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

[仙侠玄幻] 将夜(完本)

0
第六十二章 理还乱

  光明神殿里起了一阵风,风很温柔,像双无形的手,把地面上的那堆灰捧起,慢慢地向神殿外行去(

  桑随着风中的灰而行,离开露台,缓步来到神殿外的崖坪上,目光随着空中缓缓洒落如雪的灰,落向山下

  此时的桃山前坪一片混乱,光明祭的祭品已经消失无影,数十道神符在清光阵上显得那般清晰,宁缺已经做了很多事

  她看着祭坛前那个身影,再难控制自己的怒意,于是山间的清风骤然变得狂暴起来,从神殿向人间的四面八方呼啸而去

  ……

  ……

  南晋都城临康的秋天,并不如何天高云淡,反而颇受秋老虎之苦,尤其是东城那些贫民居住的街巷,因为秋雨而显得更加污烂漫过碎砖的污水散发着难闻的臭味,甚至比布帘里马桶的味道还要糟糕

  忽然有清风自南而来,呼啸穿巷而过,将那些难闻的味道一扫而净叶苏正带着十几名学生沿街清查已经废弃的水道,为入冬后的改造维修做安排他于清风里回首望向西陵神国的方向,有所感应

  他看着在街巷间盈绕的清风,感慨说道:“你真的看到了”

  这句话是对离开人间的那位故人说的在柳白离开临康之前,叶苏曾经坐白能够得见大道,柳白看到了,所以他很欣慰

  ……

  ……

  富春江的秋是那般的迷人,岸旁的秋树变幻着各种色彩,倒映在渐静的清澈河水里,仿佛要把水都染的眩目起来

  君陌和木柚走出崔园,忽觉河风渐疾他走到河畔看着那些被摇碎了的倒影,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我要出趟远门”

  他感觉到柳白已经离开了人间木柚也感觉到了,只是她不明白,柳白的离去为何会让君陌做出远行的安排

  “你要去哪里?”她问道,神色有些不安

  “我要去悬空寺,既然要学佛法,那里自然是要去的”君陌说道,看着她脸上的神情,继续说道:“只修佛,不出家”

  木柚问道:“为何忽然做这个决定”

  君陌说道:“她太强大小师弟不见得能制得住她”

  木柚看着他问道:“其实你只是羡慕柳白”

  君陌说道:“是的,我羡慕他但他今日向昊天刺出的那一剑里,有叶苏也有我,所以我也很感谢他”

  ……

  ……

  秋天的荒原早已寒冷,荒凉的原野上吹拂着的风(全文字小说更新最快仿佛都被冰雪滤过一般,沾体生寒,如针刺骨唐露着胸膛,却没有什么感觉还在和肩头坐辇里的老师继续着先前那场未完的谈话

  “柳白的剑就算能让她多愁善感,但多愁善感又有什么意义?”

  “她若多愁善感,小师弟便有机会”

  余帘坐在辇内,就像坐在小山上她看着南方缓缓挑起细眉,因为有清风疾来,其间蕴藏着很多信息

  唐也感知到了那些信息忽然觉得吹着胸膛的风有些寒冷

  余帘说道:“柳白死了……她果然无敌,我们去桃山没有任何意义,除了宁缺,谁也没有办法对付她”

  唐说道:“我只是有些的”

  余帘说道:“唐小棠皮皮还有宁缺,此时都在桃山,神殿还把红袖招喊去了桃山,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不知道”

  “红袖招里有个叫小草的姑娘,是她以前在长安城最好的朋友,唐小棠是她在书院后山最好的朋友,皮皮和她很亲近,宁缺更不用说,这意味着,她曾经最亲近的几个人,此时全部在桃山”

  “然后?”

  “她赠老师以天意,老师便还她以尘缘,她请老师去了昊天神国,老师便把她留在了人间,如果她想回去,便必须斩断尘缘”

  “如何斩尘缘?首先要做的事情,便是斩断在人间的羁绊”

  “她要杀死小棠他们?”

  “不错”

  “那我们岂不是更应该的?”

  “尘缘哪是这般好斩的?”

  余帘说道:“我想她现在也应该很苦恼才是”

  唐问道:“书院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余帘说道:“书院根本没有计划”

  唐有些吃惊,不解问道:“没有计划?”

  “不错,我先前便说过,人算不如天算,那何必再算?”

  “什么都不用做?”

  余帘说道:“书院让宁缺去了桃山”

  “这样就够了吗?”

  “既然我们怎样算都算不过她,那么便让她自己去算,反正无论她怎样算,都只能让局面变成小师弟想要的那种”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她是小师弟的本命”

  唐很是震惊,不知该说些什么

  余帘望向高远的天空,感慨说道:“老师当年收小师弟为关门弟子,如今想来,原来竟是落在此处”

  唐皱眉说道:“但她应该也能算到这一点”

  “即便是天算,也不能算自己的本命”

  余帘其实并不清楚,她之所以不能把宁缺纳入自己的天算之中,除了因为宁缺是她的本命之外,还因为宁缺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唐感慨说道:“原来不算也是一种算”

  “我明宗最擅长阴谋,从莲生师叔开始,便算尽世间所有,但连老师都没有算过她,我自然也算不过她”

  荒原的风拂着颊畔的发,余帘收回目光,望向南方西陵神国方向,说道:“所以我等着她把自己算死”

  魔宗擅谋算,当年莲生如果不是与轲浩然之间发生了那样一段故事,只怕在他的谋算之下,如今的魔宗正在人间称雄

  余帘身为魔宗当代宗主,自然在这方面的天赋能力异晨大正如唐所感慨的那样,她不算昊天,其实便是最不可思议的一种算

  除了昊天,别的事情都在她的算中去年在书院后山放走熊初墨,对南海来人的漠视,都是她的谋算里的一部分,至于最终会结出怎样的果实,她现在还不清楚,但她非常肯定道门必然会进一步走向衰落

  道门的衰弱便意味着书院的强大

  唐忽然说道:“其实有时候我一直在想,如果没有当年那个故事,莲生大师活到现在,那么人间该是什么涅”

  余帘说道:“莫说莲生,即便是我如果不是进了书院如今这人间,至少有一半会是我大明宗的疆域”

  唐回头望向她问道:“老师你可曾觉得遗憾?”

  “有何遗憾?只要小师弟能赢,那么整个人间都将是书院的”

  余帘张开双臂,仿佛要把整个天下拥入怀中

  ……

  ……

  清风徐来然后渐骤,桃山前坪上那些刚刚落下的桃花瓣再次舞动起来,清光大阵摇撼不安,数十道神符渐显黯淡

  宁缺知道柳白死了这场天人交战的结局,并没有令他觉得意外,历史上向昊天发起挑战的人类最终都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老师现在虽然还在夜穹里,但同样也已经回不来了

  书院确实没有计划,但一直等待着变化,那个变化不是柳白代表人间刺出的这一剑,而是需要这一剑所带来的后续变化

  所有的过程,都只是为了一个目的服务——那就是重建宁缺和她之间的本命联系,唯如此人间才能濒最后的胜机

  柳白较桃山,掌教天启,书院等待的变化终于到来

  来自她的昊天神力进入了他的身体,这并不意味着胜利,但他已经能够确认那道联系已经重新建立,所以他很平静

  她则很愤怒

  昊天神国的门被毁,她遗落人间,无路可回,从醒来的第一刻开始,她最先做的事情,便是完全隔绝与宁缺之间的联系

  这便是为什么宁缺在长安城里感受不到她的存在然而她没有想到,今天的桃山就像是数年前的雁鸣湖,她和他之间再次建立了那种联系

  她站在光明神殿前,却能感受到遥远山下他的一切

  他因为柳白的离去而伤感,于是她也伤感起来,他因为感知到了她而快乐,于是她也快乐起来,她悲伤着他的悲伤,快乐着他的快乐,幸概他的幸福,愤怒着他的愤怒,她变得越来越愤怒

  她是伟大的昊天,他是卑微的人类,她怎么能成为他的本命,此时体会到他的每一种情绪,对她来说都是最污秽的亵渎

  然而愤怒不应该是昊天应该拥有的情绪,那代表着她越来越有人类的那一面,代表着她正在被他影响,于是她变得越来越愤怒

  直到此时,她才明白陈皮皮之所以能够逃离桃山,没有被自己的神辉烧死,不是因为别的任何事情,而是因为她自己

  多年前,宁缺曾经对她说过一段话

  “我和你提过那个叫陈皮皮的书院学生……你帮我记一下,我欠这家伙一条命,以后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提醒我想办法还给他”

  原来她一直都记得这段话,所以她想要杀死陈皮皮先斩一束尘缘,但无论她怎么算,算到最后的结果,依然是陈皮皮会活着

  原来无论怎样隔绝与宁缺之间的联系,那个联系其实一直都在,她始终都是他的本命,这个事实从来没有改变过

  她要斩尘缘,却斩不断,反而越来越乱

  她如何能够不愤怒?

  ……

  ……

TOP

0
  第六十五章 问天(下)

  宁缺老到神殿深外,才看到露台E的那个身影

  他有些震惊,因为那个身影很高大,比寻常男子还要高大,而且露台上的女子很胖,已经超出了丰腴的范围,只能用胖来形容。她穿着一件很薄的繁花青衣,崖下有秋风轮拂,却招不动丝毫,因为衣料被她丰满的身体绷的极紧,紧紧地贴在身上,线条夸张地隆起。

  宁缺想象过很多次和桑桑重逢时的画面,却从来没有想到再次相见时,那个黑瘦的小丫头已经消失不见,出现在他面前的是这样一个高胖的女子。

  他想起来那日在小镇上买红薯时看到的那辆马车,看到那辆马车里的那个高胖的少女,想起自己曾经说她好像一只肥猪,才明白原来两人早已相遇。

  当时的他相遇而未相识,她却必然一切了然于心,一念及此,他觉得自己的信心正在逐渐消散,书院的计划似乎也将要变得可笑起来。

  他看着她的背影,沉默了很长时间。

  这个女子看上去和桑桑没有任何相像的地方,和他回忆里的桑桑完全是两个人,但他知道她就是桑桑,不是因为那种玄渺的感觉,而是因为肯定的感知,他和她之间的屏障已经消失,他自然能知道她就是她。

  露台上的女子明明就是桑桑,看着却不是桑桑,不是那个瘦瘦黑黑的桑桑,而变成了白白胖胖的桑桑,宁缺忽然间伤感起来,因为他明白自己大概再也见不到那个瘦瘦黑黑的桑桑了。

  桑桑站在露台上,临绝壁以观秋夜,双手负在身后,青袖垂落有如沧海,身姿挺拔仿佛高峰,然而给他的感觉却是那样的寂寞。

  “跟或回家。

  宁缺看着她的背影说道,语气很自然不再像先前在神殿外那般激昂,就像一个男人在湖边看到了贪玩的小妻子。

  桑桑没有转身,依然负着双手,沉默不语,夜穹上的星光洒落在露台上,洒在她宽圆的肩头,然后如水墨一般泅开。

  神殿里幽静无声,夜风自露台处抟入,绕过断成数截的万年长灯掀起一块旧布,露出一块金砖,还有一把大黑伞。

  宁缺看着那处,沉默片刻后向露台走去。他走到她身后,把手伸向她的肩似想要把那抹星光从她的身上抟去。

  夜风轮柔他的指尖向她的肩头落下,然后落下。

  他手指前端被削掉了一块鲜血渐溢凝成一个极规整的圆,看上去就是一个殷红的小点,像美人身上的朱砂痣般好看。

  露台上有无数道肉眼看不到的线条,把空间分割成两个部分,分成两个绝然不相通的世界,桑桑的世界和人间。

  桑桑的世界由最基本的规则所构成包括空间规则,只要她不允许,那么便没有任何人能够进入她的世界。她的世界和人间相距无比遥远,即便她来到人间依然如此,她明明就站在宁缺的眼前却像是远在天边。

  宁缺和她站的这么近,却隔的那么远。

  宁缺看着手指前端殷红的血,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笑了起来,笑容有些清淡和嘲讽,说道:“果然是天人相隔。”

  他抬起头看着她高大的背影,看着她丰腴的腰臀,说道:“你变胖了很多,也变高了很多,人都变了,想来有很多事情你也已经忘了。”

  桑桑依然没有说话,也没有转身,负着双手静观夜穹下的群山。

  “那些事情我没有办法忘记。那年在河北道,饥民自相残杀,父母易子而食,我虽然活了下来,但已经变成了他们的一分子,如果不是在尸堆里刨出了你,我不知道我一个人会活成什么样子,所以不仅仅是我救了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也救了我,你让我活的比较像个人样,让我在岷山在荒原上无恶不作的时候,都能找到一个比较光明的理由,是的,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背上的你就是唯一的光明,你甚至曾经是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理由。”

  宁缺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负在身后的手,忽然想要去把她的手握住,就像很多年前,她在岷山里被狼群吓的哇哇大哭时,他把她抱在怀里,紧紧地握着她的小手,和她说了整整一夜故事。如今她的手不那么小但他依然想握着,这种渴望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他的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思考过生命的意义是什么。你是永恒的客观存在,人类则只是时间旅途上的匆匆过客,我们的生命很短暂,而且必然有终结的那一天,很容易陷入虚无的路数,最终能够让我们坚定地走完每一天的理由,不外乎是情感之类在精神上显得比较强大的东西,而如果仔细去分析这些东西,往往会发现,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回忆的基础上。拥有的回忆越多,情感便越浓烈长久。我这时候不想和你回忆当年的那些事情,但你很清楚,我们两个人拥有谁都难以比拟的回忆,所以你不能离开我,我也不能离开你N正如我以前曾经说过的那样,你是我的本命,你是我的命,所以我来找你,我要带你走。”

  说完这段话,他再次把手伸向她的肩头,想拂去那抹寂寞的星光,想把她从那个孤单的世界里拉回人间,拉回身边。

  露台上响起无数道极脆的碎裂声,他的衣袖瞬间裂成无数块,覆在手臂上的精纯浩然气只支撑着极短暂的时间,便被空间里的那些线条切成碎絮,无数道细密的血线在他手臂上出现,眼看着便要被切断。

  忽然间,那些把世界分成两端的空间规则消失不见,他手臂那些恐怖的血线,不再继续深入,因为””桑桑放开了自己的世界。

  桑桑缓缓转身,静静看着他,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平静。

  宁缺此时还没有从她放开世界的震撼中醒来,看着她的眼神,愈发震撼无语,因为他从来没有看过她这样的眼神。

  桑桑伸手握住他僵在身前的手。

  他觉得她的手很柔软,很温暖,就像是湖水一般,能包容一切,不,那不是手,而是温柔的宇宙,让他有些着魔。她是他的本命,所以她能感受到他的所思所想,而当他们的手握在一起时,他也看到了她的意识,看到了她的想法。

  昊天的意识是那样的宏大,浩所若星辰大海,根本不是普通人类所能承受的,即便桑桑此时进行了控制,宁缺的识海依然掀起了惊天的巨浪。

  他的眼角开始渗血,但他的眼神依然明亮,因为他在那片惊涛骇浪里看到了很多回忆,很多她的回忆。他看到了河北道被剥光树皮的桑树,看到了岷山里咩咩待哺的小羊,看到了渭城里的烧鸡与酒,看到了长安城里的老笔斋,看到了陈锦记的脂粉,看到了那场夏雨还有床下的银票,也看到了雪海畔的那一夜。——原来她什么都没有忘记,这些事情她都记得,甚至比他记得的更加清晰。

  忽然间,宁缺的眼神不再明亮,变得有些黯淡,然后开始愤怒起来,因为他想明白了一个寒冷的事实,她是昊天,这些回忆里的幕幕画面,本就是她自己安排的,这些回忆只不过是她请夫子登天的衍生品!她和夫子相看千年,谁都奈何不得彼此,她以天算构织了一个自然之局,降临人间,顺势而行,最终在洒水畔成功迫使夫子登天。她和宁缺的那些回忆是这今天算之局里的一部分,但不是原因,也不是目的,甚至可以说,这些只是手段。

  宁缺盯着她的眼睛,看着那绝对不属于人类的永恒平静,缓缓地握紧了左拳,因为身体用力,右臂上的那些血线再次崩开。

  其实他一直都明白,自己所珍视的那些回忆,只不过是她的算计,老师离开人间,最关键的两个点,自然是收他为徒,以及桑桑被揭穿是冥王之女,他背着桑桑满世界逃亡,所有的,都是天算罢了酬

  但他不愿意去想这些事情,因为他不甘心,他总觉得她还是桑桑,直到此时此刻,双手相握,意识相通,所有的都被揭穿,于是他很痛苦。

  “所有的都是天算,那么回忆自然也是假的。”

  宁缺默然想着,然后在意识里看明白了所有的一切,那些回忆可以虽真的,因为那时候的桑桑还没有醒来,还是他的桑桑。

  只不过当桑桑醒来后,那些回忆便成了手段。

  “我没有算到所有的事情,因为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所以我留在了人间,与你之间的这段尘缘,始终无法斩断。”

  桑桑说道:“所以你要臣服于我。”

  宁缺对她从来没有任何隐瞒,包括他最大的那个秘密,去年随着夫子在海上漫游的那段岁月里,师徒的谈话也没有避着她。她知道他不是昊天世界的人,所以她决定展现自己的宽仁与慈爱。

  宁缺盯着她的眼睛,问道:“我不是你的子民,为何要臣服于你?”

  桑桑说道:“我赐你冉永恒。”

  宁缺问道:“永恒这东西是什么?能当饭吃?还是能替我铺床叠被?”

TOP

0
  第六十七章 桑桑虐我千百遍(下)

  宁缺的眉皱的极紧,脸甚至比站在下面的桑桑还要白,但他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因为他不想臣服于她。

  桑桑站在神殿地面上,静静看着上方。

  宁缺腿上的裤子变成碎布,然后他的腿上出现无数道细细的红线。

  无形的刀不停地切割着,血肉如蝴蝶般离开他的身体,片刻后白骨渐现。

  宁缺的脸色异常苍白,眉眼因为痛苦而不停地抽搐,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仿佛要说些什么。

  桑桑有些满意。

  血肉片在空中飘舞,双腿已成白骨,宁缺的目光掠过,落在桑桑身上,问道:“你不觉得挺像牡丹鱼?要不要去打碗酱油水来蘸着吃?”

  桑桑不满意,于是他的咽喉处多了一道血线,声带被直接割断,他再也无法发出声音,说不出这样的话。

  光明神殿里的无形力量继续肆虐,他身上的血肉片继续剥落,雪花般簌簌落下,森然的白骨渐现,血水都渐渐少了。

  人间最恐怖的刑罚,无疑便是凌迟,今夜的宁缺,就像那些罪大恶极的犯人一般,承受着千刀万剐,最痛苦的折磨。

  肉已然被剔尽,血已经流净,无尽的痛苦之下,他的意识就像身体那样血肉模糊,如果他能发出声音,神殿里必然回荡着令人耳酸的惨呼,但此时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神殿里死寂的令人极度不安。

  宁缺的眼睛黯淡到了极点,就像是风中随时可能熄灭的烛火,又像是覆着青苔的旧墓夜间飘着的萤火,幽幽的很是瘆人。

  如果换成普通人,此时早已死了,即便是修行过浩然气的他,也断然支撑不到这个时候,但桑桑不让他死,他便死不了。

  活着,才能感受这种痛苦。

  但他依然没有投降。

  桑桑负着双手看着他,白皙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细细的眉却不知何时蹙了起来,她没有想到他能撑到这个时候。

  在她的人间记忆里,宁缺从来不是慷慨激昂之辈,更做不到平静赴死,他贪生怕死、好逸恶劳,从来没有什么道德的底限。

  为何他直到此时依然不肯臣服于我?

  桑桑有些惘然,发现原来自己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这个男人,或者说在自己离开的这些日子里,他的身上发生了一些什么变化。

  光明神殿里夜风轻拂。

  风很轻柔,比最温柔的情人的手还要温柔,落在宁缺身上,却给他带来了极度的痛苦,紧接着,他感到了难以抵御的寒意,冷的浑身轻轻颤抖起来,便是唇间吐出的气息都夹了一些霜花。

  他此时身上已经没有一寸完好的肌肤,便是肉都已经快要被切削干净,夜风拂体,便是直接吹到他的骨头上,吹到薄膜包裹的腑脏上,如何不痛?如何不冷?都说寒意彻骨,谁能比此时的他更能体会这种感受?

  宁缺忽然觉得身体奇痒无比,从发端到指尖再到腹部,每一处仿佛都有无数蚁虫在咬噬,他勉力睁开眼睛向身体望去,发现并不是桑桑寻找到新的有趣的刑罚方式,而是森森白骨上正在重新生出新肉。

  那些痒便是白骨生肉时的感觉。

  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白骨被血肉和肌肤重新包裹,甚至再也看不到一处伤口,光滑有若新生的婴儿。

  这便是昊天展示的神迹?宁缺没有感到任何喜悦的情绪,因为他知道这不代表桑桑对自己生出了怜悯心,而意味着下一轮折磨的开始。

  果不其然,温柔的夜风再次变得凌厉起来。

  宁缺不再觉得痒和冷,他只剩下了一种感觉,那就是痛,新生的血肉再次被割离,恐怖的雨再次向神殿地面落下。

  凌迟再次开始,他再一次被千刀万剐。

  他的识海里不停回荡着那道威严的声音,那个声音要求他的臣服。

  他用卑微的沉默表示反抗,骄傲的嘲讽表示不屑。

  神殿外的星光,静静地看着这幕最残忍血腥的画面。

  时间缓慢地流逝,这毫无疑问是宁缺此生最漫长的一个夜。

  他不断被凌迟,不断被治愈,极致的痛苦,让他无比地渴求死亡,他这才明白,原来死亡真的不是最可怕的事情,但此时他已无法死去。

  他的意识都因为痛苦而扭曲碎裂,渐渐模糊不清,隐约间想起那个削肉剔骨还父的孩子,那个一脚踩进沙漠便被削成鸡爪的英俊太监,想起魔宗山门里坐在尸骨山上的莲生,又想起另一个因为凌迟而出名的老太监。

  他记得不清楚这些人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这些记忆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很多画面不停地掠过,却无法带给他安慰,反而让他愈发痛苦。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保持着最后的那点清明,那点倔犟,没有回应识海里那道充满神威的命令声。

  他的额头已经被切开,稀清的像水般的血不停地淌落,他半眯着眼睛,透过血色的帘幕,看着地面上那个高胖的女子。

  看着这个女子,他这辈子第一次生出如此强烈的恐惧,也正因为如此,他这辈子第一次生出如此强烈的愤怒。

  他像濒死的野兽般盯着桑桑,痛苦地喘息,眼眸血红。

  他无法说话,却能在意识里对她说话。

  “**。”

  桑桑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静静地看着他。

  他看着她说道:“**你。”

  桑桑依然没有什么反应。

  他说道:“有本事你就杀死我,不然总有一天,你还是会被我压在身下,到时候我会像你今天这样,不停地**。”

  桑桑说道:“愚蠢的人类。”

  她的声音在幽静的光明神殿里回荡,这是宁缺第一次听到她开口说话,不是在意识里开口说话,而是直接听到她的声音。

  宁缺无声地笑了起来,嘶哑像是破了洞的风箱。

  “你是昊天,却被我这样一个蝼蚁般的人类操过……昊天也不能跳出因果,你不能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就算你能把那层膜修好,把那段回忆抹去,也不能改变**过你的事实,所以你生气了。”

  他看着她说道:“你让我痛苦,我自然也要让你不爽,只要你不敢杀我,那么你终究将因为这件事情而不断愤怒。”

  他满是血水的脸上,露出真挚的笑容,黯淡如冥火的眼眸里,满是坚定平静的情绪,看上去极为诡异,令人心悸。

  桑桑说道:“你确实成功地激起了我的愤怒。”

  宁缺忽然觉得自己的大腿间传来一阵凉意。

  按道理来说,他此时的身体已然因为痛苦而麻木,应该感觉不到什么凉意才是,那么说明这道凉意不仅来自生理上,也来自于心理上。

  宁缺艰难地低头望去,只见自己的双腿间血肉模糊一片,有个很重要的事物已经消失不见,然后他才感觉到难以承受的痛苦袭来。

  这道痛苦太过猛烈,以至于他险些晕厥过去,小腹和大腿更是不停地抽搐,上面残留着的那些血肉片不停地摆荡,画面看着好生血腥。

  ……

  ……

  隔了很长一段时间,宁缺才从痛苦里醒来,他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大腿间,才明白原来自己被阉了。

  历史上被妻子割掉**的男人很多,大部分原有都是因为男人不忠,宁缺认为自己对桑桑的忠诚度很够,所以他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而且意志力再如何强大的男人,忽然发现自己变成了太监,也会想要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幻觉,所以他沉默了很长时间。

  “谋杀亲夫也就算了,哪怕你虐我千百遍,我也能待你如初恋,但你这样做,已经超出了我的承受极限,我很不高兴。”

  他看着桑桑,非常认真说道。

  在桑桑眼中,宁缺和那些愚蠢而卑贱的人类没有任何区别,尤其是当他试图用那些亵渎的说辞来激怒她时,更是如此。

  “我应该早就明白,你的承受极限是什么,我很高兴能够让你不高兴,我也很想知道,你不高兴还能做什么。”

  宁缺说道:“我重复过很多次,我会**。”

  “操,是低级生命为了繁衍后代而进行的性行为,既然你试图让我始终记得曾经发生过的那次性行为,并且想要以后可能会发生性行为而威胁我,那么我便毁掉你的性器,没有性器,自然无法发生性行为。”

  桑桑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

  宁缺静静看着她,说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意yin这个词?”

  话音落处,桑桑的神情骤然剧变。

  因为她感觉到有一双手正在抚摸自己的身体。

  那双手很yin亵,很放肆。

  那双手并不是真的手,而是一道意念。

  宁缺的目光落在她丰满的胸脯上。

  桑桑细眉紧蹙,觉得那双手探入自己的衣襟,正在揉弄自己的胸部。

  她知道这是为什么,却无法切断这种联系,因为这是本命的联系,宁缺的所思所想,都能具体呈现在她的意识里。

  他和她的悲欢可以相通,**也可以相通。

  她先前凌虐宁缺时,其实自己也在承受那种极端的痛苦,只不过她是无所不能的昊天,她能够承受人类无法承受的痛。

  而当痛苦变成**时,她还能承受吗?

  很多年前,宁缺从不能修行的废柴,正式踏上了修行的道路,在他寻找本命物的过程里,老笔斋小院里经常会响起桑桑银铃般清脆的笑声,有时候还会哎哟叫唤两声,因为她总觉得少爷在挠自己的痒痒。

  她是他的本命物,他的想法便会落在她的身上。

  哪怕她现在是昊天,他无法完全控制她,但至少能够像当年那样摸她。

  他想摸她,便能摸着她。

  今夜在圣洁的光明神殿里,他开始不停地摸她。

  不知道待会儿,她会不会开始不停地摸他。

TOP

0
  第六十九章 辗转反侧

  宁缺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冰冷而坚硬的石床上,除了那道栅栏,墙壁和桌椅竟也是石头做的。他觉得这个房间的布置有些眼熟,看到那道极小的石窗后才想起来,这里应该就是桃山绝壁里的幽阁,自己曾经在石窗那头向里面看过,现在陈皮皮已经逃走,囚徒却换成了自己。

  通过感知,他确认自己的雪山气海已经被桑桑用无法理解的手段锁死,此时的自己比普通人都不如,根本没有可能越狱逃走,于是他不再去看那道看似单薄的木栅栏,看着石窗外的狭小天空长时间沉默。

  他这时候很疲惫,心神处于崩溃的边缘,最需要的便是休息,但他却没有办法入睡,因为身体虽然看上去是完好的,但在光明神殿里遭受过的那些凌迟的痛苦,却依然清晰地停留在他的身体里。

  他的双臂搁在石床上,不敢有任何动作,饶是如此,依然痛的微微颤抖,与石床接触的背殿处,更是如火灼般的痛苦。

  痛苦让他无法休息,那么时间只好用来思考,遗憾的是,思考的结果也无法令他感到丝毫安慰。

  在书院的计划里,他首先应该战胜桑桑或者说控制桑桑,然后把她带离西陵神殿,回到长安城,因为只有她才能真正的修复惊神阵。

  来桃山之前,他便知道这场与昊天的战争非常难打,却没有想到会困难到这种程度,痛苦到这种程度,竟连第一步都没有办法完成。

  这不代表书院的计划有问题,桃山前坪那场盛大的天启,已经证明在人间只有宁缺能够有机会战胜昊天。

  问题在于,对于这场天人之间的战争。没有任何人有经验,宁缺和师兄师姐们在书院布置筹划数月时间,推算出了各种细节,却没有算到昊天和人类之间的层级相差太大。大到本命联系都无法进行完全地控制。

  好在书院也没有失败。宁缺只要还活着,便有绝路里求胜利的机会。这场天人之战争进入了战略相持期,便要看谁能先找到破局的方法。

  宁缺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长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外界发生了什么事情,确定没有人会来审问自己后。他闭上眼睛,开始回忆在光明神殿那漫长一夜里发生的故事,那些血腥而残忍的画面,没有放过任何细节。

  那个夜晚他遭受了非人的折磨,即便想一想也会觉得身心俱寒,但他依然坚持回忆,不是因为他有受虐的倾向。而是因为他想学习。

  桑桑落在他身上的那些无形利刃,都是最基本的空间规则运用,她对他的每次伤害,其实都是一次珍贵的教育。

  宁缺掌握的神符。无论是二字符还是乂字符,都是走的空间范畴,能够亲自从昊天处学习空间规则的机会,他不想错过。

  他的身上还残留着那些切割的余痛,他的意识还有些恍惚,但他闭着眼睛,开始不断地回忆,不断地学习——从不放过任何学习的机会,能够从失败和痛苦里找到提升自己的可能,这便是他真正强大的地方。

  他闭着眼睛不断地回忆着当时的感受,回忆着自己用血肉和痛苦记忆下来的那些空间切割规律,手指在石床上轻轻颤抖,像是无意识的抖动,实际上却是在不停地模写着符文。

  宁缺在石床上躺了很长时间,石窗外的天色都黯淡了下来,中途有人送来清水和简单的食物,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腹中响起的漉漉声,把他从沉思中唤醒,他看着幽静的囚室,再次在意识里构建了一番,确认自己的二字符和乂字符的威力都有所增强,眼眸微微明亮,唇角微扬,露出满意的笑容,心想受苦受难也不是全无好处。

  他艰难地坐起身来,扶着石床站起,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觉得身上的肉仿佛要再次裂开,痛的腿都有些打晃。

  他走到石桌前,沉默地开始吃饭,他不知道这场战争要持续多长时间,那么首先必须得保证自己活下去,而且必须活的有力气。

  哪怕是意淫这种事情,也是需要力气的。

  碗里的饭是白米饭,上面铺着青菜与豆腐,看不到什么油花,他却不觉得难吃,细嚼慢咽,仿佛是老师当年带自己吃的最好吃的饭菜。

  满满一碗饭菜,尽数进入他的腹内,饥饿不再之余,精力复生,他甚至觉得就连身上的那些痛楚残留都变得轻了很多。

  饭后自然要饮些清水,宁缺端起那碗清水,举至唇边,正待喝时,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脸色骤然间变得苍白起来。

  痛楚再次袭来,甚至比先前更加强烈。

  他用微微颤抖的手,缓慢地把水碗放回石桌上,艰难地扶着桌面站起身,挪到囚室角落里的马桶前。

  马桶里很干净,只有浅浅的一层清水,就像是一面镜子。

  他站在马桶前,看着水面反映出来的那张憔悴的脸,沉默了很长时间。

  他没有解开裤腰带小解,他什么都没有做,就这样怔怔站了很久后,挪着艰难地步伐,退回到石床边,缓缓坐下。

  当他的臀与冰冷的石床接触的那一瞬间,他的脸骤然变得有些扭曲,双腿间涌出的极端痛楚,甚至让他险些昏厥过去。

  他痛苦地喘息着,直到过了很长时间,才终于适应了这种痛苦,变得稍平静了些,胸膛却还在不停地起伏,因为恐惧,也因为愤怒。

  自己的身体,不用解开裤腰带,也能清楚发生了什么变化,他低头看着双腿间,

  有些惘然说道:“能重新长出来吧?”

  稍一停顿后,他加重语气说道:“必须重新长出来。”

  覆水难收,断发难续,破镜难圆,终究只是难,不是不可能。只是现在决定这件事情的不是他,而是光明神殿里的她。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后,忽然觉得这件事情很好笑,于是他笑了起来。然而片刻后。他脸上的笑容便变得很惨淡,因为这件事情真的不好笑。

  光明神殿里的她没有人类的情绪。对他没有任何怜悯,因为她是昊天,而不是桑桑,唯有此时双腿间的痛。让他相信自己还能一丝胜机,只是这丝胜机是那样的痛苦,那样的不堪,那样的凄惨,没有男人愿意承受这种代价。

  既然已经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那么总要收得一些回报。

  宁缺望向石窗外的夜,回想着当时的那些痛苦。识海里渐渐有灵光浮现,想象中的符意竟有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神圣美感。

  对他的修行来说,此时是关键的时间点,如果能够让他领悟昊天对空间基本规则的运用。他便能在写出人字符的道路上向前迈一大步。

  昊天既然断了他的人道,他便只能自己把这个字写出来。

  就在此时,石窗处忽然有雾涌入。

  宁缺眼瞳微缩。他曾经夜探幽阁,知道绝壁间的云雾里有西陵神殿无数年来无数强者不甘的冤念,即便是全盛时期的他也无法抵抗,必须依靠月光,更何况此时他的雪山气海被锁,已经变成了废人。

  这些夜雾所带来的伤害是其次,关键是这时他正在静思符道,如果错过这次机会,谁也不知道下次契机会出现在何时。

  他当然清楚,这必然是她感知到幽阁里的变化,然后施出的手段,不然那些夜雾也没有可能进入到囚室里。

  “你已经把我整成这样了,你还要哪样!”

  宁缺看着峰顶光明神殿的方向,愤怒地大声喊道:“你要再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就死给你看!我拖着你一起死!”

  怒喝的同时,他对着峰顶比出了一根中指。

  他知道桑桑明白这根中指代表什么。

  他现在也只剩下中指了。

  但他忘了,桑桑对他的了解并不局限于此,她更明白,不到最后关头,他是绝然不会去死的,至少一根手指头不足以让他自杀。

  于是风起于囚室,夜雾微散,宁缺的中指断落。

  紧接着,他的身体上出现了无数道细细的红线,残忍而血腥的凌迟画面,再一次上演,宁缺对此只能以惨淡的笑容表示无奈。

  难以言喻的痛楚,不停地折磨着他,直至夜深,他的意识渐渐涣散,便是最后的那点清明都蒙上了雾霭,变得模糊起来。

  昊天的意志是那样的强大而不容拒绝,他正在向着臣服的深渊坠去,不知道是不是本能里的躲避,而是太过痛苦的原因,他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他抱着桑桑在睡觉,抚摸着她白莲花般的小脚,抚摸着她丰软腻滑的身躯,指尖触着的湿意越来越浓。

  在囚室里,他躺在石床上辗转反侧,痛苦地无法入睡,又无法从这个梦里醒来,垂在床边的手指间全部是血。

  在幽阁千丈之上的桃山峰顶,光明神殿里的桑桑也做了一个梦,一个春光烂漫美好却恼人的梦,在梦里她很愤怒。

  在神殿里,她躺在地面上辗转反侧,闭着眼睛,睫毛微颤,大腿绷的紧极,鼻息渐沉,身上的繁花青衣仿佛随时会裂开。

  梦里的宁缺依然痛苦,他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他从她的身下爬起,看到了她的脸,不是那张漠然的脸,而是那张青涩的脸,有些微黑,很是熟悉。

  她睁着明亮的柳叶眼,好奇地看着他。

  他的心情忽然变得非常宁静,忘了身上的痛苦,缓缓低头,亲在她的唇上——吻下来,于是活出去。

[ 本帖最后由 ai185210119 于 2013-5-21 18:40 编辑 ]

TOP

0
  第七十章 那些你们所不能了解的事

  这是一个很诡异的梦,宁缺沉醉在男欢女爱所带来的愉悦里,同时却感受着剐肉剔骨的恐怖痛苦,两种截然不同、完全相反的感觉,让他的心神似要撕裂成两半,险些便在那道神威之前选择了臣服。

  幸运的是在这个关键时刻,他看见了桑桑的脸,那张旧时面容、青稚容颜让他获得了真正的宁静,他吻下去于是便活出来,从那个香艳又恐怖的恶梦里活了出来,发现自己还躺在冰冷的石床上,浑身是汗。

  他明白这场梦是自己的意识与桑桑意识交锋的结果,想到险些被降服,不由心生余悸。他握紧拳头,手臂上的肌肉拉伸,顿时生出一股强烈的痛楚和不适应感,确认梦里发生的事情,果然是真的,自己又被凌迟了一遍。

  幽静的囚室外忽然响起脚步声,宁缺向栅栏外望去,发现此次来送食水的人不是前次那个装聋作哑的裁决司执事,而是位熟人。

  那人年纪不大,神态宁柔,容颜清俊,穿着身寻常的道衣,腋下夹着把黄油纸伞,正是大唐前任国师李青山之徒何明池。

  何明池在李青山死后,接掌了大唐天枢处,却没有人知道他是西陵神殿藏在长安城里最重要的那个人,他直接领受观主和掌教的命令,做成了道门整整千年都没有做到的事情——利用昊天在长安城里留下的影子,成功地破坏了惊神阵,而让长安城陷入血火的那夜动乱,更是此人的直接手笔。

  这场举世伐唐之战,真正对唐国带来最大伤害的便是何明池,在唐国必杀的报复名单中,他毫无疑问也排在首位。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战后掌教把他遣往了南方,直到光明祭才让他回到桃山。

  宁缺看着栅栏外的他,眼神平静,看不出一丝怒意,但这种绝对的平静,才真正表明了他的态度,因为只有看死人时才会这样平静。

  从南门观的道系来论,何明池应该算是他的师兄,但在他的眼里,何明池已经是个死人,在所有唐人的眼里,何明池都只能是死人。

  何明池推开栅栏,走进囚室,将食盒里的饭菜清水摆到石桌上,然后轻轻掀起道衣前襟,在石椅上坐下,望向石床上的宁缺。

  和宁缺平静无情绪的眼神不同,他眼眸里的情绪很复杂,有些羡慕、有些嫉妒、有些畏惧、有些同情,有些佩服。

  何明池在长安城里,腋下总是夹着把黄油纸伞,微躬着身子行走在皇城和南门观之间,和宁缺比起来是那样的低调,丝毫不引人注意。

  现在宁缺自然清楚,这只不过是他的刻意扮演出来的表象,他在昊天道门里的地位,只怕要远远超出人们的想象,不然观主和掌教不可能把那么重要的任务交付给他,他也不可能有资格进入幽阁来看自己。如果说隆庆是西陵神殿阳光下的煌煌美神子,何明池便是隐藏在西陵神殿阴影里的那个相对者。

  此人城府极深,修行境界只怕早已超越洞玄上境,哪怕经历长安之乱,唐国依然没有人知道此人究竟有没有知天命,当然,现在宁缺已经变成一个废人,何明池的真实境界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宁缺只是觉得有些遗憾,当日在桃山前坪承受天启,箭指四方,举世无敌之时,他曾经寻找过何明池的踪影,但不知道此人是对危险有超乎想象的预判能力,还是幸运到了极点,竟提前离开了掌教的神辇,不知躲去了何处。

  何明池没有说话,宁缺自然也不会说话,他没有和这个人说话的兴趣,于是囚室里的安静一直持续,直到一声极轻的声音响起。

  一滴水从黄油纸伞前端落在了地面上。

  宁缺望向石窗,发现只能看到灰蒙蒙的天空,看不到落雨。

  何明池说道:“外面下雨了,可惜你在这里却看不到。”

  宁缺说道:“不能被雨淋,怎么看也不能算是坏事。”

  何明池说道:“如果永远都淋不到雨,怎么看也不能算是好事。”

  “你不可能是来问我事情,因为那些事情就算是观主和熊初墨都没有资格问,你更没有资格,那你来能做什么?看看我被囚禁的模样从而获得某种快感?看不到落雨算是其中一环?可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在嫉妒我?”

  宁缺看着石窗说道,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

  何明池沉默了片刻,说道:“我确实很嫉妒你。”

  宁缺望向他说道:“像我这样的人物,有一万种被人嫉妒的原因,人太优秀那便没有办法,你不用因此而觉得自卑。”

  何明池自嘲一笑,说道:“身陷囹圄,这辈子都不可能活着离开桃山,却依然如此自信骄傲,在这方面我确实不如你。”

  宁缺说道:“在所有方面你都不如我,这不需要怀疑。”何明池说道:“那是你自己的看法,不代表我的意见,不错,我确实很嫉妒你,因为我想不明白,昊天为什么让你活着。”

  宁缺看到他恬静眼眸深处的那抹惘然与虔诚,便明白了其中那些微妙的缘由,说道:“你的层次和这些事情相差太远。”

  何明池说道:“在长安城里,我追随着昊天的影子行走,在她的意志召唤下,破坏了惊神阵,我是这个世界上离她最近的凡人。”

  宁缺说道:“没有人能比我离她更近。”

  何明池说道:“是的,所以我嫉妒你。

  宁缺说道:“嫉妒容易令人发狂,或者你可以尝试杀死我。”

  何明池沉默片刻后说道:“没有人能违背昊天的意志。”

  宁缺说道:“我老师做过,小师叔做过,我也做了很多次。”

  何明池说道:“所以夫子和轲先生都死了。”

  宁缺说道:“但我还活着。”

  何明池说道:“是的。”

  宁缺说道:“我活着,便能证明昊天不能无所不能。”

  何明池说道:“是的。”

  宁缺说道:“所以你很想杀死我。”

  谈话最终还是被他带回了那个关键的点,因为他非常清楚,自己在何明池这样虔诚的道门信徒心中是怎样亵渎的存在。

  何明池沉默不语站起身来,把黄油纸伞重新夹回腋下。

  宁缺提醒道:“伞是湿的,腋下打湿看着不雅,容易让人猜测你有狐臭。同样的道理,如果你想杀我,就不要对我有杀意,不然很难成功。”

  何明池把黄油纸伞握到手中,看着脚前地面上的水渍,有些不解问道:“为什么我觉得你似乎真的很想被我杀死?”

  宁缺沉默片刻,说道:“这依然是你不能了解的事。”

  他如果死了,桑桑便会死去,书院和唐国便能获得这场战争的胜利,老师在天上的胜机便会大很多,人间便有希望,而连续被凌迟的痛苦折磨,他早已经濒临崩溃,他有很多去死的理由。

  但他不想自杀不想桑桑死,因为害怕因为不舍,于是他希望被人杀死,那样他便能和桑桑一起去死,至少,那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事。

  何明池不理解他的意思,却感受到了强烈的羞辱,反嘲说道:“现在你再没有杀死我的可能,会不会觉得有些遗憾?”

  宁缺说道:“曾经遗憾过但现在不会。因为我忽然发现,现在虽然已经是个废人,依然有无数种方法能够杀死你,用更准确的语言来描述,如果我要离开桃山或者人间,首先会杀死你,也就是说你已经活不了几天了。”

  何明池依然听不懂他的话,但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内心深处有一道寒意涌起,他问道:“你怎么能杀死我?”

  宁缺看着他说道:“如果昊天要你死,你还能活几时?”

  何明池把幽阁里的对话复述了一遍,一个字都没有漏。

  “虽然你在长安城里替道门立下大功,但像今天这样的事情,如果再次发生,那么我只能将你挫骨扬灰。”

  掌教看着跪在石阶下的何明池说道。

  他在幔纱里的身影很高大,虽然光明祭后,所有人都知道他只是个瘦矮的道人,在神殿他依然光芒万丈,没有任何人敢质疑。

  此时他是在训斥何明池,但他的声音却是那样的谦卑,因为他知道如果光明神殿那位愿意听,便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何明池说道:“我不明白昊天为什么不处死宁缺。”

  他知道昊天便在桃山之上,他知道昊天无所不知,但他依然提出了自己的质疑,这不代表他失去了敬畏,而是因为他认为自己是在为道门着想,自己的虔诚一定能够得到昊天的理解。

  包括他在内,西陵神殿有很多人都不理解,为什么宁缺始终没有被处死,要知道此人一死,惊神阵便失去了主人,再请动那两位前辈出手杀死书院里的几位先生,长安立破,唐国和书院必将毁灭。

  掌教微微蹙眉,不悦斥道:“昊天的意志,岂是我们这些庸碌的凡人所能理解?你没有资格思考这些事情。”

  何明池低头沉默了很长时间,他忽然觉得,就像宁缺想要被人杀死那样,昊天或者此时也需要自己的帮助,然而这种想法实在是太过不敬,稍一动念,他便心生极大惶恐,汗出如浆不能自已。

  为了驱散这种恐慌,他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禀报道:“听闻裁决神座这些天的心情有些不好,偶有远望光明神殿之举。”

TOP

0
  第七十一章 三件小事之一

  帷幕后,掌教沉默不语。

  他的断手已经被昊天治好,宁缺用元十三箭射伤的肩头不知为何却没有得到医治,就像他对何明池说的那样,如今的西陵神殿有很多难以理解的事,也包括裁决神殿最近的沉寂。

  在光明祭上,裁决神座叶红鱼的表现受到了很多人的质疑,尤其是那些自南海归来的光明大神官传人,但她的身份地位尊贵,即便他是神殿掌教,也不可能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对她做出惩罚。

  但何明池此时说的话,让他变得更加警惕起来,因为很多年前的一些旧事,也因为何明池说她偶有远望光明神殿之举。

  光明神殿便在桃山之上,随意便能望到,叶红鱼是裁决大神官,若是往常,莫要说远望,即便走到光明神殿前仔细打量又如何?

  然而光明神殿,早已不是当初。

  自春时满山桃花复苏,万年长灯熄灭以后,光明神殿便成为了桃山上的禁地,仿佛与世隔绝一般,没有任何人敢于窥视。

  随着昊天在光明祭上数次显露神迹,曾经藏诸信徒心底的猜测变成了事实,自然更没有人敢对光明神殿有丝毫不敬,不要说窥视,根本没有人敢谈论神殿里住着何人,就连猜想都变成了禁忌。

  南海一脉的神官,被暂时安排居住在天谕神殿里,赵南海等人回到桃山,本是想与掌教争夺道门大权,但现在他们什么都不敢做,每天对着光明神殿遥拜,虔诚地祈祷,只希望能够有得见天颜的那一刻。

  在这等情况下,叶红鱼远望光明神殿,自然会让人有些不解与警惕—她究竟在望什么,难道她还敢窥探神殿里的那位?

  裁决神殿深处,叶红鱼坐在墨玉神座上沉默不语,美丽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冷漠而令人心悸,这些天她绝大多数时间都坐在神座之上,对于裁决司下属们的禀报没有任何回应,甚至仿佛失去了思想的能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一直在思考某个画面——光明祭时,宁缺一箭射毁了掌教所在的神辇,那个矮瘦的老道人看着是那般的可笑。

  因为那个画面,她这些天辗转反侧,难以安睡,思绪万千,无法宁静,正如何明池所言,她的心情自然不可能好起来,至于她偶尔会望向光明神殿,是因为宁缺被关在幽阁的消息,自然无法瞒过她这个裁决大神官,她很想知道神殿那位究竟会怎样处理宁缺,而这将会影响到她对某件事情的想法。

  与桃山相同,整个西陵神国的气氛都显得非常肃杀紧张。

  因为书院的关系,光明祭进行的非常不顺利,祭品逃离,西陵神殿死伤惨重,因为柳白身死的缘故,剑阁正式与道门决裂,最后只能草草结束,甚至可以说是惨淡收场,很多预备好的庆典仪式都没有举行。

  但很多人都没有离开西陵神国,来自诸国的君王因为政务的缘故,在桃山前坪虔诚叩首,然后不舍离去,使团却留了下来,同时留下来的还有原本预备参加庆典的舞团乐师,还有数万名信徒。

  昊天在人间,现在可能正在西陵神殿里,在这样的情况下,那些虔诚的信徒怎么可能离开西陵,哪怕是刀斧加身,也不可能让他们挪动位置,于是桃山前坪以及周遭的村镇里依然住满了人,只是没有任何人敢于喧闹。

  唐国没有派遣使团参加光明祭,来到西陵神国的是没有官方身份的红袖招舞团,事实上如果不是西陵神殿坚持把这一条写进和约,唐国朝廷便是连红袖招都不会派来,因为谁都知道,唐人在这里的待遇不可能太好。

  红袖招原定在光明祭结束后表演歌舞,陈皮皮被书院救走,庆祝的歌舞自然无法进行,事后她们准备离开桃山,却被西陵神殿强行留了下来。

  这是唐国与西陵之间的战争,书院破坏了光明祭,她们却被强行留下,这件事情怎么看都透着份压抑和凶险。

  红袖招的姑娘们住在山前某座小镇里,宅院普通,外面有不少神殿骑兵把守,姑娘们自然害怕,不知何时厄运便会降临。

  现在红袖招歌舞团的主事是小草,当年曾经幼稚可爱的小姑娘,如今早已成熟起来,年龄依然不大,处事却已然颇有大将之风。

  在神殿方面流露出不允许她们返回长安的意图后,她在第一时间内便通过相关渠道把这个消息传回了长安城,就在前日,唐国朝廷方面的交涉文书已然抵达,也正因为如此,西陵神殿才没有对红袖招做出更过分的举动。

  但小草知道,朝廷的文书只能暂时缓解当前的局面,并不能真的把红袖招的姑娘们带回长安,而如果再在这样充满敌意和危险的环境中呆下去,她很担心已经快要精神崩溃的姑娘们还能再撑几天。

  “神官大人,我想得到一个确切的回复。”

  小草看着身前的西陵神官说道,语气平静而坚定:“如果神殿方面不让我们离开西陵,我需要理由,大唐朝廷也需要理由。”

  那名西陵神官眯着眼睛看了她一眼,说道:“姑娘这是在威胁神殿?”

  小草微微低头说道:“不敢,只是神殿也要讲道理。”

  西陵神官冷笑两声,心想光明祭被你们唐人弄成现在这等结局,神殿颜面无光至极,你们居然还有脸要神殿讲道理?

  “前些日子我便说过,你们既然是来献舞的,怎么能走?”

  小草说道:“如果要看献舞,我们随时可以,究竟何时?”

  神官皱眉不悦道:“神殿令尔等献舞,此乃无上之荣幸,耐心等着吩咐便是,哪里来的这么多问题?当心治你们不敬之罪。”

  小草胸口微微起伏,强行压抑住心头的怒意,说道:“便是献舞,也需要时间准备,还请神官大人告知日期。”

  神官神情漠然说道:“我不知。”

  小草问道:“那谁能知晓?”

  神官看着她嘲讽说道:“我亦不知。”

  小草平静说道:“我想求见掌教大人,想来他老人家必然知道。

  “你是什么身份,居然想见掌教?”神官厉声斥道。

  小草神色不变,说道:“那我想求见裁决神座。”

  神官看着小草嘲弄说道:“到现在,你们这些执拗的唐人还不肯接受现实?明着告诉你,除非死,你们这辈子都不要想再跨出这道门槛。”

  唐国朝廷的文书没能让西陵神殿放红袖招回长安,从那一刻起,小草便知道等待自己和那些姑娘们的结局必然极为凄惨,即便朝廷愿意为了自己这些普通的女子与西陵神殿再启战端,也无法改变自己等人必死的结局。

  红袖招的姑娘们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平时从来无人说起这些事情,大家心里总抱着万一的侥幸,直至此时被这名神官说破,小草的神情微黯,宅院后方的屋舍里隐隐传出饮泣的声音。

  那名西陵神官很满意听到的哭泣声,正准备再说几句什么,让这些唐女更加痛苦之时,院门忽然被人推开。

  他转身望向那几名西陵神卫,问道:“何事?”

  一名西陵神卫说道:“有大人要召见红袖招诸女。”

  那名神官有些不悦地蹙起眉来,寒声说道:“哪座殿里的大人?我奉掌教大人之命亲自看管这些唐女,谁都不能见。”

  那名西陵神卫厉声斥道:“你什么身份,居然想打探这等事情!”

  小草在旁听着这话,不免觉得有些解气,却更是好奇警惕于,究竟是谁居然敢不理会掌教的命令,莫非真是与宁缺有旧的裁决神座?

  那名神官被气的浑身发抖,看着众人怒骂道:“好大的胆子,居然连掌教大人都不放在眼里,你们想死吗?”

  “光明神殿要见的人,谁敢拦着?”

  一道极稚嫩的声音响起,西陵神卫分开,露出一名白衣女童。

  神官看着这名白衣女童,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顿时觉得身体里所有的气力全部被抽空,瘫软到地上,再也无法爬起。

  白衣女童看都没有看此人一眼,走到庭间,看着那些纷纷从房舍里走出来的盛妆女子,微微蹙眉,然后问道:“谁是小草?”

  小草深深吸了一口气,向前走了一步,恭谨说道:“我就是。”

  光明祭前,红袖招诸人便被软禁在这间简陋的宅院里,她并不知道这些天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知道光明神殿现在对于昊天道门来说意味着什么,不知道这名白衣女童的来历,但通过那名神官的反应,她知道这名白衣女童在西陵神殿的地位必然非同小可,那么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她都必须把握住。

  白衣女童看着小草,不解主人为什么要专门召见这个唐女,要知道到现在为止,没有人能够走进光明神殿,就连掌教都不行。

  小草随白衣女童走进马车,离开了小镇。

  红袖招的姑娘们涌到门畔,看着渐渐消失的马车,眉眼间满是担忧的神情,不知道小草会在光明神殿遇见什么。

  直到此时,那名西陵神官才从极度的惊恐中醒了过来,他浑浑噩噩、失魂落魄般离开了小院,当天夜里便在家中上吊自杀。

TOP

0
  第七十三章这样有意思吗?

  宁缺的目光穿过石窗,落在对面山崖间的积雪上,神思有些惘然,不是因为被囚石室不知春秋的伤感,而是因为他现在居然有心情去看雪景。

  他已经有两天时间没有做梦,也就是说有两天时间没有被摧残,在这种情况下,他自然不会愚蠢到继续意yin来撩拨她,这场诡异而惨烈的战斗,忽然间鸣金收兵,让他不免觉得有些错愕,然后便是警惕。

  幽阁的山道里响起沉稳的脚步声,两名裁决司的黑衣执事,面无表情来到栅栏前,掏出两把钥匙,打开复杂的双子锁。

  宁缺看着被推开的栅栏,看着身前的道路,缓缓皱起眉头,看着那两名黑衣执事问道:“这是要杀我还是要放我?”

  黑衣执事明显接受了严令,就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说话,自然也不会回答他的问题,一左一右扶着他的手臂,把他扶了出去。

  宁缺被囚禁进幽阁时是昏迷的,此时才是他第一次看清楚幽阁内部的模样,幽静的山道两侧点着火把,看上去和世间普通的大狱没有什么区别,令他不禁感到有些失望,旋即他才反应过来,这是因为自己的雪山气海被锁,无法感应到周遭的天地元气变化,不然应该能够找到那些传闻中恐怖的阵法才是。

  走出幽阁便来到了最上方那层崖坪,那座黑色的裁决神殿近在眼前,被两名执事夹在中间的宁缺向那处望了一眼,很想知道现在叶红鱼正在做什么,如果她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又会有怎样的想法。

  时值深冬,桃山间风雪大作,崖坪上铺着层厚厚的雪,数道巍峨壮观的神殿在风雪中显得更加庄严神圣。

  宁缺看着自己踩在雪地上的脚印,发现崖坪间一片安静,无论在幽阁里还是在这里,他竟是一个人都没有看到。

  来到光明神殿之前,两名黑衣执事跪下叩首,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从始至终,这两名执事没有说一句话,甚至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这是宁缺第二次来到光明神殿,前次在光明神殿里度过的那一夜,是他此生最漫长的夜,给他留下了最难忘的痛苦。

  他抬头看着被风雪笼罩的静旷神殿,脸上没有一丝余悸,显得非常平静,他很清楚,既然她让自己再入光明神殿,那便证明她也没有找到破局的方法,他和她的战争终于从相持阶段进入到了下一个阶段。

  他希望在这个阶段能够做出自己最强有力的反击。

  按道理来说,哪怕他不是囚犯而是光明神殿邀请的客人,此时也应该等着神殿里面的人出来接自己,但宁缺现在的心态非常妙,在他看来,既然这座光明神殿甚至整个西陵神殿都是桑桑的私产,按照唐律婚姻疏议条例来论,也便等若是自己的私产,这座光明神殿便是我的家,回自己的家还需要经过别人同意吗?

  宁缺轻轻拍掉身上的雪片,就像回家一般,很自然地走进了光明神殿。

  崖坪上其余三座神殿里,响起意味不同的叹息声,有的人震惊,有的人感慨,有的人惘然,裁决神殿里的叹息自然是在嘲笑他。

  光明神殿还是那么大,那么幽静,他往神殿深处走了很长时间,才在那根百丈高的圆柱后,看到了大黑马的身影。

  他走了过去,抱住大黑马的脖颈轻轻拍了拍,笑着说道:“看来这里的伙食不错,竟比在长安城里还要胖了。”

  大黑马心想这个女主人不是我喜欢的那个女主人,但她毕竟是整个世界的主人,跟着她难道还会少了肉吃?

  看着宁缺,它的眼睛里露出不安和同情的神情,因为很明显,宁缺这些日子没有吃什么肉,瘦削憔悴的仿佛风一吹便要飘走。

  宁缺说道:“不用担心,夫妻吵架这种事情,不是很常见吗?”

  大黑马看着他的小腹下方,怜悯地摇了摇头。

  宁缺觉得自尊受到了极严重的伤害,盯着它说道:“等我把你们带回长安城,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你给煽了。”

  大黑马微微昂首,不屑想着只要自己把女主人巴结好了,你又算什么?

  寒风微作,有雪片飘入神殿里,落在如温玉般的地面上,瞬间融化,宁缺顺着雪来处望去,只见帷幕掀起,她还在露台上。

  他向那边走去,在露台后方约三丈的距离停下脚步。

  她站在露台畔,双手负在身后,看着人间,看着风雪中的群山。

  宁缺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想起曾经通过这双手感觉到的温柔的宇宙,狂暴的宇宙,难以抑制地生出无穷的恐惧。

  他不敢再看她的手,望向她高大的背影,发现比前次相遇时,她的身影要显得更加清晰,虽然有风雪笼罩,她身体的线条就像是在石上刻出来的那般,显得非常稳定而深刻,轻易无法抹去。

  这代表着她在人间的烙印越来越深,她与人间的联系越来越紧密,而从昊天的角度来说,便意味着她越来越虚弱。

  对她身上发生的变化,宁缺很满意。

  桑桑始终没有说法,但二人既然心意相通,所以只要她微微动念,宁缺便听到了她的声音,那是真正的心声。

  “尘缘确实是斩不断的,老师把人间之力留在了你的体内,又毁了昊天神国的大门让你无法归去,自然不可能留给你这种机会。”

  他看着她的背影说道:“我也不知道你现在用的这种方法是不是能够有效,赐小草永生算是以命换情,问题在于她不知道,难道你愿意在人间等到她活几百岁?更重要的问题在于,她不见得愿意用永生来换取与你的那段过往。至于陈皮皮和小棠,他们更不会认为自己能够活着是来自于你的恩赐。”

  桑桑没有说话,神态平静而自信。

  宁缺沉默片刻后说道:“就算你用的方法是对的,但也还远远不够,因为还有二师兄,还有李渔,他们曾经对你的好,也是人间对你的羁绊之一,隔壁吴婶经常请你吃饭,你又该怎样补偿她?更不要忘了渭城里的那些人,他们对我们有恩,却因为你而死,你该如何偿还这些已死的人?”

  桑桑微微皱眉,远处被笼罩在风雪里的群山,忽然间发生了数次雪崩,露出积雪下的黄枯树枝和野草的颜色。

  光明神殿临崖一面的风雪却依然如前,露台上积着的雪越来越厚,风变得越来越寒冷,就像她此时脸上的神情和心情。

  “我没有办法放弃。”

  宁缺感受着她的意志,说道:“就像老师说的那样,人类先天拥有探索未知的本能,也可以说那就是对自由的渴望,而你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你的存在你的生命便来自于这个世界的本身,你不会允许有人打破这个世界,所以你和这个世界的人类之间有无法调和的矛盾。”

  桑桑转身看着他,平静说出了今天相见的第一句话:“但你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人类,你为何要与我为敌?”

  宁缺沉默片刻后说道:“可我毕竟是人类,来到这个世界,便是这个世界的人类,很多年前在长安城,我进旧书楼看书看的很辛苦,每夜都会晕眩呕吐,当时你在身边照顾时,曾经问过我一句话,你说如果昊天就是不让我修行,我该怎么办,我当时的回答是,如果那样的话,我就只好逆天了。”

  桑桑在自己的人间记忆里找到了那个片段,当时讨论问题的主仆二人,并不知道话题中的昊天就是她,现在想来不免有些怪异。

  “所以你一定要反抗我的意志?”她看着宁缺问道。

  宁缺看着唯一熟悉的那双柳叶眼,说道:“这大概就是命运,你也无法反抗。”

  桑桑说道:“我是昊天,我至少能改变你的命运。”

  “逆天才能改命,现在想来,从在河北道旁拣到你的那一天开始,我其实都是在不停地与你战斗,虽然永远都是失败,但我确实是在逆天。”

  宁缺看着她说道:“但你不行,因为你不可能对抗自己,就像人不可能提着自己的头发,让自己的双脚离开大地。”

  桑桑看了他一眼。

  宁缺的手不受控制地来到头顶,抓住头发,然后双脚离开了地面,悬在空中的他看着,模样看着很是滑稽。

  “这样有意思吗?”

  桑桑说道:“你们书院追求的不就是有意思?”

  宁缺说道:“但我们得讲道理。”

  桑桑说道:“书院何时讲过道理?”

  宁缺落了下来,摔的有些狼狈。

  他强行平静心神,看着她非常认真地说道:“你是我的本命,我的命运就是你的命运,你自己如何能够改?所以还是认输吧。”

  桑桑不再说话,离开露台向神殿里走去。宁缺看了看山崖前越来狂暴的风雪,不敢在露台上继续呆着,跟着她走回殿内。

  殿侧有个巨大的木榻,榻上铺着寻常的软被。

  桑桑坐到榻上,神情漠然。

  宁缺站在榻前,觉得有些不自在。

  便在这时,两名白衣女童走了过来,手里端着铜盆,还有毛巾。

  宁缺心想现在天时尚早,难道就要洗漱歇息?他本想调笑两句,比如白昼宣yin,但想着自己现在的情形,哪里敢多嘴。

  铜盆里有清水,温度正好。

  两名白衣女童安静站在一旁,没有蹲下服侍桑桑。

  宁缺这才明白过来。

  他想了想,蹲到榻旁,把桑桑的脚放进铜盆,开始仔细地清洗。

  “这样有意思吗?”他低着头说道。

  桑桑说道:“我与人间有诸多尘缘,有很多人我需要补偿,我正在做,而你我之间的尘缘,则是你需要补偿我,所以你也要做。”

TOP

0
  第七十四章 光明神殿里的日子(上)

  当桑桑是人类的时候,感觉有些憨拙,不怎么爱说话,其实那些都只是表象,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她的性子很清冷,如果往最深处去探究,之所以如此,那是因为她对自己生活的世间,从来都没有什么真正的感情。

  无论渭城军民,还是书院里的二师兄、陈皮皮,都曾给过她不少关心,小草曾经送给她很多礼物,她却很少给予对方回报。

  这些过往便是她在遗落在人间的尘缘,既然无法斩断,又想要了断,便必须对那些曾经的情意做出补偿,但宁缺是个例外。

  她在人间已经对宁缺付出了足够多的情感,她把自己所有的心思甚至生命都奉献给了他,所以她不需要补偿宁缺,如果要了断与宁缺之间的尘缘,她反而需要索回自己曾经奉献给他的全部,比如洗脚铺床叠被家务跟随。

  在她看来,这件事情与有没有意思无关,只是应该做的。

  宁缺并不认为这些事情都是自己应该做的,但与身遭凌迟之苦相比,替她洗脚实在只是一件小事,所以他毫不犹豫地蹲了下去。

  他也不觉得这件事情有什么屈辱,就像光明祭时他对着峰顶的光明神殿跪拜时想的那样,这些年让你跪着替我洗脚很多次,今天还你一次又如何?

  铜盆里的清水温度对脚来说正好,对手来说则有些烫,宁缺捧起水淋到她的脚上,仔细地搓揉着,连脚趾间都没有错过。

  她的脚还是那样白,只是比以前更软更嫩,而且她现在的脚踝上面的肌肤也是白的,宁缺看着盆里的脚,想着这些事情,然后发现自己的手被烫红了,又想起以前她替自己洗脚时,那双小手也经常被烫红。

  从在极北断峰间醒来后,桑桑便一直没有穿鞋,在宋国那座城市里,那个娇媚的妇人曾经送过她一双鞋,被她当作破鞋般扔掉。

  她赤着双足走过荒原,走过乡间,走过城市,一直走到西陵神殿,走过红尘,她的脚依然是那样的干净,在上面找不到任何污垢,浑圆光滑如琉璃的指甲间连一丝灰尘都没有,看上去是那样的美丽动人。

  宁缺洗了很长时间,铜盆里的清水还是那样的清澈,甚至给人一种感觉,鱼儿肯定很喜欢在里面游动,就算饮下也能沁人心脾。

  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洗着,洗的非常认真用心,因为他明白,桑桑让自己洗脚不是因为她的脚脏了,而是她需要自己给她洗脚。

  一般少女,被男人的手这般细细揉搓着,无论痒或不痒,大概总会应景地发出些银铃般的笑声,但无论宁缺的动作是轻是重,桑桑都没有什么反应,她的神情非常严肃,像是在参加一个极重要的活动,但这不是宗教洗礼,只是洗脚,所以她流露出来的庄严感,便显得有些可笑。

  宁缺把她的双脚从盆中抱起来,搁到自己的膝上,接过雪白的毛巾,把她脚上沾着的水擦干,把她的脚送回榻上,把毛巾搭在肩上,端起铜盆,走到神殿露台上,把洗脚水倒进了绝壁悬崖间的风雪里。

  风雪如画,绝壁山崖亦如画,那盆洗脚水就像是顽童手里拿着的墨笔,极不讲道理地在这幅美丽的画中涂了一笔。

  宁缺想起多年前自己被老师关进书院后山绝壁的崖洞里,桑桑在身旁服侍自己,做菜做饭倒马桶,那些洗菜水和马桶里的黄白秽物,最终都被她倒进了美丽的绝壁下,惊了洁白的流云和银线般的瀑布。

  “好像有些意思。”他笑着想道。

  通过这段时间的战斗,还有今天这场有如仪式般的洗脚,他对如今的桑桑——也就是落在人间的昊天——有了更多的了解。

  她是这个世界规则的集合,就像老师去年在宋国酒楼上说的那样,她是客观的,她绝对冷静,绝对按照逻辑思考。哪怕她拥有自我延续导致的生命性,拥有主观的自我意识,但她生存的方式便是这种。

  这种高级的生命表现形式,确实容易令人感到恐惧,但在宁缺看来,桑桑可怕之余也有些可爱,就像以前那个还是小侍女的桑桑那样,显得有些拙。

  她从来都不笨,只是有些拙,有些令人拙计。

  她想要斩断在人间的尘缘,斩不断便想了断,她按照冰冷客观的数学方法,来判断自己与人间的那些牵扯,却没有想到那些牵扯并不是冰冷的,像情感生命这种事物,本来就是无法计算的。

  她以为自己寻找到了正确的方法,只要还清曾经亏欠的,索回自己曾经奉献给宁缺的,便能与人间就此一刀两断,重新回到昊天神国。

  但她不明白,对人类来说,有时候爱并不是单方面的奉献,被爱也不见得就是单方面的收获,总之这些都是很复杂的事情,哪怕她能天算,也不可能算清楚其中的所有细节,相反她越在其间思考计算,越容易沉入其间,再难自拔。

  当她开始用人类的思考方式思考,开始看重人类的情感,她便将会逐渐失去自己的客观性,变得越来越像人类。

  宁缺开始觉得这件事情渐渐变得有意思起来。

  西陵神殿统治着这个世界,当年为了供养知守观里那些残障长老,来自各国的金银财宝源源不断地送入青青群山之中,洞窟里的那些老道,甚至奢侈到可以用雪原巨狼的毛皮当褥子,如今西陵神殿供奉着昊天,当昊天想要吃饭的时候,可以想象有多少珍稀的食材被送到了桃山上。

  一名白衣女童把宁缺带进了灶房。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有灶房能够修的比皇宫还要金碧辉煌的灶房时,他也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多的珍稀食材,看着墙边像白菜一般垒成小山的熊掌,看着池中像腌菜一般胡乱泡着的待发干翅,忍不住摇了摇头,说道:“神殿准备改行开餐馆?”

  那名白衣女童的小脸憋的有些红,她和同伴在光明神殿里住了半年时间,享受了无限的荣光,却没有人敢和她们说话,她们虽然虔心向道,但毕竟年龄还小,听着宁缺的话,险些笑出声来:“熊掌是用来吊汤的,鱼翅是用来煨汁的,今天的主食材在后面,您……自己去看看?”

  “奢侈,太奢侈了。

  宁缺在那些珍稀食材间走过,感慨想着,书院里汇集了一堆吃货,老师更是古往今来第一大吃货,只怕也没有见过这等阵势。

  来到灶前,看着铁锅大铲明油和各式调料,他满意地点点头,然后问道:“她最近最爱吃什么菜?”

  白衣女童认真地想了想,说道:“主人对食物并不挑剔,不过有次我们专门从长安城找了个厨子做了碗酸辣面片汤,主人好像很高兴。”

  宁缺明白了。

  今天光明神殿的晚餐很简单,非常简单,简单到负责摆碟布席的两名白衣女童的脸色有些苍白,非常担心桑桑会不高兴。

  宁缺做了一碟醋泡青菜头,烧了钵萝卜炖腊猪蹄,炒了一盘空心菜,做了碗蛋黄豆腐,用的都是最普通的食材,白衣女童很是惴惴不安,建议他至少要把蛋黄换成蟹黄,也被他毫不犹豫地拒绝。

  光明神殿的餐桌也很大,比寻常人家的四进宅院还要大,那几盘简单的菜摆在桌面上,显得愈发寒酸。

  桑桑在餐桌旁坐下,宁缺站在她身旁,给她盛了碗猪蹄汤,又给她盛了碗白米饭,两名白衣女童低着头,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看着桌上那几盘寒酸的菜,桑桑沉默了一会儿,她什么话都没有说,也没有动怒,接过宁缺递过来的饭碗开始进食。

  她吃饭的速度很快,就像当年那样快,当年之所以快,是因为她吃完饭后,还要抹桌子洗碗,现在她之所以快,是因为进食对于她来说只是一种习惯,和吸收能量无关,更不是什么人类的享受。

  没有过多长时间,那几盘菜便被吃的差不多,她吃了三碗白米饭,然后起身离开,虽然没有说话,但感觉应该还是比较满意。

  宁缺看着先前那名白衣女童笑了笑,坐到餐桌旁,拉过饭桶,把盘子里的残汤剩炙倒了进去,很香甜地吃了起来。

  以前她经常吃剩菜剩饭,现在轮到他了。

  以前吃完饭都是她洗碗,现在轮到他了。

  宁缺洗完碗后,有些腰酸背痛,他捶着背走回神殿,发现天色已黑,想要把石壁上的灯点亮,却发现某人已经准备安寝。

  先铺床叠被,再打来热水,重复白天的洗脚过程。

  桑桑收回双脚,仲入被褥里,缓缓闭上眼睛。

  宁缺就着剩下的洗脚水,把自己的脚洗干净,再顶着风雪把洗脚水倒进绝壁,搓着双手跑回床边,坐了上去。

  桑桑睁开双眼,神情漠然而可怕。

  宁缺很认真地解释道:“按道理,我这时候应该替你暖床。”

  桑桑微微蹙眉,有些厌憎不悦。

  宁缺像是没有看到她的反应,笑着说道:“你以前身子冷,从来没有替我暖床成功过,但我可拥有火热的身躯。

TOP

0
  第七十六章 颤栗(上)

  露台外风雪里的画面,都是她在人间的画面,所有的画面里都有他。

  她是昊天,在人间的故事是事先算好的,唯有他不请自来,然后便再也没有离开过,无论有没有那根绳子,他们始终都在一起。

  她可以对人间完全冷漠无情,对他却不能。

  桑桑看着风雪中的人间,柳叶眼变得越来越明亮,左眼中生出无限回忆与情思,右眼里生出无限厌憎与愤怒。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互为因果。

  宁缺问她怎么还,那么怎么还呢?

  “我准备宽恕你的大不敬,赐你永生。”她看着宁缺,面无情绪说道:“但你不接受,那么只好永世沉沦。”

  悬崖外的风雪骤然加疾,那些风雪里的人间画面被撕碎成无数雪片,被寒风裹着呼啸吹向露台,有很多雪花落进她的双眼。

  桑桑眼底的温度迅速降低,无论回忆情思还是厌憎愤怒,尽数被冻成晶莹透亮的冰块,就此消失,再也找不到任何踪迹。

  宁缺看着这幕画面,觉得心变得越来越寒冷,说道:“我们曾经同生共死,而且必将继续同生共死,我不想你离开,人间也同样不希望你离开,为此我可以做很多事情,就像现在做的这样。”

  “你做的远远不够。”

  桑桑说道:“我曾臣服于你,你便要臣服于我。”

  宁缺明白她说的臣服是什么,是曾经不停在他识海里震荡的神威意志,臣服意味着要解除二人之间的本命联系。

  他沉默拿起竹扫帚,继续扫雪,山崖外的风雪是那样的大,他把露台扫净一片角落,便有雪重新覆盖,只是徒劳罢了。

  风雪扫不尽,就像这场战争,但宁缺没有放弃,拿着竹扫帚沉默地不停扫着,从清晨到日暮,直到入夜依然在扫。

  桑桑也没有离开,她看着宁缺不停地扫雪,站立的位置都没有变过,雪霜把她的睫毛涂染成银色,看上去很是美丽。

  夜深时,雪终于停了,宁缺继续挥舞着竹扫帚,把雪全部扫落到绝壁下,直到露台上片雪不留,才缓缓停止动作。

  他现在只是个普通人,扫了整整一天雪,早已腰酸背痛,一个简单的直身动作,便让他痛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你看,只要不停地扫,总是能扫干净的,因为雪不可能一直下。”

  他看着桑桑继续说道:“永世沉沦我也不怕,因为我从来不相信永远,只要你在人间,便不可能一直赢。”

  桑桑没有说话,夜色下的露台幽静而且漆黑。

  忽然间有淡光拂落,光明神殿的露台以至于整座桃山,都变得生动起来,虽然依旧清冷,却多了几分美感。

  宁缺抬头望向夜空,只见阴晦的雪云间出现了道缝隙,那轮明月正在其间穿行,把月光洒落人间,他微笑以致问候。

  桑桑看了一眼明月,依然没有说话。

  夜云渐分,然后变得稀薄,那轮明月变得越来越亮,洒落群山田野的月光也越来越充裕,整个人间都被镀上了层银晕。

  尤其是西陵神殿周遭的莽莽群山,在月光照耀下更是美丽至极,被山林地势分割成各种形状的积雪,仿佛变成了某样宁缺和桑桑最喜欢的事物,既然是他们最喜欢的,那么自然也是他们眼中最美丽的。

  宁缺把竹扫帚搁到墙角,走到栏畔望向月色下的群山,说道:“今晚的月光亮的像十万两白银,真美。”(注)

  桑桑走到他身旁,说道:“是啊。”

  她说的很自然,纯粹是随意而发,没有经过任何思考。

  宁缺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很缓慢地落在栏上,沉默了很长时间,转首望向她的眼睛,说道:“你是桑桑。”

  这句话里的桑桑,是他的小侍女桑桑,不是叫桑桑的昊天。

  桑桑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只是眉头微微皱起。

  宁缺看着她,继续说道:“就算你不承认,你也是桑桑。”

  桑桑转身向神殿里走去。

  宁缺看着她的背影喊道:“十万两白银的月光打赌,你就是桑桑!”

  片刻后,神殿里响起桑桑冷漠的声音:“去打洗脚水。”

  光明神殿里的日子很家常,很寻常,在宁缺看来,桑桑必然会被自己的手段所削弱,却没有想到这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折磨。

  他想让她回到自己的身边,而不是孤独于这个世界之外,却始终看不到一丝希望,她没有任何改变,仿佛一切都是徒劳,他已经快要撑不住了,直到今夜风消雪散,他终于把扫净了露台,月色洒遍人间,他听到了桑桑的那句话。

  昊天不会对人间的任何事情发表感慨,因为她不在意人间,她今夜会对月唏嘘,也与夫子无关,而是因为他说今夜的月光亮的像十万两白银,她真正在意的是银子,那种在意是如此的强烈,甚至强烈到她忘记了自己是昊天。

  如此在意银子,那她当然便是桑桑。

  宁缺的心情很复杂,有些喜悦,因为他终于确认桑桑就是桑桑,也有些激动,因为他已经看到了胜利的希望,但还有些焦虑,因为看到希望后,便会生出强烈地冲动与渴望,他想要把希望落到实处。

  因为这些复杂的心情,今夜他替桑桑洗脚洗了很长时间,直到铜盆里的温水变得冰冷,他依然还在不停地洗着。

  水有些寒冷,桑桑的脚也有些寒冷,他用手不停地搓揉,也没能让水和肌肤的温度升高,于是他的双手也变得寒冷起来。

  但宁缺不觉得难受,因为心情的改变,他今夜觉得桑桑的双脚很香,很软,手搓着很舒服,他甚至很想一直这样洗下去。

  所谓爱不释手,便是如此。

  宁缺的动作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细腻,他轻轻地搓洗着她的脚心,她的脚背,她的脚踝,有时候会轻轻挠两下,也会轻轻搓揉她像贝肉般的趾头,感受着美妙的触感,渐有暖昧和情欲的味道生出。

  今夜的洗脚时间有些长,仿佛要洗到天长地久,宁缺的咽喉变得越来越紧,桑桑脸上的情绪则是变得越来越漠然。

  她知道他此时心里在想些什么,但她没有动怒,因为那些都是人类低贱的生理反应,连让她动怒的资格也没有。

  借着月光,宁缺低着看着铜盆里那双如白莲花的脚,看了很长时间,忽然抬起头来,沉默不语看着她。

  她默默看着他,也没有说话。

  二人对视良久,宁缺的眼神里除了渴望和欲望,什么都没有。

  桑桑的眼眸最深处,除了浓郁的厌憎之外,却多了丝惘然,她发现在这一刻,自己的天算变得有些紊乱起来。

  宁缺盯着她的眼睛,声音微哑说道:“我想操你。”

  之所以声音有些嘶哑,那是因为他很紧张,而且很兴奋。

  桑桑面无表情眨了眨眼,把眼眸最深处的那抹惘然碾碎。

  宁缺的咽喉上多了道血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拓宽,并且不停向喉管里深入,已经触着声带,他再也无法说话。

  鲜血从他的颈间淌落,滴落进铜盆里,清水骤然变红,他的手和她的脚,都浸泡在里面,仿佛他正想要采撷血池里的一朵白莲。

  宁缺的眼睛有些微红,就像是某些特定时间段的凶猛野兽,根本不理会咽喉上的血口,缓缓站起身,向桑桑逼去。

  桑桑的脸上依然没有什么情绪。

  一道若隐若现的空间裂缝,出现在榻前,出现在她与宁缺之间,那便代表着她的世界的边界,只要宁缺继续向前,便会死去。

  她的世界不允许任何人类进入,哪怕宁缺是特殊的那一个。

  宁缺看到了她的世界的边界,他没有办法打破她的世界,于是他选择闭上眼睛,向前倒下,他要借助最基本的规则。

  万物之间的引力,便是他借用的规则,无论他会不会后悔,都已经无法改变这个事实,哪怕稍后便会身首异处,他也无法再改变。

  他向她倒下。

  那道空间裂缝没有落在他的咽喉上,而是落在他的颊畔,他的脸颊上多了道极细的血口,那里原本是个小酒窝。

  他倒在了她的身上。

  他把她扑倒在了榻上。

  他的血流到了她的身上。

  他伸开双臂,将她紧紧地抱住,既然你放开世界让我来到你的身边,那么便再也不要想着从我的身边逃走。

  宁缺与桑桑对视,近在咫尺。

  在梦里,这样的画面发生了很多次,在梦里,他们曾经无数次亲密,但在真实的世界中,这却是第一次。

  宁缺觉得怀里女子的身子很胖,很软,有些陌生,因为他的桑桑很瘦,但又有些熟悉,因为女子身上的味道他已经闻了很多年。

  他的右手本能般落在她高耸的胸脯上,手指深陷青衣不见,他觉得自己躺在一艘船上,在海洋上随浪起伏,感觉很美妙。

  桑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异常明亮,盯着他一言不发。

  宁缺的欲望很强烈,生命最强大的本能开始肆虐,但却无处释放。

  光明神殿里一片静寂。

  他轻轻吻上她的唇瓣。

  在梦里,他曾经吻过她。

  在真实里,他也要吻她。

  昊天,被一个男人亲吻。

  于是,整个人间都开始颤栗起来。

TOP

0
  第七十七章颤栗(下)

  宁缺和桑桑都没有闭眼,眼里的彼此变得越来越近,直至融在一处。

  桑桑的眼眸深处有星辰毁灭然后新生,变成惘然的星尘。

  一切都在天算之中,但事到临头她还是觉得有些惘然,因为她发现自己竟然不怎么厌憎与宁缺的接触。

  这个事实令她感到无比的愤怒,她紧紧地握着双拳,看着眼前的宁缺,感受着唇上传来的令人恶心的湿意,神躯绷紧如山石,开始剧烈地颤抖。

  宁缺从先前那种奇异的精神状态里醒过来,一朝清醒,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居然在亲吻她。他认为她是桑桑,但依然难以抑制地恐惧起来,那些恐惧让他的身体变得极为僵硬,然后开始微微颤抖。

  他们在榻上相拥,相吻,因为身体的颤抖,双唇不停磨擦,有些微麻微痒,甚至连牙齿都轻轻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

  这便是颤栗。

  宁缺抱着桑桑,颤栗的越来越厉害,身体里的骨骼关节都开始发出噼噼啪拍的响声,她也在不停地颤栗,身上的繁花青衣发出微弱的破裂声,仿佛哪里正在崩裂,他们颤栗的越来越厉害,只听得轰的一声……

  他们身下的榻,塌了。

  宁缺和桑桑相拥着落下,落在坚硬的神殿地面上,地面震荡不安,生出波浪般的起伏,撑着神殿的圆柱表面,生出数道极深刻的痕迹。

  神殿坚硬的墙壁仿佛瞬间被几万年的烈风吹过,无数墙皮石屑簌簌剥落,落在地面上,发出啪啪的响声,似在鼓掌,又仿佛是别的声音。

  这道颤栗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离开光明神殿向世界的四面八方开始传播,山崖间覆着的积雪纷纷剥落,形成无数道细小的雪瀑,被雪凝住的桃花崩开了冰霜的表面,于寒风里招展娇艳的容颜。

  宋国海畔的千里长堤里那些奇形怪状的石鼓,开始不停跳起落下,砸碎无数礁石,溅起无数黑色的海泥,发出嗡嗡的声音仿佛战鼓。随着这些信难激昂的战鼓声,大海深处生出无数场风暴,近乎黑色的海水如沸腾般翻滚,天穹之上的阴云如天神手中的湿衣般拧动,声势浩大。

  大河国莫干山的墨池里摇溅出无数水花,莫山山坐在池畔,看着摇撼不安的湖水不知发生了何事,却觉得有些失落和惘然,回头望向山麓间张灯结彩的山庐,莫名悲伤,缓缓流下两行清泪。

  大泽同样摇撼不安,风雪中的白色芦苇显得那般的可怜湖水倒灌入河道,然后在临康城里倒灌而出。叶苏正带着数百名穷苦汉子趁着冬日整修水道,看着漫过脚面的污水,回头望向遥远的西陵神国,若有所思。

  在叶苏的那间破屋里,唐小棠坐在床畔,用调羹把温度将好的鸡汤送进陈皮皮的唇里调羹里的汤水忽然荡起了涟漪。

  整个人间都在颤栗昊天的世界里发生了无数场地震,没有震塌多少房屋,也没有多少人死去,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

  西陵神殿处于这场颤栗的中心桃山上的人们自然感觉的最为清晰,数千名神官执事披着衣裳,跑出各自的居所,望向光明神殿脸上写满了惶恐。山下村镇里的数万信徒,也被大地的颤栗惊醒揉着眼睛,互相搀扶着来到屋外的风雪中,望着西陵神殿的方向,不知如何言语。

  掌教、叶红鱼,还有赵南海等人来到了光明神殿外,他们脸上的神情变得异常凝重,却没有人敢踏进神殿一步。

  世界的颤栗渐渐停止,光明神殿樯角崩落,殿柱将裂,摇摇欲坠,但终于没有坍塌,在月光下看上去就像是风暴后的现场。

  光明神殿里也恢复了安静。

  宁缺抱着桑桑躺在床榻碎砾里,唇的摩擦与身体的相触,不再像先前那般剧烈,变成了温柔的清风,缭绕在彼此之间。

  如拥清风,徐而不疾,宁缺的心神渐渐变得平静,桑桑的眼神则变得越来越惘然,他觉得自己沉浸在最美妙的温暖之中,就像是飘在盛夏的海水里,她觉得自己正拥抱着最真实的温暖,就像拥抱太阳的海洋。

  他初识的时候,曾经看见过一片海,直到此时他才想起来,当初冥想感知到那片海时,怀里正抱着还是女童的她。

  如今他终于再次回到那片温暖的海水中,他再也不想离开,他抱着她,轻轻地吻着她的唇,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做。

  二人轻轻相拥,紧紧相依,微寒的冬风从她的唇进入他的唇,这便是呼吸着彼此的呼吸,温暖的生命度量从她的身体传到他的身体,这便是心跳着彼此的心跳,他的世界里只有她,她的世界里也只有他。

  宁缺和桑桑同时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精神状态,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在她的身上打了一个寒噤,在他的身下打了一个寒噤。这场大人之间、男女之间的战争没有分出胜负,他们在相爱相杀之间,终于得到了生命的大和谐。

  光明神殿前殿垮塌,烟尘涌向夜空,遮住了月亮的眼睛。

  轰隆巨响里,崖坪上的西陵神殿神官和执事们,脸色变得异常苍白,数千人下意识里向光明神殿涌了过去,然后不安地停下脚步,掌教大人的神情变得极为严肃,但他也什么都不敢做,甚至连推想都觉得是种亵渎。

  清晨时分,宁缺才从那种奇妙的精神状态中醒来,才明白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着近在咫尺的桑桑的脸,沉默不语。

  他的沉默和男人清晨的沉默不同,没有什么尴尬,只是警惕,既然是相爱相杀,相爱之后,他也不知道会面临什么。

  忽然间,他身体内发出了一些极美妙的声音,那是雪水流过石砾的声音,是云海飘过山麓的声音,他听到了自然里最美妙的声音,才明白在这一夜之后,他被锁死的雪山气海,竟然重新获得了自由!

  和昊天睡一觉,便能有这样的回报?他看着桑桑的脸笑了起来,心想自己娶了这样一个老婆,真是世间最划算的买卖。

  桑桑闭着眼睛,仿佛还在酣睡,真正的如人类般的酣睡,她的呼吸非常悠长细微,如果不仔细注意,甚至会以为她已经没有了呼吸。

  悠长平缓的呼吸忽然间变得急促起来。

  她睁开眼睛,看着宁缺,眼眸深处由亿万星辰组成的星海,开始掀起狂暴的巨澜,其间隐藏着无穷无尽的神威。

  “我会对你……”

  宁缺毕竟是人类,对昊天做出这种事情,难免有些不安,下意识里想要辩解数句,却连负责两个字都来不及说出口。

  一道极为愤怒的啸鸣声,从桑桑的双唇间迸发而出,听上去就像是荒原上最恐怖的风穿过干涸河床上野牛的头骨。

  宁缺的臂骨瞬间碎成了二十段,每段代表他与她在一起的一年,她把这二十年尽数遗忘,于是他便再也不能抱着她。

  一道恐怖的威力,如飓风般在神殿的地面上肆虐而生,他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便被震飞数十丈,重重地撞到神殿的墙壁上。

  那片墙壁上原本绘着西陵教典里远古神话的壁画,昨夜那场颤栗之后,壁画受损严重,早已失去了往日的色彩,此时被宁缺一撞,表面残留的墙皮剥落的更加厉害,接着被血水染红,神话变得血腥起来。

  宁缺张开双腿坐在墙下,不停地咳着血,看着极为凄惨。

  桑桑飘到他的身前,脸上没有任何情绪,脸色极为苍白。

  宁缺看着她咧嘴一笑,齿间尽是鲜血,仿佛在她丰腴的身子上狠狠咬了口,眼睛里却尽是落寞失望的神情。

  光明神殿里寒风凛冽,他清晰地感觉到规则的力量,正随着那些寒风渗进自己的身体,将要重新锁死自己的雪山气海。

  终究什么都没有改变吗?

  宁缺终于体会到了皇后娘娘在生命最后那刻的感受,看着脸色苍白的桑桑,眼晴里的落寞失望情绪一扫而净,变得极为平静狠厉,

  “你虽曾是我的侍女,但不曾受过我的奴役。”他站起身来,看着她微笑说道:“所以我也不想继续做你的奴隶。”

  寒风再起,他的浩然气骤然暴发,身形化作一道残影,向着神殿对着悬崖的露台狂奔而去,身后留下一道清楚的血线。

  他的脚落在露台上,把清晨刚刚重新铺了一层的新雪踩烂,他冲到栏边,没有任何犹豫,手掌一拍栏杆,纵身跃起。

  把栏杆拍遍,望断天涯路。

  把栏杆拍遍,我来断你我的路。

  他跃出栏杆,向崖下跳去。

  同时,桑桑来到栏畔。

  她没有来得及阻止他跳崖——她没有算到他会跳崖——天算也算不到他,因为他不是她的子民,更不是她的奴隶。

  她站在栏畔看着云雾里下落的他,他飘在雾里看着栏畔的她,隔着生死,二人沉默互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

  “你就这么想我死吗?”

  桑桑看着向深渊落下的宁缺,觉得胸口有些痛。

  她以为这是昨夜受的伤,其实不是。

TOP

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4-7-1 10: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