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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赘婿(4月18日 更新至“第七〇四章 铁火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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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七九章 略论作死的三两种方法

  二月的清晨,空气里还带着些许的凉意,客栈院落间的空地上,一群人正在锻炼,这一边,宁毅一面打拳,一面与旁边挥舞长枪的祝彪聊着天。稍前方一点的台阶上,小婵抱着动来动去的宁曦坐在那儿,笑望着这边,不时低声跟孩子说些什么。

  “……真要说江宁,秦淮河还是很有名的,这次过去了,祝彪你要去,我可以找人带你去玩……话说回来,听说你跟王家的几位姑娘见了面,印象还不错,我就这样把你叫出来,是不是坏了你的姻缘?”

  揽雀尾、提手上势、单鞭……宁毅慢慢悠悠地打着太极拳,看起来颇有几分宗师气度,至于另一边祝彪挥舞长枪虎虎生风的样子,显得就有点龙套。

  “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为儿女私情耽误正事,宁大哥,秦淮河我是挺好奇的,不过这次南下,是不是也有些厉害的高手可以见识一下?”

  “满脑子肌肉,祝彪你不要老是说这种只有配角才说的话……江宁那边,真要说下三滥的市井高手也许是有,但你要说真正厉害的,升平之地的高手一般是吃官家饭,有心闯一闯的,就都被方腊的那场大乱波及进去了。一年多以前你去杭州,随便出来几个都能把你打得找不着北,现在嘛……啧。”

  “习武之人,正该与高人交手,才有提高。我祝彪岂会害怕!”年轻人扬了扬下巴,“不过宁大哥你当初失陷在杭州。都见过那些高手的,他们真的那么厉害?”

  “当然,当初圣公方腊麾下方七佛,教出的弟子便是陈凡。另外的四大元帅像是石宝、邓元觉、厉天闰、司行方,本来就是先混江湖再混军队,跟陈凡比起来武艺只高不低,还有尚书王寅,我没见过他出手,但是听说他的武艺直逼方腊,主要还是因为人聪明。手段多。其余的什么八骠骑、十二神、二十四将,虽然说起来在战场上也许有点难符其实,但是单说武艺,应该都可以独当一面。到现在就真的是……刷全没了。”

  宁毅叹了口气。回想当初杭州的事情。颇有些感慨。当然。这也是因为那帮人败了,他如今却还过得好好的。江南方腊的这场起义,相对于梁山上那种喊出来的百余头目。声势实在是大得太多,不说尽起绿林jīng英,至少半个南方绿林都被波及进去。

  八骠骑十二神二十四将当中有些人是被他yīn过的,但真要说起来,梁山的中小头目中,能比这帮人强的,找不出来几个。而这样大的阵势,就在他去年对付梁山的时间里,已经如同海浪一般扑上了滩头,然后碎成漫天雪花了。

  “……石宝在出杭州之后败阵被围,厉天闰战死青溪,司行方被辛兴宗所杀,王寅文武双全,不过他跟邓元觉一样,没有领导能力,大战之后,这两人失踪,估计不是死了就是残了。剩下一个方百花,她虽然算是了不起的巾帼英雌,但毕竟是女人,兄长家人都死了的话,也没什么心气劲了……这次南下,就算我们真要帮帮闻人不二他们,你也见不到什么高手。当然,也许能见到方七佛,但听说他已经废了……”

  宁毅的说话当中,不远处正在锻炼的其他人也都在听,这些人都是挂了密侦司名头的护卫或是家丁。自梁山返回之后,宁毅安排在身边能够动用的人有四十多名将近五十,这次在木原县的,则有二十多名。他们当中有一小部分是苏家原本的家卫,有一些为钱办事,但还信得过的江湖人,另外便是密侦司中秦嗣源拨给他的人手在这之外,还有不少他能够调动,但平rì里在其他地方办事的成员。

  区区一个幕僚的身份,单为了身边人的安全,聚集五十多名护卫,实在是相当容易被人指责的一件事。毕竟就算秦嗣源右相之尊,平rì出门明里暗里的护卫也不过十余人。但宁毅的状况,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心魔之名传出后,哪怕在京城,几个月内也是接踵而来的被人寻上,哪怕大多数是想要出名的杂鱼,谁又知道会不会忽然来个大高手,就好像结下怨仇如今还没死的吞云和尚,总得有个准备。

  花了力气聚拢起这些人,主要还是因为手底下有钱可以花,但宁毅这边也不是随随便便的安排。苏家原本的家卫是可以信任的,江湖人中,尽量选择笨点的憨厚点的,可靠xìng也有挑选和过滤,至于密侦司那边安排来的人,在之前所有的都与宁毅有过共事。

  吸取过来之后,宁毅对他们的待遇优厚,大都当成家人对待,也安排了燕青、卢俊义、祝彪这样的高手与他们一道训练,另一方面,尽管宁毅在各方面对他们都很不错,平rì里真正要注意的规条制度,还是相当严格的。这管理手段本就是宁毅的长项,而由于这些人大都了解宁毅做过的事情,亲切之余却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有丝毫轻视。

  心魔之名如今在武林当中传开,是真正厉害的大魔头,杭州的事情大家多有听说,其后梁山覆灭的过程,不少人更是参与其中。宁毅亲切起来能让所有人觉得温暖,但也随时有着威严在其中,没有人愿意面对这书生真正发飙时的样子。更何况他的背后还有那位大高手陆红提。

  一方面在宁毅手下做事,另一方面也是随时的锻炼、笼络,这是宁毅往后会安排在自己身边的班底。但尽管忠诚度多少信得过,方七佛的这件事上,他们却不可能起到太大的助力,就算胆大包天如祝彪,宁毅也不可能叫他帮忙去营救方七佛,这也是宁毅拒绝了陈凡的理由他的手上并没有能够参与到这件事里的人。当然,如果只是过去见见。则无所谓。

  如果说他们真有可能听宁毅的命令去救方七佛这等反贼,也至少也是三五年后,宁毅的掌控力完全深入到这个利益集体内部每一分的时候了……

  此时他指点江山地说着这些事情,祝彪在旁边偶尔询问一句当初方腊麾下的阵容,对于这些高手皆已凋零淹没的情况有几分叹息。不过年轻人的这种叹息自然用不着太当真,片刻之后祝彪就已经打起jīng神来,手中钢枪挥舞如龙,呼啸狂卷。

  这样的表演令得不远处屋檐下的小宁曦颇为开心,甚至看着祝彪这边,挥舞小手鼓起掌来。他如今会的发音不多。口中:“啊啊……叭叭……”的笑着乱喊。宁毅撤了太极拳的架子。颇为不爽地过来抱他:“鼓掌可以,乱喊爸爸可不行,教了你这么久,你还喊不圆。臭小子……”

  他将宁曦抱起来。眼见父亲过来。如今已经很会认人的孩子手挥得更开心了,小嘴往宁毅脸上碰,将口水涂上去:“叭叭叭……!”弄得宁毅又笑起来。

  那边各自的锻炼当中。不少人轻声议论着此时江南的局势,也有人笑着跟祝彪说,如今心魔的名头在绿林中也已经足够跟圣公等人相提并论,真摆出去,也能吓到一堆人,祝彪也笑着附和一番。事实上这倒也不是YY,密侦司中多有接触江湖人,梁山覆灭之后,心魔这个名字在绿林之中,确实是有着偌大的威慑力。

  有的人会将心魔放在邪派一类,但密侦司中的人却不在乎,不少人其实还在刻意的放话,心魔的背景就是咱们朝廷的高层,甚至直接在我们上头负责。破梁山的战绩再加上深厚的朝廷背景,这一称号在绿林人的心中,隐隐是比几个刑部总捕头更凶残的存在。

  众人的说笑之中,早晨的锻炼,其实已经告一段落,不久之后宁毅抱着孩子也过去与他们聊了几句天,笑道:“我武艺低微,这心魔的名头可是假的,若是可以,我也不想要啊。大家都知道宁某为人,那帮人丑化我,实在是不应该……还有,你们看,小曦这么可爱,这么可能是什么小魔头,对不对啊小曦。”

  他此时武艺其实已经算不得低微,当然也算不得顶尖,但目睹过宁毅做事的许多人心中大都在想:杭州方腊都被摆了一道,梁山在最优势的时候被逆转,都不知道为什么就死了几万人,大多数还都是被自己人杀掉的,宋江就那样在阵前被开了膛,若真论起可怕来,说您是魔头还真不算污蔑您……当然,平rì里生活中又能如此亲切,这也是他的魅力了。

  这些人的武艺半年以来都是被一流高手训练,原本有底子,半年的打法练过之后,又应付了好几次的刺杀事件,多少也都称得上是好手,这时候也都颇有自信。休息片刻后,才被叫着去吃早餐,对于这次南下江宁,大家其实都没什么多的担心,简简单单的出游,就算真有人想要挑衅,自也能轻轻松松地打发了。

  而大概也是同样的时候,距离这边数百里外,看押着方七佛北上队伍结成的营地间,正显得有些热闹和混乱,此时朝营地间收拢而来的。有死者、有伤者、有十余名新被压过来的俘虏,也有大战过后被搜集起来的,各种叮叮当当的兵器。

  晨风微凉,山间有雾,宗非晓看着这批俘虏从那边过去时,也偏过头来望了望这边囚车里似乎睡着了的方七佛。

  但他自然没有睡着。

  这是凌晨过后,来的第二批俘虏。第一批还是在夜里,那是官兵合围过去后,首先抓住的俘虏,至于这第二批抓住的十余人,便多是高手了,押着他们过来的也并非官兵,只是在营地门口,双方做了交接。

  囚车里的方七佛头发披散,但应该还是在注意着整个情况,这批人被抓到,说明前来救他的那些人,已经覆灭大半。但宗非晓此时并没有过来提醒他这件事以作炫耀,铁天鹰也没有,两人聚在一块,皱着眉头,低声交谈了几句。

  “……她想见一见方七佛。”

  “……人又没有全被抓来。”

  “……听说差不多了,逃走的不过几十人。方百花已经重伤……他们比我们更重视,不会放过最后这点人的……”

  “……没跟她打过交道,若是对方有其它想法……”

  “……咱们小心提防便是,他们如今的背景很难说,翻了脸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布谷鸟的叫声划破了清晨山谷间的薄雾,周围细细碎碎的声音都进到囚车里,营地的动静,风的动静,整片天地的动静,小小的囚车之中似乎都能感觉到。方七佛坐在那儿。默默感受着这些。也静静地感受着对方古怪的状况,直到不久之后,铁天鹰与宗非晓如临大敌地聚集了高手,围在了囚车附近。他才知道。有人要来。

  也是。对方能够真正冲散百花他们,是有更厉害的人插手了……他在囚车中微微地睁开眼睛,不久之后。一顶绿呢小轿从视野那头过来了,走得似慢实快,却又在这片天地之中显得安静。

  有人掀开了帘子。

  囚车之中,方七佛那微微眯起,仿佛所有事情都已置于身外的眼睛,轻轻地颤了一下。

  过了许久,叹息声扰动了晨雾中的空气。

  “啊……”

  清晨的风吹过山崖,从宽大的袍子上熨过去,他站在这山崖上,望向下方延绵的山岭与人家。

  “魔佛陀”林恶禅,作为沉寂了十余年后归来的人,此时的他依旧显得严肃而沉默,只是笼罩在他那胖大身躯上的,也有着渊渟岳峙般的宗师气势,眼下的他,已是摩尼教的新教主了。

  一般来说,普通人身体的巅峰期,通常在三十岁左右的时候到来。

  但对于一名武者来说,三十岁时,属于自身的人生观、哲学观刚刚成熟,才刚刚开始用更加深入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内家高手的巅峰期,通常是在四十岁到五十岁之间到来,这个时候,他们无所不能。

  而在这之后,即便是周侗那样的高手,能够不断深入地将自身修为推上新的高峰,身体的素质却还是不可抑制地往下滑去了。纵然此时的周侗比五十岁时的周侗更加可怕,他的每一次挥拳,也都已经是以生命来挥出的力量。

  林恶禅今年四十七岁。

  在摩尼教未曾分裂,方腊等人还未发动叛变之前,他就已经是摩尼教中的护法,是江湖上最顶尖的人物之一。但当时的方腊等人,实在是如rì中天,时来天地协同力,那时候方七佛、方百花,武艺都已相当高强,由于方腊等人交游广阔,他们的身边更是聚集了另外一大堆的高手,包括邓元觉、石宝、包道乙,也包括当时刀道中的第一人刘大彪以及整个霸刀庄。虽然在那场大乱当中,当时足以与司空南、周侗这类宗师高手相提并论的刘大彪并未出手,但霸刀庄仍旧在方腊背后展现了巨大的威慑力。

  那样的情况下,他的武艺再高,也只能黯然退走。

  在最初的那段时间里,方腊等人提防过他们的卷土重来,但如同司空南所说,如果方腊能够一路成功,他们永远不可能出现。哪怕这些年里方腊专注于造反,而他专注于武艺,只要方腊还掌控着局面,他们都不可能再度出现。

  哪怕十个铁臂膀周侗,也没可能在后来方腊的军势中杀出来,他手下聚集的高手,实在是太多了。

  但老天终于还是公平的,到得他的武艺最巅峰的时候,隐藏于地底的原本摩尼教的这一小股力量,终于可以出来了。想必老天也是想要他做一些事情的。

  如此看着下方风景的时候,后方有人走过来了,是王难陀,他手臂上包着绷带,到了旁边的悬崖边缘,站了好一阵子之后,转过头来说话。

  “教主,接下来做什么?”

  王难陀的嗓子有些粗,但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向他询问,语气之中也有几分愉悦。林恶禅看了他一眼。

  “伤没事?”

  “些许擦伤,算得了什么。”王难陀抬起头,“当然,我也就随口问问。若你跟大师姐那边定了什么秘密,不必告诉我。”

  “哪有什么秘密。”林恶禅背负双手,“方腊他们已经将摩尼教毁得七七八八,我们已经与那位大人说好,残局我们会收起来。只要是还未死的教中兄弟,也不该再死了,大师姐也好,你我也好,毕竟也是教中之人,不想看着这数百年的传承,就此断绝。”

  王难陀看着远方,没有说话,他这些年来并不怎么管事,但此时既然问了,已是教主的林恶禅也不会不说,略顿了顿:“但债总是要还的,当务之急,自然还是杀了这最后的几十人。而后再将溃散教众从头整理起,我要做几件事,让摩尼教的声势再回来,当然,明面之上,摩尼二字,是不能用了。”

  山风呼啸着过来,王难陀点了点头,林恶禅的袍袖在风中猎猎作响:“当然,我要挑战周侗。”

  他背负双手,身形如山岳,这句话说得简单,王难陀还是扭头看了他一眼。两人随后好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直到这股沉默过后,林恶禅笑了笑:

  “战书过不久我会放出去,他身体已不是巅峰,我也不欺他,十招之内,定下胜负。在这之前,你我可以去拜访一些旧识,百花他们的事情解决之后,还有些事……如今在南面闹得沸沸扬扬的账本的事,那边要我们帮忙……迟秋岗那边有一帮好汉,我要去会一会,田虎我也有意一见……最近江湖上出现的那个什么心魔,让齐鲁武林吃了很大的亏,若有空北上,我会处理一下,则齐鲁武林,自然归心……这些都是小事……”

  疾风之中,他将心中的计划与王难陀随意地说了一阵,语气淡然,只在片刻之后,望着前方的天地,叹了口气。

  “摩尼教这么多年,如今这天下是要不到了,但总不能堕了名头……绿林还是要的……”

  在摩尼教中这么多年,最强盛的时候,他并非教主。如今他到达巅峰,整个架子已经散了,他也只能将这架子收起来一些,有生之年,当绿林第一人便是。那庞大的身躯在风中傲然,闭上眼睛,叹息之中,却也颇为寂寥。

  绿呢小轿在微微的晨雾中走远,但那一抹绿sè,却仿佛还映在他的视野当中。

  方七佛坐在那囚车里,没有多少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但原本护卫在周围的刑部高手们终于松了口气,随后是开始拔营的时间,有一车的刀剑哐哐当当地从旁边过去,盖在上面的布掉下来了,放在那刀剑当中,最显眼的,是一把镔铁巨刃。

  方七佛的目光在上面扫了过去,随后停留了下来。

  走在旁边的铁天鹰俯身捡起那块布,留意到了他的目光,也望了一眼,然后微微地笑起来。

  “佛帅,看什么呢?”

  ……

  “我猜是霸刀。”

  ……

  “别想了,刀在这里,人当然是已经死了。”

  ……

  “尸体就在那边车上,不过死了的人,尸体都被剥光了。那是女子,佛帅你看了有些不好。”

  ……

  “都是这样的,别多想了。我觉得佛帅你这些天也看开了,挺好……没心事挺好的。”

  ……

  他将那布扔上车,却没有将兵器盖住,只是随着那车朝前走,跟旁边的人吩咐了一下:“不用盖了,这上面是谁的兵器,他们大多认得……看看也好。”

  一路前行,他语气淡然,背影之中,颇为潇洒。(未完待续……)

[ 本帖最后由 一曲轻箫御晨风 于 2014-3-25 18:2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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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八〇章 魔教妖人 得而诛之


  chūnrì的风拂过上午时分的木原县,朵朵的棉云在天上飘,隔得远了,能够看见从天云的破口处投下小县城的一方阳光,那阳光的边界随着云层的**,自县城中蔓延过去。

  吃过了早餐之后,宁毅与檀儿朝着河岸这边散步而来,跟随的人并不多,这也算是夫妻俩私下里的一阵子相处。

  先前因云竹而来的少许心结,此时看来已经解开,之后夫妻俩也都会返回江宁一趟,祭拜在梁山事件中死去的家人。但事实上,这次相处的时间,在眼下并不会多,一来因为这次宁毅的人情,还得或许会有些麻烦,夫妻俩不会同行南下,二来则是因为南面关于方七佛的情况,这一两rì里,就有了一些变化,让人难以决定该做出如何的反应。

  不过,只要夫妻彼此心照,这些许的问题,终究算不得太令人困扰的事。

  “……这次的事情,原本以为那两位总捕大人得再过一段时间才动手,谁知道提前了这么多,怕是几个大族都已经出动了不少人……局势这么乱,相公你真打算插手看看吗?”

  走在河岸边,轻声开口的,乃是稍稍有些忧虑的苏檀儿。她掌家这么几年,虽是女子,但也是有着足够的决断力的。只是终究没有涉足过更高的层次,当这次事件的背后涉及到少师王黼、京城附近包括蔡、韩、左、齐等几个大族,她在信任宁毅的同时以担心的态度为主,是有其道理的。

  宁毅自然也明白这点,事实上,若非这次事情中,自己与陈凡、刘西瓜等人之间确有一份人情在,哪怕是牵扯到其它的家人,以苏檀儿的xìng格,恐怕都会选择远远的避开,最好一点都不碰不沾。

  “所以这事我也在考虑。”宁毅点了点头,“局势未明之前,我也不太确定该做点什么,虽然说密侦司对这些事情是有一定监督责权,但这次牵扯太深,他们暂时还没有什么大规模杀伤xìng武器,贸然插手怕是容易犯众怒……”

  檀儿此时正被宁毅牵着手朝前走,皱了皱眉:“大规模……杀伤xìng……武器?”

  “呵,开玩笑的。”

  檀儿抿了抿嘴,随后白了一眼宁毅,笑出来道:“都什么时候了,相公还说笑呢,那位西瓜姑娘,怕是正在被人追着跑吧……”

  “那我也没有办法啊……”

  关于南面方七佛事件的消息,实际上是这天早晨传过来的。

  自秦嗣源复相之后,密侦司一度停滞的功能逐渐恢复,但之于武朝境内的业务,实际上纷繁驳杂。与其说是控于王权之下的侦查体系,不如说是为了配合北伐,置于右相手下的私兵。

  毕竟此时武朝政坛中还有众多的实权人物,再加上经济发达,几个大家族与官场勾结后势力盘根错节。当今圣上周喆善权衡,也是在一切为北伐让道的前提下,方才启用李纲这种死硬派,再以名气手段都厉害的秦嗣源为辅相,又默许了密侦司的存在,若非如此,单是那些往rì与辽国做生意,有着利益纠缠的大商户,都足以让相令出不了京城,就算童贯等人能够领兵北伐,后勤方面,也必定是一塌糊涂。

  因为这个原因,密侦司重启之后,所做的更多的事情,并非是维护地区和平稳定,首先做的还是打击二相在朝堂、地方的各种政敌。虽然宁毅参与了杭州、梁山的事情,但事实上那却并非是密侦司的主业。

  什么绿林豪杰、盗贼匪寇,他们引起的乱子,实际上甚至不如一位在京的官员暗中反对北伐、对相令阳奉yīn违造成的影响大。后世所谓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虽然看来有趣,但实际上,考虑到统御、训练的难度,使用的成本,那些桀骜不驯的绿林人物实际上根本不如普通农民好用,秦嗣源对于周侗的无所谓,并非因为他眼光的不独到,实际上是确有其道理的。

  因此在密侦司中,有关监督绿林一项,占的比例不多,朝廷在原则上并不关心这些人的死活。一开始是纪坤在处理其他事物时随意看一下,宁毅加入之后,虽然没用明说,实际上大部分的事物都是移交给宁毅了——这个向来被认为是宁毅的怪癖——秦嗣源等人对他这种不务正业颇为惋惜,特别是在宁毅参与到其他的一些有关统筹运筹的细务中后,惋惜rì甚。

  当然,毕竟是君子之交,彼此之间又没有师徒之类的名分。说过几次之后,秦嗣源也就不再多谈,对于绿林,大有“你想玩就拿去玩”的意思。此后绝大部分的有关绿林的消息都会到宁毅这边来归档。

  不过这时毕竟不是后世,消息传递有其局限xìng,宁毅来到木原之后,许多的消息会先到京城再被发来木原。宁毅特意叫人在途中截停,这天早上,便得知了铁天鹰、宗非晓等人提前发动,率领手下大破方百花残部的信息。方百花那边死伤惨重,并未表现出武林高手扎堆的优势,就证明这边至少是出动了同等的力量。

  密侦司安排在这方面的人手不够,传来的消息也只有个大概,宁毅很难从中了解事态的全貌。只能推测,以王黼、或者某个、某几个家族为首的势力,终于出手发动了雷霆一击。这些人一同出手的时候,密侦司说是有监察的责权,但实际上,还是不怎么惹得起的。

  他早上看过之后,稍稍沉默了一阵,随后吃饭锻炼,逗弄孩子神sè如常,但苏檀儿自然明白夫君心中所想,这时候说出来的,也正是他心中可能有的忧虑。两人在河岸边走了一阵,宁毅对此,倒也并未避讳。

  “……有些人,我确实是希望他们能活着,但是……风来风去、云聚云散,事情若不能尽遂人愿,也都是命数使然吧,不过没事的,陈凡他们很厉害……”

  这话可以说得简单,实际上的意思,却是相当沉重的。两人站在河岸上,檀儿双手捏了捏他的手掌,没有说话。片刻之后,倒还是露出了柔和的笑容,叹了口气,宁毅便也捏了捏她的手背。

  两人在河岸边坐下,随后又聊了聊南下江宁的时间。回去到县城之后,租下的院子附近,院里院外的众人仍在有条不紊的做着自己的工作。不远处修建仓库的工地上热火朝天,负责往这边报告的管事偶尔进出院门,采购膳食的厨娘自侧门抱了货物进来,小婵推着宁曦的小木推车在院子里玩,宁毅从带来的几名“推销员”已经被放了出去,调查附近的情况。

  宁毅偶尔会出去看看工地的情况,偶尔回来替妻子算算账,又或是在檐下、院落中走走,阳光落下来,空气温暖宜人。但或许是心中有事难决,chūnrì的午后,竟让人觉得有些像沉闷的夏天。

  倒是在未时过后不久,有一条新的信息被传了过来,宁毅看过之后,皱眉想了许久。苏檀儿抱着一盘圆圆糯糯的糕点走过来时,宁毅正站在檐下看着花盆发呆,花盆里是杏儿栽下的,如今方才长出两片嫩芽的花儿。

  “相公,怎么了?”檀儿抱着盘子疑惑道。

  宁毅偏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随后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颇为复杂,他想了片刻方才拿出背后的一张纸来,开口说话:“没什么……大规模杀伤xìng武器……好像有了。”

  “嗯?”

  檀儿表情微有错愕,将一只该是沾了糖渍的手指下意识的放在嘴边舔了舔,随后将盘子递给宁毅,接过了他手上的情报,一看之下,眉头也皱了起来。

  “我倒是没想过,会是这样的消息。”宁毅捧着那盘子,“密侦司在这方面的人手不足,不过安排在那附近的显然是个老手,一得到消息,觉得可以做文章,立刻便传过来了。‘疯虎’王难陀,这个名字我以前听说过一次,传言之中,还以为他已经死了呢。”

  “相公打算拿这个来做文章?”

  “我还在考虑该怎么介入……消息毕竟是太少了。”

  宁毅将一只糕点塞进嘴里,低声说道。下午传来的消息正是关于南面事态的补充,这次围攻方百花的事情里,出现了疑似当年“疯虎”王难陀的人物,而在参与的人里,似乎是出现了不少当年摩尼教的老人。

  “若这上面说的是真的……”檀儿想了想,“这事情甚至有可能牵涉到相公以前说的那个……司空南?”

  绿林情报往往以捕风捉影居多,方腊之患到现在如果说还能牵扯到摩尼教十多年前的内讧,让人有些难以相信,因此宁毅也就摇了摇头。

  “这个消息上也有点模棱两可,不可尽信,但如果真的牵扯到摩尼教,也不是不可能。十多年前摩尼教本身就是民间大教,方腊赶走司空南以后,还进行了内部的清洗,一些有权有势的人抓住机会,给予这些人庇护,不是什么难想到的事情。以这个借口,密侦司真要参与进去,理由是有了,不过具体要怎么做,做到什么程度,现在我也拿捏不住。”

  檀儿拿着那张纸,迟疑了片刻:“到了那边……也就能看得清楚些了吧……”

  “……”

  “……那就早些动身吧。”她说完这句,目光清澈起来,随后倒也叹了口气,吸了吸鼻子,望着他笑道,“好吃吗?”

  “这个?”宁毅拿着手上软软的糕点,“不错啊。”

  “我刚刚做的,给你包在路上吃吧。”她走过来拿宁毅手上的盘子,然后将脑袋往宁毅肩膀上碰了一下,“这些小事,有眉目了就回家,我在江宁等你。”宁毅笑了笑,拍拍她的手背。

  理由是一回事,遇上这种事情,真要涉足时,也不是简简单单可以决定的,檀儿离开之后,宁毅仍在屋檐下站了好一阵子,方才叹一口气,叫来祝彪。

  “通知大家备好武器,准备启程,咱们有项目了……你一直想着的武林高手也有了。”

  “啊?谁啊?”祝彪两眼一亮,宁毅笑着将那份消息给他看。

  “‘疯虎’王难陀,十多年前就是大高手,这次可能还牵扯到更多的厉害角sè,总之……先去准备吧。”

  “是。”祝彪接了命令,喜滋滋地过去召集人了,宁毅随后又将队伍中密侦司的另一名管事人叫来。

  “通知冲平县一带,包括传过来这条消息的联络人在内,所有可以用的人手。事关重大,我们要过去走一趟了。”

  那人领了命令出去了,宁毅在房间里整理了出门的包裹,火枪、弩弓、石灰粉等物,待出去时,却见小婵抱着宁曦正站在门外的走廊上看着他,小宁曦倒是没心没肺地张开手让他抱,小婵却是眨着眼睛,想说话又有些不好开口的样子,宁毅过去抱了孩子,又抱了抱小婵:“没事的,这次会很快,我们江宁见吧。”

  “相公别受伤了……”小婵轻声说了一句。

  宁毅想了想,笑着点头。

  *******************

  下午时分,南方数百里外的山野丘陵间,雨正在下,如油的chūn雨浸湿了整片天地,潇潇沙沙的似乎让人无处可去。不久之前,大大小小的、属于武林人之间的战斗还在这片山野中打响,此时已渐渐沉默下来。大雨冲散了鲜血,浸透了尸身,也开始模糊地面上可供追索的痕迹,令得原本经过这山野间的,处于劣势的一方,得到稍稍的喘息。

  位于这绵绵丘陵山野间的一处尼庵中,滴雨的檐下偶尔会传出因伤痛而**的声音。一道背负蓑衣的身影穿过庭院,打开蓑衣时,露出了西瓜那张稍有些苍白憔悴的脸,她将目光望向房间由于负伤脸sè更加憔悴的方百花,摇了摇头。

  “附近暂时还好,没人追来……”

  方百花点了点头,西瓜才转身走向别处。眼下在这里聚集的人已经不多了,半数以上都已经负伤,西瓜走到一旁方书常等人聚集的地方,他们的伤势或轻或重,其中最为严重的莫过于杜杀。战斗之中他的手臂中了剧毒,为了保命,整条左臂被方书常当场砍了下来,此时这仅剩右手的汉子躺在地上,鲜血还在从左臂断口的绷带中渗出来,没有人知道他能不能撑过这一关。

  距离这处尼庵数十里外的山岭间,另有一道身影穿行在草木之中。陈凡背着“鸳鸯刀”纪倩儿一路前行,两人顶着一件蒿草匆匆织成的大衣挡雨。由于纪倩儿伤势不轻,陈凡几乎是将她绑在了背上,因此也惹来了不少**。

  “……你把我放下来,我自己能走。”

  “……你现在下来,是想要拖累我吧。还没甩掉那帮杂碎,你省点力气。”

  “放下老娘你就知道是谁拖累谁!”

  “……我又不是十二岁的小孩子了,还能被你骗?别吵了。”

  虽然背着一个人,但陈凡气息悠长,步履矫捷,穿山过岭速度极快。事实上,学武者通常都会学医,至少在内外伤势上,谁也不见得能瞒过谁。

  “……哼!我不想跟你争,不过……现在险地未出,你能救得了我倒好,若救不了我还把你搭上,我做鬼可也死得不情愿……”

  “……放你的心,我陈凡就快天下无敌了,你……当心……”

  “当心!”

  两人的话语几乎同一时间出口,陈凡陡然侧身,纪倩儿刷的一刀挥出,砸开一颗飞蝗石。下一刻,陈凡的身体冲破雨幕,如猛虎般的疯狂奔出,冲向前方的树丛。

  树丛之中,一人长枪还未擎起,陈凡就已经冲了过来,砰的一下单臂挥砸,雨幕之中便是轰的一下巨响,水花飞溅,那人长枪折断,连人带枪被直接砸进了后方的草丛与泥泞中,鲜血爆绽开一瞬,旁边一人持刀砍来,被陈凡单手一格,奔突、飞跃、翻滚,纪倩儿的双刀刷刷刷的在空中拉出了道道血线,待到陈凡背着纪倩儿从地上滚起,纪倩儿手中的一把单刀掠着地上的草丛旋转着飞斩而出,紧跟而去的还有陈凡掷出的一颗石头,一刀一石几乎是同时击中躲在几丈外的一名敌人。

  待到陈凡站稳,短短片刻间,埋伏在这里的四人,便已悉数死了。

  “……咳……”纪倩儿在陈凡背后深吸了几口气,“你的反应有点慢。”

  “虽然倩儿姐你教过我用刀,但现在大家境界不一样了,我觉得要迁就你还是有点困难。”

  纪倩儿艰难地举起左手,随后啪的一下,打在了陈凡的头上。陈凡偏着头笑了笑,待感觉背后那人呼吸转匀,才举步朝前走去,从尸体上拔出了纪倩儿扔出的刀。

  “不想拖累我,就拿着刀。”

  “还用你说!刀不离身。”

  她这句话说完,身体陡然震了一下,陈凡感觉到有热热的、黏黏的液体吐在了自己的后颈上,那是一口鲜血。但他托起纪倩儿的双腿,恍如未觉。

  “走了。”

  “你最好快点,别慢吞吞的像个娘们。”

  微微眯了眯眼睛,陈凡依旧步履平稳地朝前方走去,对于一直陷在敌人追索中心的恶劣事实,也似乎浑然不知。

  “再过去一程,与西瓜他们会合了,就行了。到时候我就可以放掉你这个累赘,回来干掉那个叫王难陀的家伙,他的力气很大,打起来还是挺称手的,我已经好多年没有打得这么顺手过了……你给我jīng神一点,倩儿姐,我让你骑在我背上,是希望你高一点可以看到人,你要是睡着了,脑门因为太显眼被人一箭shè中,我可是会笑死的……”

  “……咳,小凡,你知不知道……你这人越来越聒噪了……”

  ********************

  雨在下,同样浸在雨里的营地当中,方七佛微微抬起头来,去看那片天上掉下来的雨丝。

  与此同时,南面,距离此地仍有百余里的官道上,有一丝原本由他布下的回天希望,此时正从官道上奔驰而来。那是由商贾、富家公子组成的九骑,正在雨幕中飞快地奔驰,以这个身份而论,他们原本不该赶得这么急,但考虑到一些事情,他们也只能如此了。

  如果能有记忆力特别好的,又曾经在方腊军中某些地方呆过人在这附近。也许有一定的机会他们能够认出来,眼前的九骑,基本上属于当初方腊军中身份相当特殊的一支部队,这支队伍名义上是处于方百花麾下,名字叫做黑翎卫。

  当初由数百人组成的方百花麾下最jīng锐的军法队,如今还能聚集起来的也就这么些人了。由于收到了消息,原本还在南面秘密活动的几人迅速北上,希望能够及时赶上方百花等人,给她们带去些许的希望,此时几人在雨中狂奔,谁也不知道到底能赶上,还是已经错失良机。而就在转过前方一个泥泞的弯道时,几名穿着蓑衣的旅人,在视野中陡然迎了上来。

  九人之中,为首的富家公子陡然拉起了马缰,而也就在那一瞬间,最前方的旅人蓑衣舒张开来。

  刀光斩出,如同雪片般的渗入大雨之中。

  刷刷几下,奔马身躯上飚shè而出的鲜血喷在空中,就犹如大片大片的猩红血云,富家公子在空中出刀,与那人乒乒交手两下,然后被陡然撞飞出去。也是因为奔马速度太快,那人出刀之后并未一直挥斩,而是一记看来轻描淡写实际上刚猛无著的贴山靠,将半截马尸与那富家公子一同撞了出去。蓑衣在这一下撞击中,根根木叶直立如剑,然后哗的收回。

  奔马的尸体飞散各处,鲜血在雨里浸开,富家公子被撞飞在三丈外的泥泞之中,艰难地爬起来,道路两边剑拔弩张,随后,大雨之中,只听那身披蓑衣之人不见喜怒地开口了:“安惜福。”

  富家公子身上沾了泥水,站直之后,身体晃了几下,好半晌,方才点了点头:“王寅……王尚书……为什么啊?”

  那边沉默片刻,有些叹息:“我也不想的……但你该知道,事已至此,没有侥幸之理了……”

  方腊麾下,尚书王寅文武双全,他虽然出手不多,但在许多内行眼中,他甚至比石宝、司行方、厉天闰、邓元觉等人更加可怕。方腊死后,他已经消失在众人眼前多时,但此时再度出现,挡在这路上,无论其中内情如何,或许也真的意味着,再无侥幸之理了。安惜福点了点头,片刻,又点了点头,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雨之中,他的脸sè苍白,那笑声格外悲怆,然后陡然拔剑,冲向王寅!

  **********************

  木原。

  过去找祝彪时,那边二十多人都在检查手上的兵器、弩弓,这年月里以机轮上弦的弩弓属于后世枪支一般的禁物,普通的军队也是拿不到的,算是众人手上最富杀伤力的武器。宁毅大概说了一下这次南下的目的地。

  “……有关具体的情况,我们还得到达冲平一带才可能知道,但这一次可能会关系到摩尼教余孽,是一场硬仗,你们锻炼这么长时间,虽然武艺都有提升,但谁也不要掉以轻心。包括祝彪,我知道你早想找高手过招,会有机会的……”

  听他说祝彪,众人都笑了起来,宁毅伸手在空中按了按。

  “我不是开玩笑。另外,魔教妖人,心狠手辣,yīn险狡猾,人人得而诛之,一旦确定这次真是他们参与,那我也要提醒你们,对付这些jiān邪小人,不用跟他们讲什么江湖道义,我们是官,他们是贼,给我记清楚了!”

  “是——”众人大义凛然,齐声说道。

  “好的,记住了就行。”宁毅语气转向温和,也晃了晃手上的弩弓,随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还有,这次过去为了不打草惊蛇,我就不叫宁毅了。”

  他想了想:“不管谁问起来……我就叫成舟海吧。”

  相对于南面几百里外的大雨,此时的木原,阳光仍在从云隙间落向大地。不久之后,天空下有几辆马车离开了小县城,载着这区区的二十几人,这才施施然的朝南方驶过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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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八四章 余烬(四)



      大雨之中,湍急的河水朝着前方的急弯汹涌而去,波涛涌起。巨大的身躯扑进水里,犹如奔突的冬熊,片刻之后,那身影哗的一下又冲上岸来。

  名叫林恶禅的身影沿着河岸向前冲了几步,望着那河水,一面跑一面继续抓起石头扔了出去,打得河面上水柱高高飞起。如此数下,方才停止了用石块乱砸,再跑出几步,慢了下来。

  “哈哈。”似乎有些嘲弄地笑了笑,但那河流之中,掉进去的少女已经没有了明显的踪迹。

  高手过招,几招之间的疏漏,恐怕都要付出代价。两人之间的这一战,虽说林恶禅一直打得西瓜没有还手之力,但仅就修为而言,西瓜、陈凡这些年轻人也已经是摸到了某个蜕变门槛的人,林恶禅水xìng只是一般,却并不清楚西瓜在这方面的能力如何,假如说西瓜水xìng纯熟,重伤之下水中暴起给他几刀拿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刚刚重出江湖,此时又占尽上风,在面对周侗之前,凡事还是求个稳妥。另外假如真有可能对方水xìng极好,由于身受重伤,在这样的水中也不可能真的硬挺多久。雨哗啦啦的下,他的身影便沿着那河流踱步前行,目光如鹰隼般盯着河流两侧的情景。

  时间已是傍晚,雨幕之中,群山都显得灰暗,不宽的河流对面是一片铅青sè的林子,迷离低伏,河流咆哮而下时,天地之间由于那胖大身影的前行,仍是一片森然的杀机。

  ……

  大水之中,少女握紧手中短刀,努力地保持着最后一丝的清醒。但河水之中,暗流翻涌,她的身体在无声之中撞向河底的泥沙,转眼间,身体已经回旋着分不清方向。

  光芒昏暗,水也是浑浊的,唯有那流速却是快得惊人,泥沙与水藻旋裹着身子,就在下一个弯道陡然到来的时候,她凭着仅存的意识努力调整身形,睁大眼睛。

  眼前,河底凸起的礁石,猛地朝头上撞了过来!

  黑影放大——

  ……

  雨势在傍晚时分转小,但天sè还是提前的暗了下来,风雨浸润的山脉丘陵间,点点的光芒。

  名为四平岗附近的山地间,营地之中已是一片泥泞,宗非晓走进营地时,正是晚饭时间,火焰在湿润的棚屋里燃得勉强,几队衙役正在外围整理沟渠,rì班与夜班的护卫正披着蓑衣,进行换岗,见他来了,规条执行得就更为严格了。

  刑部办事,召集的是各地的捕快衙役,从动用的资源上来说,还是得依靠各地府衙。而在这年头,官府办事也没有什么不扰民的忌讳。但这次的事情毕竟与以往不同。

  绿林好汉,说白了是三教九流,方百花麾下的这批人,更是jīng英中的jīng英,如果依附村庄、县镇的设施建立营地,毕竟无法将周围的闲杂人等驱赶干净,便有可能被钻了空子。为权宜计,宗非晓与铁天鹰还是选择了按照行军方式dú lì建营,力争对手下的每一个人都掌握清楚,避免被外人渗入。

  偌大的刑部,掌全国刑事,总共也就是七名总捕头,个个都是人杰。铁天鹰jīng明干练,坐镇于内,宗非晓虽然看来魁梧高大,样貌凶戾火爆,实际上也是心思缜密之辈。他这几rì领着捕快们在外面布下天罗地网,偶尔便有落单匪人被揪出来,被集中在俘虏当中。

  虽说对付方百花等顶尖高手还是要动用林恶禅等人的力量,但也正是宗非晓的布局,才一步步行之有效地压缩了对方的逃逸空间。

  这营地已经在四平岗扎了好几天,几天的时间内,溃散的匪人陆陆续续的都在被俘,有的也算是往rì绿林上的成名人物。但对于刑部的人来说,光有这些人,还是不够的。

  这一次押送方七佛北上,对铁、宗二人明面上的命令,只是将方七佛平安押至京城受审。但在两人看来,若只是办一件这样的事,任谁都可以去做。打败方腊是童贯的功劳,打败方七佛的是辛兴宗,军方包揽了这些功劳,原也没什么不对,但在两人而言,可以抓住机会出出头的,自然也就是拿下方百花、清空一众永乐余孽了。

  刑部总捕头,说起来权力很大,但实际上,他们属于由地方往中枢的一个过渡。这些人往往由底层起来,对具体事务熟悉,他们机智百出且武艺高强,但在朝廷之中,这类人终究只是酷吏,而算不得正式的大员。换句话说,他们是“手艺人”而非“行政者”,是“兵王”而非“将军”。

  这两者之间的跨度极大,许多能吏可能只会在总捕的位置上坐一辈子。但如果能跨过这个坎,进入刑部的中枢,就算是完成了蜕变,往后功成致仕,也可以有个更好的名头了。

  习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不过文、武之间的差别,就是这么大的。当然,世道如此,对他们来说,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总捕这个身份算不得大也只是相对中枢的官员而言,于普通人来说,总是天大的官了。

  一路走进营地里层的新搭的棚屋,铁天鹰正在桌边吃着酒饭。住的条件不怎么好,但饭食酒菜倒是丰盛,宗非晓饭量颇大,但不喝酒,拿了海碗剩饭,呼噜噜的便吃了一大碗,方才说话。

  “今rì只抓住了三人,我们折了七个弟兄,伤了十三人。他们有九人不愿束手就擒的,也都死了。”

  铁天鹰喝了一口酒,冷笑起来:“能逃到此时的,去了京城也难有幸理。他们心里明白,自然不愿束手就缚。”

  “余镇那边似是发现了方百花等人的踪迹,有人与霸刀的人交上了手,他们该又换了地方。不过今夜我打算去看看。”

  “通知姓林的那边了?”

  “那林宗吾古古怪怪的,我们跟他们说,他们却是什么都不愿意透露,实在让人不舒服……”宗非晓摇头哼了一声,“不过该说的还是与他们说了。”

  铁天鹰笑了笑:“他们利用我们,我们也利用他们。这些人神神秘秘的乃是常事,先由得他们,其余的,待找到方百花之后再说……”两人都不是笨人,他这话也是随口说出,并非跟宗非晓解释什么,略顿了顿,倒是低声道:“魔佛陀林恶禅……当年也是很厉害的……”

  “那胖子……”宗非晓想了想,点头道,“修为确实不容小觑,他说要挑战周侗,怕不是虚言。”

  “哈。”铁天鹰一笑,嗤之以鼻,“就看着吧,御拳馆那天下第一高手之名,岂是简简单单就能打出来的。”

  两人就此聊了几句,宗非晓已快速的吃了两大碗饭,接下来便是细嚼慢咽了。一面吃着菜肴,又想起一事,随口道:“这几rì里,密侦司的人在向周围官府打听这次的事情。”

  铁天鹰眯了眯眼睛,片刻之后,方才神sè如常道:“事情闹得这么大,那边有些动静,也是难免。”

  “名不正言不顺的,这帮人在折腾个什么劲。”

  “非常之时,用之权宜。”铁天鹰笑了笑,“只看上方的态度,便知圣上对他们也不放心,他们如今只有旁观的资格,待到北面战事一休,你瞧瞧这帮人是个什么下场。当初蔡相都未能有如此权力,朝堂之上,又岂能让一派一系独大。”

  宗非晓点了点头,随后压低了声音:“前不久,刘庆和与我私下聊起,有这密侦司,说不定便是为了对抗蔡相而设。朝堂之上,李相只是在清名刚直上能与蔡相相抗,毕竟真正厉害的,还是那位秦相爷。当年他若是未曾退下去,如今怕就是真正能与蔡相分庭抗礼之人了。”

  “这等事情,又岂是你我所能知晓的。”铁天鹰也低声道,“不过说起来,你我以前办过的那些案子里,想想与蔡相有关系的有多少。蔡相一党,家大势大,当年与辽人的生意,他们参与进去的,又有多少人。若非有人能与蔡相相抗,这北伐也打不起来。”

  “蔡相也是想要推动北伐的。”

  “蔡相、童枢密这些人,哪一个不是想要推动北伐……他们想要留名后世。”铁天鹰道,“可跟在他们身后的那帮人却未必,若非有秦相突然出来,致仕多年毫无牵挂,撵着那帮人劈头盖脸地打一顿,又有谁肯在这里让步,退出与辽国的生意。蔡相也是乐见秦相他们做大的,秦相厉害了,他才能顺水推舟,对家里人说,圣上铁了心要北伐,秦相又谁的面子都不给,惹不起啊……”

  他说完,又叹了口气:“不过啊,非常时期,用这等凌厉手段的人,你又见过几个能得善终了?秦相一系,如今怕是比李相一系更遭人恨。”

  宗非晓便也摇了摇头。他们此时说起是国家大事,实际上,终归还是对密侦司介入的不悦。往rì里在这一块,他们便是权威,受刑部上层管理也就罢了,一个建立才几年,不成规模的小衙门也敢盯在一边,显然任谁都会不爽。

  “不过这次密侦司查得有点细。”沉默半晌之后,宗非晓说道。

  铁天鹰皱了皱眉头:“细?”

  “从附近县衙那边调了很多东西,看起来都是鸡毛蒜皮,不想惹我们注意,但是附近衙役、捕快的调动,受伤的情况,这些都有。有人提起,他们还到附近医馆查过出诊……办这事的人安排得周全,像是老手。”

  “咱们这次事情办得也算光明正大……”沉吟半晌,铁天鹰道,“他们查了想要干什么?”

  “司空南、林宗吾、王难陀……”宗非晓轻声道。

  铁天鹰目光迷离,沉思片刻,与宗非晓望在了一起:“他们惹得起?”

  “从去年梁山的事情之后,密侦对绿林的重视就有加强。他们往rì是没人,而且书生意气,原也不太管这个,但现在怕是有人了……那位心魔宁毅。”

  “嘿……”铁天鹰笑了一声,却终究没有做出评价。

  “别太小瞧他,梁山的事情之后,心魔之名传遍北方绿林,光是去年,刘庆和那边知道的就有五六拨人去了京城,想要刺杀他以成名。全都石沉大海了。”

  刑部七名总捕之中,刘庆和乃是负责京畿一地的捕头,说的话,自然是有分量的。铁天鹰却摇了摇头:“有右相的势力,一般人去到京城,自然是这样的下场,与那宁毅的能力倒是关系不大。我观梁山之事,此人虽然凶狠,诡计百出,但本身行事,还是cāo纵他人的书生风格,怕也只是相府中出来的一名谋士而已。如今这边各方插手,局势已经够乱,他若是书生意气,不知天高地厚地插手进来……嘿,不知会是个什么收场。”

  铁天鹰口中说着这话,言语之中虽然对心魔颇不以为然,实际上却仍旧明白不能轻视对方的道理。他在公门行事多年,却最是明白儒生的狠辣。

  绿林道上过着刀口舔血的rì子,许多时候却终究还讲究道义,真是要做事的儒生,满口的道德,实际上的手段却是会无所不用其极的。特别是他们念的书多,知道的事情多,肆无忌惮的行事起来,手段更是层出不穷,防不胜防。梁山之事便是佐证,几万人被一系列的计谋直接压垮,虽然由于那事是密侦司负责,刑部插手不多,但铁天鹰等人偶尔了解一下,也能知道其中利害。许多幸存者在事情过后还心有余悸,后来绿林震动,心魔之名传开,不同于一般的绿林人是打出来的名头,对方则完全是用人命堆出来的名声。

  刑部虽然也属于官方,但也是绝没有人敢拿几万条人命来摆局的。能cāo纵这么多人命的,要么是军方在战阵之上的出手,要么便是儒生一系在做事。

  此时四平岗附近的这块地方,两名刑部总捕的参与,那是任何绿林势力都要震一震的力量。但司空南乃是魔教前圣女,麾下人物重出,武艺之高难以估量,其后还有谁也不敢动的大家族的影子。而方百花一系,如今虽然陷入困局,却也是震动天南的这次叛乱的余烬,当初可以撼动朝廷的力量,就算穷途末路,也是不容小觑的。

  这样的局势里,若是那心魔再怀着难以揣度的古怪心思插入一脚,对于他们来说,也是极难预料的结果。虽说密侦司一系如今只有监察权而没有涉足指挥的权力,但谁知道对方心里藏着什么想法。儒学的弯弯道道,对牵一发而动全身,真想要做点什么,也是难以知晓。

  最主要的,他也很讨厌这种被人盯上、引而不发时的感觉。尤其在对方是心魔这种存在的时候。

  如此议论了一阵,宗非晓吃完东西休息片刻,便要出去调查方百花的事情,忽然间,便有人过来报告:“有自称密侦司的人持右相府文碟在外求见。”

  铁天鹰与宗非晓对望一眼,大是皱眉,均想:“还真的来了?”

  他们倒是想过密侦司会在暗中盯着一切,但却没想到对方会忽然登门求见。

  密侦司在地方并没有多少强制xìng的权力,铁天鹰与宗非晓固然可以不让对方进来,但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以密侦司的行事,那位心魔的主导,真一口拒绝,也是不好。宗非晓拿来那文碟,问道:“来的是何人?”

  仔细一看,才交给铁天鹰:“你先处理吧,我出去了。”

  看了看名字,对方乃是一名相府西席,名叫成舟海的。他们方才正谈论宁毅,下人乍然来报,都不由得心想来的莫不是那心魔?此时看看不是,也都没当什么大事对待了,其实也就是觉得奇怪,哪怕宁毅真的来了,他们也不至于真会觉得有多严重的。

  当下宗非晓出门,铁天鹰吩咐便手下收拾了棚屋,传人进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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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八五章 余烬(五)



  细雨还在霏霏扬扬的下,营地之中点点的火光。虽然在这山坡上聚集的人不少,但守卫、执勤者们井井有条,各行其是,倒也并不会显得喧哗,显见铁天鹰治营规条之森严。

  棚屋之内灯光摇曳,那位名叫成舟海的年轻书生走进来时,铁天鹰摆出了正在处理公务的姿态。对于密侦司的人,铁天鹰不至于无视,但也不会重视太多,亲自见了,姿态也就做足了,至于对方说点什么,自己可以听着,但做就没有必要,最好是对方说完了话可以心满意足自行离开,那边不伤感情。

  仔细看时,那人虽然年纪不大,但气度倒是显得沉稳。一身长袍湿了小半,显得来时有些急促,像是过来办些正事的态度。铁天鹰倒是比较欣赏这种气质的人,但讨厌对方来到自己这里“办”些什么事。表面上自然和和气气地打了招呼,倒是没想到,这年轻人在不到几句话的时间里,便让他有些失望。

  公式招呼之后的对话,其实倒也有些简单,因为那年轻人本身虽然保持礼数,但并不快速的话语,意思却有些开门见山。

  “……刑部办事,押送方匪上京,按理来说,密侦司是不该插参与其中的。”那年轻人拱手笑着,以示抱歉,“不过这次成某南下途中,听说了一些事情。呃……不得不过来,与铁大人照会一番。”

  铁天鹰神sè淡然:“哦?不知道是什么事。”

  那成舟海低头斟酌了片刻,方才开口:“这次铁大人与宗大人追捕方百花,原是没什么问题的,甚至于当中布局,成某也不得不拍手赞叹,只是这当中……出现了一些身份特殊之人,密侦司查了一下。其中一些名字,若放之北上,恐怕会让秦相与宁先生等人有些担心,因此成某才星夜前来,想要看看刑部在此事上的态度。”

  铁天鹰皱皱眉头:“……倒是不知这些身份有问题的人,具体是哪些?”

  “事情尚未定xìng,成某倒也不想说这些人身份有问题……”

  “那铁某就不太明白了。”

  房间光芒相对昏暗,两人的对话之中,除了一开始打招呼时相对快速,此时都显得有些慢条斯理。年轻人笑得简单,斟酌了一番。

  “这些事情……密侦司并不想直接参与其中,事实上,铁捕头在任上这么多年,该当心照才对,成某过来,是带着诚意的。”

  “还请成先生明示。”

  那成舟海看他一眼,语速快了起来,正sè道:“过去两年,方氏匪乱震动天南,其中因由根结,想必铁捕头也是相当清楚了。恕成某直言,摩尼教在江南发展迅速,虽说一直在底层蛊惑大量无知愚民,但真正令其扩散起来,还是因为它在同时也蛊惑了不少江南富户,如为摩尼教起事散尽万贯家财的江南唐家,在谋逆过程中曾出了大力的霸刀刘家,此外陈、吕、方、何……虽说打垮方匪的乃是兵部诸将,此后清查此事,还是刑部来办。铁捕头很明白这其中杀了多少人吧?”

  铁天鹰面带微笑地望着他,却没有说话。心中怒气,倒是渐渐地聚集了起来,这年轻人虽然看来沉稳,实际上内在心xìng倒是相当的孤傲自大,倒不是他说话的内容有什么问题,但积累起来,好像他每句话中,都隐含着居高临下的态度。

  “不得不过来照会一番”,连番的故弄玄虚,说话说半截。虽然说起来官场之上颇有讲究,但大家不熟,话说成这样,还“心照不宣”,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可能都是在探话,这成舟海言语到位,并不生硬,一般人可能会被骗,铁天鹰纵横多年,又岂会被这种手段yīn到。

  他不说话,年轻人便也看着他,又笑了笑:“密侦司、刑部,都为朝廷办事,但各有职司,铁捕头也是明白的。如今北伐乃是真正的大事,开数百年未有之盛举,相府如今正在负责统合与后勤,后方不能乱……当初为对付方匪兴兵,密侦司便在其中费了极大的力气。方七佛如何,方百花如何,如今对我密侦司来说,都是小事,但摩尼教,不能再起来。”

  成舟海一面说着,一面已经站到了桌边,手指点着桌面,盯着他的双眼,就在瞳孔微微收缩的瞬间,一字一顿:“司空南。不能再起来!”

  铁天鹰沉下了脸sè,缓缓的从那边站了起来,此时他倒是明白对方确实探到一些事情了。片刻,他嘴角拉出一个冷然的笑弧:“铁某……不太清楚成先生具体的意思到底是什么,也不清楚司空南又是谁,这次围捕方百花一系的事情,确实不止刑部在参与,但那参与之人,具体到底是什么身份,成先生可曾……”

  “我不管是谁!”火焰呼的摇动了一下,成舟海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铁天鹰的眼神眯了眯,那年轻人才退后一步,挥了挥手,“我自然知道那是谁!可是这件事,是谁也不行,当年支持摩尼教而后被牵连的那些大户人家可还少了?如今杀头的少了?他们有多少是死心塌地想造反的,自然是被摩尼教所迷惑。上面的那些人家……莫非就不会被迷惑了?若是摩尼教借尸还魂,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自然不是我来担这个责任……铁天鹰心中嗤之以鼻。那边的年轻人拱了拱手。

  “成某一时激愤,有些冒犯了铁大人的,还请见谅。如成某所言,密侦司当今负责的便是这一块,此次事情可大可小,成某不得不先来见见铁大人……”

  铁天鹰笑起来:“铁某还是不知道成先生的具体意思,有些事情,怕是成先生搞错了。”

  “对也好错也罢,成某也希望自己是搞错了事情。总之,话是已经说到了。”那成舟海面上表情已经平和下来,又拱了拱手,“当然,无论对也好错也好,此时与刑部总是关系不大的,只是希望铁大人在之后若发现什么端倪,可以为天下苍生计,将其中利害尽量斟酌一二。”

  他顿了顿:“至于密侦司,在这一地可用人力不多,但若是发现可用消息,也自当与铁捕头这边互通声气。老实说,我们……如今希望这件事可以尽快解决,不至节外生枝。”

  铁天鹰笑着点了点头,他此时对这跑来指点江山的年轻人已经颇为不悦,但是在官场上,很多时候礼貌的拒绝、不给对方任何实质xìng的东西才是大人物表现不悦的方式。

  因此,当片刻之后,对方开口:“成某曾观相府记载,方七佛此人,虽是乱匪,倒也不愧一时雄杰,他一直被关在这边,恐怕会有些不妥,还希望铁捕头能尽快送他北上为最好……另外,不知道成某可否见见此人,到底是何等样貌,也好一平好奇之心,铁捕头若能答应,在下只远远地看上一眼便是。”

  铁天鹰便很和气地拒绝了他:“刑部有刑部的规矩,方七佛此人毕竟乃是匪首之一,这些事情倒是无法通融,请成先生海涵。”

  这些书生气的人物,平rì里顾着指点江山,对于一些名人,颇为好奇,毕竟真见过一面,往后也好有吹牛的谈资。铁天鹰拒绝之后,对方的脸上便明显有些失望。但随即还是压下心中不爽,说些其他事情。

  “……铁捕头这次对方百花一系的围捕,还是卓有成效的,不过方匪一系毕竟有些底蕴,死而不僵,一些匪人穷凶极恶,成某也曾听过。有什么何氏双雄用铜锤的,如今恐怕还没死……”

  “倒是从今天下午的消息看,有一批人,怕是去了余镇……另外,祁村的搜捕似有漏洞……”

  “霸刀营的那帮人,也是难题,参天刀杜杀等人武艺已臻化境,刘西瓜那个女人……听说她的刀如今已丢在你们这,但她本人未死,仍然不好对付……”

  “另外还有……”

  似乎想要最大程度的表现诚意,这年轻人随后说的还是有些含金量的话。当然,这些话语之中,由于密侦司搜集情报有限,不少的消息铁天鹰还是不屑去听的,偶尔随口敷衍,也都是反着来。

  “余镇怕是干净的了吧……这个倒是我们疏漏了……”

  “参天刀杜杀……嗯,他还是厉害的……”

  “刘西瓜的刀在这,她自然是已经死了啊。”

  对面笑望过来:“铁捕头别说笑了,她虽然没了刀,人却是逃掉了的……”

  铁天鹰一笑,没有反驳也没有确认,这等事情本身不重要,也无需多说,对方盯着他看了一阵,又挥挥手:“随便了。”接下来再说了几句其它的事,方才拱手告辞。

  ******************

  火光摇曳中,迅速的步伐,穿过营地。溅起的泥泞打湿了长袍的下摆,祝彪从后方跟过去。

  由于宁毅的安排,今天陪他过来这边的,也就是祝彪一个人。下午弄清楚这边的消息后,宁毅匆匆赶来,进去了不算太长的时间,此时又匆匆的出来,一直到出了营地门口,方才停下步子,叹了口气。祝彪从后方皱眉问道:“那位西瓜……”

  “她还没死。”宁毅撑着伞站在那儿,吐出一口气来,“另外,背后真的是司空南……”

  祝彪点了点头,一时间却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对方没事,他还是这种态度。

  宁毅举着伞,站在那营地外的黑暗中,低头想了一阵,望向远方时,目光微微有些凝重。

  眼前的形势下,这已经是毋庸置疑的生死杀局,确定西瓜没有因为失刀被杀,也不能证明她便是活着的。他自小xìng格颇有赌xìng,后来一步步见识多了,经历的事情多了,逐渐能够把握诸多事态的发展,对一切运筹拿捏有了底蕴。可是在眼前这样的形势中,他也终究只能先叹一口气。

  把握自然没有,侥幸都不知道去**。纵然他所希望的仅仅是西瓜跟陈凡这两个人能活着——当然,或许还稍带一下霸刀的几人,但……这根本也就是一回事,而现在他根本连整个事态的全貌都看不到。正如此想着,陈凡要去取马车时,陡然有人驾奔马而来,却是一名密侦司的下属,显然是有了重要的情报,过来找他。

  “……方才查到了消息,方匪余孽中,携着账册的那批人一路北上,如今已经进入这附近两百里内范围,刑部与另一边的人可能正在全力搜捕,有些死伤……看来这人是为了救方百花她们而来的……”

  宁毅想了想,点头:“回去。”

  另一方面,营地的棚屋中,铁天鹰背着双手,已经来回踱步了一段时间。过了一阵,有属下进来。

  “去联络京城……查一下一个人。”他皱着眉头,“右相府客卿,成放成舟海,我要知道这是个什么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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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八六章 余烬(六)



  刀锋刺破夜雨。

  血花溅开时,雨中的屋檐下,人影如鬼魅般的冲出长街,手中尖刀刷刷刷刷的挥斩,刺入前方几人的后背又或是胸口,而不远处的街道上,已经是混乱一片。

  ‘走--‘

  这是一座摆设脏乱的小镇,当中的混乱,已经持续了片刻,然而掀起的声势并不见得大。小镇之中多是矮房深巷,结队而来的十余名官兵捕快发现两名可疑之人时,对方也反过来发现了他们,随后便是巷道内、房舍间的追逃。

  此时能被安排来进行追捕的官兵捕快皆是好手,但逃逸至此的两人,更是方腊军中的jīng锐将领,巷道内的追逃之中,反倒是好几名官兵陷入混乱被杀。当看似平静的街头几名捕快与其中一名逃犯无意间相遇,陡然间交手见血,附近的少数几个居民才被惊动,一时之间,场面混乱不堪。

  另有四名捕快赶到时,另一名逃犯才从yīn影里杀出,猝然间伤了几人。

  ‘走啊--‘

  这边使刀之人大喊着狂奔,然而前方陡然有人从街边楼上跃下,砸破了路边的破旧棚屋,挥舞钢刀朝他杀来,更远处,一柄带着锁链的钩镰枪挥舞着斩破了雨幕。另一头还在厮杀的,却是一名使铜锤的汉子,他在街道上已经打倒两人,但肩上也已经中了一刀。两人虽是高手,但这一路逃杀之中,新伤旧患积累起来,委实是让人疲倦不堪,身手大打折扣的。不多时,那使刀汉子手臂便被镰刀割中,两人被围攻者逼向同一个方向。

  街道上的混乱,捕快们的示jǐng,同时也已经唤起了小镇上留守的公人,一部分衙役追赶过来,几人拿着渔网,朝这边直扑过来。使刀的汉子陡然奋起,将对方杀退了一拨,但两人也已经被逼至了角落,使铜锤那人面上方才也被砸了一下,口鼻之间皆是鲜血,此时显得狰狞可怖,犹将手上铜锤挥舞不停,然而十几人围绕过来,渔网再度冲在前方,朝他们兜头而下。

  也在此时,侧面不远处的巷道之中,一道身影陡然冲出。雨幕之中罡风呼啸,那渔网连同冲来的几人砰的被打飞出去。这突如其来的援兵身影还看不清楚,后方捕快挥刀而上,第二下,几把钢刀被同时砸断、砸飞。

  那身影突飞猛进,捕快们也各自冲上,朴刀、钩镰、长枪、铁棍一齐涌上,下一刻竟是捕快这边被打退,在长街上七零八落的飞出去,一些能够拿住身形的也都被逼退几步,握着武器的手臂兀自被大力震得颤抖不停。梵音长唱,一柄禅杖落在地上,雨幕之中,对方身形魁梧,不怒而威。

  ‘谁、谁……‘

  ‘邓、邓元觉……‘

  ‘宝光恶贼……‘

  ‘他没死……‘‘

  有关于方腊造反之事,这次善后兹事体大,被调集的大部分捕快此次都有关注匪人的资料。之前大伙儿以为宝光如来邓元觉已在战事中死了,有的捕快未曾关心,有的人却认了出来。此时长街之上的捕快官兵足有一二十人,但面对这名凶恶的匪首,仍不免心生恐惧。长街之上,战战兢兢的对峙起来。

  ‘走!‘

  雨下下来,街道之上,邓元觉朝着两人沉声低喝。他拿着禅杖,高大的身形朝着前方走出两步,众捕快便持着兵器,下意识的后退。后方两人听了邓元觉的话,转身奔入巷道,随即又见到几道身影等在那儿,身下甚至有马,正是黑翎卫的安惜福:‘快点!‘

  这边飞快的逃离,那街道上,邓元觉也陡然低喝了一声,随后转身冲入另一边的巷道。捕快们唯一迟疑,随后咬着牙朝镇外的方向追了过去……

  视野拉起,重重的雨幕下,时间还是在下午。林恶禅追逐着刘西瓜冲入河水中时,另一侧的山麓上,一场拳拳到肉的惊人战斗正在展开。陈凡与王难陀率领的七八人在这山麓间遇上,一路追杀奔逃,此时两人却已经停了下来,彼此对攻、拆招,雨幕中混着鲜血,打了足有半柱香的时间。

  王难陀手下的几人手持兵器,提心吊胆地在周围守着。

  交战的两人皆是天生巨力,王难陀成名早在十几年前,如今仍然是身手逼近林恶禅的超一流高手。而陈凡师从方七佛,jīng通十八般兵器,手上拳脚也是惊人非常,拳掌指爪上的造诣高深,刺杀包道乙的一役中,他就曾以爪破爪,直接撕了有数十年造诣的名家双手,只能说,天才总有常人难及之处。

  此时两人之间的交手,打得犹如暴风骤雨一般,拳头、手臂之间的碰撞,听起来砰砰砰砰的就如同牛皮大鼓在轰。王难陀好不容易遇上这等对手,不愿意以多取胜,早已吩咐周围手下不许上前,陈凡也是因此才肯放弃与他的游斗,硬碰硬的选择对打。

  崩拳、炮锤、指爪、擒拿,乃至于身体的冲撞、硬生生的头槌,两人交手片刻,周围草皮尽頽,无数泥水飞溅,有时候一记贴山靠撞在旁边的巨石上,甚至于地都在动。水花飞溅到旁观者的脸上,竟让人隐隐生痛。

  事实上,王难陀会下令让旁人不许插手,随行而来的人反倒松了一口气。这两人的武学修为已经远远抛开余者,若是自己这几人插手进入围攻,王难陀或许可以多找到一点胜机,但这陈凡发起飙、拼起命来,自己这几个人安能幸免。

  也是因此,他们只是保持着围攻的态势,围在了附近。他们固然比不上王难陀与陈凡,但毕竟也是有一定武艺的人了,能够围观这样的一场打斗,对他们来说,也有莫大的好处。只是两人力量都大得惊人,交手又疯狂,与其说是有着深刻的章法,倒不如说两人的出手都有着信手拈来的疯狂魔力。

  此时的两人中,王难陀毕竟以逸待劳,周身完好,陈凡之前护着纪倩儿一路奔逃,满是旧伤,他与王难陀的战斗中,其实已然屈居下风,但犹然不肯服输。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拼起命来,委实是惊人的,尽管半身染血,他的每一拳,都快如闪电风雷,下盘沉稳,但在打斗中,又是脚出连环,王难陀与他打斗许久,虽然占的是上风,但手臂、小腿上的衣物、裤腿都已经破裂,双臂、双拳之上满是彤红之sè,有的是陈凡的血,有的则是因为手臂里的毛细血管已经被打破,正在渗出血来。

  这样的伤势对武者来说问题不大,王难陀一头乱发,发了凶星,打得哈哈大笑,连续交手数十拳后,猛地抓向陈凡的双臂,陈凡手臂一沉、一拆,反抓回去,下方一脚踢出,两人小腿在空中撞了两下,王难陀一记头槌撞过来,陈凡避开,手肘反砸,王难陀一肩将他撞飞,他也拉着王难陀,陡然撞在旁边的巨石上,随后摔碑手猛砸下去,王难陀避开后,又是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与出拳,逼得陈凡飞快地后退。

  这样互有往来的攻防已经反复了好几次,周围的人看得心惊不已,随后,便是陈凡一轮沉稳刚猛的炮锤,王难陀‘啊--‘的狂喝着挡架,陈凡猛地扑上去,手肘挥砸,双膝猛撞,王难陀反击过来,白雾爆起在空中,陈凡一轮拳脚将对方压下去,仍旧是‘啊--‘的喝声中,王难陀上半身中拳无数,随后被一脚踢在胸口,身体飞出了数丈之外。

  围观的几人都是愣了愣,也是因为两人实在打得太狠,在那一瞬间,他们甚至没有明白过来陈凡做了什么。然而当王难陀被打飞,呲呲作响的声音还是给了他们一个错愕的答案,只是到得此时,也由不得他们细想太多了,陈凡几乎是在第一时间转身,双眼猩红如血地朝着其中一人扑了过来!

  ‘卑--鄙--小--人--‘

  ‘石、石灰……‘

  ‘啊--‘

  王难陀难以置信的痛苦暴喝中,这边的人已经难以反应了,首当其冲那人刀才拔到一半,陈凡已经到了眼前,随后刷的一下,刀光与血光冲天而起!

  周围的人呐喊着猛扑过来,片刻间叮叮当当,刀光匹练如龙,其中一人往陈凡背上斩了一刀,然而当王难陀脸上带着石灰与鲜血,面目狰狞地冲过来时,陈凡已经连伤三人,甚至将其中一人斩得不chéng rén形,远远地遁去了。

  ‘卑鄙小人--无耻之徒--‘

  王难陀的声音在雨中痛苦而悲愤地传开了。

  *************

  绕过一处山头,陈凡脸sè铁青地走向不远处隐蔽的小半座土窑。他身上外伤颇重,消耗体力甚多,但就此刻而言,这些还并不是他关心的问题,拨开土窑外部的杂草,出现在里面的,是状况极为不好的纪倩儿。她躺在那儿,面sè铁青,双唇青紫,身体隐隐在发抖。

  武者多半也是良医,此时陈凡身上的其实还多是些外伤,纪倩儿却是身体当中的内伤严重。他看了纪倩儿一眼,在旁边坐下,拿出身上的两包东西,其中一包是他冒险去附近弄来的药,仓促之间,其实未必能有什么效果,他自己也心知肚明。另一包则是从王难陀属下身上顺手摸出来的随身包裹。

  这样的追逃当中,参与的武者多半会带些伤药备用,他方才行险一搏,打的也就是这个主意。此时将包裹搜索一番,果然找出几个瓷瓶来,他放在鼻尖嗅了嗅,辨认一番之后,却是豁然起身,冲出雨幕。不久之后,待陈凡自雨里回来,手中已经提了一条大狗。

  他两掌将那大狗打成重伤,又喂它服下药粉,方才将之放置一旁,坐回去看纪倩儿的情况。

  然而,一切的情况,其实陈凡本身也是明白的。他伸出手来,其实都有些不敢放到纪倩儿的手上或是身上。但终于还是照例地给她检查了一番,方才盘腿坐在旁边,微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此时武者所练的内功,其实便是气血搬运的法子。对于陈凡、纪倩儿这种层次的武者来说,身体潜能、生机比旁人要强大数倍,些许外伤,靠自身就能轻松痊愈。如同陈凡,若只是非要害部位被人砍上一刀,肌肉立即就会收缩,甚至连流血都少,以保证自身时刻处于巅峰。例如陆红提曾经给宁毅做的推宫过穴,其实也就是以外力为宁毅激发身体潜能。但事到如今,这些法子对纪倩儿都已经不能用了。如果不能在一个安稳的环境下接受治疗,她恐怕只能是凶多吉少的结局。

  只可惜,安稳的环境,眼下对他们来说,正是最缺少的东西。

  连rì以来的辗转奔逃,不休的战斗。即便是陈凡,身体也已经被逼至崩溃的边缘。不过,虽然才只是二十多的年纪,实际上在这些年的战斗里,他也已经经历过许多的生离死别。此时年轻人的身影,盘腿端坐在那土窑的昏暗当中,闭上了眼睛,安静得倒也仿佛是巍峨而沉寂的石雕一般。

  宗非晓、铁天鹰的布局,大部队的被冲散,司空南、林恶禅、王难陀等人的出现,加上还在这背后潜藏着的巨大yīn影……早些天宁毅曾经说过,这一次对方要动用的力量是无限的,这边的反抗有多强,对方能出动的力量就有多大。当初听是一回事,而就算有了心理准备,事到临头,也会是另一种心情。纪倩儿……或许就将死在自己身边,师父已经难救。不光是永乐朝,自己这些人,恐怕也已经是穷途末路了……

  宁毅……对时局的看法是最准的,此时即便他在,恐怕也已经挽不回这个局面了吧……

  他端坐在那片昏暗之中,一只手原本是搁在纪倩儿手腕上的,此时也已经轻轻地将那冰凉的手腕握住了。过了一阵,纪倩儿悠悠地醒转过来,睁开眼睛看了好久,方才轻声说了句:“小凡啊……”

  “嗯。”

  也在此时,地上另一侧原本正因为伤势而在低鸣的那只大狗陡然叫得大声起来。陈凡转头望去,只见那条大狗浑身剧烈抽搐着,过得片刻,口中不断溢出血沫来。土窑内因此变得喧闹,纪倩儿正朝这边看去,陈凡举起左手一掌拍下,将那大狗打死了。

  “倩儿姐,别说话了。”陈凡低声说了一句,他看了看自己弄来的那一包药,片刻,叹了口气,放进怀中后站了起来,“我带你去找大夫。”

  如果说之前他或许有着稍许的气馁,但纪倩儿睁开眼睛之后,年轻人的身影,就又变得魁梧而坚定起来了,言语之中,有着能够安定人心的力量。

  不过,这一切对纪倩儿来说,或许并没有足够的效力。她沉默片刻,由着陈凡艰难而小心地让她坐起来,缚在背上。

  “我不在乎能不能活,不过……小凡,我不愿受辱……”

  陈凡的身影定了定:“我知道,必要的时候,我会杀了你的。”

  “我会”与“杀了你”之间,有着些许的停顿,几乎听不出来。纪倩儿没有再说话,将脑袋搁在他的背上。

  不久,披着蓑衣的身影走出雨幕,在昏暗的天光里,朝着人群聚居最密集的方向过去了……

  穷途末路……

  ***************

  时间压深一点,林恶禅回到司空南等人暂居的地方,远远的便听到了王难陀的破口大骂,他去看过了王难陀面上被石灰烧伤后的样子,待知道缘由,微微错愕之后,却陡然间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

  时间更深一点时,宁毅进入四平岗附近的营地,不久之后,又快速地出来。

  这天晚上,宗非晓领着人扫至余镇,方百花等人已先一步离开,只有方书常、钱洛宁两人未有西瓜音讯,在这边逗留,双方发生了一场厮杀,方、钱二人负伤逃遁。

  有关于方七佛的这次事件,牵连的人数许许多多,在最初的几天时间里,或许谁都没能完全看清事件的整个面貌。只是刑部与司空南等人,多少还是在把握着整个大局的走向。

  至于宁毅,至少在初来乍到的一两天里,所得的信息与情报,其实非常之少,仅有少数几人的死亡,陆续被确定下来,而后安惜福带着账册北上的情报,或许算是几天之内最有价值的一个情报。其余的,则往往是一些琐琐碎碎让人难有关注心情的杂讯,例如某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啰为了出名,传檄天下,挑战周侗之类的事情,在这种严肃的情况下听起来,就让人觉得很无力。

  “我想知道的是如今四平岗这边详细状况,这种无聊的武林八卦可以先放到一边,以后再当笑话看。谁把它归类过来的,林宗吾是谁啊……以后见到了把他马马虎虎地打一顿好不好!快点,下一份……”

  心情的焦躁,源自于情报消息汇总的缓慢,由于人手的不够和原本侧重点的不同,密侦司暂时的资料收集,是始终滞后于事态发展的。事实上,虽然没有太多的接触这类事情,但在宁毅的心中,也已经隐约预感到,整个事态的发展变化,持续的时间不会太长。

  而就在密侦司的触手之外,短暂的一两天时间里,整个事态的发展,其实已经绷至极限。原本随着方百花等人的溃败,局面的变化,已是一面倒的情形,而安惜福、邓元觉等人的杀到,暂时吸引了宗非晓、司空南等人的目光,属于永乐朝的余烬发出了最后的一点光芒,试图搅动危局,令陷入其中的方百花等人能够脱身,但以整个大局而论,也已经是走在绷直极限的铁索上,或有渺茫希望,但只要有一步踏错,一切就将完全熄灭。

  这样的局面中,不光是铁天鹰,在得知密侦司来人之后,林恶禅等人也曾将目光朝这边放过来了一瞬,只是在了解了人数和领头者姓名后,便又将目光收了回去。

  “听说那心魔宁毅在梁山事件后,仇敌遍天下,轻易不会出京。来的既然只有二十人,又还算守规矩,暂时便不管它,待事情了结,再做计较。”

  不久之后,整个局面终于转向结点,司空南、铁天鹰等人抓住机会,开始将一切收尾,方百花等人则在争取最后的希望,彼此,都落下了一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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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八七章 余烬(七)



  二月十六,四平岗附近小县城。

  雷雨的rì子过去已有两天了,天晴起来,已经褪去冬rì气息的大地上,万物生发。马车在客栈边停下时,自京城而来的大人物走了下来。

  最近的这段时间里,以四平岗为中心,附近的乡乡镇镇里并不太平。当然,这样的不太平,也只是嗅觉灵敏者才能感觉到的气息,若之于普通人,则只是附近一带匪人出现得稍多了些,偶尔发生几起流血的案子,若是波及不到自家,也就无需在意,毕竟若在平rì,一些流氓泼皮在乡里镇里打得头破血流的事情,也都是有的。

  于四平岗附近的绿林人物,又或是当事之人而言,从二月十一铁天鹰宗非晓等人的陡然出手开始,接下来的几天,则真是腥风血雨、草木皆兵。五天的时间,附近的乡镇实际上已经被刑部的众人来回犁过了好几遍,不光是潜逃的永乐朝余孽被清扫,一些附近的黑道人物、绿林中人,也大受波及,四平岗附近虽然皆是升平之所,但周围的山里,其实也有几个比较固定的山匪寨子——这样的情况除了最为富庶的江南,事实上在哪里都是常态——他们平rì里倒并不随便伤人xìng命,干的最多的事情是对经过的镖队收点保护费,当然,有时候横行一方,也是难免。在这几天的巨大压力下,几个匪寨也已经被逼得解散逃离。

  普通民众觉得的治安下降,绿林人的鸡飞狗跳,对于另一种人来说,却又是另一种状况。对于他们而言,眼下的事情就算波及一方,也是连小事都不能算的,有时候瞧上一眼,则往往是为了某个特殊的结果。方才抵达这边的左厚文,便是这类人之一。

  作为左家在京城的主事人,大儒左端佑的堂弟,他来到这里,更多的只是因为恰好顺路。对于他来说,连rì以来纷繁复杂的状况,他所关心的,也不过一句简单的话而已:“情况怎么样了?”

  “方百花所率领的永乐余孽,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暂时虽然还在逃遁,但铁捕头与宗捕头主要拦截了西南方向的逃路,几rì以来,已经在缩小圈子,相信不多久……”

  下车之后,左厚文走向客栈当中,跟在旁边迎接的,其实是昨rì抵达这里的第三名刑部总捕樊重。此时算来,刑部一共七名总捕头,如今已有三名聚集于此,樊重与左家来往甚密,因此才被左厚文招来。不过,他开口说得几句之后,左厚文一边走也就一边摆了摆手。

  “方百花与方七佛如何,自有王少师的人去关心。账目的事情怎么样?”

  樊重点了点头:“这次携账目北上者,乃是匪号宝光如来的邓元觉,此人在方腊麾下时曾是四大将之一,颇为棘手。但他们如今刻意闹起声势来,已经被我们截了来路去路。如今方百花等人在西南方,邓元觉等匪人则在北面,看起来是要做出杀上京城将账目公开的态度,给方百花等人的逃离制造机会。但……他们逃离的可能xìng不大,估计顶多三五rì,便见分晓了。”

  “账目的可靠xìng,樊总捕觉得如何?”

  “这个……下官不敢妄言,但看起来,关心此事的人,委实不少。”

  说话之中,左厚文已经到了客栈后方,自有下人婢女在前方引路,打开了布置好的房间大门。左厚文挥了挥手,示意樊重进去坐,他容sè简单,但举手投足之间却有着并不许人质疑的气势。樊重坐下之后,他挥了挥手,让婢女出去,随后亲自给樊重倒了一杯茶,放在对方身前。

  “大家既然都想要,便是好东西。樊总捕于这方面最擅长,我一个局外人,便不多说什么了。这笔账的牵扯,可大可小,于我左家有些关系,但毕竟是不大的,不过……落在自己手上,总比落在别人手上好,一切有劳樊总捕。”

  樊重拿着那茶喝下,待到要离开时,才想起了什么:“不知左公这次过来,会逗留多久?”

  “大概也就是两三天,等你好消息。怎么?”

  “呃,最近一段时间,附近龙蛇混杂,委实不太平。刑部大索,吓跑了一些人,但毕竟方百花等人都有悬赏在身,这几rì里过来的绿林人物也不少,求名求利的,又或是其它一些人安排下来的暗线,包括……右相府、密侦司的人……虽然不多,但难免节外生枝。左公在此逗留,请务必留心保重。”

  左厚文点头笑了笑:“我知道了,谢谢樊总捕提醒。”四平岗的事情发生后,方百花等人被围追堵截在这一块,一部分绿林人被驱赶出去,但还有更多的从不同的渠道赶了过来,勉强也能开一个半个的英雄大会了。樊重之所以过来,原因便是为此。不过左家底蕴深厚,左厚文身边自然也有高手护持,对此只是提一提也就行了,倒是其中的一个存在引起了他的注意:“密侦司也来了,来的是什么人?”

  “人数不多,来的大概二十几人,领头的是相府一位叫成舟海的书生,他们来的晚了,根系也不深,查不到太多事情,倒还算守规矩。那成舟海能做的不多,如今每rì都要去拜会铁捕头一次,名为通气,实际上可能是想套话。不过……他探不到太多东西的。”

  左厚文点了点头:“知道了。成舟海……我曾听过,他是秦嗣源的**,不会简单。当心些也就是了。”

  “是。”樊重点头,便要告辞,随后又迟疑了一下,“下官倒是听说,密侦司如今对绿林这一方的事情,如今是由一名叫做宁毅的人在处理,听说此人行事剑走偏锋,左公在京城时,不知……”

  “不过是一名入赘求富贵的男子。”左厚文笑了笑,手指随意地敲打了一下桌面,“可能是因为这样,行事狠辣一些。秦相擅用这类人,但离了君子之道,上不得台面,不必理会。”

  “是,下官告辞了。”

  “去吧。”

  双方对答随意,樊重离开之后,左厚文才微微皱了皱眉。随即,摇头将思绪挥散。

  ***************

  小镇之上,关系到数百人生死身家的事情,只占左厚文不多的一小部分思绪。而对于当事之人,则是需要豁出xìng命的安排与奔忙。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度变得混乱的事态又已经开始清晰起来。

  被完全打散的少数人姑且不论,至少在如今人群聚集的两边,一方以邓元觉、安惜福为首,拿着账册,摆出的是作势北上的态度。另一方则依然是方百花领头,这一群人打打逃逃,伤亡惨重,想要越过西南的丘陵,进入大别山的支脉,求取一线生机。

  不过区区几天的时间,整个事态的变化推进,其实是相当之快的。从十一的晚上铁天鹰等人出手,随后的追杀奔逃,一直就没有停过。几个州县的联合搜捕,一方面挖出被冲散的匪人,一方面,厮杀随时都在进行。方百花等人在其中转移着方向,匿藏踪迹,铁天鹰、宗非晓这边也在纷乱复杂的讯息中拼命的调兵遣将,每天被抓的人、死伤的人,又或是神秘出现的绿林高手情报汇总过来,一条条一件件应接不暇,能够从其中理出头绪,最终将两拨人的踪迹压在一定范围内,就足以证明他们在这方面经验的老到。

  当一切的信息再度变得清晰起来,所有人都明白,事情只会在最近的一两天见分晓。其中固然存在着方百花等人逃离的可能xìng,但这一可能,已经相当渺茫。

  水干了,鱼便要死。对于方百花等人来说,眼下面临的,也是正是这个状况。乍然被冲散的时候,周围州县还有众人的腾挪之地,然而当时间过去,铁天鹰、宗非晓带领众人逐步疏理后,真正可够腾挪的地方,已经越来越少了。短短的几天时间,唯一留给她们的出路,只有往西南逃进山里一途,但这个时候,通往大别山一带的方向上,也正好成了铁天鹰人的布防重心。

  而这些事情,对于他们来说,本身也是明白的。

  下午的阳光照在山林间的乱石上,抬头望向那片阳光时,杜杀抿了抿嘴,苍白的脸上,血sè浮动了一下,旋即又回到可怖的惨白里。

  他只有一只手了。

  手臂断去不过两三天的时间,能够清醒过来,能够说话、能够走路,甚至能够再度举刀杀人。眼前削瘦的汉子身上,此时仿佛有着另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魔神在支撑着自己,甚至于当罗炳仁送来清水时,他还虚弱地坚定地做了个决定:“去告诉公主……我们不走了。”

  附近的山坳里,此时聚集的,是方百花身边能带着的最后几十人,且大多有伤在身。在眼下做出这样的决定,是有些意气用事的,但杜杀说出这句话,罗炳仁也就明白了他的理由,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一直在等待着杜杀或是谁说出来。

  于是他去跟方百花说了这件事。坐在怪石的yīn影里,同样憔悴但坚毅的中年女子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拄着长枪,站了起来。此时旁边已经有人在开口了:“干什么!罗炳仁!你们霸刀孬种要撤!这种时候!?”

  “闭嘴!”方百花呵斥住旁边那人,看看罗炳仁,再看看周围的几名霸刀成员,“你们知道的,这个时候,只有往西南,进山里才有生机。”

  “那也不是。”罗炳仁笑了笑,“公主也知道,这个时候抱在一块才死得早,若是落单,人少反而有可能浑水摸鱼,留下一条命来。”

  罗炳仁说的这个道理,其实所有人都明白,铁天鹰与宗非晓等人最大的目的在于抓捕方百花,对于那些被冲散的人,虽然搜捕也严格,但总有极少几个人,能侥幸逃脱。这几rì里,其实陆续有人意识到这一点,选择独自离去的——当然,他们大部分,还是会被俘被杀——至于留下的,多半是方腊、方百花麾下的死忠,起义失败了,营救失败了,同伴死的死伤的伤了,若是再独自离去,他们也就什么都没了,更何况,独自离开的生存机会也不算大。

  但关于霸刀等人要留下的理由,在片刻之后,大家也就能够明白过来。

  因为刘西瓜失踪了。

  早两rì,刘西瓜与方书常、钱洛宁出门打探情况,这原本是队伍里武艺数一数二的顶尖好手了。后来方书常与钱洛宁回来,告知路遇林恶禅的事情,料想他们两先走之后,西瓜一定能够跑掉,但后来发现中了计,西瓜一直未曾回来。当天转移时,方书常与钱洛宁两人心怀内疚,选择留下等待更清晰的消息,据说其后与宗非晓交了手,负伤离开。

  第二天与一拨司空南手下短兵相接时探出了消息,刘西瓜不敌林恶禅,已被他们教主毙于掌下,抛尸河中。

  这个消息是他们抓住其中几人后逼问而出,可信度并非没有。只有死不见尸这一项,多少让人能留下些希望,然而到得此时仍旧没有音讯,杜杀等人,便不愿意再走了。

  方百花说不出什么话来,不多时,夕阳的余晖洒下来,谷中众人分成两拨,一拨去往西南方向,另一拨的几人站在那光芒里,回望来路,不知该去向哪里……

  *****************

  大拨大拨的官兵、捕快飞快地走过了山间的道路,附近的山麓上,宗非晓骑着马,望着这一切。

  方百花等人的位置已经确定得差不多,接下来,便是一拨一拨的扫。他不愿意分散力量去打草惊蛇,没有压倒xìng的力量,就算打赢了,也很容易将这些人再度冲散。对方都是高手,一旦冲散,能够抓起来的人,反而少。只有一次xìng以压倒xìng的力量包围他们,才能毕全功于一役。

  反正……他们已经走向绝望了,这个时候,没有剧烈的外力刺激,剩余的这些人,应该还是会抱团的。

  一天……或者最多两天的时间,事情就将收尾,他们也就可以上京叙功了。

  当不会横生枝节……

  他心中再度计算着事态,包括司空南、林恶禅,包括方百花那边的人,包括忽然杀出来的邓元觉那一支力量,再包括这次聚集在周围的一些绿林草莽,甚至于密侦司的那一小拨人……这些都一一想过之后,再度确认,应当不会有太多计算之外的因素参与进来了。

  而就在他经过这处山岭时,聚集这边十余里的小镇上,一支二十余人的队伍正在前行。领头之人大概四十多岁,身材结实武艺jīng湛,乃是铁天鹰身边的一名副手,叫做田力的捕头,他们今天过来,是为了一个情报而出动,但就在方才,在镇外与另一拨人已经打了个照面。

  眼下,身边的人便在说起这事。

  “田大哥,刚才那书生到底什么来头啊,这两天每天都出入咱们营地的样子。”

  “密侦司的人,这边总共才二十多个,打听不到太多消息,想找我们头套话。你这么好奇干什么,干这行的,没事少打听。”

  “不是啊,听说这人京城来的……咱们只是奇怪,一个书生,干嘛插手到这种事里,眼下这周围可不太平,他是活腻了么……”

  “密侦司嘛,总干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咱们现在都还不知道他们具体是干嘛的。”田力嗤笑出来,“一介书生,没怎么接触过这些,老想着插手,不奇怪。我往rì办案,因为什么都不懂,偏要指手画脚的书生,多了去了,死的时候他都不会明白……”

  “不过话说回来,田大哥,这次的事情,插手的人可真不少,叫林宗吾的那人还说要挑战周侗,靠谱不?”

  “挑战周宗师是有资格,想打赢那就算了吧。”田力笑了笑,“不过说起来,这一次周围的高手,实在太多了,光是咱们这边,我田力平时在江湖上也算一流了,现在要排个位子,身手前十可都进不去……方百花那边,虽然狼狈一点,但也都是顶尖。方百花本身就厉害,宝光如来邓元觉就更别说了,三个我也未必架得住那边一个,什么霸刀刘大彪……她爹是真的厉害,就算挑战周侗怕都不含糊的那种人,如今这刘西瓜虽然是女子,但身手也不逊于方百花,可惜听说被林宗吾杀了……”

  他顿了顿:“至于林宗吾,他以前叫做林恶禅,十多年前的魔佛陀,厉害着呢,成名的时候,我可还什么都不懂……王难陀也是有资格挑战周宗师的,他们手下也是人才济济,非常强的……至于这次来凑热闹的那些绿林人,说起来也有不少好手,跟这些人扎堆一比,就差了点了……不过老实说,平rì里要是办案,遇上这些人,我都是绕道走的,这次也是人多……像是密侦司那边,来个书生,就纯粹是看个热闹了……不过也没必要得罪,人家毕竟京里来的,所以我刚才跟他打招呼,也算和气了,给个面子,rì后好相见嘛……”

  说到这里,田力停下了脚步,往前方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差不多了,就前面。”

  他朝众人使了个眼sè,一众捕快当即停止了闲聊,朝着周围、前方分散出去,不多时,包围了一个小院。

  众人躲在墙下,正要撞门或是翻墙,陡然间,院落后方一声巨响,破门声夹着兵器交击的声音传过来。有人在喊:“抓住他……”

  “是霸刀匪人……”

  “别让他跑了……啊——”

  众人当即朝那边冲杀过去,此时从里面冲出的,正是在这边养伤两天的方书常与钱洛宁。

  阳光微微的倾斜,变成红sè。距离那场预料中、却又预料不到的大战还有几个时辰,这边只是四平岗附近因方七佛而起的戏剧中的一个小小插曲,但也在片刻之后,作为其中并不算重要的一名参与者的田力,被他所完全没有想到过的一幕所震慑。

  那是在将仍旧带伤的方书常与钱洛宁追出几条街后的,发生的事情。当时众人已经定好了追堵的方案。由于方书常与钱洛宁两人养伤过后,仍有着惊人的身手,他们一开始还是选择了避其锋锐,围堵消耗的策略。交战之后,小镇上示jǐng的锣声也响了起来,方书常与钱洛宁两人奔至一个街头,看见前后都有人杀过来,选择了旁边的岔路准备逃遁,然后,他们像是看见了什么人。

  两人同时举刀杀了过去,人影消失在那边,只听得乒乒的几声交手,沉猛惊人,一泓刀光飞起在天空中,却是方书常的刀,被人打成了两截飞出去,下一刻,方书常整个人都被打飞出来,口吐鲜血洒过长空,在地上滚了几下,竟失去了知觉。

  钱洛宁大喊了出来。众人已经奔至路口,朝那边看去,街道上与方、钱二人交手的,赫然只有一人。而在此时,当那道身影简单干脆地与钱洛宁拆过几招之后,陡然两掌,推在了钱洛宁的身上,这两掌一中胸、一中小腹,看起来无声无息,然而身体趋进却是极快,钱洛宁的脚步都像是离开了地面,冲过半丈远的街道,轰然间撞在了路边的土墙上。

  土墙坍塌,烟尘滚滚,钱洛宁的身体倒在其中,一时间竟没了声息,那与两人交手的身影俯身将地上钢刀扔到一边,站了起来,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脸上沾到的血迹。

  不远处,密侦司的二十多人正在飞快赶来。

  田力张了张嘴,目瞪口呆地望着那烟尘中一袭长袍的书生身影,由于方书常飞出去时吐了他半脸的血,此时他又擦了擦,导致半张脸都已经变成诡异的红sè。密侦司的属下们过来时,也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但书生只是冷漠而简单地说了一句:“抓起来吧。”

  这位名叫成舟海的年轻人将目光朝这边望来,片刻,冷漠的表情里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就说真巧啊,田捕头。”

  “你……你……”田力皱着眉头,思绪有些紊乱,他如今也已经是绿林间的高手,与身边的这些捕快,大都能明白方书常、钱洛宁这两人身手所在的层次。他们方才还觉得密侦司过来的不过二十余人,没法插手这件事,但如果以眼前的这一幕看起来,这年轻人的功力已臻化境,方才与钱洛宁交手的几招,也委实jīng妙,令人心战。这一下子,密侦司的存在在他们眼中,便陡然变成雌伏一旁的恶狼了。

  果然,听说右相jīng明,密侦司居然派出了这种人来,果然是不好惹的……心中这样想着,那边密侦司的众人已经自顾自地绑起了方书常与钱洛宁。那边名叫成舟海的男子温和地说道:“田捕头看起来有话要说,你我手足,若有话说,便请不要客气。”

  田力咽了咽口水:“这……这两人,其实是我刑部在追捕的……”

  “哦?”对方的声音顿了顿,过得片刻,神sè有些耐人寻味地偏了偏头,“这么说来,你们是要……”

  话语声悠悠传来:“……虎口夺食?”

  沉默片刻,田力陡然笑起来:“怎么会、怎么会,成先生误会了、误会了……”他决定下来,以自己的层次,暂时不要跟这个密侦司的头目交涉的比较好……

  **************

  夕阳变成橘红时,陈凡喂完了纪倩儿最后一口粥,然后,看了看那阳光。

  有时候,或许该算是命中注定的运气,两天的时间,当他做好了必死的决心时,预期中的追捕,却没有往这边过来。陈凡本身是懂治伤抓药的,两天的时间,吊住了纪倩儿的一条命,也令得另一些东西,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放下粥碗,他将纪倩儿的鸳鸯刀放在了床铺的里侧,纪倩儿的手边,露出显得有些开朗的笑容。

  “我要走啦。”

  “现在吗?”

  纪倩儿在那儿望着他。

  “我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

  两天的时间,足够他出去搜集出一些消息来,包括方百花的大概行踪范围,包括邓元觉、安惜福的,也包括刑部、司空南等人的大致行动,甚至包括……刘西瓜的失踪。水快干了,鱼就要从其中露出来,于是,他也就没有逗留下去的理由了。

  虽然说,如果选择置身事外,他与纪倩儿都可能会活下来。而外面的事情,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再无回天的可能。但有些时候,男人总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对这些,纪倩儿也是明白的。

  “小凡呐……”

  “嗯?”

  “师父以前说的,人若是要死,也一定得抬着头。”

  “……”陈凡沉默片刻,露出笑容,“我可没打算去死……但如果真的要死……”他偏了偏头。

  纪倩儿也笑了笑:“小凡,我家那口子,也已经死了,若是你们也去了,不用担心我,我会去多杀几个人,然后赶上你们的。”

  陈凡笑得没有声音,却是微微有些缱绻和怀念,过了一阵,他说道:“倩儿姐,记得我小的时候,看你练刀,然后想打败你,我起步比你晚,但现在已经比你厉害了……我脚程很快,你要赶,可得快点。”

  他吸了一口气,随后又豁然道:“不过啊,见到我的尸体再信这种不可能的事吧。小时候有人给我算过的,说我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还没有天下无敌之前,我怎么可能死。你毕竟是女人,见识还浅点……我走啦,好好养伤吧你……”

  听他说话时,纪倩儿笑着闭上了眼睛,将脑袋转向里侧。陈凡挥了挥手,走向门口,不多时,当纪倩儿回过头来,夕阳已经将那坚毅的背影吞没在了一片橘红里……

  夜幕沉落,山林鬼祟。

  烈风呼啸……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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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八九章 摩尼教的都得死!



  魔教圣女司空南,曾经与铁臂膀周侗起名的宗师级高手,这中间有多少是因摩尼教而来的水分,已经很难说得清楚。毕竟隐匿十余年,当她再度现身,也没有在前次贸然对方百花等人出手,直到这次的大规模出动,从后方紧随而来时,众人才能够体会到她的可怕。

  这一场变乱打到这时,真是武艺低微一些的人,其实多半都已经被淘汰出去。剩下的人若放在江湖上,多少都能逼近一流高手的水准,这时候就算存在着疲累与伤势的问题,两名高手甫一接触,便被对方摧心枭首,就足以证明对方的功力可怖,即便与林恶禅乃至周侗比起来,都不会有太多的逊sè。

  只有方七佛、方百花等人能够清楚的知道,十多年前被方七佛、方腊等人联手打败的司空南,此时的年纪已近六旬了。

  陡然冲来的这道绿sè身影犹如鬼魅修罗,一手使掌一手短刀,转眼间冲杀至后方人群,摩尼教曾经的高深武学在她手上既有女子的轻灵与快速,又蕴含着仿佛无坚不摧的坚定和刚猛。杀掉刚刚接触的两人之后,那身影如同劈波斩浪般的杀入人群。周围的高手即便有了防备,不至于再在交手间失了xìng命,也是或被斩飞或被逼退,直到邓元觉挥舞禅杖援护过来,才犹如巨浪砸上礁石,几下交手,司空南鬼魅般的绕开,再度对其他人发起攻击,邓元觉攻势沉稳,四处援护,且战且退。

  沸腾的杀声已经从远处延伸过来,一路厮杀过树林,林恶禅、王难陀等人也已经追到了,中间还夹杂着宗非晓带领的一帮高手,几名绿林间有名的凶人追在附近,伺机出手。

  更远处,大量的参与者,仍在围追。

  队伍蔓延,火把纷乱,杀向山中。

  此时的战局里,陈凡也已经将方七佛交给了旁边的人背负,冲到后方援护他人。他对十八般兵器皆有涉猎,手底功夫也硬,但最凶猛的压箱底武艺,其实倒是双刀。江湖俗谚,双刀看走,这样混乱奔逃的局面里,当他挥舞双刀冲杀过来,顿时仿佛掀起了一阵旋风。

  另一方面,方百花大枪如龙,她虽是女子,但挥舞红枪之中,自有一股来自战场的惨烈肃杀,犹如在铁马金戈中横扫八方的气势。而在这当中,宝光如来邓元觉持杖如山,最是刚猛,禅杖挥舞中,也只有林恶禅与王难陀等少数几人能够与他硬拼。

  然而在追杀的人中,只是司空南、林恶禅二人,便已经是可与周侗比肩的宗师级高手,或许只有未曾受伤时的方七佛,能够与他们相抗。

  此外还有一见陈凡就眼红嗜血的王难陀,从侧面围追过来的宗非晓,另外还有一些为各种目的杀来的绿林散人,或多或少有些名气的武林大豪,也包括重新打造了铁袈裟的恶枭吞云,在阵势上、人数上,其实都要远远地压过方百花这边。

  堪堪阻住后方的司空南等人,双方一方追、一方逃,但仍有数人或是落单或是被暗器打中,伤在了汹涌而来的追兵手中。

  鲜血蔓延,死亡的气息紧随而上,将要冲出那片树林,司空南在高速奔跑中身形晃动,朝着前方一人一掌拍下,那高手弯刀斩出,然而刀势未尽,砰的一下,脑袋如同西瓜般的爆开。司空南在那爆开的鲜血边飞掠而过,一刻不停,然而也就在踏出树林的一瞬间,黑暗中有几道刀光,朝她同时斩来!

  冰冷的杀意,在最不可能的时间里,笼罩而下!

  那几道刀光斩来的方向各有不同,但无论时机、速度、配合都拿捏得无懈可击。一瞬间,司空南几乎以为自己反中了大宗师布下的圈套,但随即,有一道身影出现在脑海里。

  那是许多年前,一名魁梧高大,看似鲁莽粗豪,实际上眼底总有一股明悟的中年男子的身影。此时的刀光汇集间,依稀之中,就像是那男子拔起了那把招牌般的巨刃,朝着她这边斩来一道,罡风呼啸,杀意铺天盖地地汹涌而上。

  霸刀,终式,神驱一梦!

  当年的霸刀刘大彪,为人豪迈,各种行事甚至偏于粗鲁野蛮,整天说着男人就是要有肌肉,但实际上知道他其实饱读诗书的人并不多。只看他给女儿取名都随手用的西瓜二字,却唯有他手中创下的一套霸刀,招式名多少显得有些古怪,从初式的回护天柱,到截江靖海,到斩却云山,一直到神驱一梦,或多或少的,总让人有些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

  然而在此刻,唯有那蕴藏其中的杀意是真实的。

  司空南这边,短刀划出。

  接触仅只一瞬,双方几乎同时退开,司空南的一只衣袖碎在夜空中,仿佛蝴蝶一般的乱飞。那一边参与伏击的却有五个人,而能够在配合中斩出刘大彪当年气势的,也只有如今的霸刀庄成员了。

  此时在这里伏击的,是“烬恶刀”罗炳仁、“九死刀”郑七命、“金背刀”郑回还,以及其余两名跟随出来的霸刀庄高手。理论上来说,武艺到他们这个程度,如果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的七人一齐出手,无论是此时的周侗还是当年的刘大彪恐怕都无法抵挡,但此时毕竟少人,另外两名霸刀庄成员武艺未必比他们低,但那是他们本身艺业,这次的伏击中,终究是发挥不出最大的威力,虽然斩破司空南的衣袖甚至手臂,毕竟也只是小伤,决定不了大局。

  双方的交手、散开只是短短瞬间,这时候一众高手还在朝前冲杀,一片混乱的局面当中,树林外侧面的山坡上,一张木制的轮椅几乎是毫无控制的滚下来,速度快得惊人,轮椅上的乃是一名穿着蓝sè碎花衣裙,额头上缠着厚厚白sè绷带的娇小女子。

  她坐着那木轮椅下来,速度飞快,颠颠簸簸的像是完全不在意轮椅随时会被砸毁,只有在要冲进林子时,一名司空南的手下朝着她出招,才陡然见到血光绽放。少女籍着那轮椅的冲势狂冲而出,手中刀光挥斩,刹那间一道道的血光蔓延,竟也有了一丝方才司空南冲进人群的感觉。随后只听那少女一声冷吒:“胖子!”手中双刀一并,朝着正与邓元觉厮杀的林恶禅猛地斩了过来!

  *****************

  关键时刻,霸刀庄几人的到来,或许稍稍缓解了方百花等人面临的危局。然而以整个局势的变化而言,这样的缓解,却也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厮杀从子夜时分开始变得激烈,随后一直蔓延向远处的山腹之中。尽管众人一路奋战,但毕竟由于时间的拖延,对方聚集过来的人手已经越来越多。司空南一方一两名高手的折损立刻便有人补上,只有方百花这头,一两个人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

  方百花、邓元觉、陈凡等高手一开始还能组成一道阵线,将林恶禅等人拦在后方,但不久之后,这一路追逃的后方阵列就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混战,名叫吞云恶僧与一众绿林高手自侧面掩杀而来,宗非晓带领的捕快则以各种手段暗算偷袭,不时的有人落入围攻之中,被斩成血酱肉泥,一直到这边折损到大概四十多人的时候,前方一道山坳出现在眼前。

  那是一条稍微凹陷下去的山路,两旁山壁看来适合埋伏,但高手仍能跃上。奔至这里时,已经颇为虚弱的方七佛做出了唯一的一个指示,让众人直接扎进了那山道当中。

  眼见逃跑的众人如此果决,紧跟在后方的宗非晓多少有些迟疑。这一路的奔逃当中,局面其实变化很快,刑部是没有在这边安排埋伏的,假如对方安排了人员接应,自己贸然进去,损失可能就很大。他让属下稍微停了一停,往旁边的山坡上走,司空南、林恶禅等人则仍旧一路追杀了进去!

  杀戮朝着前方蔓延,司空南破开人群,大笑着试图冲向前方被人背着的方七佛,被人阻拦之后,她格杀了两人,持续拉近着距离。

  后方,樊重、铁天鹰两人也已经率领jīng锐队伍赶到了,几人骑着马,赶上宗非晓,从山路旁边的土坡上方追过去。月光在此时微微泛起清辉,子夜早已过去了,土坡上蔓延着草木与稀疏的树影,视野那头,司空南、林恶禅、王难陀等摩尼教高手还在拉近着与前方方七佛的距离,与方百花等人杀做一团,而蔓延过去的山路在前方变作两条,一条直走,另一条则斜斜的往侧面延伸。

  厮杀的众人原本是直奔,但到得此时,有火把的光芒微微亮起在了前方山道的尽头,那边有人的影子,有马的影子,大概是追赶过来的一小拨人,终于赶在了众人的前头。

  最前方奔逃的几人,顿时被逼得跑向了岔道。

  无论赶在前方想占便宜的是那一拨人,总之,必然不可能是方百花等人的朋友,山道之中,司空南笑声凄厉:“哈哈,别跑了——”这边的山坡上,铁天鹰、宗非晓、樊重等人骑着马向前。

  “那是谁……”

  “哪边的?”

  “……密侦司?”

  三人之中,铁天鹰目光锐利,一路接近,首先看清楚了那边火光中人隐约的轮廓,前方一名书生,对着跑过去的人群,竟还是四平八稳地坐在了一张椅子上。他以前觉得这人是什么成舟海,倒也没放在心上,此时却或多或少地察觉到对方身份的不对,顿时便皱起眉头来。

  这一夜追赶的途中,宗非晓与樊重也已经接到了有关成舟海的身份信息,他们当即能够看出其中的不对,只是在这个晚上,区区一个人隐藏身份已经不重要,他们也未曾多想。铁天鹰说出对方身份时,彼此才对望一眼。

  “这人不是那什么成舟海……”

  “心魔?”

  “这人……想干什么……”

  对于出现在道路尽头,甚至还事先亮了火把的那二十余人想要干什么,在这片刻间,或许是许多人心中的疑问,这时候山道里已经跑进上百人,附近山坡上人群也在奔跑聚集,朝那边望去。

  前方的厮杀当中,有一名身上染了鲜血,额头上包着厚厚绷带的女子在挥斩中转过了身。那边的火光中,坐在椅子上的书生此时似乎也直了直身子。

  双方的目光,在这片刻间,交错一瞬。

  风里,书生举起了手,划下来。

  “放箭。”

  这时候方七佛等人所在的前半段已经奔进岔道,少数高手还在交汇处于司空南等人缠斗厮杀,而后方的直道里,更多的还是司空南手下的摩尼教高手。随着这一声低语,由劲弩shè出的二十多支弩箭呼啸而来,直扑向厮杀的众人。

  林恶禅等人第一时间jǐng觉,但对于这种劲弩,即便是他们,猝然间也接得难受。二十多支弩箭并不多,看起来只像是jǐng告,但大部分却落在了后方属于司空南属下的人群里,两名高手一时间没能防备住,应声而倒,旁边也有两人受伤。

  这一下子,众人多少有些懵。片刻,众人怒吼起来:“什么人!”

  “shè谁啊!想死啊——”

  林恶禅也怒喝了一声:“混蛋——”

  后方一点的山坡上,宗非晓勒住奔马,也是陡然出声:“密侦司的,你们干什么!”

  铁天鹰沉声暴喝:“宁!立!恒!你们疯了!?”

  他在这一瞬间叫破对方身份,便是要让对方知道自己已经勘破真相。不少人还在想宁立恒是谁,只有少数人反应过来,这是灭梁山的魔头的真名。林恶禅与司空南听得铁天鹰出声,知道他们内部自会交涉,眼下还是杀掉方七佛他们为好,正要继续出手,那边的风中,一个冷漠却沉稳的声音,也远远地传了过来,通过破六道的内力,响彻夜空。

  “别说我没给过你们机会!早就打过招呼!方腊之祸祸乱江南!摩尼教的都要死!你们婆婆妈妈不动手!我就自己来!”

  “我cāo——”林恶禅一声暴喝,如魔神般的响彻夜空。

  “干了他!”人群中有人大喝。

  宗非晓怒道:“心魔尔敢——”

  “埋了他们。”

  林恶禅扑向岔道中已经负伤的邓元觉,人影汹涌,有人朝着直道那边狂扑而去,其中无声无息却速度飞快的,便有一身铁袈裟的吞云和尚,司空南也朝着那边看了一眼,最终决定先杀方七佛。山道那边,有人将火把放下,点燃了什么东西。

  寒毛竖起的一瞬间,有什么吞没了声音,吞云和尚还在飞奔,陡然间,一道光柱呼啸着穿过了他的身体一侧,司空南的背后,光柱呼的飞了过去。

  轰的一声巨响,在黑夜中的山间犹如雷响,火光随着爆炸而膨胀,那转瞬间飞过百米的火球在人群中炸开了,正中司空南手下一名高手的身体,那人的身体被直接炸开,旁边一名同伴被炸飞出去了。响声回荡,火光斑斑点点,旁边的人倒得七歪八拐。

  直道尽头的椅子上,宁毅的耳朵被发shè声震得嗡嗡作响,他眯着眼睛,面目扭曲地捂住了耳朵,旁边不远,榆木制成的炮筒脱离了石块的仓促压制,直接飞上了天空,宁毅回头看时,那根榆木落下去,砸了后方一匹马的身上,将那匹马砸得滚在地上,爬起来后歪歪扭扭地逃跑了。

  宁毅挥了挥手指,也不知道旁边的人能不能听到:“记录一下效果,下一门。”

  这一门爆炸的炮弹产生了巨大的震慑,一时间,众人都显得安静,战马不安乱嘶,被震倒的人开始爬起来:“轰天雷……”

  “掌心雷?”

  “妖术……”

  原本厮杀的众人开始变得混乱,此时刑部众人汇聚在山坡上,司空南、林恶禅的部众汇聚于山道里,众多的绿林高手散布各方,一名名高手,乃至于山道中足以与周侗并肩的司空南、林恶禅之类的一流人物聚集于此,原本确定的局面,在方百花一方只剩三十多人的此刻,开始变得不确定了。

  心魔宁毅的存在,在这一刻,终于化作真实而浓重的yīn影,压了下来。将所有人摆在了对峙的舞台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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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九四章 光阴之重



  关于豆腐脑的玩笑冲淡了些许气氛的僵硬,却解决不了问题的本质,这一点,两人的心中,其实都能够明白。

  将宁毅视作“疯子”,对陈凡而言,或许也只是在事不可为的情况下,能够找到说服自己的些许理由。

  若是旁人在此,或许不会相信宁毅所说的,家人田园、归乡隐居的希望,但陈凡或多或少是能够感受到的。当然,当初在杭州相识的那段时间,他大概只是觉得宁毅这人多少有些矛盾而已。物以类聚人从群分,这样的矛盾在许多人身上都有体现,西瓜举刀造反却心念大同,自己一度为了起义军的糜烂而感到迷惘,而宁毅……这家伙最终所想的,居然只是简简单单的平安生活。

  事到如今,回首前路,几个人的身边,少不了的,是腥风血雨。对方身边的变故,每一次事情的波澜,不比自己任何人的小,他在杭州时的密谋与背叛,覆灭整个梁山的心狠手辣,包括这次追过来一度压倒司空南、林恶禅等人的癫狂,到头了,这家伙说他希望的,仅仅是归隐田园……他甚至还在不久之前,杀掉了自己的师父。

  于简单的江湖道义来说,陈凡也知道自己此时只能动手,杀了他,因为父仇不共戴天。

  可另一方面,偏偏陈凡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杀他。从头到尾,对方追赶过来,都是一份至诚之意。算是将自己当成兄弟,也将西瓜当成家人的举动,这一心态在他挥刀之前之后,或许都没有太多变化。陈凡甚至能够清楚地知道,那个时候,师父已经必死无疑,如果宁毅没有冲到那里,如果他不亲自动手那原本是个很简单的决定,所付出的代价顶多是师父延后一点点死去,承受一点点被俘的风险而已对方也明白这件事。可他还是动手了。这动手,对于自己这边,竟还是出于不再增加风险,让局面立即破掉的考虑……

  这件事情。西瓜也能够明白。可明白是一回事。交代又是另一件。

  他将情绪放在朝廷上。向宁毅索要榆木炮,算是转移仇恨的一种借口,但这种借口。其实骗不了谁,也说服不了他自己。宁毅曾经说过,聪明人过得并不幸福。不杀宁毅,陈凡只能背起心里对于方七佛的负疚与罪恶感,宁毅能够知道他们的情绪,却绝不会为这件事表示道歉,他只能承受由此而来的无奈,至于西瓜,大概很长的时间里,也只能在这两种情绪里煎熬了。

  能够明白这些东西,却还在那里絮絮叨叨开豆腐脑玩笑的,陈凡也只能将他视作疯子而已。

  于是他将小册子放进怀里,站了起来。两个人之间,和睦的气氛只能导致内疚的加深,于是他只能离开了:“我听说,方书常跟钱洛宁他们,在你手上。”

  “我会安排。”宁毅点了点头。

  “邓大师身上的一份账册已经流出去了。安惜福带着一份账册,还在这边。但我不知道他在哪里。”陈凡走向房门,“如果你觉得这个消息有用,就多注意一下。”

  桌边的宁毅点点头,待到陈凡要到门边时,忽然说道:“倩儿姐呢?”

  “嗯?”

  “那天晚上我没有看到她,我记得你喜欢她。”

  宁毅笑了笑,到得此时,陈凡才些许的、露出一丝真正的笑容。

  “她在外面等我……回苗疆。当然,我们还没有,呃……嗯。”微微耸了耸肩,陈凡摇摇头,手握上门闩时,才定了好一阵子,低声道,“接下来几年,我们恐怕不会再见了,西瓜也是,你有什么要带给她的?”

  “……我会去找她。”

  陈凡等待片刻,听宁毅没有再说话,终于打开房门,离开这里。

  他在祝彪的带领下,走出那个曲折的小院子,回到远远的黑暗中时,有人在那里的路边等他。女子朝他询问了什么,他朝前走着,摇了摇头,目光与步伐,却似乎有了些比以往更沉重的负担、与重量。

  陈凡离开之后,房间里,宁毅在书桌前坐了一阵子。他闭上眼睛,沉沉的似乎要睡去。许久之后,他才从那里站起来,推开窗户,窗外是浅浅的池塘。夜已经深了,黑暗之中划过的,是仲chūn的萤火,小镇在黑暗中安谧地沉睡着,远山寂静,而星光稀薄。

  稀薄的星光下,数百里外昏暗的山麓间,少女带领着她的同伴,还在一刻不停地往南方跋涉而去,暗黑里的双瞳间,泛着微弱的光芒。

  山麓在前方转弯,而在距离山麓很远很远的方向上,大河的航道里,划过了船舶行驶的灯火轨迹。

  在这样安谧的chūn夜里,每一扇的窗口,每一点的光芒,都像是带着重量,它们有时静止,有时交汇。如同每一道生命的轨迹,在那样的黑暗中,我们不知道它们会发生怎样的转弯或是碰撞,而它们所承载的,也远不止那些弥足珍贵的欢乐与愉悦,在前行的路途里,我们的每一个人也背负着挫败的重量、危险的重量、屈辱的重量、伤痛的重量。只有当时光流逝而去,某一天的初晓来临时,晨风涤散了许许多多曾经我们认为重要实际上却微不足道的一切,我们或许才能够从中沉淀出……

  生命的重量。

  旧时代的弄cháo儿逝去了,时光在这里,翻过新的一页。

  ****************

  阳光渐暖,晨风吹抚起粉黄的花瓣,二月二十三这天,刑部的流程也走完了,宁毅等人收拾起行装,驾着车队,去往江宁。

  这几天的时间里,除了一场因为歹人的袭击。导致密侦司两名人犯趁机逃跑的乱子以外,并没有发生更多的事情。刑部一方押解起抓住的永乐余匪启程上京,十几rì来笼罩在四平岗附近的肃杀气氛,到得此时,终于开始消散。倒是由于这一段时间对四平岗的清扫,此后一两年里,这一带的州县治安变得相当之好,几个县令因此得以在考绩上得到优良成绩,遗福不浅。

  大别山边缘的那一战,此后在绿林间流传开来。直接令心魔宁毅这个名字在绿林间的含金量得到了巩固。毕竟在梁山之战后。由于传播的时间有限,传播的手段也有局限,南方一地,对于这个名字未必真有多少实感。听说了梁山的事情后。有的觉得江湖上又出了个厉害人物。有的则想着去京城取他人头,博一份好名气。但在这之后,这样的妄人恐怕会减少许多。

  对于一些绿林中消息灵通。底蕴深厚的势力来说,司空南、林恶禅等人的再度出现,同样是不容忽视的消息。不过,知道这群人底蕴的,在江湖上已经是少数,而这群摩尼教众一出来,立刻在心魔手上吃瘪的消息,更是增加了别人眼中心魔手段的厉害。至于更多的绿林人,在最初接收到的,只是一个看起来荒谬可笑的消息。

  那是林宗吾挑战周侗的战帖。

  与密侦司最初的反应一样,听到这个消息的小部分绿林人们一开始也只是哈哈一笑。不过,此后不久,他们就将感受到这个名字带来的波澜。

  二月底,这群人以“大光明教”的名字复出绿林,教主林宗吾选择了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出现在众人面前。在对周侗下战书的同时,他将一份一份的战帖发向了绿林中成名的门派、宗师,然后由南向北,一家一家的挑战了过去。

  虽然这样的行为颇有挑衅天下的嫌疑,但大光明教本身行事,却并不乱来,教众抱打不平,予贫弱者以援手,对于一些行事凶恶的绿林山寨,却是一夜荡平。教主林宗吾虽然一家家的登门挑战,但每每都保持着礼貌,双方交手之后,对方才发现他武艺高绝,往往几招之间打败对方,却也保持着与对方切磋、交谈提高的态度,令人大生好感。

  绿林人,争的是一口面子,技不如人,对方却又待之以礼,许多的高手、宗师们也就借坡下驴。打完之后,在绿林上自承失败,又大赞对方艺业、人品,大光明教,也就在这样的运作下,迅速地扩大起来。

  当然,这些是后话了。

  二月底,就在大光明教的名字首先出现的时候,宁毅已经抵达江宁。他们离开江宁的时候,与苏家人的关系一度闹得有些僵,但这次回来,苏家的人却几乎是举家出城迎接了,站在前方的,依稀便是脸上有了一小道刀疤,却依旧显得可爱的小七,眼见车队过来,那边老早便已经蹦蹦跳跳地招起手来。

  与此同时,汴梁,右相府。

  关于南方四平岗一战的情况,一则一则地汇总在相府的书房里,早两天,秦嗣源其实已经一份一份地看过,还笑着与尧祖年说起过宁毅在这件事中的处理对于他们来说,些许的绿林动荡,其实算不得什么,宁毅在这其中的手段、机变才值得一看,至于宁毅在其中的某些用心,或许瞒得了别人,但多半瞒不过秦嗣源,只是宁毅没有过线,对方也就觉得无妨罢了。

  今天过来的,是一份新情报,由纪坤冷着脸拿进来,显然已经看过了。秦嗣源正在处理公文,看过之后,目光也yīn沉下来。

  “这个林宗吾背后的人,到底是哪一家,查到没有?”

  纪坤低声说了一句,秦嗣源点点头,想了片刻。

  “我们有背景,他们也有,这件事既然没有到明面上,对付这个大光明教,就不能挑得太大。绿林的事情,依旧交给立恒。但这份消息……”秦嗣源指了指,“暂时压住,不发往南方,没必要让立恒看到……反正他与这些人,也已经是不死不休了。”

  “是。”

  “……他家剩下的两人,好好安置。”

  二月二十七,受命转移的原密侦司冲平县城负责人郝金汉一家,包括起长子、次子、三个徒弟,在距离冲平县三百里外的老家双郝村被杀,仅余其女郝幺妹及女婿陈司农幸免。凶手暂时未能确定,但以当地残留的一些痕迹来看,该是林恶禅一方的报复。

  不久之后,秦嗣源又指示了几点,纪坤点头离开。将一条情报留存在密侦司文库的角落当中,封存了起来。

  退出、关门,光芒敛去。文库中安静下来,被封印在这里与浮尘相伴的,只有时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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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九五章 鲤鱼跃龙门



  树上叶子由翠转深,chūn雨霏霏而逝,红花散了颜sè,时间转眼过了chūn季。三月下旬时,秦淮河上仍有柳絮飘飞,但夏rì已经确确实实地来了,宁毅与檀儿一家人在江宁城外登船,上了返回京城的水路。

  回到江宁一个月的时间,宁毅与檀儿需要做的事情并不多,除了祭拜在去年那场变故中死去的家人,其余的就只剩下往康王府送贺礼的举手之劳,登门即办。不过,成亲之前的这段rì子,小佩本人并不在江宁,因此这一程里,宁毅也就没有见到这个将要嫁人的女弟子。

  小郡主即将嫁人,也就是已经成年了,对于宁毅这个看起来只是挂名的客卿老师,康王倒也没有太过怠慢,本人出来接待了宁毅,收下秦嗣源的字画以及苏家送来的大批礼品。只是对周佩的行踪,并没有说得太过详细,而后宁毅前去拜访康贤时,才明白具体的事情。

  此时的武朝宗亲,拥有的zì yóu向来不大,只有少数的几人,勉强可以例外。成国公主周萱名下的皇族产业此时遍布天南,某种程度上已经足够影响政局,而今周萱与康贤都已经老了,也是开始选择接班人的时候。

  他们自己固然有几个孩子,但论及经济、数字上的敏感,却是谁也及不上周佩。也是因此,当周佩多少表露出对这方面的兴趣之后,周萱决定将一部分的事情交到她的手上,这段时间,周萱决定去各个皇庄走一走,也就带上了周佩,一来让她了解具体事项,而来则是让管事们过来认人。周佩在这件事上,天赋和兴致都高,康贤也就随口将这事与宁毅说了说。

  不管是不是好事,周佩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另一方面。小王爷周君武的格物社虽然不被人看好,但多多少少也有了些规模——往rì里他是找了自己的一帮朋友随便弄弄,宁毅去年跟他谈过之后,他才开始四处的寻访匠人,从风筝做起,逐渐增加风筝的大小、牢固度,选择更理想的材料。到得今年,能够载物的风筝已经越来越大。而另一方面,有关孔明灯的增大工作也在进行。

  这样的格物社,一开始只是小打小闹,康王府里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规模扩大之后。钱财的问题就免不了要摆上台面。周君武倒是个自觉的人,从几个月开始,便在了解王府的收入来源,试图将一些有收入的店铺纳入自己名下。

  小王爷表露出想要捞钱拿权的心思,而且多少还秉持着正道,不是勒索一帮小伙伴又或者想别的皇族子弟一般只要钱却不要后果,康贤将此当做他上进的象征。与周雍一说。周雍也颇为高兴。康王府的产业是比不得成国公主府的,但也由得他去折腾。于是最近这段时间,小君武从王府的几位管家手上敲诈出来几个赚钱的店铺攥在手上,拿店铺收入来贴补格物社,磕磕绊绊又紧紧巴巴地过着他的小rì子。

  宁毅回来之后,君武便高兴地跟他炫耀自己的成绩,也带宁毅过去看了。他记着宁毅说的要给匠人地位的话,对于招募来的一帮匠人。倒是始终不曾亏待,甚至于礼遇得有些过了。宁毅便也跟他提了些意见看法,让他还是得优化奖罚机制,要有效率,也不能对什么人都好。顺便教他点做生意的经验。

  至于这格物社最终能出些什么成果,宁毅倒是并不愿意去cāo心——安全xìng不高的热气球或许还有可能,但哪怕是自己。也不太可能造出飞机来——重要的是,君武会在这些事情中,找到往后的生存经验。也是因此,对于君武有些紧巴巴地计算收支。宁毅倒是特别叮嘱了一番,节约可以,但很多正常社交来往的花费,还是需要的,好在君武也是极好的教育下出身的,对这点非常明白,他在跟其它的皇家贵族子弟来往中并不苛刻,只是自己平时的零食、看戏等项目,就全都给扣掉了,宁毅看着,都觉得这小王爷有点可怜。

  “往后找你姐姐要钱。”宁毅拍着他的肩膀,如此说道。

  君武便也理所当然的点头:“嗯,肯定的。”

  除了回家后的这点走动,平rì里,宁毅通常就只在豫山书院讲讲课,不再多跑。此时的江宁完全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气息,没有汴梁的狂热,却始终蕴含着江南一地的雍雅。秦淮河上夜夜灯火,文人士子时有佳作出世,庆祝国泰民安,北伐顺利的。有些人过来寻找宁毅与会,宁毅便一一推拒。

  当然,有时候火候到了,找上门来的,也不仅仅是这些人。作为江宁首富,濮阳家的公子濮阳逸就曾几度登门,有时候也会带来一两个人。濮阳家有些官场的关系,盐茶生意也占一部分,虽然在汴梁或许名声不显,但放在南方,恐怕已经是前不久那批账目中能涉及的家族了。他过来寻宁毅、苏檀儿,自然为的是生意上的事情,这里便不再一一细表。

  *****************

  名叫周佩的皇族少女回到江宁时,已经是这一年的五月了。

  得知老师回来江宁旋又离去的消息,少女去库房一件件的看了苏家送来的礼物,随即倒也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心思。成亲的吉rì是在这一年的六月初六,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

  对于少女心中曾经的些许萌动,没有多少人能够知道,包括与她亲近的弟弟君武,都不曾知晓她在青涩年纪里曾有过的那一小段感情。少女终于也决定将那一切都掩埋下去,她在婚礼前夕私下里找郡马渠宗慧谈了一次,具体谈了些什么无人知晓,只知道这次之后,婚礼如期举行,同样出sè的两人,便成为一对相敬如宾的、令人羡慕的少年夫妻了。

  星移rì换。岁月的大cháo里,一两个人的命运,并不能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这一年的夏季,旱涝灾害频发。黄淮泛滥,豪雨成灾。南方一点的部分地方则陷入酷热当中,稻米颗粒无收。

  与此同时,北伐的事态,还在不断的发展变化。

  这半年以来,虽然武朝国内一直都是歌舞升平的庆祝北伐顺利,文人墨客们都兴致勃勃。撰文盛赞这数百年难见之盛世。但在雁门关以北,局面正在开始变得紧张,这紧张由几方面而来。

  当初武朝与金人的盟约之中,约定联手伐辽之后,武朝将分得原本失陷的燕云十六州。而今燕京克服,燕云十六州也都已易手。关于归还十六州的谈判,却从去年开始,就变得相当艰难。

  对于参与谈判的武朝文官们来说,此时的金人,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谦和的起事团体了。他们忘记了这一向以来武人对辽人的牵制,由于一系列的胜利而变得倨傲。而对于金人来说,武朝在北伐一事上的迟缓。包括一向以来的败绩,已经让他们由困惑逐渐转为轻视。虽然金人中核心的一部分例如完颜希尹等人仍旧对武朝底蕴持有敬意,但大部分人,已经开始不将这个南面的朝廷当成一回事了。

  当然,女真人的数目并不多,在迅速吞下大半个辽国之后,就已经稍稍放缓了步伐,开始享受手头上的进项——他们是没什么必要去打武朝的。但武朝过来索要燕云十六州时,却可以不给。

  这样的拖延令得武朝朝堂中大部分支持北伐的官员都开始着急,去年年底,童贯等人做主以增加百万岁币为条件,买回了燕京以及涿、易、檀、顺、景、蓟等六州,此时朝廷中的吹捧和封赏还在不断下来,但接下来的谈判。已经陷入了僵局。

  剩余的几州,女真人怎么都懒得给了,甚至于女真人目前已经有了一种说法:你们打不过辽人,后来就向他们进贡。现在不妨我们在边界上摆开打一打,我们若是赢了,你们再多加岁币,你们如果能赢,就把岁币赢回去怎么样?

  为了维持胜绩,童贯等人已经筹集了五千万贯以上的财产,开始逐步地向女真人买城,同时向南方宣布:“这是我们自己打下来的。”一方面是童贯等人的“胜绩”,另一方面是女真人的出尔反尔,皇帝周喆开始在京城下命令,很不爽地表示对女真人要“强硬一点”,这一下,便令得在北方做事的人左右为难了。

  但真正为难的,并非童贯这批大员,他们还有钱,空城也好残城也罢,总之可以继续买。如今驻扎北面的郭药师等人,才真正的与女真人起了摩擦。摩擦的缘由,在于六州交割前的协议。

  为了先将功劳收回手中,童贯等人与金人签订的协议上约定的,不仅仅是武朝要给金人的百万岁币,此外童贯承诺,在交割六州的同时,金人可以将六州上所有的金帛子女官绅富户全都掠走——童贯根本无所谓交割过来的地方上有没有人,只要地方到手,功劳就到了。

  女真缺人,但本身能够发动的余力也有限,开始从这一地区的官绅富户开始扫荡起来,他们首要钱财,而后多少抓些壮丁。另一方面,郭药师在进京受赏之前就已经意识到手下兵力的重要,交割的过程中,叮嘱了手下开始四处搜刮平民当兵,于是在接下来几个月里,武、金、辽三方的这条模糊边界线上发生的事情,变成了“死也不过雁门关”这条谚语的真实写照。

  金人从富户开始刮起,常胜军征的则多是贫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郭药师为了避免摩擦刻意为之。但无论如何,当两边开始接触,摩擦就一定会有。金人那边几度挑衅——他们倒也不至于这个时候就真的找武朝打一架——郭药师这边也数度隐忍,此时谈判还在进行,武朝官员不断交涉归还十六州事宜,女真人根本懒得搭理,当女真那边因为摩擦恼起来,以王安中为首的文官,又得过去交涉、调节、道歉。至于民间,则处处家破人亡,早已民不聊生。

  对于这样的状态,南面的许多人,都是清楚的,其中就包括秦嗣源、宁毅这一批人。最终密侦司这边的态度也很简单:全力支援郭药师,当郭药师向武朝要钱、要兵器、要保障后勤,相府这边进行了全力的支援。而郭药师的不断抓丁扩军,倒是令得一部分进入军队的人多少有了活路。

  而文官那边,王安中等人也是郁闷的,武朝向来是文官节制武官,但到了这里,不仅事事要看郭药师的脸sè,要给金人赔不是。他这样的“父母官”,在混乱的大局之下,也显得极其难堪。

  作为能够被派来这里的官员,他们倒也不是没有丝毫节cāo或者能力,为一地父母,自然要保境安民。但治下此时已经怨气冲天,偏偏他们连伸手去管的能力都没有——郭药师的常胜军也是给他们添麻烦的因素,在王安中眼里,郭药师这人专断跋扈,抓起壮丁来毫无人xìng,他四处搜刮钱物,送给各种官员。虽然送给自己也不能不接,但这也更加加深了他对郭药师的恶感:结交朋党以利驱人的小人!

  这一切或许也只能归结于:他根本没办法管束郭药师这个眼下的大红人,还得赔着一张笑脸,作为一个文官,原本北上是为了建功立业,可现在……这官当得也太没意思了!

  六月,紧张的气氛在这种背景下席卷而来。

  自燕京被破之后,辽国已经陷入苟延残喘的境地。天祚帝流亡,耶律大石等辽国柱石或流散或西逃。正月里,就在郭药师进京受赏的时候,北院大王萧干自立为帝,聚拢辽国部众建立大奚国。萧干这人雄才大略,几度拒金人于阵前,能打金人的将领。打武人就更别说了,郭药师当初创办怨军原本就归他节制,燕京一战,也是他及时杀回。郭药师等人几乎死在他手上,对他颇有yīn影。到了六月,由于缺粮,萧干终于再度对武朝这边下手,出兵卢龙岭,不多时便摧枯拉朽般的破了景州,直逼而来。

  气氛肃杀。

  此时的武朝,虽然打着北伐的名义,能打的部队却未必有多少,尤其是在萧干这种可以与女真人打擂台的将领面前,所有人都是心头惴惴。此时的常胜军已经扩充至五万人,却仍旧还在训练当中,而其麾下乡兵——也就是可以动员的民兵——号称三十万之众,在各方的催促下,当月中旬,与郭药师同为常胜军一部将领的张令徽、刘舜仁所部开拨,迎击萧干。

  而后,萧干于石门镇打破张令徽、刘舜仁,转眼间,攻陷蓟州。

  这是真正的兵凶战危了,此时大将军童贯已经回京受赏,几度发文斥责王安中、郭药师,与此同时,他们联络金人,开始游说对方打败萧干,顺便将萧干交给武朝。这一交易内容在金人内部一度成为笑柄。

  七月中旬,秋天已经到了,绵绵的暑热似乎还未褪去。京城之中,许多大员都在为南北灾情的事情忙个不停,而在这样的空隙间,许多人的闲谈中,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望向北边,包括秦嗣源、宁毅、尧祖年等人,也是如此。

  同样的时刻,燕云十六州上,一个名叫腰铺的地方,郭药师麾下的大军终于开拨来到这里,他的前军,开始与萧干对峙起来。

  郭药师骑在马上,远远的望着属于萧干的那面火红大旗,表情已经变得沉默而坚毅。他想起的是两年多以前第一次见到萧干时的心情。

  怨军的组建,其实是在七年以前了。当时渤海国高永昌叛乱,辽人当时讨伐不利,被支援高永昌的女真人所败,于是天祚帝着燕王耶律淳招募辽东饥民参军,取报怨于女真人的意思,定名“怨军”。

  当时的这批辽东人,只为争一口吃食而当兵,但此时的辽国也已经rì薄西山,对这支军队的待遇极差。最终,“怨军”不曾取得多少胜仗,反而屡屡叛乱。两年前,当时的怨军首领董小丑等人因为打仗不利,揭竿而起,耶律余睹、萧干等人前来平叛。郭药师知道怨军绝非对方对手,杀了董小丑等人,接受招安,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萧干。

  当时私下里曾有传言,耶律余睹为了一次解决怨军的叛变问题,与萧干商量,干脆这次将怨军悉数杀光,一劳永逸。但萧干心xìng磊落,认为“或有忠义之士一时为人胁从。岂能全部杀光”。萧干的开口救了郭药师等人一命,事情传出,大家心中都对萧干感恩戴德,郭药师第一次见到萧干时便感受到了对方身上的雍容贵气,那是真正上位者的气息,不惧挑战、睥睨四方的英雄之气。

  但他的心中,却并未感到臣服。有的,只有害怕和渺小。

  怨军在这些人的眼里,其实不算人。当初对方招募自己这帮饥民为兵,本着施舍一条命的想法,自己这些人,原本也只是想要一条命而已。然而参了军,大家同样过得不好。其实快要饿死的人能有多少想法呢,如果不是始终被克扣军饷军粮,在军队中的地位比狗都不如,原本快要饿死的大伙儿,又有多少人真的天生反骨,想要叛乱?

  他理解董小丑他们的无奈。也知道自己亲手杀掉董小丑等人的无奈。当他们作为反正功臣跪在萧干等人面前时,当萧干等人夸赞他们功劳时,他感受到的,仍旧是害怕。

  那上面的,是老虎,而他们,甚至连狗都不算,或许只能算是蟑螂。对方可以轻松的谈论是不是要将自己上万人悉数杀死的问题。也可以轻松地将他们上万人的命留下,以表达对方的仁厚。别人觉得庆幸时,他看到萧干那气度雍容的身影,只感到害怕。

  老虎伸伸爪子,将面前的蟑螂懒洋洋的拨弄了一下,打了个呵欠,放过了它一条命。

  此后的好几次见到萧干。身经百战的他都只感到了害怕。

  这样的想法原本还没有多强烈,知道金人、武人联手攻辽,萧干等人对于非辽人体系的军队已经开始变得不信任,由于怨军的反叛历史。那一次,原本放过了怨军一次的萧干果然就要对自己等人动手,只有郭药师最为机敏,他陡然间反应了过来,鼓动众人先一步投靠了武朝。后来证明,这一决断果然是正确的。

  那一天,郭药师忽然发现,他可以不当蟑螂,也不当狗,多少可以当个人。

  他随后策划了攻取燕京的战斗,然而武朝同仁实在太愚蠢,萧干返回,如同噩梦一般碾压过来,他也曾想过在战场上奋力一击,然而武朝军队的溃败之迅速,打乱了他的想法,最后甚至连拼命的机会都没有,他只能在极少数兄弟的裹挟下狼狈逃走。

  除了当初在营地中的一声大骂,他没有对武人抱怨些什么。只有不断的扩军与抓丁,积累力量。他利用职务之便,搜刮大量金钱,一方面安顿兄弟,另一方面四处给武朝的官员们送礼,因为武朝的官员都喜欢这个。

  大家喜欢,他就可以要来粮草兵器之类的支援,可以让大家在他抓丁的事情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也知道一部分不满的文官曾经向朝廷递过参他的折子,他就给对方送去更多的钱。常胜军扩大之后,一部分兄弟已经开始变得有傲气,与金人的摩擦里,是他首先出面,按下众人的不满:“没有胜绩,你们什么都不算,全给我忍着!”

  这一次萧干的南下,他也暗中隐忍了许久,承受着来自于各方的压力,先是让张令徽、刘舜仁等人多少试探了一下对方的成sè,而后静静地等待时机,直到此时……

  浮云流转,天光烂漫,在这一片仍属于夏rì的阳光下,那火红的大旗看起来就像是大辽帝国凝聚起来的炽烈火焰,在那面大旗下,有着那位如山一般的英雄,如今在这数万人对峙的战场上,就要朝这边压过来。

  郭药师静静地骑在马上,犹如磐石地望着那边。只有身下的骏马仿佛感受到了不安,微微的动了动,他伸手拍了拍它的颈项,心中默默地说了一句什么,脸上的表情,却只是更加的冷漠而沉稳了。

  杀气已经弥漫开来。

  在南方的黄河,每年chūn季,鲤鱼逆流登龙门山,天火自后烧其尾而化龙。

  前方,那是他的龙门了……(未完待续。(qid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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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九六章 流转(上)



  天空之中云团金黄,七月的汴梁城,逐渐从夏日的热浪里安静下来,第一片梧桐叶子落下时,秋天来了。

  鳞次栉比的房舍以御街为中轴,朝着四面八方延展出去,行人商客来来往往,走过来往穿插的大街小巷,商户们的吆喝往往夹杂着骡马的鸣叫,辘辘的车轮惊动在街口玩耍的孩子们的笑声。檐下筑巢的燕子飞过街边的树木,飞过附近一家一户的院子,大小的船儿划过城内的河流,岸边是走过行人的道路,或是附近人家的院墙。

  下午时分,梧桐树的空隙在院子里投下了金黄的剪影,在风里微微摇晃着。打开窗户的书房里,宁毅正在桌边写写画画,远远的,传来家中护院们训练时的动静。

  此时,即便富庶如汴梁附近,也并不太平。城外周围陆陆续续过来的饥民开始增多了,开封府增加了各处道路上的设卡,进城时的盘查。但至少,此时城内的院子里,还是显得安静祥和的,只是过得片刻,便听得墙角处有鬼鬼祟祟的脚步声响起,宁毅皱了皱眉,不久,旁边的门口处,便有两颗脑袋陡然冒了出来,虽然摆出了要吓他一跳的架势,但只有一张脸是凶神恶煞的。

  “哈~!”

  陡然跃出的元锦儿双手成鸡爪状举在头顶,挤眉瞪眼,面目扭曲。宁毅毛笔举在空中,呆呆地看着她,过了片刻,语气平缓地开口说道:“啊……好可怕啊……”锦儿便失了兴致。撇一撇嘴。

  跟随她过来的另一人男装打扮,头上戴了顶书生帽,面上笑容明媚清澈,却是云竹。

  她的笑容,与年关那段时间相比,已然大不相同了。

  刚刚探出来时,她的脸上甚至也做了个类似于“鬼脸”的表情,随后倒是自己忍不住,笑了出来。

  “立恒今天没出去呢。”

  “上午刚从相府回来,下午事情不多。所以我在练字。你们刚到?”

  “方才在外面见了檀儿,才过来的,檀儿见我穿着男装,要我待会陪她出门呢。她要去作坊里看新袍子的样子。”

  “喔。你们最近的关系比跟我好……”

  宁毅笑了笑。那边锦儿却是轻轻一哼:“我不去。我去找小婵。”大概是因为往日里的一些成见,锦儿与苏檀儿之间的关系算不得好,反倒与小婵还一直保持着很好的交情。

  自年关以来。时间已经过去半年。这半年以来的时日里,许许多多的东西,其实都有所变化,其中,有关云竹的变化,这一家人的关系,大概是最能令宁毅感到轻松的。

  从去年开始,宁毅对于身边人之间关系的处理,多少有些束手束脚。他在外面时固然是霸道至极的人,对于檀儿、云竹等人,也下定了决心不肯放开,但决心是一回事,如何处理,又是另一回事。他心中多少怀着内疚,到得年关时,才令得一切终于都爆发开来。云竹的心病与离开,说起来是她自己的心障,但与宁毅下意识的内疚,其实不无联系。

  宁毅在木原与檀儿多少取得了共识,云竹领着锦儿回去了一趟原本的老家,一路之上或许也原原本本地想过了彼此的关系,回来之后,方才放下心障。这一过程说简单倒简单,说复杂却也复杂。总之,蕴含在其中的并非一时的聪明,或者说见到某个象征之后的顿悟,只能说是生活给予的智慧了。

  云竹的心性原本就聪慧,她十岁前是官家小姐,受到的也是良好的教育,只是后来命途坎坷,赎身之后的幽居状态,在心理上来说,多少还是有些压抑和自闭的。她与宁毅相恋之后,一颗心系在对方身上,也是因为其中的关切和敏感,或许才会让她在稍许的失落之后,逐渐变得抑郁。

  这些事情对于一般的女子,或许很难解开。于她而言当然也不能说轻松,但离开宁毅之后的那段旅程里,心灵剔透的她总算能够看清楚自己与宁毅身上的症结,也就不再因此自怨自艾。待到再回来汴梁,面对宁毅时,给予他的,已经是与相识之初相似却又有些不同的、清澈纯净的笑容了。

  “我回来了,夫君。”

  那一天,当宁毅再度踏足那小院二楼时,迎接他的便是女子跪坐在床上的盈盈行礼,笑容之中,有思念,有温暖,有歉意,也有着些许的俏皮,倒是令得宁毅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当然,一个人十年来积累的生活习惯,并非是一时的领悟可以彻底改变的,云竹倒仍旧是那个云竹,喜欢清静、独居、看书、抚琴,但在这其中,却也不再排斥小范围的往来,她去拜访了檀儿,随后檀儿也过来拜访她。

  事实上,两人在之前多少就是有些互相欣赏的,哪怕云竹算是第三者第四者,在那场雷雨中救下宁曦之后,檀儿对她就有着接纳的意思了。只是来到京城后的一系列事情,宁毅不知该如何调节、自处,她们俩也就不太知道该如何来往。待到五月里云竹回到京城,这样的接触反倒变得自然起来。

  如果说之前的云竹是在知性温婉中带着水的柔弱,此时的云竹,大概更像是知性温婉间透着水的清澈。她本就是官家的小姐,假如说没有后来的变故,一路平稳的长大,或许有一小部分特质,便是这样的。

  虽然自诩是厉害的男人,但是在檀儿与云竹这边,宁毅倒是什么作用都没有起到。有时候他自己想想,反倒是自己成了对方的心结,如此一来,顿觉郁闷。

  如今檀儿与云竹偶有碰面,檀儿知道云竹的性格,不会约她到什么麻烦的大场面上去。只是偶尔聊聊八卦,又或是说说竹记的生意,带她去苏家的衣服作坊里看看,偶尔还让云竹画朵花做衣服上的点缀。云竹偶尔则会与檀儿讲讲如今流行的诗文,如今汴梁的才子故事什么的,她本身就有不错的诗文造诣其实比宁毅还厉害又有青楼的经验,随口说起,也能讲得头头是道,有时候加些黑幕进去,让檀儿听得津津有味。其实在这方面。檀儿对她,也是不无钦佩的。

  彼此的相处间,看起来顺理成章,其实也有着各自的小心翼翼。维持着这个或许在这个时代该名为家庭的小小圈子。六月中旬的一天。檀儿去找云竹时。顺口说起:“找个时间,聂姑娘就嫁到宁家来吧……嗯,我没有开玩笑哦。”云竹在微微脸红之后。点了头。其后檀儿还跑去跟锦儿说了一样的话,倒是令得锦儿满脸涨得彤红,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心中或多或少的有所准备,只是想不到会是苏檀儿来跟她说这个。

  总之,在这个家里,一切也就如此的确定下来了。只是六月里宁毅事务繁忙,看起来也没有太过顺理成章的时间点,关于过门之类的事情,暂时也就得延后其实她们多少也在等着宁毅的主动表态。

  宁毅则在知道这件事后苦恼着过门后应不应该让云竹与锦儿住过来的事情,一来相见好同住难,他作为现代人的看法,大家全挤在一块儿了,或许反而没有现在这么和谐。二来京城的这个“宁家”眼下发展很快,去年买下的这个有四个院子的宅子该换了,或者该扩大一圈,到时候再做这事,他觉得是比较理想的。

  而在檀儿或者云竹那边,其实也明白,在某一天宁毅、檀儿、云竹、锦儿、小婵,这样一家人聚在一章桌子上吃饭的情景,多半是会有的,但在眼下,又或多或少的,还显得有些奇怪。

  也是因此,云竹偶尔过来走走,檀儿偶尔过去那边拜访,宁毅则四处跑跑,反倒成了眼下看来最为理想的相处。

  至于京城“宁家”眼下的发展状况,则是一个更大的命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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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府侧院,穿着一身书生服的云竹上了马车之后,笑着回过身来,伸出双手,拉了檀儿上车。云竹穿着男装,檀儿则照例是一身妇人装扮,但虽然如此,两人的年纪却都是二十出头,云竹虽做男装,看起来却是知性而清澈,檀儿身上则流露这一股安静与沉稳的自信,看起来倒像是厉害的主母新选了一个书生气的入赘夫婿。上车之后,宁毅走到车边来,与她们说话。

  “城内的作坊走走,城外的就不要去了,最近虽然管得严,但外面不太平。”

  “嗯。”檀儿回过身来,搭住宁毅抓在马车窗沿上的那只手,下巴也搁在了手背上,“要不要带点什么回来……呃,立恒待会还去相府吗?”

  “不知道,看北面有没有消息。”

  云竹也靠在那车窗边:“嗯,若是那郭将军打赢了,立恒也早些告诉我们一声。”

  最近这段时间,宁毅多少参与了武朝境内救灾的筹划,但最为紧张的状况,还是北面萧干的南下,与郭药师的对峙。檀儿与云竹等人虽然只是听听,但事关武朝国运,还是会有些上心。宁毅笑着点了点头。

  马车驶离院门之后,后方隐隐的传来了小婵与锦儿逗弄宁曦的笑声,梧桐叶在院子里落下一地的金黄,宁毅想着一些事情,笑笑往隔壁的院子去了。

  同样的时刻,汴梁东门,有一行主仆四人的队伍正过了城门的检查,踏入京城范围内。四人当中,为首的是个年纪二三十岁左右,下巴留着胡子,眉目沉稳的年轻男子,跟了一个更年轻的仆人,其余两人一位看来是三十多岁的师爷,另外一位身材高大,带着兵器,像是负责安全的绿林人士。城门的守卫看了那张写有“李频”名字的文碟,放他们过去了,随后与旁边的守卫低声说:“是个县令,看来是升官了……”

  此时进入汴梁的,正是李频李德新,他从景翰九年年初开始任南和县令,此时还不到三年。由于政绩而被召唤进京,算是要破格提拔了。不过,此时他回头看了看汴梁城门外的情景,看看城门处的兵丁,叹了口气,面上却不见太多的喜色。

  自从南北灾情肆虐开始,开封府所负责的京畿一地就已经加强了管制,此时出现在城门外的流民是并不多的。不过,当官、读书到他这个程度的人,早已学会自蛛丝马迹中寻找事物端倪的本领,见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南和县富庶,李频在这两年里的经营也很不错,因此灾情扩散之时,他所处理的地方还没有出现太严重的情况,李频也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只不过,此时被召上京城升职,一路之上所见的情况,才越来越多的让他感到忧虑。

  在城门处的小广场边稍作休息,跟随着李频的随从谷雨问道:“老爷,我们现在去哪?”李频皱眉看着附近熙熙攘攘的人群,随后伸手指了指不远处一辆正在出城的大车:“去那吧。”

  谷雨探头望去,那辆马车正从城门出去,车壁上盖着厚布,但看来颇为整洁,其中一面车壁上却写着“竹记”二字。谷雨便笑了起来:“知道了,老爷是要去访宁公子,小人这就去问。”

  四人之中,只有随从谷雨是自江宁起就跟随着李频的,对于李频在江宁的许多事情,与宁毅的交情等等,都颇为清楚,甚至也知道自家老爷能补实缺或多或少都得托赖对方。

  李频为官之后,天南地北的,与宁毅之间的来往便少了。谷雨偶尔会听李频说起宁毅,他多少跟李频念过些书,知道在自家老爷心中,两人是“君子之交”的情分。不过,有关于那位宁公子的另一份消息,却是最近几个月内才从某个渠道听到的。

  那是有关京城“竹记”的传闻。南和富庶,旅人也不少,“竹记”一楼一诗的消息,在这几个月里传到南和,最近两个月,还有“竹记”兜售货物的那种大车去到了县城里,多少造成了些话题,李频才从其中打听到了宁毅的事情。

  这次上京,按照谷雨的想法,自家老爷有两个地方是要去的,一是右相府,二是生意在京城已经做得很大的宁公子。此时听李频点头,当即便去询问了油壁车大城市中公交马车的路线,随后他骑上唯一的那匹驮着货物的马,李频等三人上了油壁车,一路往竹记雨燕楼的地址过去。

  油壁车在名叫三官坊的站边停下了,李频等人下来时,谷雨也下了马,望着不远处的那栋楼,微微地张开了嘴。

  “哇,好热闹啊……老爷,宁公子做生意,真是有一套……”

  李频“嗯”的点了点头。

  谷雨的声音中,颇多欣喜与惊叹之情,倒是没有注意到,自家老爷望着那边的目光里,倒是没有欣喜,而是在些微讶异之中,包含着的复杂的忧虑……

  “走吧。”过得片刻,他说道,“我们先去问问……他的住处。”

  下午的阳光明媚地照在汴梁的城市当中,前方,名为雨燕楼的竹记分店与其开业时的装潢并没有太多改变,只是其中展现出来的热闹景象,却与半年之前,有着天壤之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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