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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雅骚(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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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八十九章 景徽的病

  七月初五,张原一行进入山海关,分守山海关的兵部主事邹之易是内阁次辅吴道南的门生,与张原自然亲近,当晚邹之易在官衙廨舍宴请张原、阮大铖和朝鲜奏请使几人,席散后又与张原、阮大铖上山海关城楼品茗消暑长谈,听张原说起凤凰山遇袭之事,邹之易神色凝重道:“如履薄冰啊,所幸张修撰谨慎,调来了百名火枪手,锦衣卫也敢战,又有武艺高强的护卫一举击毙贼魁,不然危矣!”又感慨道:“据我所见,今之辽东将领,平日不习战,却是狂妄自大,以为奴酋不足虑,累年以来,不修兵具,朽戟钝戈,援急不足为用,金鼓几于绝响,麾下士兵只作家奴用,极少训练,甚至不能开弓,或开弓而不及三十步,一旦有事,这等兵将抵什么用!”

  这是烂到根子里了啊,张原叹息道:“李巡抚苟且偷安、张总兵勇而无谋,不出一年,辽事必坏。”

  阮大铖不大关心辽东之事,他与大明绝大多数官员和百姓一样,不认为后金能对大明政权造成多大威胁,即便经过了这次朝鲜之行,阮大铖这种观念依旧没有多少改变,最多是认为奴尔哈赤会对辽东有一定威胁,他最关心的是丁巳京察的结果,三月二十二他们离京之时,四品以下京官的考察已经结束,礼部主事丁元荐、户部浙江司署郎中事陆大受、刑部郎中马德沣、刑部主事傅梅、刑部郎中李俸、户部郎中李朴这六位东林或者亲东林的官员被革职罢官,另有几位东林官员被降职或调离出京,东林势力遭受重创

  但丁巳京察的重头戏还在四品及四品以上高””官的考察。这些官员的自陈三月初送到皇帝御前。并由科道官抄录传看。若有科道官认为哪个官员的自陈有弄虚作假、溢美隐恶之处,就可拾遗检举,如今科道官基本被浙、楚、齐三党把持,三党言官要借这次拾遗把东林高官尽数逐出两京,从去年就开始收集不利于东林党人的证据

  所以阮大铖趁张原与邹之易谈论辽东局势的间歇赶紧发问道:“邹主事,不知今年京察大局定未?”

  邹之易讶然瞠目道:“是了,你二人远在朝鲜,还不知道朝中的变局。唉,如今是群小在位、党祸将兴啊!”当即向张原、阮大铖详细说了丁巳京察始末,浙党姚宗文、齐党周永春指使吏科署科事左给事中徐绍吉、河南道御史韩浚以拾遗弹劾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翁正春、原礼部署部事右侍郎孙慎行、顺天府府尹乔允升、原任吏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王图、原任国子监祭酒朱国祯等东林党大僚,还有都察院左都御史孙玮、詹事府少詹事钱龙锡这两个亲东林的官员都受到了拾遗弹劾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而且这还牵连到宗族,宗族中有作奸犯科的也要算到该官员头上,所以一旦被拾遗,很难自辩,万历皇帝于四月初六将拾遗疏下发。乔允升免职、王图冠带闲住,翁正春、孙慎行、朱国祯回籍调理。所谓回籍调理是委婉说法,等于是变相免职;去年在梃击案中已被贬为全椒县知县的东林干将王之寀再遭惩处,这回是直接免职罢官;还有,江西道御史孙居相被外调江西参政、吏科给事中姚永济外调湖广参议副使、山东道御史李邦华外调山西..””参议、兵科给事中熊明遇外调福建佥事,只有都察院左都御史孙玮、詹事府少詹事钱龙锡被留用,可以说丁巳京察,朝中东林党的势力已被一扫而空,三党获得了全面的胜利

  张原眉头微皱,这个结果虽在他预料之中,但还是愀然不乐,东林中虽有败类,但正人君子居多,三党中固然有不少正直之士,但更多的是趋炎附势之徒,不然后来也不会依附魏忠贤成了阉党,以顾宪成、高攀龙为首的东林人在对国家弊政的认识上也远比三党深刻,后世某些人编造、歪曲史实把明朝灭亡的责任全推到东林头上是别有用心的,提倡公天下、反对君主毒cái在四百年后也遭人忌啊,对此,张原有清醒的认识,但那都是后话,摆在他面前的难题是:如今东林官员已全面退出朝政中枢,而辽东鼙鼓将起,他又当如何应对?

  阮大铖却没张原这么冷静,惊道:“翁侍郎、朱祭酒都回籍了!”

  邹之易道:“是啊,被罢免的官员六月以来都已陆续离京,对了,还有一事张修撰恐怕还不知道,令内兄等轩先生也已外放,只不知出京了没有。”商周祚字明兼号等轩。

  张原一惊,忙问究竟,邹之易道:“令内兄以左佥都御史之职巡抚福建,这个不算贬谪。”

  阮大铖眼望张原,没说什么,心里很清楚这是方从哲、姚宗文等人打击张原的一个手段,商周祚原属浙党,官声颇佳,若三党肯力推,那么商周祚在这次丁巳京察中升任三品右副都御史也并非没有可能,而现在虽说以左”雅骚第四百八十九章景徽的病”佥都御史巡抚福建并非贬谪,但外放与在京是有很大区别的,很多官员宁愿在京当个七品、八品的小官,也不愿外放任五品或者六品的知州、通判,就如他阮大铖,留在京中行人司任八品行人,也自认为比外放当七品县令的黄尊素他们强,京中升迁的机会多啊,地方官极少能进入权力中枢,六部堂官和内阁大学士谁又是从知县起步的?商周祚巡抚福建,等于是削弱了张原的势力

  看来方从哲和三党官僚在尽逐东林之后,对张原的翰社也开始打压了,作为翰社中人的阮大铖不免感到自危,有点看不到前途了。

  张原听闻内兄要巡抚福建,反倒心定了一些,因为他知道此后几年朝堂斗争最为激烈,皇太子朱常洛即位后,早先被贬斥的东林人尽数复职、升迁,但红丸案、移宫案却又接踵而至,东林与三党势成水火,党祸之烈前所未有,所以说内兄商周祚离开这纷争的漩涡应该是件好事,就是嫂子傅氏和景兰、景徽两姐妹要六千里奔波跟去福建比较辛苦

  张原问:“那借此次京察高升的又是哪些人?”

  阮大铖也问:“对,那姚宗文居何官职了?”

  邹之易道:“姚宗文声誉不佳,依然还是吏科都给事中,齐党的周永春这次被擢升为右佥都御史,而浙党的李鋕兼掌刑部和都察院,其余大抵官职照旧,这是因为皇帝不肯补缺,不然六部堂官、五府七卿就都是三党的人了。”

  张原道:“其实也差不多,科道官”雅骚”和六部要职基本被三党把持,皇帝不补缺,他们就一人兼数职,权力更大。”

  阮大铖觉得一身燥热,“哗啦哗啦”猛摇折扇,立起身从高峻的山海关城楼向西南京城方向望,夜空茫茫,疏星点点,心道:“出使数月归来,竟已是这般局面!”回头看张原,张原不动声色,未见忧心忡忡,真不知道张原是怎么想的

  ……

  七月十八日,大明礼部郎中邵辅忠奉命来到通州潞河驿迎接张原和朝鲜奏请使禹烟一行,傍晚时,大明与朝鲜使团一百余人抵达潞河驿,开宴前,张原、阮大铖向邵辅忠汇报了出使和遇袭的情况,邵辅忠道:“朝鲜国之事自有皇帝定夺,张修撰和阮行人平安归来就好。”又道:“六十一名随行出使的锦衣卫死伤近半,这实在是大明开国两百余年从未有过的事。”邵辅忠口气似有揶揄之意。

  张原道:“东虏猖獗,边境不宁,的确是两百年来少有的危局。”

  邵辅忠呵呵一笑,不再多说,请张原、禹烟等人赴宴。

  次日午后,邵辅忠与张原、禹烟一行经朝阳门入běi精内城,忽听有人大叫:“少爷,少爷”,另有一人叫着:“姑爷,姑爷,”两个人一边叫着,便冲到使团车驾前。

  张原听声音知道是武陵和小厮白马,但此时炎阳西斜,光芒耀眼,街道两边人又多,没看到武陵他们在哪里,便手搭凉篷寻看,扬声对开道的锦衣卫道:“是我家人,不”娱乐秀”要拦他。”

  锦衣卫校尉便放武陵和白马过来,武陵欢天喜地道:“来褔哥和大锤他们还守在崇文门,他们以为少爷从崇文门出去的就一定会由崇文门回来,我却猜想少爷会走朝阳门,果然!”又吩咐白马:“白马,你先回去报知少奶奶,就说接到少爷了。”

  白马是个急性子,撒腿就跑,张原本想吩咐几句话的,他就已经跑出老远了,从这里到李阁老胡同有十多里路,这小厮岂不要累个半死,而且又是这大热天,张原赶紧让武陵追上去把白马叫回来,不用急着回去报信,他还要先回礼部复命。

  武陵和白马跟着张原的坐骑边走着,张原问:“我商内兄还在京中吗?”

  白马抢着回答:“大老爷上月底就出京了。”

  武陵补充道:“景徽小姐留在京中了,景徽小姐上月身体不适,就没跟商老爷去闽地。”

  张原忙问:“什么病,现在好些没有?”

  武陵道:“好些了,不过还没痊愈,究竟是什么病小的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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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九十章过家门而不入

  除了小景徽身体欠佳之外,宅子里别无他事,一岁多的张鸿渐和四个月大的张鸣谦无病无痛健康成长,让商澹然和穆真真这两个做母亲的少操了很多心;陆韬和张若曦夫妇还在京中,张若曦说了要等张原从朝鲜回来后再回江南;王微尚未回京……

  张原问了宅子里的一些情况,就让武陵和白马先回李阁老胡同报信,他还要去礼部复命,抓来的纳兰巴克什和另一名名女真俘虏也要交给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再行审问方才武陵说起四个月大的张鸣谦茁壮可爱,一边的穆敬岩听得眉开眼笑,口里没说什么,心里真是高兴,这是真真的孩儿啊,真真也做娘了!

  张原道:“穆叔,你和王师傅、洪纪、洪信他们先回宅子吧。”

  穆敬岩、洪纪、洪信不属使团编制,所以不必到礼部复命,明天去兵部报个到即可,王宗岳则是杜松私人聘请来护送张原的,连兵部也不必去。

  穆敬岩道:“还是跟随张大人办完了事再回去吧。”

  将至长安街,围观民众渐多,使团的十六人仪仗卤簿抖擞精神,旌旗招展,豹尾枪高举,仪刀在七月阳光下闪闪发亮,导引鼓和云锣有节奏地击打着张原耳朵尖,听到路边有民众互相询问道:“锦衣卫怎么少了人,三月出使时我曾见来,有好几排呢,这回来少了一多半是何缘故?”

  “有几个还扎着绷带,受伤不轻,谁敢捋锦衣卫老爷的虎须?”

  “据说是张状元在朝鲜国怂恿国王的侄子犯上作乱。把国王给杀了。国王的侄子做了国王。”

  “张状元怎么会怂恿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应该阻止这等不仁不义之事才对。”

  “这谁知道,也许张状元得了那朝鲜王侄子的好处”

  ……

  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有的锦衣卫听到了,就高声怒斥。

  张原对甄紫丹道:“小民无知,道听途说,妄加猜测,无须切责。但别有用心者故意制造的谣言则要警惕,我等在朝鲜挫败建奴阴谋、归国途中浴血杀敌,这些功绩绝不容歪曲抹杀,甄千户见到骆指挥使要详实禀报,手下锦衣卫也要尽力宣扬光海君的不忠和建奴的野心,要让京城百姓知道我们做了什么、遭遇了什么。”

  张原对自己的处境很清楚,他既要设法阻遏奴尔哈赤即将到来的攻势,更要提防朝中政敌的明枪暗箭,后者也许还更棘手

  甄紫丹的箭伤已好了大半,骑马无碍。听了张原的叮嘱,神色凝重道:“大人放心。卑职明白。”

  随行出使的六十名锦衣卫校尉死了十二个,身为副千户的甄紫丹压力很大,现在他与张原是荣辱与共,若朝鲜绫阳君拨乱反正得不到大明朝廷的承认、若抗击建奴马贼被认作是惹是生非,作为册封正使的张原固然要承担主要罪责,他甄紫丹也难辞其咎,辛辛苦苦往返八千里并且抗击建贼竟然要被问罪,这种事看似荒谬但并非不可能,从辽东巡抚李维翰的态度就可窥见端倪,朝中党争激烈,张原是亲东林的,又与方阁老、姚给事等人有仇隙,如今东林高官大僚尽数被黜出京,张原在朝中颇为孤立,其政敌定会借此番出使之事污蔑张原

  虽然如此,但甄紫丹并未觉得是被张原连累,张原自有其人格魅力,相处数月,张原的清廉、睿智、不骄不吝,都是让甄紫丹由衷敬佩的,鲁太监送给张原的一千两银子还有在朝鲜收到的贵重礼物张原全部拿出来作为那些伤亡锦衣卫的抚恤银,单这点就让甄紫丹佩服,而且凤凰山建贼袭击之事,甄紫丹对李巡抚的那种态度极其反感,所以当然是坚定站在张原这一边的。

  阮大铖也听到了民众的流言,不禁愈发忧虑,东林一去,翰社势孤,方从哲和三党要打压张原和翰社再无顾忌,阮大铖原以为张原在丁巳京察最关键的时期主动要求出使朝鲜是为了避祸,按理说张原此行应该谨小慎微不让方阁老和姚宗文等人抓到把柄才是,但张原却没有这么做,有些事分明是张原主动挑起的,这让阮大铖颇为困惑,张原对丁巳京察的结果似乎早有预料,却为何还这般行事高扬?

  阮大铖催马与张原并行,侧头看着张原,张原向他微笑道:“八千里路云和月啊,我们终于回来了。”

  阮大铖笑道:“岳武穆不是我能做的。”

  阮大铖这么一说,张原记起历史上阮大铖积极剃发降清的后事了,摇了摇头,淡淡道:“岂能人人为岳武穆,不要是非颠倒为虎作伥就行。”

  到了东长安街路口,武陵和白马便绕道大明门回宅子去报信,甄紫丹领着四十余名锦衣卫校尉回锦衣卫衙门复命,张原一行入东公生门来到礼部衙门,礼部右侍郎何宗彦在仪门外迎接张原和朝鲜奏请使禹烟诸人,张原交还册封敕书,附上一道未能完成册封使命的相关说明奏疏,还有一份清单,就是,也交与何宗彦,

  禹烟向何宗彦详细禀报了朝鲜拨乱反正的经过,何宗彦没有表态,即命设宴款待众人,张原告辞道:“何侍郎,下官思家心切,急欲归去,这酒就不喝了,请何侍郎见谅。”

  阮大铖也起身告辞,何宗彦未多挽留。

  张原和阮大铖出了礼部大门,却见张岱、文震孟、钱士升三人候在礼部衙门外的照壁下,张岱大笑着迎上来:“介子、集之兄,出使辛苦。”

  文震孟和钱士升也过来向张原、阮大铖拱手问安,使团方才经由玉河北桥上过时,已经惊动了翰林院中人,张岱和文震孟、钱士升三人就赶来礼部相见

  张岱仔细端详张原,说道:“介子,你真是黑瘦了不少啊。”又看看阮大铖,道:“集之兄也不是玉面郎君了。”

  阮大铖道:“黑瘦算得什么,若非介子机警,我们差点就丧命辽东了。”

  张岱惊问何故,朝鲜政变之事他们已经听闻,但使团在凤凰山遇袭之事却还不知道,这时听张原和阮大铖说起当日交战之事,不禁咋舌,他们一向读孔孟之书、以琴棋书画自娱,临敌决生死之事只在书本上看看,没想到张原、阮大铖遇上了,觉得是不可思议之事。

  “少爷少爷”

  “公子公子”

  武陵、来福、汪大锤和阮大铖的仆从赶来了,张原便向文震孟几人拱手道:“明日请几位喝酒一聚,对了,我翰社同仁还经常聚会讲学否?”

  文震孟道:“不敢废,每月两次在大隆福寺聚会切磋,风雨无阻。”

  张原道:“甚好,那请文兄代为联络,明日傍晚我在棋盘街永昌酒楼宴请翰社同仁。”

  钱士升道:“当然是我等为你们两位接风洗尘。”

  张岱跟着张原去李阁老胡同,又命能柱回泡子河畔把素芝母子和李蔻儿也接到李阁老胡同这边来,要好好团聚一番。

  张原问:“不把刘氏嫂子一并请来?”

  张岱道:“她出一趟门不易,要头一天约好才行,郑重其事的”说着摇了摇头,又道:“过两日我再陪她过来吧,她那种人无趣得很。”

  兄弟二人并肩步行,王宗岳、穆敬岩等人跟在身后,说起张原离京后发生的一些事,除了大批东林官员被黜外,张岱道:“祁虎子跟着商御史一家南下了,虎子舍不得景兰小姐呢,景徽小姐不知病好了没有?”

  张岱这个翰林院庶吉士每日读书习字,和未出仕时的逍遥日子差不多,党争也暂时未波及不到他,所以体会不到张原那种紧迫性,只为张原平安归来感到高兴,要到张原宅里饮酒庆贺。

  见到乐观开朗的宗子大兄,张原也把心事暂且搁下,这些日子忧国忧民也够闷的了。

  此时大约是申时末,红日将坠,七月中旬的天气依然很热,张原与大兄张岱摇着折扇刚走到大明门外,老仆符成驾着马车来接了,符成喜笑颜开道:“少爷,少奶奶、穆姨娘和两位小公子都在等着少爷呢。”

  张原急着回家看妻儿,不愿在路上遇到熟人寒暄耽搁,便与大兄乘上马车驶过板桥胡同,再横穿西长安街,行至石厂街,就见李阁老胡同口有人张望,正是小厮白马,白马叫道:“姑爷回来了,姑爷回来了。”飞一般跑回去了。

  张原在胡同口下车,看到自家那所小四合院的金柱大门前有仆妇向这边张望,迭声说着“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正这时,忽有一人从后面气喘吁吁赶上:“介子,介子”

  张原回头看时,却是老师杨涟,赶忙施礼道:“杨老师一向安好,学生刚回京。”

  杨涟摸出汗巾拭了拭额头,对张原道:“介子,立即随我去见吴阁老。”

  张岱笑道:“杨老师,让我弟先回家看看妻儿再去拜会吴阁老不迟吧。”

  杨涟是个急性子,说道:“禹圣治水九年,三过家门而不入。”挽着张原的手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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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九十三章无情未必真豪杰

  电闪雷鸣中商澹然霍然起身,说道:“我去看看孩儿。”。

  张原搁下笔,跟着妻子出了书房,这坐北朝南的正房四间,书房靠最左边,然后是饭厅,饭厅过去就是周妈和小鸿渐的房间,再就是张原、商澹然夫妇的卧室,张原进到小鸿渐房间时,周妈正在关窗,商澹然撩着纱帐看小鸿渐,张原凑过去看,油灯灯芯剔得短,光线昏朦,小鸿渐叉手叉脚齁齁酣睡,商澹然轻笑道:“鸿渐睡得真香。”问周妈:“何时把的尿?”

  周妈道:“半个时辰前。”

  商澹然在儿子额头上摸了摸,有些汗湿,这雨没落下来,房中闷热难消,便对张原道:“你去看看谦儿,我给鸿渐扇扇凉,等雨落下来后再回书房抄写。”

  穆真真住西厢房,正与婢女玉梅坐在小鸣谦的眠篮边轻声说话,一盏白瓷灯搁得远远的,见张原进来,穆真真和玉梅赶紧起身施礼,雨就在这时倾盆而下,哗哗的雨声充溢室内。

  张原问:“鸣谦打雷怕不怕?”到摇篮边看时,这小婴儿睁着乌溜溜大眼睛左看右看,讶然笑道:“谦儿醒着啊。”

  穆真真把白瓷灯移近一些好让张原看儿子,说道:“打雷前就醒了,听到雷声也不害怕。”

  张原看着安安静静的小鸣谦,问:“也不哭闹索抱吗?”

  穆真真道:“鸣谦极少哭闹,睡醒了也只自己划手划脚笑嘻嘻玩。并不哭闹,乖得很。”

  张原在摇篮边的小杌坐下,伸手轻捏小鸣谦婴儿肥的脸颊,笑道:“傻儿子,要哭闹的呀,不哭不闹不然没人抱你玩,待在摇篮里多闷气,太过乖巧自己吃亏。”说着把小鸣谦从摇篮里抱起。

  玉梅听得嘻嘻直笑。

  穆真真笑道:“鸣谦是象我小时候呢,爹爹说我婴儿时极乖,爹娘忙忙碌碌走进走出。我只在眠篮里睁眼看着,并不哭闹,后来听爹爹说我若哭闹他也会抽空抱我一会,但既然不哭那就不抱了。他也忙着呢——鸣谦呢不哭不闹也有人抱他玩,我可比不了。”说话时手轻抚儿子的头发,又道:“鸣谦的头发不象我,这很好。”

  穆真真的头发微黄微卷,小鸣谦头发虽然也有点黄,但顺直,小孩子的头发本来就有点黄,小鸿渐也黄,黄发小儿、黄毛丫头嘛,穆真真之所以不愿意儿子太象她。是觉得她的黄发和白肤是堕民的标志。她可不想儿子打着堕民的烙印。

  张原岂不知穆真真的心思,说道:“象你也很好,我喜欢。”

  穆真真羞喜不胜,低下头去。

  玉梅托故退出房间好让张原和穆真真说些体己话,张原逗儿子。伸右手食指让小鸣谦握着,然后回拉试儿子的握力,这四个月大的婴儿力气还不小,赞道:“好儿子。有力气。”问:“真真,奶水足否?”

  穆真真低着头道:“够吃呢,都吃不完。”

  张原“嘿”的一笑,看着怀里的小鸣谦道:“吾儿饿了没?”抬头道:“谦儿饿了,喂奶吧。”看着穆真真鼓胀胀的胸脯,薄薄夏衫下还有两块湿痕,是奶水的溢迹吗?

  穆真真又羞又笑,说道:“方才喂过了,不饿的。”

  调笑了几句,张原起身道:“你们母子早些睡吧,我还要回书房再抄写一会。”在小鸣谦肥嫩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把儿子递给穆真真。

  这场大雨下了小半个时辰,闷热之气一扫而光,张原和商澹然一共抄了近万字,书房里的自鸣钟敲了十一响后,二人便收拾笔墨准备歇息,剩下的明早再抄录。

  雨后气候清新,漫天浓云已散,四方天井的上空露出那轮半缺的明月,极是皎洁,张原和商澹然都没有睡意,夫妇二人携手在天井里散步,青砖地薄薄一层积水映着月色,空明澄澈,气温与傍晚时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这在江南是难体会到的——

  商澹然把这些日子宅子里的事和书社、商铺的经营说给张原听,山阴二老有一封家书、宗翼善也写了信,还有西张叔祖张汝霖也有信来,张原的友人和翰社社员寄来的书信就更多了,有数十封之多,这些信都没有启封,等张原回来阅览处理——

  商澹然记性也极好,把她看过的那几封信复述给张原听,又说了她兄长商周祚离京的事,商周祚临行前还留下了一封书信给张原,这信商澹然没有拆看——

  明月移过天井西檐,书房里的自鸣钟敲了十二响,商澹然道:“明日早起再看吧,夜深了,早些安歇吧。”忽然低声腻笑,说道:“你去真真房里睡吧。”

  张原瞠目道:“毋乃贤惠过头!”

  商澹然忍着笑,低声道:“我来月事了,不能侍候你。”

  张原失笑:“张介子只重那些吗。”

  商澹然道:“我是说你这么些日子——”不说了,笑。

  张原笑道:“这么多日子都熬过来了,不争这一日。”

  ……

  昨夜一场秋雨,将暑气扫尽,张原睡得极为香甜,路途奔波四个月,现在终于安睡温柔乡,这就是福气。

  张原习惯早起,起床洗漱后在大天井中练太极拳,这是正宗太极拳,名师所授,不是他以前练的那种简易花架子,听得书房里的自鸣钟“当当当当当当”敲了六响,这钟每天会快十五分钟,要经常校准,随即听得有人在动这自鸣钟,是穆真真吗?

  有人推开书房的木窗,一个清脆如晓莺般的声音欢喜道:“小姑父,早安。”窗间露出一张秀美的小脸,正是商景徽。

  张原微笑应道:“小徽早。”专心练拳。

  书房里的商景徽磨好墨。开始抄书了,张原练罢拳进来时,她已抄了好几行了,歪着脑袋说:“小姑父你歇着,或者先看信。”说罢继续认真抄写,兴致勃勃。

  张原坐在书案边开始拆阅书箧中的信件,看了几封信,抬眼见商景徽停笔注视着他,便笑问:“看什么,不认识了吗?”

  商景徽的脸蛋原先有些婴儿肥。现在清瘦了一些,尚未开始发身长大,依然稚气,这时说道:“小姑父去朝鲜很辛苦是吧。昨晚没看清楚,现在看小姑父又黑又瘦的。”

  张原微笑道:“行路难啊,风吹日晒,不过还好,总算平安回来了——小徽你怎么就病了?”

  商景徽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病了——”

  商澹然进来了,接话道:“有好几日高热不退,把我们都吓坏了。”

  张原道:“过两日请名医再复诊一下。”

  说话间,仆妇来报,陆韬和张若曦夫妇来了。

  陆韬、张若曦住在灯市街盛美商号的店铺里,昨日傍晚才得到张原回京的消息。那时天色已晚。所以今日一早就赶来了,小鸿渐见到张若曦最是雀跃,连声叫着:“姑母,姑母。”蹒跚上前,张着双臂。喜笑颜开。

  张若曦抱起小鸿渐,对张原道:“你既已平安归来,那我和陆郎明天就启程回乡了,行装早已收拾好。且喜天气已转凉,正好赶路。”

  张原道:“姐姐姐夫在京中过了中秋再回江南吧,现在动身的话中秋节就要在路上过了。”

  张若曦道:“我和你姐夫也是归心似箭啊,履纯、履洁在山阴,我有大半年没见他兄弟二人了,思念得紧。”

  张原也就不再挽留,说道:“那今日我们一起去泡子河畔团聚,宗子大兄昨日邀请的。”

  张若曦问:“小原今日不去衙门吗?”

  张原道:“按惯例,出使远国的使臣回来后有旬日的休假,这几日我不用去翰林院或者詹事府。”

  用罢早餐,左邻孙承宗将上半册《丁巳朝鲜纪行》原稿和抄录的一份亲自送到张原手上,张原问起东宫讲学之事,孙承宗微笑道:“皇长孙殿下心性仁慈,重情义,几次问起你何时回来——不过最近两个月因天气炎热,暂停日讲,如今天气转凉,应该要恢复讲学了,待东宫传旨吧。”

  孙承宗告辞去詹事府,张原让姐姐姐夫和商澹然、穆真真她们先去泡子河畔张氏寓所,他今日虽然不必去翰林院坐堂,但既然回来了,总要去拜见一下翰林院侍读学士郭淐,还有,他现在还兼任詹事府右春坊右赞善,那么掌印的少詹事钱龙锡也必须去拜见——

  商景徽提醒道:“小姑父,那日记还没抄完呢。”

  商澹然便请姐夫张若曦和姐夫陆韬帮忙,还有小景徽,四个人一起抄录,用了半个时辰,将剩下的日记抄录完毕,这时武陵把翰社书局的袁朝年也叫来了,张原将那两份《丁巳朝鲜纪行》都交给袁朝年,让袁朝年与武陵当场校对,校对完毕后,立即召集刻工,务必在十日内将此日记刻印销售,而且制版要精细,不能出明显的错误。

  商澹然、张若曦她们乘车去泡子河畔了,张原留袁朝年和武陵在宅子里校对日记,他带着来福和汪大锤去翰林院,舍巴和马阔齐也要跟着,被张原制止,这在京中,两个石柱土兵整日跟着必遭人非议,张原准备近日打发这二人回四川。

  张原主仆三人刚走到李阁老胡同东端,却见慈庆宫的内侍高起潜带了一个小火者沿灰厂街匆匆赶来,高起潜作为皇长孙朱由校的伴读,已经由乌木牌升为有品秩的长随了,长随是七品内官,再往上升就是六品典簿,高起潜今年才十六岁,可谓官运亨通,这就是依傍大太监的好处,钟太监自去年梃击案之后,不但东宫首领太监王安对他另眼相待,就是皇太子朱常洛也对钟太监颇为倚重了,以前有事都是单独与王安商量,现在钟太监得以参与,在东宫,已是仅次于王安的实权太监,高起潜作为钟太监的干儿子,自然水涨船高,地位跟着骤升——

  高起潜向张原施礼,说钟公公和客嬷嬷已经知道张原回京,请张原抽空到十刹海钟公公外宅相见,又说皇长孙殿下也极想见到张先生,问张先生何时入文华殿讲课?

  张原这两日极忙,明天还要送姐姐姐夫回江南,便道:“我后日来拜访钟公公,午后来吧,午后钟公公也有空暇。”

  高起潜回慈庆宫复命去了,张原到翰林院与诸同僚见礼,然后去拜会掌院郭淐郭学士,郭学士对张原还是颇爱护的,寒暄之后便把一张邸报递给他,说道:“张修撰你看看,这是新出的邸报,上面有辽东李巡抚的奏疏。”

  张原昨日在吴阁老处已经看过这篇奏疏,这时再看一遍,惊讶道:“李巡抚为何这般指责下官,简直是莫名其妙。”当即将李维翰指责他的几点逐一向郭淐解释,又道:“郭学士,下官出使朝鲜,从离京到回京历时一百一十九日,每日都有日记,所记之事皆有随行使者为证,朝鲜使臣也可为证,李巡抚这般无端指责,下官甚是惊惧,为表清白,会尽快把那册日记刊印出来。”

  郭淐点头道:“如此甚好。”

  张原恳请郭淐为《丁巳朝鲜纪行》作序,这不是张原临时起意,而是早就想好的,请吴道南或者其他高官作序都不合适,郭淐最合适,因为郭淐是翰林院掌印官,而且既非东林也非三党——

  郭淐讲究明哲保身,慎重道:“你把日记送来我先阅览,若无不妥,我会作序的。”

  张原说傍晚会把日记原稿送到郭学士府上,拜别郭淐,张原出了翰林院去詹事府拜会少詹事钱龙锡,又与师兄徐光启谈论良久,这才往泡子河畔与姐姐张若曦她们相聚,又让人去把阮大铖请来一起喝酒,阮大铖这几天也不用去行人司坐衙。

  午后张原和阮大铖去了礼部和会同馆,分别拜会何侍郎和朝鲜奏请使禹烟等人,从会同馆出来时见时辰还早,才是正申时,二人便又去锦衣卫衙门拜访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一番寒暄后骆思恭道:“已连夜提审纳兰巴克什二人,俱已招供,本卫会据实向圣上禀报,请张修撰、阮行人放心。”

  随张原出使的包括甄紫丹在内的六十一名锦衣卫都负有侦缉之责,骆思恭已经从这些锦衣卫口中得知张原出使的详情,锦衣卫此番死伤惨重,骆思恭当然要维护属下的利益,锦衣卫直接听命于皇帝,不受内阁和六部节制,所以三党虽然势倾朝野,但骆思恭并无多少顾忌,锦衣卫畏惧的是执掌东厂的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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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九十六章 行路难

  京中关于张原出使朝鲜的那些流言是姚宗文、韩浚等人授意家仆在酒楼茶肆散布出来的,如今在甄紫丹等锦衣卫的大力澄清下得到了纠正,对于京城士庶而言,此前听到的毕竟只是道听途说,现在是出使的锦衣卫亲口所言,自然更可信,而且锦衣卫制造舆论更内行,姚宗文等人对市井舆论的重视显然不如张原。

  七月二十九日午后,翰社书局刻印的署名张原的《行路难丁巳朝鲜纪行》就已经在京城各大书肆销售,翰林院侍读学士郭淐为此书作序,此前京中的流言等于是为此书作广告,很多京官都命仆人去购买此书,张原亲自送书上门的有吴道南、张问达、钱龙锡、成基命、徐光启、左光斗、亓诗教、王大智、祁承爜、杨涟等十余人

  张原不怕别人讥他请托钻营,当此世道,必须有从权之计,可结交的就绝不清高拒人,三日前,他命武陵、舍巴、马阔齐携带他和朝鲜使臣禹烟的书信和礼物前往河南商丘拜见杨镐,照目下的形势,奴尔哈赤极有可能提前侵略辽东,辽东边备废弛,想挽救抚顺、清河是不可能的,能做的就是避免萨尔浒之战的全面溃败,杨镐将是指挥萨尔浒之战的主帅,时局虽然因他张原而发生了一些微妙变化,但只要大明朝廷决定对后金大举用兵,熟谙辽事的杨镐一定会被推举出来,因为杨镐与方从哲同为二十年前的内阁首辅赵志皋的门生,又且指挥过二十年前抗倭援朝战争。当然是此次主帅的最佳人选。其余象熊廷弼、李如柏等人都还不具备那个资格。所以张原必须对杨镐施加自己的影响力,现在的杨镐还在商丘乡下赋闲,正是张原向杨镐展现自己的绝好机会,张原写给杨镐的信洋洋万言,其中对辽东局势的预测很快就会得到验证,这必给尚未出山的杨镐以深刻印象

  舍巴和马阔齐陪同武陵到了商丘之后就会回四川石柱,张原为他二人领了小勘合牌,以便顺利还乡。同时还有一封信带给秦良玉,请秦良玉关注永宁宣抚司奢崇明的动向,若朝廷征调石柱和永宁土兵北上辽东助战,那时就更要提防奢崇明,这个时间已不远,或许就是明年。

  张原虽负家国之重,但得闲时也要悠哉优哉一番,谁说乱世就不能享乐娱情,忙里偷闲,七月二十六这日张原和大兄张岱携女眷游了十刹海。北京的秋是一年四季中最好的季节,不冷不热。天清气朗,葫芦大枣、香脆白梨,还有葡萄和栗子这些瓜果都成熟了,十刹海的水格外明净,坐在游船上听曲吃梨,不亚于西湖七月半。

  穆敬岩与女儿穆真真、还有小外甥张鸣谦相聚了几日,于二十七这日领了兵部勘合牌,与洪纪、洪信二人回榆林向杜松复命,张原当然也给杜松备了一份礼物并写了一封书信让穆敬岩带去,王宗岳则辞了张原回山西太谷家乡,明年初王宗岳会再来京中,他已答应长随张原左右,这些年王宗岳走南闯北结识三教九流人物,但在有地位有身份的官绅眼里,王宗岳是一介江湖武人,难免有轻贱之意,而在张原这里,王宗岳感受到了尊重,张原是真把他当作老师来礼遇的。

  沈榷举荐温体仁为东宫日讲官以及韩浚弹劾张原的奏疏送到司礼监后迟迟未见批复,而张原旬日休假已过,从八月初一日开始到詹事府坐堂,张原现在是詹事府右春坊右赞善,詹事府的赞善虽与翰林院修撰同为从六品官,但从翰林院到詹事府就是一个资历的累积,是年轻官员升迁的必经之路,张原保有翰林院修撰之职而不必到翰林院点卯,以后詹事府就是他坐堂之所,多少人在翰林院要熬上六、七年甚至十几年,张原只用了一年半,这就是出使朝鲜的好处

  詹事府没有正印官,由少詹事钱龙锡代掌印,钱龙锡见到张原,寒暄数语,便道:“慈庆宫一早传下旨意,皇太子要在文华殿召见你,东宫的内官还在等着呢,张赞善赶紧去吧。”

  詹事府离文华殿不远,张原跟着东宫太监韩本用来到文华殿,殿门已开,有几个内官在殿上,见张原来了,赶紧去报信,不多时,皇太子朱常洛到了,皇长孙朱由校也来了,半年不见,朱由校长高了一些,脸色不似从前那般青白,在其父朱常洛身后向张原点头偷笑。

  朱常洛向张原询问出使朝鲜之事,张原择要说了,朱常洛踌躇了一下,开口道:“本宫听闻有外臣对朝鲜国反正之事颇有非议,认为是以下犯上、冠覆倒置,甚至是大逆不道,张赞善适出使彼国,为何不制止此等悖逆之行反而推波助澜?”

  文华殿上的气氛霎时紧张起来,皇太子朱常洛问话的语气虽不甚严厉,但问题却很尖锐,御史韩浚在奏疏中弹劾张原也基本就是这些,攻击张原动摇了儒家礼仪道德这些立国之基了,张原必须当面给出让皇太子满意的解释,不然这东宫日讲官的位子怕是难保。

  张原当然是早有准备,躬身道:“殿下容禀,当年光海君以庶次子的身份即朝鲜王位本就不合国礼,我大明礼部诸臣对此也多有非议,曾以‘继统大义,长幼定分,不宜僭差’为由拒绝册封,但后来考虑到光海君在朝鲜的地位已经稳固,而且建州女真日益强大,奴酋奴尔哈赤桀骜不驯,为巩固东北边疆,故而给予册封,但光海君即位后昏乱日甚,幽废母后、屠兄杀弟、民怨沸腾,更且因为我大明曾经拒绝册封其为王而怀恨在心,竟与奴酋勾结,奴酋遣其麾下智囊纳兰巴克什者与光海密谋不利于我大明,臣在朝鲜国忠义之士相助下洞察其阴谋,擒获纳兰巴克什。归国后已交与锦衣卫审问。骆指挥定会将实情向宫中禀报。至于说绫阳君拨乱反正,那是出于朝鲜仁穆大妃授意,臣只是适逢其会,却遭到如此毁谤,臣不胜感慨”

  说到这里,张原语气慷慨又有些悲怆,续道:“遥想汉之班超出使鄯善国,彼时鄯善国有匈奴使者在。班超率三十六人突入城中斩杀匈奴使者,迫使鄯善国王表示愿意归附大汉,其余西域诸国有不忠大汉者,班超或灭其国、或另扶新君,极大地打击了匈奴在西域的势力,匈奴最终远遁不敢与汉争锋,岂无班超之功在?若班超不幸生于今日,是否一归国就要定其大逆不道、犯上作乱之罪?”

  张原解释完毕,文华殿上悄然无声,立在皇太子身后的东宫首领太监王安暗暗点头。张原果然大才,这番解释堪称完美。张原先以光海君得位不正说起,一下子就切中皇太子心事,福王虽已就藩洛阳,但威胁依然存在,光海君的倒台与朱常洛在国本之争中最终获胜岂非暗合,单凭这一点,皇太子朱常洛就要力挺张原,更何况张原后面以班超为例的自辩相当有力

  想到这里,王安与钟本华对视一眼,二人都是微微一笑,张原果然是有辅臣的资质,辅臣必须具备的是御前应对能力,平日文章写得再如何花团锦簇也不如当面切入帝心一语。

  果然,皇太子朱常洛和颜悦色道:“张赞善莫要为那些流言蜚语困扰,本宫已明白你忠君爱国之心。”

  张原跪禀道:“殿下,微臣出使朝鲜的日记已经刊刻印行,臣借此次出使,对辽东、建州、朝鲜的军政边备都有考察记载,敢呈殿下披览。”

  朱常洛道:“甚好,呈上来。”

  张原即从怀里将一册散发着油墨香的《行路难丁巳朝鲜纪行》双手呈上,王安过来接了。

  朱常洛对王安道:“传旨詹事府和翰林院,明日重新出阁开讲。”又道:“王伴伴,中秋佳节临近,给各位先生的节礼应早早送去,张赞善的节礼要丰厚一些,算是补上回端午的节礼。”

  王安应道:“是,奴婢立即就办。”

  朱常洛想想两份节礼实难奖慰张原的功劳和忠心,但又没有能力给张原升官,便道:“张先生学问品德俱佳,本宫甚是敬重,以后张先生也给本宫讲学解惑。”

  给朱常洛讲学那就等于是朱常洛的老师了,这摆明一旦朱常洛登基张原必受重用,以张原的资历,这是极大的尊荣了,钟本华都为张原暗暗高兴,不料张原却婉拒道:“殿下,小臣今年才二十岁,无搂识还是声望都不足以担此重任,皇长孙年幼聪慧,臣教导皇长孙庶几可以胜任。”

  朱常洛听张原这么说,想想也对,他比张原年长近二十岁,张原做他的讲官的确有些不合适,虽然韩愈有“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之说,但言官们显然不会以《师说》来理解张原,只会抨击张原僭越、狂妄,这就反而给张原造成麻烦

  朱常洛看着年少英气的张原,心道:“张原是栋梁之材,就留给我儿由校吧。”示意朱由校过来,拉着儿子的手说道:“吾儿要听张先生教诲,虚心求教,不要顽皮。”

  朱由校高兴道:“是,儿极敬重张先生,张先生讲学讲得极好,人品更好。”

  朱由校这几日一直担心张原会被奸臣所阻不能继续当他的老师,这时自然要大赞张原。

  ……

  年初张原请求出使朝鲜时,姚宗文等人暗喜,都认为出使是苦差,巴不得张原离开京城去朝鲜,现在才醒悟张原已然得利,看来张原并不打算在万历朝与他们抗衡,而是寄望于皇太子朱常洛,詹事府正是东宫的事务衙门,一旦东宫即位,张原自然飞黄腾达,对此,姚宗文、周永春、韩浚等三党首脑人物都极为忌惮,万历皇帝今年五十五岁,这在普遍寿数不高的大明朝皇帝当中算得是高寿了,不过想必也没几年好活了,张原今年才二十岁,而姚、周等人都已四、五十岁。到了新君即位后只怕斗不过张原。如今张原可等于是东林人在朝中的希望了。所以必须在这两年就把张原逐出京城,牢牢把持住朝政,这样的话即使新君即位之后也动摇不了三党的势力,但韩浚弹劾张原的奏疏未见批复,张原堂而皇之地入詹事府任职了

  八月初一这日傍晚散衙后,姚宗文与韩浚同车密谈,姚宗文说道:“晶宇兄的那份奏疏还未批复吗,张原明日依旧入宫进讲了。真是岂有此理。”

  韩浚道:“圣上被前几个月的京察搞烦了,如今关于官员弹劾的奏疏大抵留中不发,因为丁巳京察已经结束,所以说今年想把张原逐出京城只怕不易,张原极是狡猾,回京才十来日,出使的日记就已刊刻成书了,那册《行路难丁巳朝鲜纪行》姚兄可曾一阅?”

  姚宗文冷笑道:“若非要揪其破绽,谁耐烦看他的日记,我是昨日傍晚购得那册书。尚未及细读。”

  韩浚道:“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我倒是连夜翻阅了一遍。张原的自辩很有力啊,堪称无懈可击。”声音转低,问:“那个阮大铖如何了,若阮大铖能指出张原日记不尽不实,那将给张原沉重一击。”

  姚宗文道:“阮大铖是个无胆色的纨绔,他是翰社骨干,与张原素有交情,要他突然倒戈,他自己脸面抹不过去,也怕被人讥为寡礼义廉耻,不过前几日他曾来访我,言语间有疏远翰社之意,但割席绝交之事他一时也做不出,此人只堪煽风点火,要他作先锋与张原作对,他不敢。”

  韩浚道:“建州奴酋屡受张原挫辱,必有侵略辽东之举,待那时我等再群起弹劾是张原造成的辽东边患,必可让张原难以辩驳,阮大铖见风使舵之辈,对张原落井下石也是做得出的。”

  姚宗文道:“张原多番对人说建州奴酋的威胁,可莫要真被他言中,辽东成我大明的大患。”

  韩浚道:“建奴如何能威胁到大明安危,无非劫掠边塞一些牛羊人口而已,建州人口不过十万,我大明人口万万,建州如何与我大明抗衡,疮癣之疾,何足为虑,张原亟言建奴威胁,乃是危言耸听,是想舒缓东林人在朝堂上的困境。”

  ……

  万历四十五年(后金天命二年)九月十二,奴尔哈赤率军扫平了东海女真虎尔哈部回到赫图阿拉城,立即召集诸贝勒、大臣商议军国大事,上月中旬奴尔哈赤在虎尔哈河南岸接到长子代善的急报,得知朝鲜发生发政变,他派去的使者纳兰巴克什被擒,余众被杀,奴尔哈赤大怒,匆匆安抚了归降的虎尔哈部首领,领兵回建州,九月初行至辉发河畔,又接到代善的急报,扈尔汗死在连山城东凤凰山下,奴尔哈赤急怒攻心、口舌生疮,率部星夜赶回赫图阿拉

  议政大殿上,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诸贝勒、大臣,率文武官员分四排八隅站立,奴尔哈赤脸色阴沉,声音嘶哑道:“诸贝勒大臣,自今日起不能再这般安闲度日了,我已决定,我大金要向明朝开战!”

  奴尔哈赤作出这个决定并非因为纳兰巴克什被擒和扈尔汗之死而起的复仇冲动,他是早有预谋,如今建州的后方东海女真诸部已平,西面的蒙古科尔沁部与他是姻亲,虽然蒙古最大部落察哈尔部的林丹汗依然瞧不起他奴尔哈赤,但林丹汗自奉信红教后,在蒙古诸部的影响力大受影响,而且林丹汗也与明朝作对,所以不足惧

  诸贝勒和大臣们虽然早知奴尔哈赤的野心,但这时听奴尔哈赤郑重其事宣布要与明朝,众人都是惕然心惊,八旗军在白山黑水间纵横叱咤、所向披靡,但与明朝军队并未进行过大规模正面对战,当年李成梁对女真诸部的残酷打压至今仍是女真人的噩梦

  奴尔哈赤扫视诸臣子的神情,知道众人的顾虑,便对皇太极道:“由四贝勒为诸位说说南朝虚实和辽东边备。”

  那个曾在北京城出现过的八字眉、红脸膛的皇太极踏前一步,将他一年来在辽东诸地和北京城的见闻择要说来,集中渲染明朝官吏**和军纪败坏,又举数年来八旗兵扮作马贼与辽东守军交战情况,辽东明兵简直不堪一击,至于前次扈尔汗败亡凤凰山,那是因为明使张原手下有一百二十名锦衣卫精锐,另有连山关的三百名火枪手,而扈尔汗所部不足三十骑,仓促遭遇十倍于己之敌,犹自杀死杀伤了南朝锦衣卫和火枪手近百人,若非扈尔汗因坐骑被火枪射中而坠马,明使张原已然就擒,实为可惜……

  皇太极夸大张原使团的实力,以此鼓舞诸贝勒大臣与大明开战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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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九十七章 改版七大恨

  小冰河气候对建州女真的恶劣影响比明朝还严重,自万历十三年开始的奴尔哈赤统一女真诸部的进程,主要动力其实就是为了抢劫其他部族的粮食牲畜而避免自己的部族臣民饿死,什么雄才大略、高瞻远瞩都是清王朝入主中原后的粉饰之词,那时的奴尔哈赤与流贼首领高迎祥、李自成一样,都是带着一群饥民四处觅食、劫掠,建州女真通过抢劫其他部族、杀死其他部族的人口来减缓粮食的压力从而渡过饥荒——

  天命二年春至今,建州大旱,草木皆枯,牛羊牲畜死者无数,奴尔哈赤心中焦虑,若没有足够多的粮食储备应付即将到来的寒冬,他的臣民就将大量饿毙或流离,他别无治国富民之策,只会武力抢劫,然而现在女真诸部除了叶赫部之外都已经灭亡了,扮小股马贼蹿入大明地界劫掠也是杯水车薪,无法应对大范围的天灾,所以必须发动大规模的战争来转嫁生存危机,进攻大明势在必行!

  皇太极宣扬了一番八旗军的威武无敌和辽东明军的怯弱无能之后,奴尔哈赤开始进行实战分析,他说与明军交战不要强求攻城夺地,攻得下的就攻,攻不下的就要设法把敌军引到城外进行野战,敌众我寡如何打法、我众敌寡又如何打法?一旦出兵,每个牛录五十个披甲军,只留十人守城,其余四十人出战,各军士不得擅离各自的牛录旗矗……

  奴尔哈赤征战多年,经验丰富,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然后让诸贝勒大臣各抒己见,大贝勒代善主张进攻朝鲜,因为纳兰巴克什五月赴朝鲜有一个使命就是向朝鲜借粮救灾。如今光海君被废,朝鲜已彻底倒向明朝而与建州为敌,既然借粮已无可能,那就去抢,征服朝鲜——

  皇太极不赞成进攻朝鲜,因为八旗军主力一旦无法从朝鲜迅速脱身,必致腹背受敌,朝鲜撮尔小邦,粮储有限。不值得大动干戈,进攻朝鲜等于是同大明宣战,何不干脆袭取辽东,只要辽东明军一败,朝鲜可不战而平。

  奴尔哈赤首肯八子皇太极的建议。后示意第七子阿巴泰出列,说道:“阿巴泰,你上月去了抚顺,你且说说抚顺城的虚实。”

  阿巴泰脸有愤恨之色,说道:“我大金百姓遭受天灾,粮食不继,我上月去抚顺与抚顺守备王命印和游击李永芳商谈开马市贸易事宜。李永芳贪婪奸诈,趁我建州天灾,打压我参茸貂皮的售价,同样数量的貂皮人参换取不到往年一半的粮食。趁人之危,实为可恨。”

  奴尔哈赤沉声道:“先且答应他的条件,他吞进去多少,我让他十倍还回来。”

  阿巴泰道:“抚顺李永芳所部不过一千五百人。七月间增派了五百军士,总共二千人。都热衷贸易,军纪涣散,岂是我八旗军敌手。”

  奴尔哈赤道:“抚顺城商家富户颇多,甚有蓄积,若攻下抚顺,我大金子民就不愁过冬了,你们可有什么攻城的良策?”

  皇太极献计道:“我们可要求李永芳再开马市,同意参茸、貂皮、东珠、骏马贱卖,吸引辽东的商户前来抚顺,马市一开,抚顺边备必疏,而我们之前可命五十勇士扮作马商,驱马五路入城为市,待我大军攻城时可里应外合,内外夹攻,抚顺可得。”

  诸贝勒大臣皆赞妙计,奴尔哈赤即命阿巴泰赶去抚顺城与王命印、李永芳会谈开马市之事,又对殿上诸人道:“我大金要与南朝开战,必须师出有名,这样才能鼓舞士气,南朝杀我父祖;支持我世仇哈达部、叶赫部与我为敌;汉民越界采参伐木,却逼我执十人杀于抚顺城下;此番杀我义子、又将我额尔德尼掳往北京,辱我太甚,必兴兵复仇——黑还,你找几个通晓汉文的属下拟一篇‘告天书’上来,就写南朝百年来对我国的欺压,我实难容忍,故而兴兵反抗,我乃正义之师。”又道:“额尔德尼被俘,我极为痛心,若有可能,要设法救他回来。”

  ……

  就在后金积极准备进攻抚顺之际,抚顺城的游击将军李永芳正忙着开马市发财,李永芳镇守抚顺多年,对建州八旗军的战斗力还是有相当了解的,自知以抚顺的两千人马根本无法与八旗军抗衡,但自恃大明国力远非建州能比,奴尔哈赤不敢正面与大明为敌,无非是扮作民贼劫掠一些客商而已,去年越界伐木汉民被杀之事,奴尔哈赤不是最终迫于压力抓了几十个女真人斩杀于抚顺城下给了大明交代吗,奴尔哈赤服软是真,至于那些女真人是不是真正的建州女真就不必深究了——

  去年奴尔哈赤建国称汗后,辽东巡抚和都司都有命令严禁抚顺、开原等边城与建州开马市做贸易,然而利之所在,使得这些命令成了一纸空文,连辽东镇守太监鲁淮都派了商队来抚顺做买卖,李永芳又怎么会严格执行关闭马市的命令,而且李永芳也知建州旱灾严重,如果完全不与建州贸易,那些野蛮的女真人在饥饿的驱使下会作出什么疯狂之举就很难预料了,所以开马市可缓解建州粮食饥荒,而大明商户有银子赚,可谓互利,至于压低参茸骏马的价钱,这没什么好说的,愿买愿卖,是你们女真人有求于我,我自然要从中获利。

  前日有探报向李永芳报告说建州女真近来派出数百人入山砍伐木材,李永芳心中有些疑虑,派人再去查探时,回报说女真人是盖马棚准备让马匹越冬,李永芳也就释然了,其实呢,奴尔哈赤是在准备攻城的器具。

  一方紧锣密鼓积极备战,一方骄怠自大争相谋财,此战胜负早已注定。

  ……

  后金天命二年九月二十八日巳时,奴尔哈赤率二万步骑侵略大明,出征前举行了隆重的杀马祭天仪式,在告天书上写了对明朝的“七大恨”,告书书曰:

  “我父祖与皇帝边境一草未折、寸土未损,为明朝看边进贡,忠顺已久,明朝忽于万历年间,将我父祖无罪加诛,此其一恨;

  虽然杀我父祖,我仍愿修好,设碑立誓,无越疆土,然明朝背叛誓言,逞兵越界,卫助叶赫,叶赫与建州同是属夷,我两家构衅,明朝公直解纷可也,缘何助兵马、发火器,卫彼拒我,畸轻畸重,两可伤心,此其二恨;

  碑界铭誓有曰‘汉人私出境外者杀;夷人私入境内者杀’,然沿边汉人,私出境外,挖参采取,念山泽之利,系我过活,屡屡申禀上司,竟若罔闻,虽有怨尤,无门控诉,不得已遵循碑约而杀之,明朝反以背盟责我擅杀,拘捕我派往广宁的纲古里、方吉纳二臣,并以铁索拴系,逼我执十人杀之边境,此其三恨;

  哈达帮助叶赫,两次出兵侵我,我反击,天将哈达给我,明朝皇帝又助哈达,逼我恢复哈达原地,我送还之哈达人却被叶赫掳去,天下各国之人互相征讨,天非者战败而亡,天是者战胜而生,已得之俘虏,却强迫我归还,岂有是理?此其四恨也;

  叶赫东哥,乃我礼聘之婚,后竟渝盟,不与亲迎,彼时虽是如此,犹不敢轻许他人,却得明朝护助,乃改嫁西虏,似此耻辱,谁能甘心,此其五恨;我部看边之人,二百年来,俱在近边住种,后明朝信北关诬言,辄发兵逼令我部谴退三十里,立碑占地,将房屋烧毁,稼禾丢弃,使我部无居无食,人人待毙,此其六恨;

  年来建州旱灾,民不得食,我遣使臣纳兰巴克什往朝鲜借粮,明朝册封使张原竟将我使臣掳往北京,凌辱至极,实难容忍,故以此七恨兴兵。”

  因为纳兰巴克什被擒,奴尔哈赤没有得力的文臣,这篇告天书写得不文不白,但该写的仇恨都写上去了,至于扈尔汗之死,虽是奴尔哈赤极恨之事,但扈尔汗是作为马贼被击毙于连山城外凤凰山下,这不大光彩,也影响士气,故略而不提。

  拜天焚表之后,奴尔哈赤率军起行,这次出征的两万步骑是八旗军的精锐,只许胜不许败,若败,建州就要灭亡,奴尔哈赤虽然身经百战,也不禁有些忐忑,当晚在古勒山歇宿时大雨滂沱,奴尔哈赤于帐中皱眉踌躇,对诸贝勒、大臣及旗主道:“阴雨天气不便进兵,我欲勒兵返还,你们以为如何?”

  奴尔哈赤这是试探,看看众人有无与明军决战的信心。

  四大贝勒之首代善大声道:“今已发兵到此,却又退兵,祭天兴兵与明朝开战的事如何隐瞒得了!天虽阴雨,但我军弓矢皆有备雨之具,不怕阴雨淋湿,况且天降大雨,更使明军防御松懈,此雨于我有利,于彼不利,父汗切勿多虑,攻占抚顺,万无一失。”

  奴尔哈赤夸赞代善说得有理,其他贝勒大臣也纷纷表示进攻抚顺势在必行。

  次日四更尽,后金两万大军分为八路启程,左翼四旗八千人攻取东州、马根单;奴尔哈赤亲率右翼四旗一万两千军马袭取抚顺,而在前两日,已有皇太极正白旗的五十名勇士扮作马商混入抚顺城,只等奴尔哈赤的大军攻至抚顺城外,举炮为号,就内外夹攻,同时,又让一个汉人俘虏带着招降书去抚顺见李永芳,恐吓说降则免死还会结为婚姻,不降则屠城灭族,要李永芳莫失求生之机,这就叫攻心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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