,嘿嘿,想必县尊大人也听说过我和红枫湖夏家的关xì。”

  徐伯夷睨着他,冷冷一笑,晒然道:“吃软饭吃的如此不知廉耻,确也少见。”

  叶小天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想要啊,可人家哭着喊着要送钱给我。我想了想,有人千方百计地想去巴结人家大户小姐,可惜就是巴结不上。我也就别拿腔作势了,所以只好笑纳。”

  徐伯夷听了不觉气结。

  花晴风一旁暗想:“他要盖房子,用得着这么大动干戈?恐怕这些生苗和红枫湖夏家是有些瓜葛的,他是利用丈人的关xì才找来这么多人帮忙。既然是他找来的人,这些人一旦在葫县惹出事端,他就脱不了干系,所以他一定会对这些人严加看管,既然如此,我何必出面做这个恶人。他和红枫湖夏家渊源如此之深,而且如此不避嫌疑,一旦被朝廷诸公知道,还能容得下他,哼哼!”

  花晴风暗暗冷笑一声,对叶小天道:“这既是你个人的私事,本官也不便管你。只是这些工匠都是你雇来的,你一定要严加约束,如果他们惹出什么事端来,本县唯你是问。”

  叶小天道:“自当如此!”

  花晴风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徐伯夷恨恨地瞪了叶小天一眼,紧跟着花晴风离开了。叶小天望着二人的背影淡淡一笑,便把目光徐徐投向远方,投向贵阳方向。

  叶小天望着湛蓝天空中悠悠往去的白云,在心底里深深地发出一声思念的呼喊:“莹莹,你现在……还好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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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追着打脸


  红枫湖,湖心岛上。

  美丽的小岛,仿佛一片枫叶的形状,周围是碧波万顷。

  湖心岛上有一个巨大的洞窟,洞中有洞中湖,湖水清澈,但深不见底,因为洞中的湖水过于寒冷,也从没人去探究过这石窟中的湖水究竟从何而来又有多深,不过估计是有地下暗河与外边的湖水相通的。

  洞中有五颜六色的钟乳石,有的洁白如玉,有的金碧辉煌,千姿百态,宛如一座珠玉满堂的地下宫殿。此刻,就在这静澈不知其深的窟中湖水、钟乳石旁,几个男人正围着一个娇美的少女,七嘴八舌地劝说着。

  这个少女正是夏莹莹,而那几个男人则是她的亲生兄长。

  “小妹,大家都是为了你好。你年幼无知,被他甜言密语一番哄骗……”

  夏莹莹用两根手指塞着耳朵,娇躯轻轻扭着:“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小妹,后天是老祖宗大寿,老祖宗最疼你了,你不参加怎么成,你看……”

  夏莹莹继续用两根手指塞着耳朵,扭着小身子:“不看不看,王八下蛋!”

  “呃……咳!”

  洞口忽然响起一声清咳,咳声很威严,在石窟中微微荡起几圈回声,夏家几兄弟一回头,见一个侍女扶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妇人正站在洞口,忙纷纷迎上前去,恭谨地道:“老祖宗,您怎么来了。”

  达娃摆了摆手,道:“你们都出去!”夏家几兄弟不敢违拗,连忙退了出去,达娃让那侍女也退出去,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到夏莹莹身边,夏莹莹低下头,轻声道:“老祖宗。”

  达娃扶着拐杖站定。笑眯眯地道:“怎么,老身要过大寿,你这丫头都不肯来啊,生老奶奶的气?”

  夏莹莹委屈地道:“老祖宗,莹莹哪敢生您老人家的气,我说归说,等您老人家大寿的时候,我肯定会去的嘛。”

  达娃笑起来,在莹莹的额头轻轻点了一指,嗔道:“你这丫头啊。刀子嘴,豆腐心,这样子可不行啊,以后你嫁了人,这么个性子,还不得被男人给欺负得死死的?”

  夏莹莹嘟起了嘴巴,扭身道:“人家这一辈子都不嫁人了,谁还能欺负我呀?”

  达娃道:“因为那个叫叶小天的人么?”

  夏莹莹负气不语,达娃道:“丫头。老奶奶最疼你了,你说,老奶奶会害你么?那个蛊教,老奶奶听说过。很是有些稀奇古怪的规矩,二十年尘缘,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见夏莹莹不语,达娃轻轻叹了口气。又道:“老奶奶和你曾祖父厮守了一辈子,他离开后还是总感到孤单。老奶奶马上就一百岁了,如果你活到老奶奶这个年纪。大半生岁月孤零零一个人,那种滋味该多么难受?”

  夏莹莹道:“老祖宗,我不在乎!我只要和他在一起,我……”

  达娃重重地一顿拐杖,道:“你不在乎,我在乎!”

  夏莹莹顿足道:“老祖宗,想当初你为了曾祖父,从雪山高原上……”

  达娃把手搭在夏莹莹的削肩上,柔声道:“莹莹啊,你是我的后代,是我的骨肉啊,我不疼你谁疼你?你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和我都是一样的想法,老奶奶宁可你现在恨我,也不想你将来后悔!”

  夏莹莹道:“我自己做事自己负责!我不后悔!再说,小天哥说过,他一定会想办法破除这个规矩!”

  达娃加重语气道:“那就等他解除了这个规矩再说!”

  夏莹莹道:“老祖宗!”

  达娃转身向洞口走去,缓缓说道:“别使小性儿,回去收拾一下,准备给老奶奶过大寿,要挑份老奶奶喜欢的寿礼明白么?”

  夏莹莹气道:“老祖宗!”

  达娃道:“可不许跟老奶奶耍花样,你说不答应你们在一起,你就永远待在这里谁也不见,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溜去南湖北湖玩?还有啊,你那绝食的小把戏……,你可别吃得太胖了,到时想嫁都嫁不出去了……”

  达娃老奶奶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气。夏莹莹站在那儿,脸蛋儿胀成了一块大红布……

  ※※※※※※※※※※※※※※※※※※※※※※※※※※※※

  “绝食?”

  徐伯夷跟着花晴风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同仇敌忾地骂着叶小天,还没走到县衙门口,他就被迎面赶来的罗大亨给拦住了。罗大胖子搓着一双胖手,兴高采烈地向他表功:“是啊!祭台已经搭好了,徐大人你快去绝食吧,乡亲们都已迫不及待了!”

  徐伯夷一听,脸当时就黑了。

  李伯皓一看这小子说话太不着调儿,赶紧把他拉开,上前说道:“徐县丞,祈雨台已经搭好,葫县大旱,百姓们久盼甘霖,如今听说徐县丞您要高台祭天,绝食祈雨,都深为感动啊,他们如今都到县衙门前为你助威去了。”

  高涯叫人抬着也凑过来道:“徐县丞,众望所归,您快请吧。”

  高李两寨的人并不知道高台祈雨是叶小天的主意,但是尽管他们误以为这是徐伯夷的承诺,却也知道徐伯夷不会关心小民的死活,他提出这个主意只是为了能尽快释放。

  高李两寨的人对徐伯夷都深为不满,认为他在偏袒对方,释放他本就是不想过度刺激官府,并非心甘情愿,如今有了这个借口,还能不好好整治他一番吗?

  徐伯夷脸色极其难看地转向花晴风:“县尊大人……”

  花晴风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殷殷然道:“衙内公务,自有本县与一众同僚代劳,伯夷无虑,放心去吧,”

  徐伯夷是希望他为自己说句话,只要花晴风说一句:“徐县丞公务繁忙,不宜绝食祈雨,不如本县延请几位大德高僧、有道方士前来作法。”他就好顺势下台了。

  谁知花晴风却是每逢大事必缩头。根本就没想过如何替他解围,本着死道友莫死贫道的江湖规则,花晴风摞下一句场面话,便溜之大吉。

  “县尊大人……”

  徐伯夷望着花晴风匆匆离去的背影欲哭无泪。万般无奈之下,徐伯夷被罗大亨、李伯皓、高涯等人簇拥着来到了县衙门前。花晴风正在衙前瞻仰那座祭台,一见徐伯夷到了,赶紧佯装没看见他,举步进了县衙。

  徐伯夷恨恨地瞪了花晴风的背影一眼,往那高台处一看,就见县衙对面倚墙搭起一座高台。全是以粗大木料搭成,台子四周还有挡板,挡板上写着许多大字:

  “南来北往贩东西,最好还是罗李高!”

  “诚信、快捷、安全,真诚期待与您的合作!”

  “承揽一切整车零担业务,罗李高车马行,您最信赖的朋友!”

  “全程呵护、放心托付!”

  “罗李高车马行,您无悔的选择!”

  台上还插着各色彩旗,台前还有一支锣鼓锁呐队在吹吹打打。许多百姓围在四周兴高采烈,一见这般情形,徐伯夷鼻子都快气歪了。

  徐伯夷迷迷糊糊地就被拉上了台,等他在台上坐下。这才发现头顶还给他搭了一个遮阳棚,面前还有一瓮清水,想得挺周到。徐伯夷一扭头,又发现身后居然还单独僻出了一个小空间。帘子没拉上,里边赫然摆了个马桶。

  徐伯夷一看,心中暗道:“连方便都不让我下台。这是想把我活活饿死在台上吗!”

  ※※※※※※※※※※※※※※※※※※※※※※※※※

  花晴风漫步走向后宅,渐渐生起一些悔意:“我和叶小天做对,究竟是对还是不对呢?这个人实在是太难缠了,徐伯夷只是对他稍露敌意,就被他坑得死去活来,如果我当初选择与他合作……”

  “不成!此人诡计多端,行事不循常法,如果我不及早对付他,总有一天他会变成第二个孟县丞,把我变成他手中的一个傀儡。他一个小小典史,我花晴风两榜进士、七品正印,还对付不了他这样一个未入流的小官?”

  花晴风心中天人交战,时而服软求和的想法占了上风,时而继续作对的意念占了上风,待他走到第三进院落花厅前的小花园时,正好看见苏雅在花丛前站着,似乎在赏花。

  花晴风不觉放慢了脚步,微笑着走上前道:“夫人,在赏花啊。”

  苏雅一见是花晴风,神色立即冷淡下来,淡淡地道:“老爷回来了。”

  两夫妻近来一直在冷战。花晴风屡次三番主动搭讪寻求和解,但苏雅却使起了小性儿,两人之间的关系虽比前两天缓和了些,却还没有恢复到以前的那种亲密。

  花晴风陪笑道:“是啊,今日前衙不忙,枯坐无聊,就回来了。哦,对了!我已把循天调回快班做捕头了,他跟你说过这件事么?”

  苏雅淡淡地道:“衙门里的事是老爷的公事,妾身一个妇道人家,只要打理好后宅就可以了,老爷何必与妾身说呢。循天该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妾身可不敢要老爷循私枉法。”

  “夫人,这话怎么说的……”

  “老爷,妾身要去沐浴了,请让让!”

  “夫人,花开正艳,不如你我一同欣赏一下。”

  “老爷喜欢,就独自欣赏吧,妾身也觉得……这花开得异常别致呢!”

  苏雅冷着脸儿从花晴风面前走过,花晴风暗自懊恼:“我在衙中受那叶小天的腌臜气,回了后宅也是夫纲不振,真是岂有此理!咦?”花晴风无意间一抬头,终于明白了夫人方才究竟在看什么。

  他看见了一座山,那座矮山本没有什么风景,它就摆在城里,大家早已司空见惯,是以连游人也没有,平时看见除了那座孤零零的破土地庙再也没有什么,可今天,那山上却是满坑满谷的都是人!

  挖掘的挖掘、平整的平整、拖运大木的,撬压石头的,拆土地庙的……

  花晴风先是有些愕然,随即才明白这就是叶小天雇来的那八千民工。方才在城头听叶小天大谈规划时,花晴风不耐烦的很,并未仔细听,而且站在城头看着,因为角度不同,他也没想太多。

  此时站在这里,看着这么多人在山上平整土地,挖掘地基,花晴风突然回过味儿来:“这座宅院一旦建成,那么拉风那么显眼地杵在那儿,堂而皇之地压在我的住宅上面,这可是天天、时时打我的脸啊!徐伯夷被拉到衙前示众打脸去了,本县躲到后宅,你还不肯放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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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再度决裂


  大亨走到花厅门口,见厅里还亮着灯光,探头往里一瞧,正迎上他父亲的目光。洪百川在厅中正襟危坐,正瞪着他。

  大亨讪讪一笑,吐了吐舌头缩回头来,蹑手蹑脚地就要逃回自己的卧室,就像他小时候贪玩,每次回来晚了被他老爹逮到时一样。大亨走出几步,忽 又觉得不对,忙一转身又回到客厅。

  洪百川山见儿子向厅里探了下头,然后就鬼鬼祟祟地走开了,不觉一怔,随即便有些好笑:“这孩子,终究还是个孩子。”可紧接着罗大亨又走进来,雄纠纠气昂昂的,仿佛一位走上刑场的义士,洪百川赶紧收敛了微露的笑容,继续作金刚怒目状。

  洪百川沉着脸道:“回来啦,不是要离家出走么?这么大的人了,别的本事没学到,学会跟老子耍混蛋了,既然你都离家出走了,还回来做什么呀?”

  罗大亨不理他的冷嘲热讽,大步走过去,拉过一把椅子,往他爹面前重重一墩,一屁股坐了上去,双手扶膝,大马金刀地道:“爹!我要跟你好好谈谈!”

  洪百川一愣,有些惊讶地看了儿子一眼,他还从未见过大亨这样的一面,觉得很是新奇:“谈谈,你要跟我谈什么?”

  罗大亨道:“谈我媳妇儿!”

  “哦?”

  “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话没错,可做父母的为什么要这么做?还不是为了儿女好么,希望他能一辈子过得平安快活。爹是疼儿子,儿子心里明白的。”

  洪百川一听老怀大慰,脸色也缓和下来:“还别说,儿子终究是长大了,已经开始明白事理了。”

  洪百川道:“你明白就好。爹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论起人生阅历,你怎么跟爹比?爹帮你找媳妇。也是为你一辈子打算啊。常言道,家有贤妻,不遭横祸。爹已经老了,还能管你几年?这份家业早晚也要交到你手上,你赶紧娶个好娘子,我老人家就只管抱孙子了……”

  罗大亨道:“爹,我还没说完呢!”

  “嗯?”

  罗大亨道:“好心是好心,可好心也会办坏事啊爹。你说,那位林家小姐我压根都没见过,我怎么知道她是不是贤妻呢?”

  洪百川道:“爹仔细寻访打听过的。林家小姐贤淑温柔,知书答礼,那还能有假?再说,林员外的为人能教出蛮横霸道、不知礼仪的闺女?这一次爹不是带你去见见么,你一见准保会喜欢上她。”

  罗大亨道:“爹,传言是信不得的。我还是你儿子呢,你说我跟你哪儿像了?”

  洪百川的眉头顿时拧成了一个大疙瘩,这话怎么这么别扭,我儿子不像我。这叫什么话。

  罗大亨继续道:“再说,就算她真的温柔贤淑知书答礼,我就一定喜欢吗?她就一定喜欢我吗?这可不好说。再退一步讲,我就是真的会喜欢上她。可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我为什么要丢下喜欢的人,去重新喜欢另一个人呢?”

  洪百川被儿子的话绕得有点头晕,捋着胡须道:“啊!这个问题……。儿啊……”

  罗大亨道:“人家妞妞的确是小门小户出身,可小门小户出身又怎么啦?小家碧玉未必就不是贤妻良母啊。咱们大明例代皇后都是从小户人家选的,母仪天下六宫之主还不一样做的好好的?”

  洪百川怒道:“说来说去。你是想说服老夫,同意你娶那个叫妞妞的姑娘?”

  罗大亨道:“不错!爹,儿子是很认真地在同你谈,媳妇娶回来是我老婆,你总得让我喜欢吧?林家有钱,可咱家也不差钱啊,难道你是冲着林家的钱才让我娶他女儿的?”

  洪百川一拍桌子,怒道:“放屁!爹一番苦心,被你这混帐小子当成驴肝肺。我告诉你,你就是说出个龙叫唤来,老子也不同意你娶那个妞妞过门!女儿家抛头露面的能是什么好姑娘,怎么可以嫁进我们家,我看她就是贪图咱们家有钱,才用狐媚手段迷惑你,你这混球,被人迷了心窍还不自知!”

  罗大亨没有桌子可拍,猛地一拍大腿,道:“爹,今天我也告诉你,我要娶就一定娶妞妞。你要是看上林家姑娘了,你自己娶。”

  洪百川气得额头爬满了“蚯蚓”,跳起来喝道:“这是什么混账话?”

  罗大亨也跳起来,道:“我说错了么?你说我这媳妇儿娶回来,是跟我睡还是跟你睡啊?跟我睡,干嘛非得选你看中的人?”

  洪百川气的脸皮子都紫了,指着儿子,哆哆嗦嗦地道:“你……你……,造孽啊!老夫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混账儿子!你给我滚!滚!滚得远远儿的,永远也别回来,老夫……老夫快被你气死了。”

  “你为了那林家小姐,居然要赶我走!”

  大亨悲从中来,眼泪汪汪地道:“就为了让那林家小姐进咱们家的门,你居然要赶我走!好,我走!我走!反正我是绝不娶她,要娶你自己娶!”

  洪百川气得抓起茶杯就想砸到大亨脸上,可茶杯抡起来后却本能地手腕一沉,把茶杯“啪”地一声摔到地上,大吼道:“你给我滚!”

  “我滚!我这就滚!你有本事再生一个儿子好了,你别喊我回来!”

  大亨怒气冲冲转身就走,洪百川被这浑球气得头晕眼花,哆哆嗦嗦地坐回椅上,忽然看见罗大亨折身又进了大厅,洪百川惊愕地张大眼睛,就见罗大亨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走到旁边,捧起了桌上的一盏台灯……

  ……

  叶小天和毛问智在堂屋里说话,刚刚躺下的冬天听到声音也披衣起来,见了叶小天免不了又唠叼着要他抽时间学习蛊术。叶小天这段时间是真的忙,要不然对这门神奇的功夫,他倒真想学学的。

  只是他时间太少,总是难以抽出时间跟冬天学习。冬天在修习蛊术的同时,为了尊者一旦有了时间可以修习蛊术,总是备足用以修练蛊术的毒虫。死掉就再去捉一批,如此反复,却也辛苦。

  叶小天心中有愧,对他不免好言安抚一番,言称一旦解决了龙凌云这桩案子,有了空闲时间,一定随他好好修习蛊术。三个人说了一阵话,冬天和毛问智便回屋歇下了。

  叶小天用热水烫了脚,劳累了一天的疲乏一扫而空,困意却涌上来。他趿着草履蹑手蹑脚地到了东屋,见桌上还亮着一盏小小的油灯,榻上帘笼还用金钩挂着并未放下来,遥遥侧睡如弓,长长的睫毛覆着眼睑睡得十分安详。

  叶小天摇头一笑,这小丫头,对水舞说给她的那些话总是牢牢记在心里,什么女人要睡在床的外侧,避免从男人身上翻来翻去一类的规矩。她个黄毛丫头,算什么女人了。

  尽管遥遥睡觉很老实,叶小天还是担心她一翻身掉下床去,他宽去外衣。走到床边,把手轻轻插到遥遥身下,小心翼翼地想把她托送到床里边去,结果他的动作虽然轻微。还是把遥遥惊醒了。

  遥遥睁开朦胧的睡眼,见是他回来了,便甜甜地笑起来:“小天哥哥。你回来啦。”说着,很自然地张开双臂,亲热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叶小天把她送到床里,道:“嗯!哥哥回来了,快睡吧,很晚了。”

  遥遥打个哈欠,坐起身道:“遥遥给哥哥倒水洗脚。”

  叶小天道:“哥哥已经洗过了,快躺着吧,哥哥也就睡了。”

  “哦!”

  遥遥答应一声,乖乖的躺下,一双大眼睛却没有合拢,而是看着叶小天,等他上床休息。

  叶小天“噗”地一声吹熄了油灯,刚刚摸向床头,就听外面响起了拍门声。叶小天眉头一皱,心道:“这么晚了,还能有谁登门?别是花知县又想起什么主意了吧,这个乌龟县令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的。”

  叶小天一边暗暗腹诽,一边摸黑向外走去。

  遥遥在榻上道:“小天哥哥,点灯。”

  叶小天道:“你快躺着吧,我去瞅瞅是谁,黑灯瞎火的,就别折腾了。哎哟!”

  叶小天一边说一边往外摸,小小一间房,他早就走熟了的,闭着眼睛也能摸到门口,只是他忘了方才洗了脚还没倒水,那盆还在外边放着,这屋里满满当当全是罗大亨买来的不合用的家具,空地儿又少,叶小天一脚正踩在盆沿上,把一盆水都踩翻了,脚上**的。

  这时院门口依旧有人拍着门,还传来罗大亨的声音:“大哥,开门,开门呐!”

  叶小天懊恼地道:“是大亨,这小子不是回家睡了么,怎么深更半夜的又来了。”

  这时西屋的冬天也听到了声音,扬声向外询问,叶小天道:“是大亨,冬老眼神不济,就不要起来了,我去开门!”

  叶小天摸黑打开房门,院子里有星光月色倒还能看到些轮廓,叶小天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拔下门闩把门一开,只见面前一片幽光,映着一颗浮在空中的胖胖的人头,吓得他一声怪叫,差点儿把门闩砸出去。

  罗大亨被他这一声怪叫吓了一跳,差点儿把手里捧着的灯掉到地上,罗大亨忙道:“大哥,是我,你怕什么呀。”

  叶小天定睛一看,这才看清罗大亨手里捧着一盏台灯,圆圆的灯笼罩着光,在夜色中仿佛一个发光的圆球,灯罩的上方顶着罗大亨的下巴,罗大亨穿了一身深色衣衫,加上天色又暗,结果只能看见他一张大脸,被灯光一照仿佛飘在空中的一颗鬼头。

  叶小天没好气地道:“你怎么这么一副鬼样子,半夜三更的又干嘛来了?”

  罗大亨长叹一声,悲戚戚地道:“大哥,我现在已是举目无亲,只有投靠你了,你若不收留我,天下虽大,也没有我容身之地了。”

  叶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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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计上心来


  叶小天侧首问道:“那李家就住在城东南?”

  苏循天颤声道:“是……是……”

  叶小天又道:“李家已经知道李言庭死了?”

  苏循天道:“不应该吧,我……我是把李言庭带到外面才……,想是另有赌徒知会了他家里。!.!”

  叶小天眉头一皱,道:“这李家好嚣张,官府拿人,就敢连夜跑来生事!”

  苏循天讪讪地道:“大人,我……我虽是捕头,可当时却不是拿着知县的牌票拿人,所以……”

  叶小天恍然,沉吟片刻道:“这件事,你那姐夫生了胆怯之心了吧?”

  苏循天咬着牙道:“姐夫他……叫我扛下来,他说……他会全力保我!”

  叶小天冷哼一声,道:“怕只怕,事情一旦闹大了,他没那个本事保你。这葫县民风何等剽悍,你又不是不清楚。”

  苏循天咬着牙,腮肉一阵哆嗦,实是恨到了极点,却也无话可说。

  叶小天急急思索片刻,沉声道:“这件事,和你姐夫有没有关系?”

  苏循天心头一惊,略一迟疑,想到他的亲姐姐,便答道:“没有!是我利益熏心,才……”

  叶小天叹了口气,道:“附耳过来!”

  苏循天急忙踮起脚尖,凑到叶小天身边,叶小天对他附耳说了几句话,苏循天愕然道:“他……会答应?”

  叶小天冷冷一笑,道:“天底下心最黑、胆子也最大的,就是牢头儿。只要你能制得住他,或者许他足够的好处,在那暗无天日之地,无事不可为!”

  苏循天咬了咬牙,沉声道:“好!我还有些积蓄,大约有八十两。我全给他……”

  叶小天道:“八十两,只怕填不饱他的胃口。”

  苏循天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道:“成!我还有办法!我这就去办!”

  苏循天说完拔步就走,走出没几步,突又转过身来,向叶小天跪倒,哽咽道:“患难见真情!大人的恩惠,卑职没齿不忘!”

  苏循天说完,飞也似的向山下奔去。

  叶小天望着他的背影,轻轻颦起了眉头。缓缓地道:“如果花晴风不曾牵涉其中,你开着赌场,居然只有八十两的积蓄?”

  叶小天虽还不明了花晴风捞钱的缘由,但心里已经把他列为了“蟾宫苑”赌坊的幕后东家,他略一思忖,也快步走出客堂,扬声唤道:“若晓生!”

  候在院外的若晓生急忙赶进来,垂首恭谨地道:“老爷。”

  叶小天道:“找盏灯来,陪我下山!”

  若晓生答应一声。赶紧去提了盏灯,前方照亮,引着叶小天下山。

  叶小天急步而行,过了片刻。突然说道:“前几日夺了你家田产的那个李言庭,今夜死了!”

  若晓生“啊”地一声,先是一脸茫然,继而洋溢出一股难言的喜意。

  他这一耽搁。叶小天已经走到前面,若晓生反应过来,赶紧抢步上前。继续为叶小天掌灯,脚底下一下子轻快了几分。

  ※※※※※※※※※※※※※※※※※※※※※※※

  李家几十号人拎着擀面杖、竹矛、木棍气势汹汹赶往县衙,到了县衙两个青壮年翻过栅栏,抢到廊下拾起鼓槌便“嗵嗵嗵”地敲了起来。同时大声鼓噪道:“官匪一窝,欺压良善,请大老爷主持公道啊!”

  县衙里自有值夜的差役,恼火不已地开了门,还没等他叫嚣骂人,先被李家那些人给围了起来,另一个差役见势不妙,赶紧一溜烟儿地赶去后宅报信了。

  后宅客厅里面,花晴风像头拉磨的驴,原地绕着圈子,不停地打转转,焦灼地捻着他的胡须,时不时便往屏风后面望一眼。

  这时,一个丫环衣衫不整地跑了进来,这丫环是被叫门声吵醒的,慌慌张张赶到客厅,对花晴风施礼道:“大老爷,前衙有人午夜击鼓鸣冤,差役来报,那些苦主群情汹汹,来者不善,有请大老爷赶紧去前衙处置。”

  花睛风瞪起眼睛,大怒道:“岂有此理,午夜击鼓,已是不合规矩,他们还敢强闯县衙不成?去,叫今夜值宿的差役都去,谁敢乱闯,给我乱棍打将出去!”

  那小丫环慌慌张张又往外跑,花晴风又叫道:“叫他们候着,就说本县更衣之后便去!”

  待那小丫环离开后,花晴风往屏风后面看了一眼,长长叹一口气,又焦灼地兜起了圈子。过了片刻,苏雅从屏风后面急急闪了出来。

  这雅夫人此刻的模样可真是够瞧的,一袭纱罗睡衣,本是闺房之内只许丈夫才能见到的打扮,因为此前已经睡下了,发饰除尽,一头如云的秀发就披散在肩头,凭添几分妩媚。

  尤其是她仓惶起床,连胸围子都没穿,那平素饱受裹束的饱满酥胸此刻尽得释放,乳沟深陷,裂衣欲出,那一抹傲雪欺霜的妖媚雪白,勾勒出一痕惊心动魄的火辣曲线,疾步而行时,波涛汹涌。

  花晴风此时可无暇欣赏娘子的妩媚风情,急急迎上去道:“他已经走了?”

  苏雅点点头,道:“刚刚离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花晴风涩然道:“这……,哎!一时半晌,却也说不清楚。”

  苏雅一双妙目满含疑惑,道:“你哪来这么多银子,我怎么都不知道。”

  花晴风懊恼地道:“夫人,为夫此刻心乱如麻,你就不要问了。”

  苏雅欲言又止,见他果然一脸焦灼,这片刻功夫,唇上居然起了两个火泡,到了嘴边的话登时又咽了回去,可心中的疑惑却是更浓了,方才她问兄弟,苏循天也是这般答复,丈夫和弟弟究竟有什么事在瞒着她?

  花晴风扼腕疾走,喃喃自语:“真是受了他的指点?不是他想畏罪潜逃吧?”

  苏雅听得莫名其妙,却不知花晴风前一个“他”指的是叶小天,后一个“他”指的却是苏循天。

  苏循天匆匆逃下山来,抢在那支火把长龙队伍的前面先赶到了县衙,直接从后门儿进去,结果把他姐姐也惊动了。

  当时他姐夫花晴风正在客厅里长吁短叹,毫无睡意,苏循天见了花晴风马上道:“姐夫,快给我取三百两银子,我便能让此事风波不起。”

  花晴风哪里肯信,顿足道:“你想溜?糊涂啊!一旦溜了,此事便坐实成了杀人重罪,到时候画影图形,通缉天下,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能逃到哪儿去?”

  苏循天怒道:“我虽无能,却也不是毫无胆色、毫无担当之人!你放心,这件事我扛着,绝不连累你!”

  花晴风讪讪地道:“这叫什么话,我……我让你担起来,是因为你进去了,我还能关照你,如果我倒了,你还有何人可以倚仗。”

  苏循天冷冷地道:“那就多谢姐夫了。不过,我刚刚得到叶典史指点,哪怕李家再怎么闹,此事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是确需三百两银子。”

  花晴风虽然不屑于叶小天,倒是一直相信叶小天诡计多端,一听这话顿时双眼一亮,急忙道:“他有什么好主意?”

  苏循天道:“这时哪有时间细说,那李氏族人已经打起灯笼火把直奔县衙来了,快取三百两银子给我,一会儿李氏族人来了,你且再拖延他们片刻,然后如此这般……”

  苏循天压低声音,对花晴风急急叙述一番,花晴风半信半疑,却也只得照办,恰在此时,被惊醒的苏雅赶来,花晴风也顾不得与她细说,便摸出钥匙,叫她速去取三百两银子给苏循天。

  苏雅莫名其妙,可是见丈夫和弟弟都是一副焦灼不安的模样,情知此时不宜发问,急忙去取银子。这存银处就在花晴风藏书的一间书室,平素苏雅也不去那里,钥匙都由花晴风掌握着,却不知那里竟然藏了足足一箱银两,把苏雅吓了一跳,可弟弟催促甚急,却也不敢怠慢,赶紧把那银子包裹好交给苏循天。

  三百两银子着实不轻,苏循天生恐耽搁了时间,又叫后宅牲口房的人给牵来一头骡子,由那骡子驮着银子,脚不沾地的离开了。

  后宅里面雅夫人满腹疑窦,花晴风提心吊胆,前衙李氏族人也僵在了县衙门口。

  李氏族人虽也不少,却只是平头百姓,叫他们硬闯衙门他们是不敢的,虽然仗着苏循天没有牌票便拿人,而且抓人的还是些坊间泼皮,分明是与赌坊沆瀣一气,行的是不法事,他们李家占了些道理,可一旦强闯县衙,那就被人拿住了把柄。

  他们不敢闯进县衙,却敢在外边大呼小叫,鼓噪不已,静夜之中,大呼小叫的,不一时竟唤醒了周围许多百姓,引来一些人掌着灯看热闹。

  李氏族人一见有百姓围观,胆气更壮了,高声叫骂、大声控诉,把个县衙门口当成了茶楼瓦舍一般,那些值宿的差役提着水火棍,攥着腰刀,紧张地守在县衙门前,却也不敢喝止,免得更刺激了他们。

  双方正僵持间,花知县终于“打扮停当”,强作镇定地从后宅里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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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越狱


  “大老爷驾到,肃静!肃静!”

  衙前正吵闹不休,阶上忽有差役大喝一声,旋即两盏“花”字官灯头前开路,县太爷花晴风冠戴整齐,在四名强壮的捕快护持下威风凛凛地从衙门里走出来。

  “知县老爷出来了!”

  县衙前顿时安静下来,许多百姓还从未见过县太爷的尊容,这时都好奇地张望着。花晴风在阶上站定,色厉内茬强扮威严道:“尔等刁民,好大的胆量!半夜三更,聚集衙前,意欲何为!”

  阶下安静了片刻,李氏族人的阵营里微微骚动了一阵,便公推一人上前答话,这人想是见过些世面,说话也大方得体,是以在族人中很有威望,看年纪却只是中年。

  他走到近处给花晴风跪下,高声道:“草民李慕白,见过大老爷。草民的堂侄李言庭,今日在‘蟾宫苑’饮酒,忽被县衙苏捕头带着一群泼皮给抓走了。那苏捕头既没有县尊大人您的拘人牌票,带的又不是衙门里的公人,却滥用职权,捕我族人,我等今夜到县衙来,就是请大老爷您为我们李家主持公道的。”

  “哦?”

  花晴风睨了他一眼,见李氏一族尚知畏惧官威,原本忐忑的心情略安,抚须道:“何人看见苏捕头抓走李言庭,当时情形如何?”

  花晴风本想若那人不在场,便可派人去把他找来,如此这般就能拖延足够的时间,却不想那人本就是李氏族人,当时也在那里赌钱,是以李言庭一出事,他马上就赶回去报信了。

  这时一听知县老爷询问,那人忙也上前跪下,叩头道:“草民李言矩,见过大老爷!”便把他所见经过从头到尾对花晴风说了一遍。

  李家在来时路上已经商量妥了。绝口不提赌博一事,李言庭参赌只是小事一桩,可公人为赌坊撑腰那就是以权谋私的大事了,相信他们这个顺水人情送出去,知县大老爷也得买他们的帐。如果这位知县大老爷不识相,那就把苏循天也咬出来,看看到时谁更难看。

  花晴风听得十分仔细,对一些细枝末节也不厌其烦的追问求证,如此一来可苦了李慕白和李言矩,跪得腿都麻了。好不容易才问罢经过。花晴风却轻描淡写地道:“这件事,本县是清楚的,与尔等所言,却是不尽相同。”

  李慕白壮起胆子道:“如此还请大老爷示下,不知李言庭究竟犯了何罪。”

  “咳!”

  花晴风清了清嗓子,突然提高声音道:“驱散一干闲杂人等,李氏族人衙前相候,带他二人到衙内说话!”

  花晴风说完转身就走,那些半夜三更出来看热闹的好事百姓对此结果自然不满。李氏族人不知花晴风意欲何为,也是鼓噪不休,那些衙差大声喝斥:“肃静!肃静!大老爷只是唤他二人入内说话,再敢鼓噪。乱棍驱散!”

  说是这么说,他们也未敢真的棍棒交加,李慕白见多识广,胆量颇大。便一把拉起李言矩,跟着花晴风进了衙门。

  花晴风未带他们上大堂,只在前衙随意找了一间签押房。入内之后往上首一坐,沉声道:“此事本属机密,如今吩咐于你二人知道,你二人须守口如瓶,如果泄露,必予严惩!”

  李慕白和李言庭面面相觑,眼见县太爷神态肃然,不免心中忐忑:“莫非李言庭真的犯了什么案子?”

  花晴风道:“前些时日,本县曾派员扫荡‘一条龙’匪盗,那时就得到消息,我县有人私通盗匪,暗中为他们传递消息。‘一条龙’的盗伙虽被剿灭了,他们的这个眼线却不曾落网,是以本县曾密嘱苏捕头暗中查访。

  这些日子,苏捕头已经陆续查过一些人,却又一一排除了他们的嫌疑。今日苏捕头向本县禀报,说他获得了新的线索,有个叫李言庭的人有重大嫌疑,他会找机会查查这个人。”

  花晴风说到这里,李慕白和李言矩已然脸色大变,这可是通匪的罪名啊,对李言庭来说,这是杀头的大罪,如果坐实了这个罪名,整个李氏家族都要受到牵连。

  李慕白做不到坦然自若了,惴惴不安地道:“大老爷,李言庭一向安份守……”

  花晴风见李氏族人慌了,反而平静下来,沉声道:“本县还没说完!”

  李慕白马上闭紧了嘴巴,花晴风道:“本县说过,那李言庭只是有嫌疑,并未坐实他的罪名。他既有通匪的嫌疑,当然要查。可若公开抓捕,消息一旦泄露,若通匪者另有其人,势必会打草惊蛇。所以苏捕头才秘密行事,且为掩人耳目,带了一些泼皮,而未动用公门中人。”

  两个李氏族人摒着呼吸听花晴风说完,这才由李慕白小心翼翼地道:“大老爷,李言庭家有余财,时常放贷牟些小利。放货么,本是急人所急,可是有些人急用钱时对他千恩万谢,待还帐时却是恨之入骨,难免诽谤中伤。所谓通匪,定是这些人挟恨报复,整治于他,还请大老爷主持公道。”

  花晴风道:“是否有罪,还需查过才知道,如果李言庭确实冤枉,本县自然不会无端加罪,查证冤枉之后,苏捕头自会悄然将他释放。谁料你们族人这般大张旗鼓,本县却需想个不致令人生疑的理由了。”

  李慕白和李言矩听了不禁暗悔冲动,花晴风故作思忖,想了想道:“这样吧,本县再好好想想,如果李言庭确非山贼眼线,该如何向人解释他被苏捕头拘走一事。你二人且安抚族人回去,不许无端生事。

  然后你们去一趟大牢,为了防止走漏消息,苏捕头把他带去那里问话了。如果李言庭有罪,你二人要协助官府劝他自首,早早说出实情,尚可减轻罪责。如果无罪,你二人也可将本县的苦衷说与他听,一起为本县守秘。既是良民。就应协助官府,除暴安良、平靖地方。”

  二人唯唯称是,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花晴风见他按照苏循天所说的办法一番交待下来,李家果然有偃旗息鼓之势,不由暗喜:“这一番连哄带吓,果然唬住了他们。那叶小天倒是有些歪才。”

  他这书呆子一派天真,却不知叶小天这手法本就是捕快牢头们平素招摇撞骗、欺下瞒上的的惯用伎俩。

  李氏族人眼巴巴地守在衙外,忽见两个族人好端端地从县衙里出来,登时松了口气,纷纷围拢上来。

  这两人绷着面皮。对迎上来的族人不断的询问一言不答,匆匆赶到在场族人中辈份、年纪最尊者面前,先让其他族人避开,才把花知县的交待对那长辈小声说了一遍。

  那个长辈听了也不免紧张起来,李慕白便对众人道:“诸位族人,李言庭被人拘走,实是一场误会。我二人这就去看看他,如果无事,明日一早就带他回去。大家且回吧。”

  有个族人忍不住问道:“慕白叔,县太爷跟你们究竟说了些什么啊,言庭究竟为何被抓,你们倒是说个明白啊。”

  那位族中长辈大声呵斥道:“闭嘴!慕白做事素来稳重。他既对你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好啦,大家都回去吧,有什么事。且由慕白去处理,你们全都回去。”

  这位老爷子一开口,那些李氏众族人再无异议。当下便交头接耳地散去了。李慕白和李言矩留在县衙门前,待族人纷纷散去后,便有两个公人赶来,领着他们赶往大牢。

  大牢在县衙西面,一般的大牢都是与县衙建筑一体的,而葫县改为流官制才三四年光景,以前当地汉民是由巡检司军管的,当时大牢建在西城墙边,建县衙的时候为了节省资金,就接管使用了原来的巡检司大牢,是以与县衙并不在一起。

  不过,葫县本来就不大,此一去也不过几条街的距离,很快他们就来到了大牢,那管牢见是县衙门派来的人,验看了两个公人的腰牌后,便让他们进了大厅牢,派一个狱卒陪同。

  六人前行不过,穿过一个庭院,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叱喝叫骂声,因为夜深人静,还能听到兵刃磕碰声。那两个公人吃了一惊,急忙拔出腰刀,为他们带路的狱卒也拔出刀来,装模作样地惊叫道:“不好,出事了!”

  三人快步向前迎去,李慕白和李言矩有些紧张,有心退却又无人带路,只好硬着头皮跟着三个公人向前跑。

  前方一转,便是一条甬道,甬道并非一条直线,前面不长一截,然后就是一个拐弯,这时就见前方墙壁上刀光剑影,闪动不已,显见是有人正在甬道里厮杀,被壁上灯火将身影映在了墙上。

  甬道前方那堵墙上人影扭动不断,地上还躺着一个人,看衣袍却是寻常百姓的便袍,寂寂无声,似乎已经死了,旁边还有还有一个公人,正和一个身着囚服的人扭打在一起。

  陪同李慕白和李言矩赶来的三个公人立即举刀扑了上去,李言矩只是寻常百姓,李慕白纵然见过些世面,又哪见过越狱这回事,当即战战兢兢地站住,进也不敢进,退也不敢退。

  苏循天抱着一具死囚的尸体,抓着尸体的两只手腕正满地打滚,做扭打厮杀状,忽然三个公人扑过来,挥刀在那尸体上一通乱剁,血流了他一身。李言矩只觉脸上一湿,伸手一抹,全是溅来的鲜血,吓得两眼一翻,当即晕了过去。

  苏循天暗暗松了口气,赶紧把那死尸一甩,大喊道:“快!死囚越狱,快去帮忙!”

  那三个公人“砍死了”那个“越狱的囚犯”,马上又往甬道里冲过去,李慕白哆哆嗦嗦地站着,就见墙上厮杀的人影愈发激烈,因为三个生力军的加入,迅速结束了战斗,墙上依旧站立的人影,都是穿公服、戴皂帽的狱卒模样,这才松了口气,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胯下湿漉漉的,竟是吓得尿了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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