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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夜天子(4月18日 更新至“第17章 摧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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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 乱上加乱


  叶小天一回身,就看到了一身男装、英姿飒爽的展凝儿,叶小天惊喜地道:“凝儿姑娘,是你!”

  展凝儿看到叶小天的背影时,心头就是一酸,气、恨、怨、伤心,纠结成一团,待见叶小天转过头来,看到她时满面惊喜的模样,凝儿心中却只剩下迷惑与茫然了。

  她策马从贵阳城一路疾驰而来时,心头百转千回,也不知想像过多少种与叶小天相逢的场面,叶小天陡然见到她出现,一定会露出惊讶、羞愧的神色,在她质问的目光下无地自容。

  到时候她会找个借口把他带到无人之处痛斥责骂,这个负心人会“卟嗵”一声跪倒在她的膝下,抱着她的大腿,痛哭流涕地认错,拼命自扇耳光,祈求她的原谅,那她究竟要不要原谅他呢?

  可是……怎么跟自己想像的完全不一样啊?莹莹讶然张大双眼,看看叶小天,又看看展凝儿,喜孜孜地道:“哈!原来你们认识啊?”

  展凝儿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人家的反应跟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叶小天根本就没有喜欢过自己,人家也没对自己有过什么承诺,为什么要胆怯羞愧?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啊!一念及此,展凝儿万念俱灰,所有的愤怒都化成了无尽的伤心:“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想起叶小天挣扎着从巨猿手中跳落,让巨猿带她爬上悬崖,自己义无反顾地扑向地毯般席卷而来的虫子大军的情景,展凝儿的芳心犹自震颤不已:“为什么?我的情意已说的那么明白,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凭什么?难道我比莹莹就差这么多?”展凝儿鼻子一酸,双眼便泛起了抑制不住的泪光。

  莹莹或者在别的事情上单纯一些、迟钝一些,可是有些事于女人而言却是天生就具备的一种直觉。莹莹当然是女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所以她马上就发现了异样。

  夏莹莹看看展凝儿,又看向叶小天,狐疑毫不掩饰地浮上了她的面孔。

  叶小天此时正在纳闷了,展凝儿出现在水西他不稀奇,他奇怪的是展凝儿怎么会认识莹莹?不过转念一想他又释然了,展凝儿本就不是一个以身世自傲的姑娘,认识几个平常人家的朋友有什么稀奇?当初的徐伯夷和自己,如果以身份而论,哪有资格和展姑娘交往呢?

  展凝儿在雷神禁地时曾经对叶小天说起过水西三虎的背景与身份,但她是姑且说说。叶小天也是姑且听听,原以为一辈子都没机会打交道的人,他记人家姑娘的名字干什么?他唯一记下的只有两个绰号:胭脂虎、白虎。准确地说,是对“胭脂虎”这个绰号还有些印象,真正记得清楚的只有一个“白虎”!

  莹莹是个心直口快的姑娘,心里存不住事,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她马上就问道:“二姐,你们两个……你们是怎么回事儿?”

  展凝儿急忙吸了吸鼻子。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她扭过头,避开叶小天的目光,带着鼻音儿对夏莹莹道:“我……听说有人为你决斗。特意赶来看看。”

  夏莹莹脱口道:“不对!二姐,你是不是喜欢他?”

  这话一出口,夏莹莹自己就呆在那里。

  “嘎?”

  夏家父一辈、子一辈,环绕周围的众多男子们一起瞪圆了牛眼。夏老爹先是愕然张大嘴巴,随后就凶狠地盯着叶小天的腰间,琢磨把那口刀抽出来。再重新“送”他一回,剁掉这厮的狗头。

  “莹莹,你胡说什么,我不理你了!”展凝儿佯作生气地瞪了莹莹一眼,转身就走。她本想走到无人处时再流泪,可是只一转身,那伤心的泪就忍不住地流下来。

  叶小天瞪大眼睛,愕然看着眼前这一幕,不敢置信地道:“别开玩笑了,这……怎么可能!我不是在做梦吧?”

  夏莹莹瞪了叶小天一眼,气呼呼地道:“等会儿我再跟你算帐!”说罢拔足向展凝儿追去,扬声唤道:“二姐……”

  围观的那些水西阔少们兴奋起来,刚刚看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决斗,现在这一出二女争夫貌似更精彩啊!不虚此行、当真不虚此行。等等……

  正摩拳擦掌的看客们突然省起了两位姑娘的身份,一个是展家的掌上明珠,一个是夏家的心肝宝贝,两位姑娘家里可都是位列八大金刚的人物啊,如果再算上这两位姑娘的外公家……,一个是安家,一个是宋家,这可是安宋田杨四大天王里的头把交椅和第二号人物!

  众人看向叶小天的目光立即变成了无限的景仰:“真是……不怕死的英雄啊!”

  “莹莹,莹莹,乖女儿……”

  夏老爹一见女儿追着展凝儿去了,急急呼唤了两声,跺了跺脚,冲着他的儿子和侄子们骂道:“一群蠢货,快把她追回来啊!”

  那些正怒视着叶小天,打算用目光杀死他的夏家兄弟们赶紧向夏莹莹追去,夏老爹狠狠瞪了叶小天一眼,恶狠狠地道:“你小子,好大的狗胆!你等着,等老夫回来再跟你算帐!”

  夏老爹急急忙忙追女儿去了,他那些老兄弟们也一窝蜂追了下去,夏莹莹只是追赶展凝儿而去,能出什么事?老夏家的人对这个唯一的宝贝闺女可真是宠到了极点。

  夏老爷子还站在山坡上等着看孙女婿呢,就见夏莹莹带了一个俊俏后生过来,跟叶小天没说几句就跟那人走了,紧跟着他的儿子孙子也一窝蜂地追了下去,夏老爷子奇怪地道:“莹莹怎么跟那人走了啊?”

  老五手搭凉篷眺望着山下,疑惑地道:“不会是莹莹见那小子俊俏,又喜欢了他吧?”

  老二道:“不会吧,这么快就换了人,那多丢人?”

  山坡下,展凝儿一路走一路伤心,越走越是伤心,耳听得后边夏莹莹不断呼唤。展凝儿心烦意乱,脚下走得更快了,到了山脚下,牵过自己的马,展凝儿纵身一跃跳上马背,狠狠一鞭,便任那骏马放开四蹄沿着河畔疾驰而去。

  夏莹莹追到山脚下,一见展凝儿已纵马离去,恰见一人牵着马儿站在河边儿上,马上向他一指。道:“喂!让我骑一下!”

  那人正是红枫湖的一名家仆,牵的马儿就是夏老爷子的座骑,一听大小姐吩咐,赶紧“卟嗵”一声趴在地上,夏莹莹一个箭步冲过去,脚尖在他后背上一点,纵身跃上马背,一兜缰绳,向展凝儿追去。

  山坡上。夏老六担心地道:“完了完了,大哥,老五不幸而言中了,咱们家莹莹移情别恋了。这可咋办?”

  “咋办?”夏老爷子瞪起了眼睛,蛮不讲理地道:“凉拌!那小子又不是我孙子,我还得替他主持公道不成?当然我家小宝贝儿喜欢谁就是谁。对了,刚刚那小子是谁啊。瞅着有点眼熟。”

  老五道:“这小子还在山坡下呢,老大,就这么置之不理了?”

  夏老爷子想了想。似乎也觉得自己家的点理亏,便悄声嘱咐夏老六道:“你去,许他些好处,叫他嘴巴闭严些,可不许说咱们家莹莹坏话儿,要不然咱老夏家饶不了他。”

  夏老六不高兴地道:“这么没面子的事,干嘛让我去!”

  夏老大道:“废话!你不去难道我去?谁让我比你生得早,你不高兴,问咱妈去!”

  夏老六没办法,只好厚着脸皮,磨磨蹭蹭地往下走去。

  半山腰,小路看了看追下山坡的夏家一群人,乜了叶小天一眼,小声道:“你还不走?等老爷子他们回来收拾你么。”

  叶小天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我为什么要走?我又没做亏心事,我根本就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要真走了,那才是有理也说不清了呢。”

  小路道:“你这个白痴!夏家的人什么时候跟人家讲过理?你要讲理也得等莹莹在场才行啊。”

  叶小天笃定地道:“不用,我算发现了,莹莹就是老夏家的命门!只要莹莹还没表态,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的。咦,你的口气怎么……”

  小路白了他一眼道:“我口气怎么了?”

  叶小天嘿嘿一笑,道:“有点关心,有点温柔呢!”

  小路俏脸一红,轻啐一口道:“呸!马不知脸长!”

  叶小天摸了摸脸颊,自语道:“我的脸长么?”下意识地便往下面看了看。

  小薇气鼓鼓地道:“莹莹刚走,你就要拈花惹草了是吧?”

  叶小天道:“这也算拈花惹草?那天下的花草还不让我揪光了?再说,我根本不知道凝儿喜欢我,我比窦娥都冤啊。”

  小薇嘲讽道:“哈!这么说倒是人家展大小姐上赶着追你了?真是马不知脸长!”

  叶小天又低头看了看下面。

  “对了……”叶小天突然想起一事,对小路姑娘道:“莹莹的爷爷是红枫村的村正么?”

  小路呆了一呆,道:“呃……,是啊!”

  叶小天松了口气,笑道:“我就说嘛,哪能一出门就遇到大户人家小姐,呵呵,我以前戏看太多了。”

  小薇嘴角一翘,刚要说:“白痴!你以为你遇到的真是个卖梨姑娘啊?哼,就是本姑娘我也是大家闺秀呢。”可是小路突然牵了牵她的衣角,把她拉到了一边。

  小薇奇怪地道:“你干嘛?”

  小路微笑道:“我相信他,你注意到他看到展姑娘时的表情了么?那可不像始乱终弃心虚胆怯的样子。还有……”

  小路看了眼正向山下张望的叶小天,忍笑道:“他还问咱们家老爷子是不是红枫村的村正呢,我想……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她知道了,可小薇姑娘还不知道,她正想问个清楚,山脚下人喊马嘶,提刑司一班人以及李秋池、薛母等人乱烘烘地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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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冬瓜葫芦


  叶小天雕塑般一动不动,生怕惊动了鼻尖上的那只蜂子,被它蜇个大包破了相,听了冬天的话,叶小天没好气地道:“你先收了蜂子!”

  “哦?哦!”冬天连忙掏出一个小瓶,高高举在空中,那只蜂子似乎嗅到了什么气味儿,立即盘旋而起,飞到那瓶口落下,钻了进去。

  叶小天又道:“好啦,蜂子已经钻进去了。”

  冬天道:“哦!”

  冬天收回瓶子,盖好塞子,旁边的夏老爹一直一动不动,用一种很古怪的眼神儿看着他,等冬天揣好瓶子收进怀里时,夏老爹突然又惊又喜地叫道:“冬瓜?”

  冬天呆了一呆,凑近了去跟夏老爹来了个贴面,仔细端详半晌,纳罕地道:“你是……,你怎么知道我的绰号?”

  “哈哈,果然是你!”

  夏老爹豪情奔放,揪着叶小天衣领的手顺势一搡,叶小天倒退出四五步,差点儿被他的准老丈人搡个大跟头,夏老爹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冬天,亲热地叫道:“冬瓜,果然是你!我是葫芦啊!”

  叶小天站定身子,看着抱着冬天兴奋大呼的准老丈人莫名其妙:“什么冬瓜葫芦的,莫非他们都是蔬菜成了精?”

  夏老爹用力拍着冬天的后背,开心地道:“你这家伙,这些年都到哪儿去了,我曾多次派人打听你的下落,都没有你的消息。”

  冬天也开心地道:“哈哈!葫芦,原来是你,我眼神不济,没认出来,你可别见怪。”

  夏老爹连声道:“不会不会,我怎么会怪你呢,说起来,你眼神不济。全都怪我,想起来真是……哎!”

  夏老爹说着唏嘘不已,叶小天凑近了些,纳闷地看着这对老家伙,迟疑道:“你们认识?”

  夏老爹乜了他一眼,道:“废话!老子认识冬瓜的时候,你小子还在你娘肚子里转筋呢。”

  冬天忙道:“是啊少爷,我当年游历天下时和他相识的,曾并肩行走江湖,算是老朋友了。”

  叶小天“喔”了一声。好奇地问道:“怎么伯父说你眼神不济全都怪他呢,莫非你们是不打不相识,伯父曾经打伤过你的眼睛?”

  夏老爹乍见失散多年的好友,心中欢喜不禁,一时竟忘了找叶小天麻烦,一听他问,便长叹道:“我和冬瓜一见如故,怎会伤他呢?想当年,我游历天下。于他相识,遂结为好友。因为冬天不擅言辞,时常不作一声,我便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冬瓜。”

  冬天握着夏老爹的手笑道:“葫芦在彝人心目中是吉祥之物,他随身就带着一个小葫芦,说是娘子送他的吉祥之物,从不离身。所以我就给他起了个绰号,叫葫芦。”

  两个老男人四目相对,大手紧紧握在一起。欢喜地摇了摇,夏老爹便对叶小天眉飞色舞地道:“有一次,我路过太行山,言语不慎,得罪了太行山的马匪,那一场恶战呐,我从五指峰一直杀到羊肠坂,来回整整杀了三天三夜,一路手起刀落手起刀落手起刀落,眼睛都不眨一下……”

  周围的人都呆呆地听着夏老爹讲古,那些巡检站在一边,突然发觉自己这群人的身份真的很尴尬,貌似在场这些人人就没一个真拿他们当回事儿的,叶小天这个命案凶手也跟没事人儿似的站在那里,偏偏他们就没一个人敢上前打断夏老爹的唠叼,他们此时当然已经知道了夏老爹的身份。

  四大天王里夏家是排不上号的,八大金刚里夏家也不是排名第一,但是四大天王八大金刚排在一块儿,要说大家最不愿意惹的无疑却是夏家,因为夏家不但出了名的不讲理,而且老夏家实在是太能生了,还专生男丁。好虎架不住群狼、好汉架不住人多啊。

  夏老爹道:“可是,好虎架不住群狼,好汉架不住人多啊,最后我终因精疲力尽,被一群马匪困住,关键时刻,恰好冬瓜经过,救了我的性命,可他自己却受了重伤……”

  叶小天恍然道:“原来如此,冬天眼神不济,想必就是因为救伯父时受的伤了。”

  夏老爹羞愧地道:“不是!我拖着重伤的冬瓜逃进山里,想采些草药为他治伤,却不想因为认识的草药有限,错把一种含有剧毒的草药掺了进去,结果……,冬瓜当年本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啊!却因中了这毒,背也驼了,头也秃了,眼神也不济了,冬瓜,我葫芦对不起你呀!”

  叶小天:“……”

  众围观群众:“……”

  冬天连声道:“葫芦啊,你不必内疚,这都是无心之过,你我本是生死之交,何必说这些外道话。”

  叶小天摸了摸鼻子,咳嗽一声道:“两位老人家久别重逢,应该找个地方好好喝几杯才是,晚辈就不打扰了,告辞!”

  叶小天拱了拱手,转身就想溜走,夏老爹突然想起这小子对不住自己宝贝女儿的事来,登时把眼一瞪,喝道:“你给我站住!你……”

  “嗯?”夏老爹突然又想起冬天刚才称呼叶小天为少爷,不由奇道:“冬瓜,你跟他是什么关系?你叫他少爷?”

  蛊神教的人游历天下是为了增长阅历见识,免得困居深山,久而久之变得愚昧落后,当然,他们对虔诚的信徒,是希望越愚昧越好,那才好控制,但是身为统治者如果也愚昧落后,将不可避免地将整个教派带入灭亡。

  因此在游历天下的时候,他们是不会暴露自己真实身份的,而蛊术也并非蛊神教一家独有,所以夏老爹并不知道冬天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他是一个出色的蛊术师。

  冬天道:“不错,我孑然一身,周游天下,现在岁数大了,不宜四处走动,所以就依附了少爷。”

  夏老爹听说自己的生死之交是叶小天的手下,倒不好当着他的面再对叶小天吹胡子瞪眼睛了。可是想起女儿又颇觉不忿,一时不知该用什么态度对待叶小天才好。

  这时候,李秋池向巡检悄悄递了个眼色,那巡检心道:“这夏家的老家伙纠缠不清,我们也不能总晾在这儿啊。”便硬着头皮上前,对夏老爹道:“老爷子,提刑司下了拘牌,要提叶小天审问,您看……”

  夏老爹一瞪眼道:“审什么审?方才这位杨夫人不是已经说的清清楚楚吗?你们的案子可以结了,怎么。还不走?是不是要我亲自去跟王浩铭那老匹夫说一声?”

  王浩铭就是贵州提刑按察使司的按察使,在夏老爹眼中,却不过是一匹夫耳。

  杨应龙本想等叶小天上了公堂再为他开脱,得知那桩乌龙婚约之后,却立即改了主意。他所图甚大,很多事不宜过早图谋,也不宜亲自出面,与其等叶小天上了公堂再替他开脱,引起蛊神教和其他各位土司的警惕。不如坐实了叶小天和遥遥的婚事。

  没有人知道他是遥遥的亲生父亲,只要他把遥遥和叶小天绑在一起,将来他这个岳父就有足够的把握左右叶小天,因此他已决定避居幕后。让杨夫人替叶小天开脱。

  杨夫人得了杨应龙的指示,虽然不情愿却也不敢违拗,这时一听那巡检还是不肯放过叶小天,马上挺身而出。道:“怎么?我杨家的人出面作证,还不能证明叶小天的无辜?你要证人,我跟你去!”

  杨夫人亲自出面做证说凶手是杨家人。与叶小天先前在铜仁的供词完全相符,杨家主动把官司揽上身,就等于找到了真凶,这叶小天还怎么抓?再说那巡检又哪敢得罪夏家和杨家?

  虽说这个杨家是靖州的,跟贵州不沾边儿,可靖州杨家却是播州杨家的分支,如果靖州杨家在这里被打了脸,播州杨天王肯善罢甘休?以杨天王的身份,要对付他一个小小巡检,甚至连句话都不用说。

  巡检官无奈地看了看李秋池,李秋池心中已然无奈到了极点,窝囊的无以复加。他在葫县时,本来信心满满要替齐木脱罪,谁知这叶小天居然用了最野蛮也最有效的一招:把齐木干掉了,他就是浑身本领还有何用?

  这一次他做了充份的准备,本有十足的把握,只要把叶小天带上公堂,就能坐实他的死罪,谁知靖州杨家居然主动跳出来承担了这起命案,证人和凶手都找好了,他还有什么皮调好弹?

  李秋池一辈子就没打过这种窝囊官司,他没理会那巡检的眼神儿,暗暗叹息一声,趁着脸还没丢光,转身就走,挤出人群,李秋池便悲从中来:“想我李大状在贵阳府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怎么一碰到这个叶小天,根本就不给我一展所长的机会呢?难道他真是我命中的克星不成?”

  那巡检收了李秋池的钱,不好不应其事,可如今李大状也灰溜溜地离开了,他又何必冒险,马上见风转舵,向夏老爹和杨夫人点头哈腰地道:“是是是,那在下就如实回禀按察使大人,这个……杨夫人,您是此案的关键证人,回头少不得还要麻烦您……”

  杨夫人道:“你放心,老身稍后就去。”

  那巡检满脸堆笑,连声道:“好好好,那在下告辞,告辞了!”

  杨夫人看了叶小天一眼,叶小天上前一步,拱手道:“多谢杨夫人仗义直言!”心中却道:“今天的事,我承你的情!可遥遥娘、水舞爹的仇,我还是会帮他们报的!”

  杨夫人淡淡地道:“不必言谢,以后……对遥遥好一些!”说罢,杨夫人带着人也转身离开了。

  薛母一直失魂落魄地站在一边,一见李秋池不告而别,急忙追了上去,可她年老体衰,如何追得上急急离去的李秋池,呼喊了几声,李秋池理也不理,薛母追不上,只得站在路边喃喃自语:“李大状也走了,我这案子难道就告不下去了么?我男人……死得冤呐……”

  薛母说着,热泪便扑簌簌地流下来。

  杨夫人走到路边,忽见薛母呆呆地站在那儿,不由心中一动。杨夫人是何等精明的一个人,早就看出薛母的神志似乎有些不清楚,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万一水舞知道遥遥生父是谁,会把遥遥母亲被害的真相告诉杨应龙,如果能把水舞的母亲控制在手中的话,那水舞岂不投鼠忌器……

  想到这里,杨夫人马上走上前去,和颜悦色地道:“薛刘氏,跟我走吧!”

  薛母喃喃地道:“夫人,我男人死得冤呐!”

  杨夫人安抚道:“我知道。你跟我走,这件事我帮你谋划,一定帮你报仇雪恨。”

  薛母的眼神登时亮了起来,激动地道:“夫人,您肯帮我?”

  刘夫人道:“嘘!这里人多眼杂……”

  薛母急忙点头,道:“是是是,奴婢明白,奴婢跟夫人走,跟夫人走!”

  刘夫人微微一笑,向两个家人使了个眼色,马上就有两个家人赶上去搀住薛母,带了她向杨家的车马走去。杨应龙府上早就派了人暗中盯着杨夫人的一举一动,立即不动声色地蹑了上去。

  山坡上,叶小天还在愁眉苦脸地向他的准老丈人喋喋不休地做着解释,而夏莹莹已经追到了安府。

  薛水舞、展凝儿、夏莹莹,三个女子凑作了一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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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跃龙门


  夏莹莹追赶展凝儿一去不复返了,冬天又被他的老友“葫芦”给邀去叙旧了,可自己的日子还得过,叶小天便领着毛问智、华云飞,带着遥遥以及哼哈二将回了自己的居处。。。

  虽然夏莹莹还没有回来,可叶小天并不太担心,他对自己这个秀才身份还是很有自信的,相信这个功名对老夏家是有相当大的诱惑力的,最重要的是:他对莹莹有信心。

  只要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略施小技,他相信就能哄得莹莹那个萌丫头欲仙欲死了。当然,叶小天这么想也是因为他真的很冤枉!他并没有脚踏两条船,凝儿喜欢他,他也是才知道。

  知道这一消息后,叶小天不免有些受宠若惊,但也仅限于受宠若惊。这个时代,门当户对的观念深入人心,他的家世身份和展家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就算他是牛郎,也不可能勾得下这位织女来。

  比较起来,还是与莹莹的关系更现实一些,虽然老夏家那些大舅子小舅子们会让人比较头痛,可是与莹莹成亲之后远走高飞回了京城,跟他们也就没多少联系了。

  当然,这事儿眼下还不急,当务之急是解除莹莹的误会。不过这事应该很好解决,小天相信凝儿的人品,凝儿不可能对莹莹胡说八道,莹莹只要从凝儿那里弄清经过,一定不会怪他,倒是刚刚曝光的水舞事件和遥遥事件,他得费一番唇舌才能让莹莹理解了。

  因为第二天一大早就要去贡院参试,叶小天赶回贵阳城时已是暮色苍茫,无暇再去安府寻访凝儿并找回莹莹,只能先回家去好好休息,以备明日贡试。

  第二日一大早叶小天就奔了考场,经过昨日花溪之会,叶小天实在不想带上全家招摇了。他好说歹说总算把毛问智、遥遥和大个子、福娃儿留在了家里,只带了比较靠谱的华云飞陪他赴试。

  贡试比起乡试时的规矩又严厉了许多,正所谓“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这是读书人鱼跃龙门的关键一步,跃得过去就能改变他和他的家族命运,自然全力以赴。而对朝廷来说,这也是选士的关键一步,毕竟一旦成为举人就有资格做官了,朝廷岂能不予重视。

  要进入贡院。第一关就是搜检。有考试必有舞弊,而舞弊手段中,成本最低、风险最小的就是打小抄了。要知道如果贿赂考官,不但要花费大量金钱,许多考生家庭根本无法承受,而且一经发现就是杀头,风险实在太大。

  而打小抄,一经发现不过是永久取消考试资格,戴枷示众一个月。对自忖正常发挥根本没有录取希望的考生们来说,这个险还是值得冒的,所以……,贡院门前便跪了一溜儿“出师未捷身先枷”的考生。而且人数还有不断增加的趋势。

  贡院大门左边铐着一溜儿被搜出小抄的考生,大门右边则摆着一溜儿桌案,上边陈列着搜出来的那些小抄:烧饼里夹带的字条、蜡烛里卷好的小抄、砚台下微雕的四书五经……

  还有一位考生赤膊跪在那里,他的内衣已经被扒下来悬挂在大门另一侧。那内衣上有细密的“花纹”,走进了仔细看才知道,那花纹都是细若蚊蝇的小字。胸前抄的是《论语》,背后抄的是《孟子》,衣袖上抄的是《大学》……

  叶小天站在考生队伍中,就见前边一个考生看了看那些戴枷的作弊者,从筐子里“嗖”地一下掏出一个窝头,三口两口就塞进嘴里,噎得他直打嗝,叶小天见状,便从自己筐里拿出一罐水来递过去。

  贡试只有一场,但要考三天,这三天吃喝拉撒全都在贡院那一间小小的考室之中,所以考生的各种物品都带得十分齐全,还有人居然带了锅碗瓢盆、柴米油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考厨子的。

  那考生感激地向叶小天一笑,又打了个嗝,赶紧向叶小天摆摆手,自己摸出一只水囊咕咚咚地灌起来,等他顺了气,才向叶小天道:“多谢仁兄!”说完又急急拿出一个窝头,三口两口塞进嘴里,好象饿死鬼投胎似的。

  叶小天摇头叹息道:“兄台,你也太刻苦了些,想必早餐都没顾上吃吧?”

  那人一边打嗝,一边向他呲牙一笑,道:“呃……是啊!没顾上,没顾上……”

  他这一张嘴,叶小天赫然发现他嘴巴里的食物中有一团还没嚼烂的纸,上边写满了蝇头小楷,这一嚼,墨迹都晕染开来,嘴巴里一团漆黑,叶小天不禁愕然。

  那人一连吃了五个窝头儿,灌了一肚子凉水,撑得小肚溜圆,回头看看叶小天安详的神态,艳羡地道:“看仁兄你如此沉稳,定然是满腹经纶,有把握考中啦!佩服、佩服!”

  叶小天干笑道:“兄台你过奖了,满腹经纶我可不敢当,我只是对贡试看得比较淡,若能考上举人固然好,若是考不上却也不甚在意,所以就无所谓了。”

  那人听了,又上下打量叶小天两眼,恍然道:“那么兄台定然是有一个好爹,家境十分富裕了,令人羡慕,羡慕呀。”

  叶小天:“……”

  经过极其复杂的检查,五分之一的考生折戟沉沙,第一道大门还没进去,就戴了大枷跪到一边示众去了,幸存下来的考生们在他们又嫉又羡异常复杂的目光下鱼贯而入,领了号牌,一一进入自己的号房,准备迎接连续三天的“监禁”。

  叶小天看了看自己的号房,小小一间屋子,前门脸儿是完全敞开的,一览无余,号房里只有一张蜷缩着才能睡下的床,隔着一尺远就是挡在门口的一张书桌,中间只有一尺宽。右手边墙角处有只马桶,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叶小天把他被衙役检查的七零八落的大包小裹扔在榻上,在床沿上顺势坐下,心道:“三天啊,这么长的时间。真是难熬!”

  这时候,贡院内巡弋的兵丁络绎不绝,院落四周又建有竹楼,有兵丁站在高处监视内外,还有巡视的吏员一步三摇,像看贼似的盯着每个考生打量,如此氛围,许多人都紧张起来,有些心理素质不过关、一考试就怯场的考生刚坐下没一会儿,就脸色苍白头冒虚汗。被巡视的吏员发现,招呼衙役过来两个人搀一个,把他往肩上一搭,就送去求医问药了。

  可另有一些学霸型人物,却是越逢考试越兴奋,坐在那儿热血沸腾,满面红光,仿佛即将冲上战场建功立业的大将军,又或者马上就要掀开盖头、吹熄蜡烛、宽衣解带鏖战通宵的新郎倌。比如徐伯夷……

  又过了一阵儿,远处响起一通鼓声,试题开始发到一个个号舍,贡院里顿时肃静下来。叶小天拿起试题展开一看。却是十道墨义,五道疏,五道注。虽然他学的东西杂而无章,但要他答却也答得出来。只是要说精彩那就未必了。

  可是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不管能否考上,总要全力以赴才是。是以叶小天十分用心。三天时间十道经义,时间其实是很充分的,所以叶小天也不着急动笔,他一边研墨,一边认真地思索起考题来……

  ※※※※※※※※※※※※※※※※※※※※※※※

  烛花啪地一声,熄灭了。

  水舞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现她和夏莹莹、展凝儿胡乱地倒在大床上,展凝儿犹自呼呼大睡,莹莹姑娘像条八爪鱼似的,双腿绞着展凝儿的身子,脑袋拱在自己怀里,双手却伸在床栏缝隙里,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摆出如此古怪的造型来的。

  水舞被夏莹莹压得身子有点儿发麻,便抽了抽身子,夏莹莹被她弄醒了,揉揉眼睛,迷迷瞪瞪地坐起来睁眼一看,顿时惊呼起来:“啊!天都大亮了!小路、小薇,你们两个死丫头怎么不叫我……”

  她这么大声一吵,把展凝儿也吵醒了,展凝儿坐起来,两人互相看看,夏莹莹一脸惊讶地道:“啊!二姐,你什么时候睡到我家来了……”

  展凝儿只觉头痛欲裂,她抚着额头无力地呻吟一声又倒了下去,遮着眼睛挡着明亮的阳光,说道:“傻丫头,这是我家好不好……”

  “你家?啊!我什么时候到你家来了?”

  夏莹莹四下看了看,一扭头又看到了睡在床里的水舞,她呆了一呆,突然傻笑起来:“哈!我想起来了,对对对,这是你家……”

  水舞愕然看着夏莹莹,心道:“这位姑娘的脑袋究竟是怎么长的?”

  展凝儿稍稍移开挡住双眼的手,正看到水舞古怪的眼神,便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无奈地道:“你不用奇怪,莹莹一向如此。她这里头……缺根弦儿。”

  三个女人匆匆起来梳洗打扮,早就侍候在外头的安府丫环闻声入内帮着三位姑娘好一通忙碌,总算是摆脱了她们女酒鬼的颓废形象。

  这时,又有下人来报,说是夏家有几位兄弟一大早就来了安府,要接莹莹姑娘回去,夏莹莹一听马上对展凝儿道:“二姐,那我走了。”

  展凝儿道:“你不用过早餐再走吗?”

  夏莹莹道:“不了,昨晚酒喝多了,现在我的头还昏昏沉沉的,根本没胃口。”

  展凝儿道:“哦!那……你……你打算去哪儿?”

  夏莹莹毫不犹豫地道:“当然是回家!我回红枫湖去,不想在这儿待着了。”

  说完,她偷偷瞟了一眼展凝儿,问道:“二姐你呢?”

  展凝儿马上答道:“我去打猎。早就约了人的,谁知……,呵呵,算了!我去山里打猎,散散心。”

  夏莹莹点头道:“嗯,二姐去散心也好。不过我可不喜欢钻林子,再说我也没有二姐你那一身功夫。我回红枫湖,等二姐你狩猎回来,可以到红枫湖来找我玩。”

  “好!”

  两姐妹依依道别,展凝儿和水舞一直把夏莹莹送出大门,夏家今早足足来了十个兄弟,一见夏莹莹好端端地走出来,顿时松了口气,有位堂兄便道:“莹莹,你一声不响就走了,几位爷爷都好担心你,快跟我们回去吧。”

  夏莹莹不耐烦地道:“知道啦,成天拿人家当犯人看着!”

  她回身对展凝儿和薛水舞道:“二姐,水舞姑娘,我走了,你们请留步。”

  与展凝儿和水舞再度道别后,夏莹莹转身步下台阶,身子刚一转过来,她便偷偷吐了吐舌尖:“小天哥今天考举人去了呢,二姐要去山里打猎,这下没人跟我争了!”

  展凝儿目送夏莹莹在十个兄弟的伴随下远去,刚要转身回府,她的贴身保镖九当和九高便走过来,把她昨日走后花溪发生的事情悄声告诉了她,展凝儿听了双眼顿时一亮,马上唤过水舞,把薛母昨日出现在花溪,杨夫人为叶小天作证的事对她说了一遍。

  水舞听说叶小天已经摆脱杀人罪名,顿时欢喜不已,可是想到杨夫人替叶小天出面作证,又不禁有些纳闷儿:“奇怪!杨夫人为何要帮他?我娘一向畏惧杨夫人,又为何跟她走了?”

  展凝儿摇头道:“这个就不是我所能知道的了。总之,你的大恩人现在已经安然无恙,你有什么打算?”

  水舞忧心忡忡地道:“杨夫人一定没安好心,我得马上去找我娘。”

  展凝儿道:“好!那我派人送你过去吧。九当,备车,送水舞姑娘去杨府。”

  水舞向展凝儿福了一礼,感激地道:“这些日子多蒙姑娘照料,大恩无以言谢,请受水舞一拜。”

  展凝儿连忙将她扶起,二人又言语一番,便有安府家人赶来了一辆轻车,展凝儿请水舞登车,让九当护着她往杨应龙府上去了。

  目送水舞的车子远去,展凝儿欣然便想:“三丫头回红枫湖了,水舞又去了杨府,叶小天你个臭家伙,等着本姑娘向你兴师问罪吧!”

  此时,无辜的叶小天正咬着笔杆,一字一句地琢磨考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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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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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 暗战


  “大宅吉”是前衙后宅的标准官署建筑格局,一二三进院落是官衙,从第四进院落开始就是一幢大宅院了,宣慰使在贵阳时,这里就是他及其家眷生活居住的地方。!.!

  因为这是安氏官署,所以即便是安南天或展凝儿,在安家的主事人安老太爷不住在这里的时候也不方便住进来,所以安家才在贵阳城里另置大宅,这里就一直空置了起来。

  如此一来,安家对大宅吉的修缮维护也就不甚用心也不及时,故而此时后宅花园里人为匠作的痕迹就很淡,一花一草、一树一木都充满了野趣,即便是星罗棋布散置其间的亭台阁轩也都爬满了青藤。

  一座爬满了青藤的小亭旁,是一汪活水的湖泊,是以非常清澈,湖岸边水草芦苇杂乱地生长着,水面上不时会有几条肥大的鱼跳起来,卟嗵一声再砸进水里。

  一个穿着开裆裤的小娃娃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用一根芦苇竿儿在湖畔水草中戳呀戳的,冷不防一条大鱼窜起来,吓得他“哇呀”一声怪叫,掉头就跑,芦苇也扔掉不要了。

  小亭中坐着一个老头儿,穿一身灰色长袍,白发挽成道髻,只插了一根木簪,手里拄着一根摸挲的锃亮的藤杖,看到那小孩子丢掉芦苇竿撒腿就跑,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小孩子一头扑进他的怀里,连蹬带踹像只小猴子似的,先是爬到他膝上,又搂住他的脖子,气喘吁吁地叫:“爷爷,大鱼,好大的鱼,怪吓人的。”

  老者开怀大笑道:“那大鱼又不吃你,怕什么?”

  小孩子腻在他怀里道:“大鱼跳出来吓人。就是害怕么。”

  老者笑吟吟地道:“那你可要好好练练自己的胆色了,咱们安家的儿郎,可不能有胆小鬼。”

  这时安南天缓步走来,看见祖孙俩腻在一起,微笑着站住,欠身道:“爷爷!”

  小孩子一扭头见是安南天,立即扭着小屁股从老者怀里往下蹭,双脚刚一沾地,就张开双臂向安南天扑过去,欢叫道:“大哥。刚才水里好大的一条鱼,一跳那么老高,可吓人啦!”

  安南天弯下腰,哈哈笑着把他抱起来,道:“小十六,那鱼真的很大么?那你就快些长大,等你长大了,把吓唬你的那条大鱼亲手抓起来,吃掉!”

  “嗯!”

  小孩子用力点头:“对!把吓唬宝宝的大坏鱼吃了练胆量!”

  安南天微笑着转向老者。道:“爷爷,凝儿表妹回来了,看样子,她的心情不大好。”

  老者雪白的长寿眉轻轻蹙了蹙。道:“那丫头,真的喜欢了叶小天?”

  安南天叹息道:“恐怕是了,我就看不出,那小子除了俊俏一些。还有什么长处,可要是说俊俏,水西豪门阔少中。俊俏丰伟的少年郎难道还少了?”

  老者淡淡地道:“你看不出来没关系,却不可以把他贬得一文不值。你记住,不只一个人青睐的人,必定有他的长处,你看不出来,那只是你的眼光问题。”

  安南天肃然道:“是!孙儿受教!”

  小十六不耐心听他们说大人话,从他怀里蹭下去,拉着他的手道:“大哥,陪我去抓鱼!”

  安南天哄他道:“你去吧,大哥在这儿看着,哪条鱼敢欺负你,大哥就狠狠地揍它!”

  小十六一听大感安心,答应一声,捡起那根芦苇棒,兴冲冲地跑向湖边。

  老者道:“叶小天考举人去了?”

  他这一问,安南天脸上便露出忍俊不禁的笑容,道:“是!铜仁府学教谕黎中隐五年未取中一名秀才,受到了学政的训斥,无奈之下便弄虚作假取中了他,谁料张铎那草包却真当他有一身才学,执意要他来参加贡试,想让叶小天再考个举人,以证明他教化铜仁有功!”

  老者微微眯起眼睛,抚须微笑道:“呵呵,尊者游历天下是惯例,如今竟游历到官场中去了,千年以降这还是头一个吧?大隐隐于朝啊,这倒有趣了。”

  安南天道:“爷爷,我看他可不像是要大隐,他只是不喜欢困居深山罢了。”

  老者哑然失笑,道:“有哪个年轻人喜欢困居深山呢?红颜美色于少年人而言固然有着莫大的诱惑,可是一旦能予取予求,他就会发现,其实也不过如此,人生的诱惑何止于此。”

  安南天皱了皱眉道:“如果他去游历天下,与凝儿久不相见,久而久之,想必凝儿的心思也就淡了,谁知他却留在贵州厮混,这可就不好说了。爷爷也知道,凝儿那丫头从小就死心眼儿,认准的东西很少改变。

  当初那个徐伯夷,我看凝儿迷的根本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才学和风度,其实还懵懂的很呢,可这一次不同,如果凝儿不肯死心的话……,叶小天二十年后可是要归山的,到时候……”

  老者白眉一挑,淡淡地道:“规矩是人定的,如果你是那个定规矩的人,你自己就不用守规矩!如果你没那个本事,自然就得遵守别人为你定下的规矩!”

  老者说到这句话时,白眉微微一挑,便有一种睥睨的气势迎面而来,这时你才会觉察到他的不凡之处,而方才的他,看起来只是个含饴弄孙的平凡老人罢了。

  安南天疑惑地道:“这么说,对凝儿和叶小天……爷爷是乐见其成了?”

  老者哑然失笑道:“老夫哪有闲功夫理会这些小儿女之间的情事?这种事还是让她老子去操心吧,我是在想,一位蛊神教的尊者,如果考中了举人,继而做了官,会对贵州的格局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呢。”

  安南天瞿然一惊,失声道:“爷爷是说……”

  老者淡淡一笑,道:“你带十六去玩吧,这件事我还要好好想想!”

  安南天欠身道:“是!”

  安南天唤过十六弟,对他耳语一番,也不知许诺了什么。小家伙便兴高采烈地拉着他的手走开了,老者自栏边柱旁取过一根钓竿,娴熟地装上鱼饵,轻轻往水中一甩,便凝眸沉思起来……

  ……

  徐伯夷走进田妙霁的书房,躬身向帘后施礼时,心情不由自主地便有些紧张起来。其实他来拜见田妙雯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照理说早该熟悉,可是每次来到这里,看到这道帘子后面的那个人。他依旧会紧张。

  田妙雯心思太慧黠、眼神太锐利,言语也很犀利,与她相处久了,徐伯夷的紧张感不但不会因为熟悉而消失,反而变得有些更加严重了。帘后传出田妙雯悦耳动听的声音:“这一次你考得如何?”

  徐伯夷赶紧垂首道:“今次贡试,只有十道试题,于徐某看来还是比较简单的,相信应该答得不错。”

  “呵呵,你说不错。那其实就是很好了?”

  “哗啦”一下帘笼声响,田妙雯一挑帘笼,竟从后面走了出来。徐伯夷心头顿时一阵激动,自从傍上田家。他这还是第一次离大小姐这么近,这一次总算能看到田大小姐的真面目了。

  徐伯夷很想抬起头来,可是他的脖子却有些僵硬,硬生生的抬不起来。看到一袭白裙云一般飘到面前,裙下尖尖的靴尖若隐若现时,他情不自禁地又退了一步。躬身道:“大小姐!”

  田妙雯的气场实在是太强大了,徐伯夷作梦都想看到她的真面目,但是此刻田妙雯就在眼前,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得见,他反而不敢抬头了。田妙雯淡淡地道:“不必拘礼,抬起头来。”

  “是!”

  徐伯夷答应一声,慢慢抬起头,不由大失所望,田妙霁的确是从帘笼后面走出来了,可她头上还戴着一顶“浅露”,垂下的黑纱遮住了她的容颜,只有白嫩皎洁、曲线动人的下颌可以看见。

  不过,再仔细看,那层薄纱终究不能把田妙雯的模样完全遮住,尤其是她的肌肤说不出的白嫩,在黑纱之下更明显一些,所以隐约还是能看清模样的,比起先前隔着帘笼雾里看花,不知要清晰多少倍。

  只这一看,饶是一向对女色并不沉迷,只是热衷权位的徐伯夷,也不由得心头怦然一跳。鸭蛋似的脸庞,肌肤白皙润泽,一勾琼鼻挺直小巧,那双眼睛尤其具有一种很特别的味道、

  五官每个人都有,可只是稍有不同,便组合成了世间万象,这个女人的容貌,就极具个人特点,她的模样儿……让人一看就有一种想要蹂躏她的冲动。幸亏她出身田家,身份高贵,否则就凭她这样的风情气质,不知要被多少大人物争来抢去,必欲一尝芳泽方遂心愿了。

  徐伯夷理智尚在,只是片刻的失神便赶紧低下了头,心口怦怦乱跳起来:“想当年兰陵王体柔貌美,很难以威仪驭下,是以常戴狰狞鬼面上阵杀敌。如今这位田大小姐只怕也是如此了,她这样的相貌如何驭下?难怪她总是不肯以真面目见人,唉!其实这样的女人还需要什么心机智慧啊,只凭她的这副相貌就能倾国倾城了,哎哟!我刚才没有失礼的举动吧?”

  田妙雯微微一笑,道:“这一次为了给田家多争取一个名额,所以我没有给你留内定的名额,而是把你放出去,与那些士子们争。但你满腹经纶,却也不需要这种特别的照顾。

  举人虽有作官的资格,其实除非很有背景,否则却也鲜有能直接去做官的,更不可能晋升为高官,但是有我田家扶持,这些都不是问题,你好好做事就是,这些事,我会为你安排。”

  徐伯夷嗅着淡淡幽香,眼观鼻、鼻观心,谨然应道:“是!”

  田妙雯又道:“近日,江南大儒崔象生将至贵阳,他与按察使王浩铭是同门,介时你不妨去拜访一下,如果能得到崔先生的赏识,于你的仕途将大大有利!”

  徐伯夷又道:“是!”

  两人又言谈了几句,徐伯夷察颜观色,不等田妙雯主动让出送客的话,便向她拱手告辞了,及至出了田妙雯的书房,徐伯夷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忽然之间,他对怜邪姬克夫的传闻不再那么自信起来:“这样的一个女人,隔着‘浅露’尚自令人难以自持,若真的娶她为妻,同床共枕,肌肤相亲,如何还能把持?到时候旦旦而伐、夜夜不空,男人想要长寿,还真的很难呢……”

  想到这里,徐伯夷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淫邪的笑容。

  田妙雯今日接近徐伯夷,只是向他表示已正式接纳他为自己人,却不知徐伯夷此刻正转着什么猥琐念头。徐伯夷一走,她便走到墙边,在博古架上轻轻一按,墙上刷地一下垂落了一幅贵州地图。

  田妙雯看着那幅地图开始考虑徐伯夷中举之后该往何处安排。地图上,各方土司以及朝廷的势力都用不同颜色的线条标注着,田妙雯一双妙目端详良久,慢慢落在了贯穿贵州南北的唯一一条驿路的北面最终点:葫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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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2章 鳌矶浮玉


  莹莹回家的时候已然是暮色苍苍。今天和心上人同游花溪,听他一路情话绵绵,哄得莹莹说不出的开心,她哼着小曲儿快乐地踏上台阶,看门的家仆连忙迎上来,躬身施礼道:“大小姐!”

  莹莹没理他,蹦蹦跳跳地走进去,迎面恰好有几位堂兄走过来,几个人谈笑风生的,看样子不是去青楼就是去酒肆,一见莹莹,几位堂兄马上站住,向她热情地招呼道:“小妹,你回来啦!”

  莹莹“嗯”了一声,正要从他们身边走过去,忽然想起了叶小天对她说过的话:“莹莹,对长辈、对兄长要有礼貌,他们娇纵你,是因为疼爱你,虽然不管你怎么样,他们对你的疼爱始终都不会改变,可你已经是大姑娘了,要懂事些,对他们要好一点。”

  莹莹马上站住脚步,向几位堂兄依次施礼,甜甜地道:“九哥好、十五哥好、十八、十九、二十三哥好,你们几个人要出去呀,不要喝太多酒,伤身体的。”

  “哦!哦!好……”

  莹莹的几位堂兄都惊呆了,傻傻地站在那儿,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莹莹甜甜笑道:“那我回去了喔。”

  “哦……”

  几位堂兄傻傻地答应一声,眼看着莹莹蹦蹦跳跳地走开,那五位堂兄弟站在那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过了半天九哥才紧张地道:“莹莹别是出什么事了吧,今天怎么这么不对劲儿。”

  夏二十三摸了摸后脑勺,纳罕地道:“可是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出事了啊,但是真的……有点邪门儿!”几兄弟满腹疑惑,对夏莹莹如此模样不约而同地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后宅小花厅里,夏老爷子坐在上首,夏老爹陪坐一旁。正给老子斟着酒。父子俩很少同席,可是近来因为莹莹的事父子俩站到了同一阵线,倒是常在一起,很有点父慈子孝的模样。

  夏老爷子抿了一口酒,便叹一口气:“哎!莹莹这丫头啊,真是叫人操心。我该拿她怎么办才好呢?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劝呢,她又不听。真是愁死我了。

  咱们老夏家就算不挑女婿的家世,可也不能这么糊涂地把姑娘嫁出去吧?咱老夏家可就这么一个姑娘。我还想着风光大办呢,这下好,不知多少人背后指指点点地笑话咱们……”

  夏老爹道:“爹,您就别想那么多了,不是已经派人把这事儿去说给老祖宗听了么,咱们还是等老祖宗拿主意吧,她老人家的话,莹莹一向还是会听的。”

  夏老爷子又抿了口酒,再叹了口气。道:“你奶奶?算了吧,她老人家未必有什么主意,说不定还乐见其成呢。你也不是不知道,咱们的这些考虑她老人家才不在乎。在她老人家眼中,只要两个人彼此喜欢,其它的都不是事儿!”

  “唉!”

  父子俩垂头丧气,同时叹息了一声。

  夏莹莹像只快乐的麻雀。从门前一蹦一蹦地过去了,夏老爹扭头向外望了一眼,没看清楚。有些疑惑地道:“好象莹莹回来了,刚从门口儿过去。”

  夏老爷子道:“门口哪有人啊,别是你眼花了吧?”

  夏老爹窘道:“爹,我比您老眼神儿好。”

  夏老爷子瞪起眼睛道:“噫!你这臭小子……”

  夏老爹无奈地道:“爹,我都快六十了!别老臭小子臭小子的好么?”

  夏老爷子道:“你就是一百岁了,也是我儿子,叫你一声小子有什么不对?”

  父子俩正说着,夏莹莹背着双手又从大门口倒了回来,探头往里边看了一眼,便笑咪咪地踱进来,亲热地打招呼:“爷爷,阿爹,你们爷俩儿在喝酒啊。”

  夏老爷子立即满脸堆笑地道:“哦!真是我的乖孙女儿回来啦,快快快,快到爷爷身边来坐一会儿,这一天都没见你人影儿,爷爷可想得慌。”

  “哦!”

  莹莹跑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拿起酒壶为他斟满杯子,又起身为她父亲斟满酒杯,再回到爷爷身边乖巧地坐下,关心地道:“爷爷,阿爹,你们喝点酒活络一下血脉就好,年纪大了,可不能喝醉。”

  自家的小霸王突然变成了一个小淑女,直把夏老爷子和夏老爹惊得目瞪口呆,夏老爷子紧张地问道:“乖孙女儿,我的心肝宝贝儿,你没出什么事吧?”

  夏莹莹根本不知道自己前所未有的乖巧会给他们如许之大的震撼,她惊讶地反问道:“我有什么事儿呀?没事呀,爷爷,阿爹,你们俩聊你们的,我给你们斟酒。”

  “哦……”

  夏老爷子哆哆嗦嗦地端起酒杯,差点儿老泪纵横,从来没享受过这样的温柔待遇,他老人家是真不适应啊。

  夏莹莹往旁边一坐,这爷俩儿可就不方便继续聊关于她的事情了,父子俩闷头喝了一杯酒,又受宠若惊地再度享受了一回夏大小姐斟酒的福气,夏老爹才突然想起一个话题,忙咳嗽一声道:“哦!对了,爹,中原大儒崔象生来了贵阳,明日儿子要去赴宴。”

  夏老爷子皱起雪白的长眉道:“咱们一家子都是习武的,一个读书人都没有,读书人饮宴,你去凑的什么热闹?”

  夏老爹苦笑道:“崔象生和贵阳按察使王浩铭是同门,王按察给他接风,当然要找几个头面人物撑场面,他邀我赴宴,我怎好不去。其实明日赴会的大多是今科参试的学子,一群读书人,跑去抢着巴结崔象生和王按察的。

  你想啊,王按察兼着本省学政,崔象生又是中原大儒,如果能得到崔象生的一声称赞,再入了王按察的法眼,他们被取中的希望岂非大增?唉!要不是不好拂了王按察的面子,我还真不爱去听他们拍马屁。”

  夏莹莹本来托着下巴听他们说话,听到这里双眼顿时一亮,喜道:“啊!明天今科参试学子要去赴宴么?那小天哥也是要去的喽,怎么没听他跟我说起过。”

  夏老爹一听,趁机打击叶小天,对夏莹莹道:“女儿啊,崔象生可是中原有名的饱学鸿儒,能够赴宴接风的学子,也都是本省出类拔萃的青年才俊,可不是谁都能去的。”

  夏莹莹道:“是啊,所以小天哥一定会去的嘛,他要不算青年才俊那谁才算?”

  夏老爹:“……”

  夏老爷子见孙女儿这副萌呆呆的样子,心里可是爱极了,便笑着解释道:“乖孙女儿,那个叶小天呢,在你眼里当然是好得不得了,这叫啥来着,对了!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可是在本次参试的诸多考生之中,他可未必能排得上号。”

  “凭什么啊!”

  夏莹莹怒了,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用力一拍桌子,吓得夏老爷子和夏老爹马上噤若寒蝉。

  夏莹莹突然又想起叶小天的嘱咐,连忙暗自念叼着“要淑女、要淑女”,她姗姗坐下,向夏老爷子和夏老爹嫣然一笑,柔声细气儿地道:“爷爷,阿爹,人家不是跟你们生气啦。”

  夏老爷子和夏老爹啥时听夏莹莹用这种语气说过话,一时间连汗毛都竖了起来,忙不迭应声道:“是啊,是啊,我省得,我省得。”

  夏莹莹柳眉一竖,又愤愤不平地道:“不过那个王什么什么按察,崔什么什么大儒的也太没眼光了吧,请了一堆阿猫阿狗,却不请我小天哥,简直是有眼无珠嘛!”

  夏老爷子和夏老爹连连点头:“是啊!是啊!真是有眼无珠!”

  “那……”

  夏莹莹眸波流转,俏俏地睨向夏老爹,夏老爹立即把胸脯儿一挺:“我也不去了!什么王按察,这么有眼无珠的人,我才不给他面子!”

  夏莹莹撅起小嘴儿道:“干嘛不去?就该去!”

  夏老爹赶紧改口道:“对!我得去,我去好好见识一下这几个有眼无珠的家伙,还有那一堆马屁精!”

  夏莹莹嘻笑颜开,点着头,开心地道:“嗯!阿爹去,我和小天哥陪阿爹去!”

  夏老爹张了张嘴巴,端起酒来一饮而尽,不等他女儿再献孝心,自己抓起酒壶,一边斟一边饮,一连饮了三杯。

  ※※※※※※※※※※※※※※※※※※※※※※※

  次日一大早,夏莹莹就带着小路和小薇乘车来接叶小天赴栖云亭之会。

  栖云亭建于贵阳八景之一的“鳌矶浮玉”上,此处位于贵阳城南的南明河,河中有一块巨石,形似巨鳌,用一道小桥连接两岸,周围水光山色,美丽异常,被文人墨客定名为“鳌矶浮玉”。

  王阳明再传弟子马廷锡曾在此讲学传道,栖云亭就建于马廷锡讲学期间,不过再过几十年,后人便不可能看到这座栖云亭了,栖云亭将被推倒,以这块巨鳌形状的河中巨石为基,再建一座甲秀楼。

  年青人一旦陷入情网,很快就能好得蜜里调油。叶小天和夏莹莹此刻正是情焰最炽的时候,叶小天虽对什么中原大儒、贵阳学政没兴趣,但是对南明河风光还是很喜欢的,况且是莹莹相邀,自然欣然应允。

  叶小天也不把此番宴会当成是赴什么大儒之会,他把遥遥也带上了,福娃儿和巨猿大个子自然喜孜孜地跟着,一行人便奔了南明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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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4章 斯文败类


  今天是野炊,虽说主题不在于饮宴,却也不能都是冷菜,栖云亭前的大石上就架了一堆篝火,请了一个大师傅在烧烤全羊,全羊已经烤成金黄色,大师傅抽出一柄雪亮的小刀,让小徒弟转动着全羊,飞快地削下色泽金黄、香气扑鼻的一片片羊肉,再配上一碟雪白的盐末儿一并送入亭中,每个贵人面前都摆了一份,亭外的士子们当然没有这份待遇。

  王按察与他的同门崔象生谈笑风生,几位当地耆老也是不时掺和几句,行个酒令、打个字谜,反正都是些文人之间的饮宴游戏。夏老爹是个不识字的武夫,对这些事儿一窍不通,只管甩开腮帮子吃肉,时不时的还要回头看看,见女儿与那叶小天坐在岸边一席,安安份份倒也规矩,方才心中稍安。

  酒过三旬,菜过五旬,周围的学子开始6续起身进来亭中向王按察、崔象生等人敬酒,同时向他们自报家门,只盼能在学政大人和这位中原大儒心中留下一些印象。

  这样走动起来,现场的气氛也就活络了,一位耆老打趣地笑道:“贵州学子皆为崔先生大名而来,拳拳之心不可不知。崔先生既然到了贵阳,何不考较他们一番,略加指教他们就受益匪浅,也不枉今日走这一遭啊。”

  按察使王浩铭笑道:“正是,象生啊,你对他们略加点拨,也是他们的一份荣耀,你看那些学子还有两岸那些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你呢。”

  崔象生微微一笑,道:“浩铭兄,你这可是给兄弟出了难题了,这里是黔中名儒心庵先生讲学之地,象生安敢放肆耶。”

  花花轿子众人抬,大家都知道他这不过是自谦之语,岂有不趁势抬轿子的道理,于是好一番夸奖,直把他崔象生夸得和心庵先生马廷锡一般名动天下望重中原,崔象生这才勉强地道:“既如此,不如这样,就请有意讨教学问的士子们上前,先随意择取一物为题,赋诗一,由你我诸公加以点评,算是考较他的诗才。之后嘛……”

  崔象生说这番话时,栖云亭周围环坐的最近处的士子们已经听见了,纷纷停止饮宴,竖起耳朵听着,听到崔象生出的考题,马上看天看地,择物措辞,这可就比坐得远的人占了便宜。

  崔象生又道:“再者,诸生习圣人经典,是为了为官从政、辅佐君王、教化地方,所谓经世之学以为用嘛。那崔某便出一道题目,这个话题近来在朝廷上也是辩论的沸沸扬扬,那就是:国家该不该继续执行海禁之策,试请诸生各抒己见,如何?”

  这海禁政策,在元朝时就禁了解、解了禁,反反复复,贯穿始终。明初时候因为张士诚、陈友谅等争霸失败者的余部很多也流落海上,再加上其他一些因素的考虑,朱元璋也施行了海禁政策。

  等到永乐年间,成祖朱棣派郑和下西洋,官方开了海禁,民间也就开了,可是到了嘉靖年间,海贼倭寇猖獗,不得已又一度恢复海禁。前几年当今皇帝的父亲隆庆帝还在位的时候,福建巡抚徐泽民上书请求开市舶,易走私为合法通商。

  当时倭寇海盗在戚继光等名将的打击下已是七零八落,不复为患,朝廷便顺势调整了国策,允许民间赴海外通商了,这件事被后世称为“隆庆开关”。不过,朝野间还是有许多人反对开海,近来又有人上书请求海禁,在朝廷诸公间引起了一片激烈辩论。

  王按察命人站在亭前高声宣布了题目之后,众士子们立即亢奋起来,谁不想在这位大儒面前一展所长?若能得他点评一番,赞上两句,岂不立即抬高了自己在士林中的地位。

  只是那诗词好办,最重要的是诗句佳妙、立意高远,这个就看个人平时的诗赋本领了,可那策论的题目,考较的可不仅仅是你能否有理有握,最最重要的是你的立场是否和这位崔先生一致,否则他心中不快,岂能给你一个好的评价。

  好在这些士子赴宴之前都做足了功夫,对这位崔先生都是详细了解过的,知道这位崔先生是反对开海坚持海禁的一个典型人物,想要讨好他,自然也就明确了自己的态度。

  不过,士子之中却也不乏正直之人,又或者本身就是官宦子弟,而他的父祖在朝为官,父祖的态度又恰恰是支持开海的,这时就不能同自己的父祖唱反调了,所以也是早早就心中拿定了主意。

  如果大家都一味地恭维崔象生,这场文试反而没了趣味,恰因为这些支持开海的士子,倒是辩得有些滋味了儿。

  几个士子各抒己见后,徐伯夷上前,先以南明河为题吟了一诗,得到崔象生的好评,精神大振,接着便就海禁之策说道:“海禁,实乃我大明祖制。我太祖皇帝海禁之意坚决,一以贯之。祖宗成法在前,惜乎隆庆元年却有封疆大吏受地方蛊惑,趁皇帝陛下刚刚登基,尚不明了天下民情,请求开了海禁,愚以为,言开海禁者,毕数典望祖之辈也!”

  崔象生听了频频点头,对这个年轻人更具好感了。

  这时却有一个名叫颜千秦的书生站了起来,这位姓颜的仁兄,父亲是贵州布政司分守道,就是支持开海的官员。

  颜千秦道:“成祖开海,七下西洋,使我中华文物远通四海,威德遐被、四夷伏服。凡入贡者三十余国。幅员辽阔,远迈汉唐。微市舶,化外夷狄,焉知我中华富强?焉得四海来朝,古今鼎盛耶?”

  崔象生脸色一沉,徐伯夷从容地道:“市舶之事,大坏夷夏之防。奸狡之徒,将本逐利。豪商巨贾,累赀巨万。皆市侩之徒,以奢靡之风,坏乱人心。言市舶者必言利,于国于民,岂非大害?”

  颜千秦道:“市舶者,不顾身家,扬帆万里。鲸鲵为伍、波涛为伴,九死一生而无悔无怨者,盖欲播圣人文教于夷狄也,利耶,害耶?”

  徐伯夷晒然一笑,道:“设官分职,各有司存。政有恒而易守,事归本而难失,经远之理,舍此奚据!孔子曰:‘宁有盗臣,得无聚敛之臣!’”

  李秋池站起来声援道:“窃闻治人之道,防yin佚之原,广道德之端,抑末利而开仁义。导民以德,则民归厚;示民以利,则民俗薄……”

  岸边席上,遥遥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小孩习性便坐不住了,她也知道小天哥哥今日赴宴不能跟她一起玩耍,便搂着小天的脖子软语央求一番,得到小天的允许,便笑逐颜开的领着大个子和福娃儿跑到树林里玩耍去了。

  叶小天吃了一口莹莹挟过来的熏肉,往她嘴巴里递了一片水果,很是无聊地看了一眼那些在栖云亭前拼命展示自己的士子书生,对莹莹道:“贵州的路可不好走,那位崔先生是大儒,在中原想必风光的很,怎么不辞辛苦地跑到贵阳来了,就因为和王按察是同年?”

  莹莹道:“那倒不是,因为他就是贵州人。他祖籍铜仁,现在家里人还都住在那儿呢,这一次是回乡探望父母父弟的,顺道儿来贵阳一行。”

  叶小天恍然,轻轻点了点头。

  这时候,讼师出身,牙尖嘴利的李秋池已经驳得颜千秦步步后退,哑口无言,李秋池道:“国有沃野之饶而民不足于食者,工商盛而本业荒也!有山海之货而民不足于财者,不务民用而yin巧众也!”

  崔象生听得眉飞色舞,鼓掌大笑道:“好!说的好!此人是谁?”

  王按察含笑道:“此人乃是贵阳有名的讼师,名叫李秋池。”

  崔象生一听,脸上的笑容顿时冷了些,淡淡地道:“哦!原来是个讼师,这样的人物,怎么也来赴宴了。”

  在正统文人眼中,所谓讼师,皆是些哄骗愚民、勾引兴讼、捕风捉影、设计铺谋,或诬控良善、或妄扳无辜的刁民。法不可知,则威不可测,治民之具的法律只能操之于官府之手,若讼师通晓法律,势必太阿倒持,后患无穷,是以对讼师的态度一向极为厌鄙,也就是在贵州这种地方,正统文人较少,讼师的生活环境才自由一些。

  其实讼师中固然有一些惟利是图之人,却也不乏正义之士。小民丝毫不懂法律,有时候奇冤难雪,全赖这些讼师仗义相助才能洗雪冤屈。任何一个阵营都有正有邪,倒不可一棍子打死。这方面,清末两大著名讼师陈梦吉和方唐镜就是正与邪的杰出代表。

  李秋池本来正向崔象生拱手称谢了,一见崔象生态度改观,在众人面前不免有些无地自容,急忙辩解道:“崔先生,学生也是秀才出身,读过圣贤书的,只是迫于生计,这才做了讼师。

  学生虽为讼师,却从无上下其手、颠倒律法的作为,还扶助过不少无辜百姓。人的品德,可不能只看他是什么身份,就以在场士子们来说,有人虽为秀才,却是不学无术、道德卑鄙,可谓斯文中的败类,较之学生,相差不可以里计许了!”

  崔象生听他贬低士子,心中不更是不喜,淡淡地道:“竟有此等人物,他是谁?”

  李秋池往岸上一指,道:“此人姓叶,名小天,那人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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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5章 果然无耻


  崔象生往李秋池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正看见叶小天嘴里叼着一片猕猴桃,扬着下巴让莹莹去咬。莹莹居然懂得害羞了,她偷偷向左右看看,才凑上去飞快地咬了一口。

  她凑近嘴巴的时候,叶小天的身子就故意往前一凑,想要跟她亲个嘴儿,却不想夏莹莹动作快的很,咬了一口猕猴桃片便立即闪开,红嘟嘟的嘴儿噙着一片淡绿片的猕猴桃,冲他妩媚地笑。

  两人全未提防这一幕被栖云亭中的几个人看到了,崔象生眉头一蹙,不悦地道:“轻浮!今日甲秀荟萃,居然携女伴同来。虽然贵阳民风开放,可是当众挑情也太轻浮了些!”

  夏老爹眼见他说的是自己的宝贝女儿,以及那个让他恨不得活活打死却又不敢碰上一手指头的混蛋准女婿,老脸顿觉无光,赶紧端起酒杯遮羞,假装不认识他们。

  李秋池继续给崔象生上眼药,道:“先生,此人何止举止轻浮,据说他这秀才功名来得也是不明不白。他还曾因垂涎一个女子美貌,便屡屡上门纠缠,那女子的父亲十分恼恨,追打出来,却误与他人发生纠葛从而丧命,仔细说来,可不也是他的过错么。”

  崔象生听了更加不悦,冷颜斥道:“当真是个衣冠禽兽,唤他过来!”

  王按察手下的一个衙差赶紧沿着小桥上了岸,赶到叶小天这一席,叶小天刚刚凑在夏莹莹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什么,逗得佳人俏脸绯红,羞嗔地打了他一下,那衙差便直挺挺地杵到了他们面前。

  衙差道:“这位就是叶小天叶秀才吧,王学政和崔先生请你上前答话。”

  叶小天怔了一怔,慢慢站起身来,夏莹莹喜孜孜地道:“看!我就说吧!真正的青年才俊便是坐得这般僻远。那也是遮不住光采的,小天哥,王学政和崔先生想是都听说了你的大名呢。”

  “我有那么好么?”

  叶小天感动地看了一眼“情人眼里出宋玉”的夏大小姐,心里可不觉得自己能有什么大名会入得了王学政和崔先生的耳朵,但也随那衙差走上了小桥。

  其他各席无缘去到王学政面前露上一脸的士子们,见王学政和崔先生特意派人赶来邀请此人上前叙话,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他。

  叶小天走到栖云亭前,看到面噙冷笑的徐伯夷和李秋池时,心中便是一动,有这一狼一狈在这儿。恐怕王学政和崔先生召见他,就未必会是什么好事儿了。

  崔象生冷淡地看了叶小天两眼,先入为主之下,一见他的样子本就生厌,又见他不像别的书生一般,一见到自己马上俯身拱手,满口阿谀,心中更加不喜。

  崔象生把嘴角轻轻一撇,冷冷地道:“今日栖云之宴。邀请的都是贵阳官宦、四方耆老和士林才俊,你携女同来,已然大是不妥,又与这不知廉耻的女子当众调笑。太也有辱斯文了!”

  如果他说的这句话中去掉“不知廉耻”四字,纵然是横加指责,叶小天也就忍了,敷衍地向他拱拱手。道一声“学生受教”,再让这老家伙倚老卖老地教训几句也不会吭声。

  可崔象生太尖刻了些,一句“不知廉耻”批得可是叶小天的女人。叶小天的脸色登时冷了下来,沉声道:“崔先生请自重!便不谈你的德望声名,就冲你活了这么大的岁数,也该懂得饭不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

  那个女子是彝人,彝家少女热情奔放、活泼开朗,与中原女子自然有所不同,更不明了中原礼教。常言道:入乡随俗!先生既然到了黔地,却用中原礼法来评价黔地女子,却不知先生究竟是大儒还是腐儒?”

  崔象生说上句说惯了,陡然被叶小天一顿抢白,登觉脸上无光,听到最后一句时,火气腾地一下就上来了,脸上火辣辣的。

  仗着他在士林中的名声地位,他也曾想以“贤才”的身份入庙堂为官,可惜吏部尚书向皇帝荐举大贤崔象生时,张居正恰好在皇帝身边,随口说了一句:“此腐儒也,不堪一用!”

  就这一句考语,彻底绝了崔象生入仕的机会,“腐儒”两字从此成了他的一块心病,如今叶小天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崔象生脸皮子都气得胀紫了,指着叶小天,声音颤抖地道:“竖子!你这竖子!”

  夏老爹听崔象生说自己女儿“不知廉耻”,勃然大怒,正向崔象生瞪眼睛呢,听见叶小天这番话,再看他时倒有些顺眼了,既然有叶小天出面,他便沉住了气。

  李秋池和徐伯夷本来就有意在这位大儒面前贬低叶小天,一看叶小天这么上道儿,刚一来就跟崔先生呛上了,心中暗暗欢喜,徐伯夷冷笑道:“我本住在葫县,记得在葫县时见过足下,那时还是一介布衣,却不知足下几时成了秀才?”

  徐伯夷自然不会揭穿叶小天曾经冒充官吏的事儿,此事明显是得到葫县上下官吏一致同意的,如果揭穿,势必要得罪很多人,况且此事已时过境迁,真没什么证据好抓,不过他也知道叶小天不会承认此事,所以便把自己认识他的事含糊说了出来。

  崔象生一听徐伯夷的话,登时想起李秋池方才说过此人功名得的蹊跷,便想就此事做做文章,如果此人功名得来果然有假,便让王学政削了他的功名,把他打落尘埃,永世不得翻身。

  崔象生便冷冷地道:“言辞粗鄙,居然是个秀才?你是何方人氏,年方几何,何时何地考取功名?”

  如果有人再晚两年询问,恐怕叶小天就把自己的考籍甚至录取的年份都忘了,好在他才刚刚参加完举人之试,便道:“学生年方十九,铜仁府大万山司人氏,今年刚刚被录为秀才,座师乃铜仁府学教谕黎公中隐。”

  崔象生心道:“大万山司?那不是我的家乡么?我那故乡一向文教不兴,我还是少年时候被送到中原寄住在舅舅家里读的书,家乡什么时候出了一个秀才,怎么此番回家却未听人说起?我在铜仁时,当地官员设宴款待,黎教谕也在场的,怎么他也不曾说过?”

  可叶小天是铜仁府取中的秀才,如果他这秀才功名来的真有问题,那么当地官府在其中就一定做过了手脚。崔象生正是铜仁人氏,如果当场揭穿叶小天的真面目,那就把铜仁府也牵扯了进来。

  崔家世居铜仁大万山司,而提溪张家则世代为铜仁土知府,正是大万山司的直管,他要是得罪了这个土皇帝,他们崔家还能有好日子过么?这件事是做不得文章了,不妨撇开和铜仁府有关的事,考较一番他的学问,批他个狗血淋头,葬送了他在士林中的名声。对一个文人来说,这可比死都难受。

  想到这里,崔象生便撇开此事不谈,转而说道:“老夫正是大万山司人氏,铜仁一向文教不兴,如今能出你这样一个后辈,老夫甚感欣慰。今日各方才俊正赋诗策论,你也不妨一展胸中所学,若真是个有大学问的,老夫便免你出言无状之罪。”

  叶小天一看他暗含杀机的眼神儿就明白了:“这老家伙是要打我的脸呐,你想打我脸,我就先扇肿你的脸,正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可是,方才赋的什么诗,辩的什么论,他还一无所知,方才衙差高声宣布时,他根本就没听,叶小天便道:“不知这诗有什么**?”

  崔象生见他镇定自若,心中倒有些动摇了:“莫非此人当真满腹经纶,所以恃才傲物?”崔象生道:“任择一物为题,当场吟诗一首,有所喻义即可。”

  叶小天心想:“漫说我的诗才还谈不上出口锦绣的地步,便是我真有李杜之才,这老家伙摆明了要羞辱我,也大可利用他的名声地位贬斥的一无是处,反正我也不需买好于他,不如拂袖就走罢。

  可是这心思刚刚浮上心头,叶小天心中一动,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一丝微笑便忍不住浮上了脸庞,爽快地道:“好!那学生便吟诗一首,有请大家品评!”

  叶小天负手于后,便在亭前踱起步来,一时间栖云亭内外鸦雀无声,不管是谁都屏住了呼吸,因为叶小天顶撞大儒的壮举,现在可没人敢小瞧他了,万一此人真能随口一吟便是千古绝句呢。

  一步,两步,三步……

  叶小天踱出三步,又踱回三步,有些人已经按捺住不住了,紧张地去摸酒杯,先润润喉咙再说,却见叶小天踏出第六步便停下,漫声吟道:“千年铁树不开花,莫非尚未到千年?人家秀才才十九,你这木头不如他!”

  “噗!咳咳咳咳……”

  那些正在饮酒的人倒霉了,呛得咳嗽连连,坐在他们对面的人也倒霉了,被喷得一头一脸,这些人的反应与叶小天当初的反应如出一辙。只是当时叶小天不敢露出嘲笑的神色,这些人却是忍俊不禁,不少人当场大笑起来。

  夏老爹咣当着一双大眼珠子,一时看不明白众人的反应,不知道这个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迷住了他们家宝贝闺女的臭小子,这首诗究竟做得怎么样。

  叶小天毫不慌张,微笑解释道:“这首诗……”

  “好!好诗!”

  叶小天还没说完,便有人迫不及待地说话了,捧臭脚的可不是叶小天那目不识丁的准老丈人,正是大儒崔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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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欲把生米煮熟饭


  夏老爹走后,王按察拿出那张已被他勾勾抹抹不知多少回的名单,从头到尾地琢磨起来,那张名单上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个身份、一个背景,每一次勾抹,都代表着背后的一次较量,和王按察一次取舍之间的利弊衡量。

  王按察觉得勾去谁都不妥当,贵州自古就在土司们的掌控之下,秦汉唐宋到如今,这一点从未改变过,他这个按察使要想在贵州站住脚,同样离不开这些传承千年的土司的支持,又岂能随意开罪一个。

  思来想去,王浩铭把目光放在了那五名真正靠学识本领考上来的学子名字上,这五人之中那个徐伯夷他今天已经看过了,印象也很好,而且虽无人向他打过招呼,他也清楚徐伯夷是田家的人。

  田家的人若是在应有的名额之外没有考中也就算了,既然是凭着实力杀入“五强”,他还真不敢随意抹去。主考官虽然是他,但是还有两个副主考,一旦有人泄露了这个消息,他势必开罪田家。所以,他在徐伯夷的名字上画了个圈,又盯住了剩下的四个名字。

  这四个人都是无权无势无背景的普通读书人,王浩铭斟酌半晌,随意选了一个看起来名字不太好听的人,用笔轻轻一勾,这条堪堪跃过龙门的鱼,便被他打回了凡尘。

  王浩铭在被他抹去的名字上边一笔一划地写下“叶小天”三字,把笔往笔山上一搁,仰在官帽椅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夏老爹已经承诺他会同各大土司打招呼,但是既然只让出一个名额,各位土司少不得还要有一番角逐,而且角逐的会更加激烈,他决定谁也不得罪,让叶小天占用一个没有背景的读书人的名额吧。到时候不管哪个土司决定让出一个名额。都是他送上的一份人情。

  王浩铭轻轻敲击着椅子扶手,想定主意之后,忽然又想到了崔象生。刚才在车上他还放过狠话,结果叶小天的秀才功名不但没有削去,反倒成了举人,他如何向老友交待?

  王浩铭思索半晌,起身向崔象生所居的跨院儿赶去。崔象生刚刚沐浴已毕,穿着一袭道袍,简单挽个发髻,赤足盘坐榻上正在烹工夫茶。

  这工夫茶。就体现在水、火、冲三道程序之中,水与火都讲究一个活字,活水活火。崔象生用的这水,是让小厮去山顶背来的泉水,上好的乌榄核炭烧得旺旺的,红泥小炉上架着一只造型古朴的紫砂壶。

  瞧见王浩铭进来,崔象生笑道:“浩铭兄脚长啊,我这茶刚刚煎好你就到了,来来。快请上坐。”

  王浩铭也不客气,脱靴上榻,盘腿而坐,崔象先吩咐小厮取来棋盘。黑白二子摆定,二人一边对奕一边品茶。

  待棋局渐渐胶着,双方杀得难解难分之际,王浩铭便拈着棋子儿对崔象生道:“象生啊。明日这举人名单就要公布了,我思来想去,决定把那叶小天录为举人。”

  崔象先正举杯品茶。听到这里不由一呆,奇道:“浩铭兄何出此言?难道那叶小天的文章当真出类拔萃到了不容抹杀的地步?”

  王浩铭在棋盘上慢慢落下一子,说道:“他的文章中规中矩,不算如何精彩,但是取中举人却也应当。咳!当然,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觉得若是削了他的秀才功名,反而是便宜了他。”

  崔象先眉头一皱,道:“浩铭兄此言可令小弟费解了。”

  王浩铭呵呵一笑,道:“象先啊,在栖云亭前,这叶小天恣狂失态,太过无礼,这件事很快就很传开,如果这时叶小天落了榜,即便他本来就该落榜,你想世人会如何看待你我?”

  崔象先沉吟不语,暗自揣摩着王浩铭的真意。

  王浩铭又道:“铜仁张绎一旦听说你与叶小天的过节,又得知叶小天不曾中举,势必认为是你我从中作梗,咱们岂不无端便得罪了一方土皇帝?我如今不但要给他一个举人名份,还要取他为官……”

  王浩铭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道:“以他这样的秉性为人,一旦做了官,你还怕他不能捅出大漏子?到时候,还有谁能救他!”

  王浩铭说到这里,飞快地扫了一眼崔象先的神情,惟恐被他看出自己改变初衷的真正原因。他压低嗓音说道:“我已想好,待他取中举人,便安排他去葫县为官。

  葫县罢土司设流官才不过三年光景,混乱的很,便是长袖善舞的积年老吏到了那里也不免栽跟头,何况是他这样一个愣头青,他若是在那儿惹出事端来,自有朝廷法度治他,到时你我不费吹灰之力,便可笑看这狂妄之徒自食恶果了。”

  崔象先可不相信王浩铭这番遮羞的话,可他又想不到真正的原因,他才刚到贵阳,又有大儒身份,旁人自然不会闲极无聊,把花溪之会叶小天与夏家大小姐的风流韵事讲给他听,是以竟是百思不得其解。

  ※※※※※※※※※※※※※※※※※※※※※※※

  冬天在夏府盘桓了三日便回来了,他清楚夏家的底细,但他并不清楚叶小天不清楚此事,以他沉默寡言的性子回来之后也不会向这些晚辈们说起他和老友相聚的情形,叶小天自然也不会多嘴询问。

  如今叶小天已经考完了试,每天除了与莹莹、遥遥四处游山玩水便再无其他事情,从夏家回来的冬天趁机要求尊者开始习练蛊术。叶小天不好推却,今日回来后,便被冬天拉到了他的房间。

  一口黑色坛子摆在桌上,里边满是各色毒虫,一见光亮便纷纷蠕动着,看得人头皮发麻。

  冬天佝偻着肩膀,眯着眼睛,“阴恻恻”地对叶小天道:“尊者,蛊术修练非常复杂,但是不管多么复杂的蛊术,首先得能练出蛊虫。否则终归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如今属下教给尊者的就是炼制蛊虫的方法。要养出不同的蛊虫,需要选取不同的毒虫,按一定比例放入罐中,以鲜血饲养,若能养出蛊虫,这第一步就算成功了。今日尊者练的是阴蛇蛊,所需各类毒虫的比例,尊者可背熟了么?”

  叶小天点了点头,看看罐子里的毒虫。有些毛骨怵然地道:“背熟了。”

  冬天微微一笑,容颜更显阴森:“好!回头属下再教尊者辩识这些不同种类的虫子,并学习如何抓捕。今日咱们先习养蛊,请尊者划破手腕放血进去,以饲养蛊虫。”

  冬天递过一口银制小刀,叶小天看看那口罐子,硬着头皮把刀凑近手指,冬天摇摇头道:“尊者,划破手指是无法保证每只虫子都能食到尊者鲜血的。最后成为蛊虫的那只如果不曾得到尊者足够的血液喂养。就不会认尊者为主,使用起来不会得心应手,要划破手腕才行。”

  叶小天咧了咧嘴,道:“划破手腕?如果血流不止……”

  冬天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微笑道:“尊者放心,属下有最好的金疮药。”

  叶小天道:“好吧,这些虫子……要几日一喂啊?”

  冬天道:“七天!”

  叶小天惊道:“七天?女人才一个月流一回血,我七天?这么下去我会失血过多而死的。”

  冬天微笑道:“不会的!我们为尊者准备了许多补血气的食物。”

  叶小天恍然道:“补血气……。我明白了!我说从昨天开始,每天早上你们都让我喝什么芝麻红枣粥,中午必有一道猪肝汤。晚餐雷打不动少不了一道藕片炒黑木耳,临睡之前还让我喝什么阿胶蜂蜜汤呢,原来就是为了把我养肥了再杀啊!”

  冬天啼笑皆非地道:“尊者,这又不是养猪……”

  叶小天道:“好啦好啦,你不用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叶小天举刀在手,道:“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反正躲不过,拼啦!”

  叶小天把眼一闭,一刀划下!

  冬天咳嗽一声,道:“尊主,刀背是很难划破手腕的。”

  叶小天脸上一热,这才翻转小刀,横下心来轻轻一划。

  冬天道:“请尊者把血淋入罐中,务必保证每一只毒虫都能吸食到尊者的血。”

  叶小天把手腕举在罐子上方,眼看着鲜血一滴滴落入罐中,虽然他不晕血,还是有点脚软。

  叶小天那一刀划得有点儿浅,血流了几滴就不流了,冬天反复催促直至要替他动手,叶小天无奈之下这才狠狠心,把伤口划大了些,眼看着那鲜血不断注入罐中,真是好不肉痛。

  终于,冬天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好啦!”

  叶小天赶紧道:“那你还不快替我敷药包扎!”

  冬天取过金疮药,见叶小天的手还举在罐子上面,不由奇道:“尊者,血已经够用了。”

  叶小天飞快地把手递到他面前,没好气地道:“我知道,我只是不想浪费而已。”

  冬天:“……”

  冬天包扎伤口的手法当真纯熟无比,很快就给叶小天敷好了金疮药并包扎已毕,叶小天想到罐子里那些虫子正在吸他的血,就不想呆在这间屋子里,他捂着手腕刚刚走出房子,夏莹莹就风风火火地赶到了。

  “小天哥,你快来!”

  莹莹把叶小天急急拉到一旁大树下,把家里人知晓了叶小天的尊者身份,决心让他们分开的话对叶小天学了一遍,眼泪汪汪地道:“人家不想离开你,小天哥,咱们怎么办啊?”

  “怎么办?怎么办?”

  叶小天在大树下转悠了几圈,霍然回身看向莹莹:“莹莹,你真的愿意跟着我,不后悔?”

  莹莹用力点点头,又用力摇摇头,铿锵有力地道:“不后悔!”

  叶小天道:“好!那咱们……就只有先把生米煮成熟饭了,你愿意吗?”

  “愿意!”

  莹莹毫不犹豫地答道,然后犹豫了一下,迷惑地问道:“怎么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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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两个活宝煮饭


  “桃源客栈,莹莹,咱们就选这家吧!”

  叶小天仰头看着客栈上方牌匾上的名字,牵着莹莹柔软的小手,一时心猿意马。

  莹莹道:“我还是觉得刚才那家同心客栈更好。同心,多好听的名字。”

  叶小天道:“莹莹,你不觉得桃源更好听么?”

  “嗯?桃源会比同心更好听么?我怎么不觉得?”

  “这个……因为你书读得比较少。”

  “哦?”

  “咳!其实是这样,同心客栈是家大车店嘛,还是这家环境优雅些,一看门脸就是一家上等客栈,咱们成为夫妻的第一天啊,当然要选个好一点的地方。”

  “嗯!还是小天哥心思真细腻。”

  莹莹俏脸红得像只可爱的小苹果,羞答答地瞟了叶小天一眼。叶小天看见她不经意间展露出来的妩媚风情,不由得心弦一颤,恨不得马上赴桃源一行,立即拉起她的小手道:“咱们进去吧!”

  “别……”

  莹莹忽然咬住了嘴唇。

  叶小天担心地道:“又怎么啦?”

  莹莹忸怩地道:“你也说,这是咱们成就夫妻的大日子。我想……我想……”

  “嗯?”

  “我想,我们是不是应该买些红烛喜字儿。虽说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人家……就要做你的妻子了呢。”

  “嗯,你说的对!这可不能草率了。”

  叶小天道:“走,咱们去买龙凤红烛!”

  莹莹跑来告诉叶小天,她家里获悉叶小天身份的反应时,叶小天就想到了这招“釜底抽薪”之计,得到莹莹的坚决响应之后,两人就离开了租住的房舍,临行前叶小天特意唤过毛问智,对他嘱咐了几句,只说自己要跟莹莹去办一件事情,今晚不回来,叫他们不必担心。

  叶小天唤毛问智嘱咐也是有所考虑的。如果是冬天或华云飞,恐怕都不会放心他单独离开,而毛问智粗枝大叶的性子却不会考虑那么多,果然,毛问智大大咧咧地答应下来,于是二人顺利离开。

  叶小天买了龙凤花烛、大红喜字,包括喜酒,全都盛在一个筐子里,上边用一块红布盖了,拉着莹莹的手,又回到了“桃源客栈”。

  “掌柜的,一间上房!”

  站在柜台前,叶小天心中打鼓,强自镇定着向柜台里边正拨拉着算盘的掌柜说道。

  那老掌柜的尖嘴猴腮,身材瘦削,颌下一部鼠须,透着一股精明相。听见有人说话,老掌柜的尾指一翘,“啪”地一声把算盘珠子定了一下,顺手拿过一块镇纸,压在已经算好的帐目上方,再抬头时,已是满面堆笑。

  “哎哟!客官,是您呀,一间上房是吧?您放心,老主顾了,小老儿绝不坑您,老规矩、老价格,旁人可拿不到这么便宜的价儿,嘿嘿嘿,您请,这边登记一下。小四儿,先带这位姑娘去上房,还是那间……”

  叶小天心道:“不对啊,这什么桃源客栈我是头一回来啊,什么老主顾,莫不是认错了人?算了,与他理论这些做什么,这不是还要给个便宜价么,有便宜不占那是王八蛋呐!”

  叶小天走到柜台前登记住客名簿,莹莹疑惑地看了叶小天一眼,被那小二领走了。

  叶小天登记好住客名册,提着筐子由那赶回来的小二领着,来到那间上房,推门进去,立即掩好了门,喜上眉梢地叫道:“莹莹!”

  这里果然是间上房,外间是间客室,有桌有椅,十分宽敞,隔着帘儿便是卧室,莹莹正在客房椅子上坐着,一见叶小天进来,立即跳起来迎上前,板起俏脸,警惕地问道:“这个地方你常来?”

  叶小天一呆:“啊?”

  莹莹道:“带着姑娘来?”

  叶小天又是一呆:“啊?”

  莹莹气道:“哼!你个花心大萝卜,我不理你了。”

  莹莹甩袖欲走,叶小天慌了,赶紧把筐子一放,拉住她衣袖道:“什么啊,我也是头一回来啊,我根本不知道那掌柜的为啥跟我套近乎,想是认错人了。”

  莹莹乜着他,冷笑道:“编!你继续编!巧巧的,人家就认错人了?”

  叶小天懊恼地拍了拍额头,明明是个懵懵懂懂的小丫头,甚至对男女间那点事儿一窍不通,可是为什么吃醋、疑心这种事不学就会?莫非这是女人的天赋本能?

  叶小天好说歹说,莹莹就是不信,叶小天恼了,拉起莹莹的手道:“走!咱们找那掌柜的当面问个明白。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莹莹,你要相信我……”

  莹莹晒笑道:“我哥哥们对我嫂嫂们一向都是这么说的,可是他们出了门还是照样风流。”

  叶小天欲哭无泪,拉着莹莹怒气冲冲地赶到前堂,就见那鼠须小老头儿正冲着一个手提马鞭、一手骑装的豪客点头哈腰:“哎哟!客官,是您呀,一间上房是吧?您放心,老主顾了,小老儿绝不坑您,老规矩、老价格,旁人可拿不到这么便宜的价儿,嘿嘿嘿,您请,这边登记一下……”

  叶小天猛地站住,对莹莹道:“喏,你看到了,他跟谁都这么说,应该是店家跟客人故意套近乎。”

  莹莹乌溜溜的眼珠儿一转,迟疑道:“或许……这个客人也是常客呢。”

  正说着,一个肩上搭着褡裢的高大汉子迈步进了客栈,粗声大气地道:“哎呀俺的娘哎,你们这贵州的道儿是真难走啊,俺这腚锤子都快颠得碎了,快给俺开间房,俺好好歇歇。”

  鼠须小老头儿连忙迎上去,点头哈腰地道:“哎哟!客官,是您呀,您放心,老主顾了,小老儿绝不坑您,老规矩、老价格,旁人可拿不到这么便宜的价儿,嘿嘿嘿,您请,这边登记一下……”

  那大汉直眉瞪眼地道:“这话儿咋说的,俺是头一回来你们贵州,咋就成老主顾了呢?”

  鼠须小老头儿呲牙陪笑道:“来得都是客嘛,您听着舒坦就好。一回生,两回熟,下回您再来,可不就是老主顾了。”

  那大汉放声笑道:“你这掌柜的会做生意,说得俺这心里头热乎乎的。成,以后再来就住你这儿,赶紧给俺开间房,送十个馍馍进来,再弄两道菜,一壶酒,俺滋洇两口,歇歇乏儿。”

  叶小天如见救星,赶紧对莹莹道:“你看看,你看看,我就说这是那掌柜的跟客人套近乎吧?”

  莹莹见状也知道是误会了叶小天,吐了吐舌尖,不好意思地道:“对不住啦小天哥,刚刚听他一说,我这心里头就不痛快。都是人家不好,不该怀疑你的。”

  叶小天牵起她的小手,柔声道:“这说明你在乎我嘛,我当然不会生气啦,走,咱们回房间去吧,眼看这天就黑了,*宵一刻值千金嘛。”

  莹莹羞羞答答地道:“好!”悄悄递出手去,让叶小天牵着,小两口儿就回了自己的住处。

  两个人把门窗关好,把买来的红字儿贴在门上、窗上、床头上,又把一双龙凤红烛竖在床前梳妆台上点燃,整间屋子顿时就变了味道,很有些洞房的感觉。

  叶小天又把打来的一壶酒、两道菜摆上桌,莹莹自取了盖筐子的那块红布盖在自己头上,也不需司仪唱礼,就与叶小天对拜了,由他取下自己的盖头,眉眼盈盈,羞喜之态娇媚可人,叶小天一时看得痴了。

  莹莹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羞羞答答地伸出手,轻轻牵起叶小天的手,柔声道:“相公……”

  叶小天被她这一声唤,只觉骨头都酥了,望着眼前的娇媚丽人,一时之间竟有一种身在梦中的恍惚感,虽然他们的婚礼简陃到了极点,可是那种难言的幸福却充溢了他的身心。

  叶小天嗓子有些发干,轻轻咳嗽一声道:“娘子,我们……把合卺酒喝了吧。”

  “嗯!”莹莹垂眉敛目,柔顺地应着,很有一种小媳妇儿的感觉。

  叶小天用微微有些颤抖的手斟满两杯酒,两个人各执一杯,手臂相环,喝了一个交杯酒。

  “咳咳咳……”

  莹莹一杯酒下肚,顿时咳嗽不止,脸上浮起两抹嫣红,眼睛呛出了眼泪,那眼波欲流的,反而更增几分娇艳。

  叶小天接过她手中的杯放在桌上,轻轻拉起她的小手,柔声道:“娘子!”

  莹莹羞喜地回应道:“相公!”

  叶小天往床榻上睃了一眼,小声道:“娘子,我们……我们是不是应该……”

  莹莹垂着头,轻声道:“相公。”

  “嗯?”

  “从现在起,人家就是你的人了。”

  “嗯!”

  “那……我们现在就去找我爹爹吧。”

  “啊?”

  叶小天顿时呆住,结结巴巴地道:“现在去找……找你爹爹?找他做什么?”

  莹莹挺起胸膛,骄傲地道:“人家要去告诉他,人家已经是你的人了,他再也无法拆散我们!”

  叶小天一脑门黑线,期期艾艾地道:“莹莹,我……你……我们现在,你现在还不算是我的人啊。”

  莹莹瞪大眼睛,吃惊地道:“我们都已经拜堂了,还不算是你的人?”

  叶小天被她纯洁无暇的目光看着,忽然觉得自己很龌龊,他臊眉搭眼地道:“是啊!咱们……咱们得一起睡过觉,才算做了真正夫妻。”

  “这样啊……”

  莹莹的脸更红了,怯生生地道:“可是那样……不是会有宝宝的吗?”

  叶小天道:“是啊,做了夫妻,有宝宝不是很正常吗?”

  莹莹低着头道:“可是人家现在不想要小宝宝啊。”

  叶小天赶紧道:“也不一定睡一觉就会有宝宝的。呃……最重要的是,只有这样,你爹才不会拆散我们啊。”

  莹莹咬着下唇挣扎良久,下定决心道:“好!那……那我们一起睡觉。”

  叶小天喜上眉梢,赶紧应道:“好!”

  莹莹松开叶小天的手,飞快地跳上床,拉过一床被子往身上一盖,把羞红的脸蛋儿也遮住了。

  叶小天激动得难以自己,赶紧手忙脚乱地脱去衣裳,往床上一躺,手还没有伸出去,莹莹便羞闭着眼睛,结结巴巴地道:“相公……”

  叶小天颤声道:“我在!”

  莹莹道:“相公晚安!”说罢裹紧了自己那床被子,羞窘地转过身去,准备睡觉了!

  叶小天赤条条地躺在她身后,一时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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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暂别离


    “老爷子,夫人,原来你们在这儿!”

  一个早就藏在一侧的夏家家丁得到夏老爹的授意,马上装出一副刚从很远的地方跑来的样子,气喘吁吁地对夏老爹道:“老爷子,老太爷吩咐是老祖宗生了重病,请老爷子您赶紧回去呢。本文由  首发”

  “啊!怎么会这样,老祖宗她怎么了?”

  夏老爹做大惊失色状,装模作样地向来人询问,夏莹莹一听,已经焦急地跑上前道:“你说老祖宗生了重病?”

  那家丁连忙点头道:“是,大,一定要请大小姐您也回去一趟,老祖宗重病昏迷,昏迷之中还一直念叼着你呢。”

  夏莹莹的眼圈儿唰地一下就红了,眩泪欲滴地道:“我离开的时候,老祖宗还好好儿的,怎么这就病了呢。爹,娘,我们快回红枫湖吧。”

  叶小天冷眼旁观,心中暗想:“夏家那位老奶奶真是生病了?怎么就这么巧,别是伯父为了诳走女儿设的一计吧?应该不会吧,哪有做晚辈的随随便便拿自己长辈开玩笑的。”

  然则,既便他能断定夏家那位老夫人重病的事九成九是假的,他一个外人晚辈也不能不近情理地指出来,但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真的,他就要千夫所指了,这个时候只能保持沉默。

  夏莹莹红着眼圈转过身来,对叶小天道:“小天哥,我……”

  叶小天颔首道:“我明白,来日方长,你先回去看望老人家。嗯……要不我陪你一起去?”

  夏莹莹欣然道:“好哇!”

  夏老爹眉头一皱,还没婉言拒绝,众人身后便又有一人扬声道:“叶举人可是住在此处么?”

  众人只当又是来了一个报喜的,很不耐烦地扭过身去。却见一个青衣皂帽的衙役站在路边高声询问着。

  叶小天上前几步,拱手问道:“鄙人就是叶小天,却不知这位差官有何指教?”

  那人连忙叉手还礼,道:“原来是叶举人当面,小人失礼了。布政使、按察使两位老大人于明日辰时三刻,在布政使衙门召见今科举人,还请叶举人切莫误了参见的时辰。”

  叶小天呆了一呆,忙拱手道:“有劳了!”

  那差官又施一礼,转身离去。叶小天望着他的背影正有些发呆,夏莹莹听得明白。已然轻轻走到他身边,低声道:“相公中举,这是大好事,既然有两司长官接见,相公还是留在贵阳吧,我回去探望老祖宗,等老祖宗好一些我便回来寻你。”

  叶小天听她唤自己“相公”,不由心头一热,握住她的手。轻轻点点头。

  “相公……”

  夏莹莹欲言又止,她虽然天真,其实心中也有些疑心是家人诳她,可这种事她不敢冒险。无论如何都得回去一趟心里这才踏实,是以这心中疑虑到了嘴边不觉又咽了回去。

  她只是紧紧地握了一下叶小天的手,低声道:“你放心,我一定、一定回来找你!”

  “嗯!”

  叶小天的眉梢微微地挑了起来。沉声道:“你也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等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娶你!你是我的。就一定要嫁我,只能够嫁我!”

  这句话,叶的铿锵有力,非常大声,夏老爹听得眉头大皱,夏夫人眉眼之间倒是掠过一丝欣然,谁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被人如珍似宝地呵护着?如果不是叶小天的特殊身份使得他只有二十年尘缘,夏夫人倒真想接纳这个女婿。

  “嗯!”

  莹莹听着叶小天掷地有声的话,心中甜甜的,她眼中还有晶莹的泪花儿闪烁,却已破啼一笑,低下头,柔柔地羞道:“昨晚……是我不好,我以后……一定会努力做个好妻子。”

  叶小天微笑起来,轻声道:“你很好,做你自己就好,谁让你是独一无二的呢!”

  莹莹咬了咬唇,又道:“如果……家中有什么变故,我回来的或许会晚一些,所以……如果有合适的女子,你可以纳妾。”

  叶小天眉头一蹙,道:“我……”

  莹莹又瞪起俏媚的眼睛道:“可是,只准纳一个!”

  今晨两人一路回来时,叶小天已经向莹莹解释过自己急于娶妻生子的苦衷,莹莹当然明白传宗接代对一个人、对一个家族的重要。经过昨日之事,她的心智仿佛渐一夜之间便成熟了许多,她也考虑到此去不管老祖宗生病的事是真是假,她想再离开都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老祖宗若是真的生了病,做为老祖宗唯一的也是最疼爱的重孙女,她势必要伺候汤药,直到老祖宗痊愈,否则岂能放心离开。

  如果这是家人成心用老祖宗做幌子骗她回去,当然不会让她轻易离开,要解决这些事恐怕也得需要一段时间。再加上昨夜不曾满足郎君,心生歉疚,所以才有这番言语。

  叶小天苦笑道:“我……”

  夏莹莹抢着道:“就这么定了,我是大妇,我说了算!”

  叶小天又闭上了嘴巴。夏莹莹道:“还有,我不在你身边看着,你可不许出去拈花惹草,不许浪荡青楼。要是你学我那些叔伯和兄弟,我就……我就罚你永远不许碰我!”

  夏莹莹说完踮起脚尖,也不管爹娘和那么多兄长就在身边,凑过去在叶小天的颊上轻轻一吻,这才转身跑开。

  夏老爹也不知这对小儿女凑在一块儿窃窃私语些什么,只看见女儿那深情的一吻,一张老脸登时就黑了,一见女儿回来,立即拉着大脸道:“我们走!”

  叶小天抚着脸颊,看着莹莹被她的堂兄弟们簇拥着渐行渐远,似乎还能感受到颊上那甜美双唇轻轻一触的温柔滋味。相恋复相离,虽非一坛醇酒,酸酸甜甜,也是醉了……

  ※※※※※※※※※※※※※※※※※※※※※※

  第二天清晨,距辰时三刻还早,三十名举子便赶到了贵州布政使司衙门口儿。本科解元姓涂名方林,众举子一到,便围到他身边,向涂解元道喜,涂解元挂着一脸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向众人一一还礼。

  贵州情形特殊,在中原花花锦绣之地,一个县丞的官职,你若没个进士出身,也根本轮不到你去做,而在贵州却因为地方贫瘠,难出政绩,时不时的还要拖欠俸禄,土司老爷们又来喧宾夺主,所以没有哪个进士愿意到这种地方来做官。

  限于当地的特殊情况,朝廷也是特事特办,很多基层官员都是从本省举人中直接选拔,可是作为一省的解元,本省举子试的第一名,就不可能就地任职了,他是一定会被保送到京师参加会试考进士的。

  可是尽管是本州解元,一旦拿到全国范围内,尤其是跟江浙一带那些学霸们竞争,那成绩就根本就不够看了。所以他这一省解元,既捞不到本省的实惠官儿做,去京师大比又势必要名落孙山,涂解元又如何高兴得起来。

  徐伯夷虚情假意地向倒霉的涂解元道完喜,一扭头恰好看见叶小天穿着一袭青袍,在毛问智的陪同下向这边走来。

  今天是到府衙拜见本省布政使, 叶小天没让遥遥和哼哈二将跟着,所以留下华云飞在家看着他们,只带了毛问智出来。徐伯夷一见叶小天,马上迎上去,皮笑肉不笑地道:“叶兄,恭喜啊!”

  叶小天冷冷地睨了他一眼,道:“叶某比你至少年轻十岁,这个兄字可不敢当,你就别跟我套近乎了。”

  徐伯夷不以为忤,哈哈一笑道:“是啊,你年轻啊,年轻就是好啊,人年轻,又俊俏,所以才能抱上红枫湖夏家的大腿,要不然,你今日怎能沐猴而冠,轻轻巧巧的便得了一个举人功名呢?”

  叶小天上下看他两眼,冷冷地道:“足下别是今儿早上忘了吃药吧?又或者早在葫县的时候,就被人打坏了脑子,怎么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徐伯夷见众举子都围过来看热闹,有心在众同年面前让叶你没有攀上红枫湖夏家的大小姐夏莹莹?”

  叶小天点头道:“没错!我与莹莹两情相悦,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徐伯夷道:“红枫湖夏家,名列八大金刚,夏大小姐可是土司老爷家的千金,如果不是靠着夏家的帮助,就凭你的所谓才学,你有资格做举人?”

  叶……红枫湖夏家,是名列八大金刚的土司?”

  徐伯夷乜着他冷笑连连,有些嫉羡有些嘲讽地道:“你不会想告诉大家,你根本不知道夏大小姐的真实身份吧?”

  叶小天举起手来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喃喃自语:“八大金刚,夏家……”

  忽然之间,叶小天心中便充满了感动。他没有想到,他心目中的那个卖梨姑娘,后来勉强被他提升为某村长孙女的莹莹,居然有这样高贵的出身,居然和展凝儿一样,是一位豪门贵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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