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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地师【作者:齐橙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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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8 老江湖

  早在从码头过来这一路上,苏昊已经了解到了章襄以及另外几名工部派往淮安的吏员的情况。

  治理河道是帝国zhèngfu的一项大工程,需要各个部门的协作。围绕着河道治理,工部要派人监督工程情况,户部要派人来审计资金使用情况,刑部要派人来处理各种征地拆迁的纠纷,兵部也有人在这里管理河道总督府里的几千名士兵。除此之外,什么都察院、十三道、大理寺等等部门,也都在济宁至淮安这一带派有自己的人员。

  尤其是淮安,因为其地处河、淮、运的交汇处,治河、保运、赈灾等事项十分复杂,在这个地方的官吏几乎可以组成一个小朝廷了。

  章襄是20年前就被派到淮安来负责河道工程的,与他先后到来的,还有张官莲、李士柏等人,也都是工部的典吏。在苏昊之前,工部在淮安府并没有设立专门的派出机构,也没有官员在此办差,章襄等人没有自己的衙署,一直都是在河道总督衙门里办公的。总督河道治理的潘季驯是个强人,对于水利工程很有经验,章襄等人一直都是直接接受潘季驯的指令,然后再组织工匠去完成这些任务而已。

  这一次,工部突然往淮安府派了一个河道主事,章襄等人算是有了组织了。不过,从章襄与苏昊的谈话中,苏昊感觉不到章襄有什么喜悦的心情,相反,倒是感受到了几分敌意。由于有了此前在丰城县衙与戴奇做斗争的经验,苏昊完全可以明白章襄对自己的敌意来自于何处。

  在此前,工部在淮安做的事情是章襄等人包揽下来的,潘季驯只做宏观管理,根本没有jing力去考察细节。河道治理一年的投入是数万两银子,其中大多数是用于工程建设,直接分管工程建设的章襄等人,从中能拿多少好处,苏昊用脚后跟都能够估算得出来。

  苏昊这一来,就把章襄等人的权力给夺走了,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从这个意义上说,苏昊完全得感谢章襄的不杀之恩了。

  随着章襄的招唤,从衙门正堂旁边的廨舍里跑出来几名吏员打扮的人,他们衣冠不整,嘻皮笑脸的,来到苏昊等人面前,一个个站住脚,大大咧咧地拱手行礼,口中称道:

  “小的给苏主事请安!”

  “给马所正请安!”

  “给所副请安!”

  章襄用手指着,给苏昊介绍谁是张官莲、谁是李士柏,这几位长得或圆或长,但不是那种江湖老油子的嘴脸。看到苏昊、马玉等人一脸的稚气,他们的眼神里都流露出了一些不屑之sè。

  “各位兄弟辛苦了,本官临离京之前,陈郎中托本官代他向各位问候了。”苏昊呵呵笑着,向众人拱手回礼。他说的陈郎中,是指都水清吏司的郎中陈九畴。苏昊在离京之前,倒的确是与陈九畴见过一面,但至于说托苏昊向派往淮安的各种典吏问候,就是苏昊自己编出来的了。几名小小的典吏,还真入不了郎中的法眼。

  “我等多谢陈郎中的关怀,谢苏主事。”众人乱哄哄地说道,从他们的语气中,也听不出几分恭敬的意思。

  几声寒暄之后,章襄等着引着苏昊、马玉等进了衙门的正堂。苏昊倒也不谦虚,直接来到公案后面,一屁股坐在正座上。屁股刚挨着椅子,苏昊就隐约看到一股尘土扑腾起来,跟着鼻子里就开始有些痒痒了。

  “啊齐!”苏昊本想维持点主事大人的形象,但打喷嚏这种事情,实在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一个喷嚏打完,紧接着又是一个,喷得他差点连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主事大人恕罪,这主事衙门刚刚拾掇出来没多久,衙门里也没有杂役,所以这大堂里的灰尘,我等一时也来不及擦拭。”章襄半低着头解释道。

  “哦,各位先落座吧。”苏昊向下面的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

  有了苏昊的教训,马玉等人都认真地看了看自己的座位,吹了几口,这才敛衣襟坐下。马玉等人是有品级的官员,自然是坐在上首。章襄等人只是吏员,就只能坐在下首了。这些人虽然对苏昊等空降下来的官员颇为不屑,但基本的礼节方面还是不敢造次的。

  “章典吏,工部派到淮安的,就是你们几位吗?”苏昊问道。

  “正是。”章襄答道。

  “那你们手下就没有其他人了?”苏昊又问道。

  众人迟疑了一下,李士柏答道:“回主事大人,我们在淮安也雇了一些马夫、库秤、皂隶、书办等等,做一些ri常的事情。大人没做过工程,可能不知道,这河道上的事情多如牛毛,光靠我们兄弟几个哪能忙得过来?”

  听李士柏说苏昊没做过工程,马玉一抬手就想说话,苏昊及时地向他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先不要露底,然后笑着说道:“李典吏说得对,本官所长,乃是道德文章。这河工之事,还得靠你们各位多多cāo心。李典吏,我刚才听你说雇的人里面有马夫、库秤、皂隶啥的,名头甚多,不知道一共雇了多少人?”

  “多少人?”李士柏扭头看看另外几名典吏,然后支吾道:“这多少人嘛,可说不好。闲的时候就少一些,忙的时候就多一些,还真没个定数。”

  “嗯,这倒也是。”苏昊没有追问下去,他点了点头,说道:“李典吏,咱们这么大一个主事衙门,没有几个杂役也说不过去。我考虑,衙门里也要雇几个皂隶、书办,门口得有门子,院子里需要有土工、扫夫。既然建起了衙门,ri后肯定会有其他衙门的官员前来拜访,咱们弄得太寒酸了,也不合适,是不是?”

  “确是如此。”张官莲抢着说道,“前几天我就跟老章说了,要把衙门里的杂役都备上。老章还说,要等主事大人来了再说,听由主事大人吩咐。若是早备上这些杂役,何至于弄得这大堂上满是尘土啊。”

  章襄也说道:“主事大人,此事是小人的不是,老张的确提醒过我。我主要是不知道主事大人会不会带些自己用惯的杂役一同来赴任,是以没敢先斩后奏。”

  苏昊道:“章典吏……还有这位弓长张典吏,你们考虑得都对。这样吧,本官的确也带了几个人过来,就是门外那几位。”

  说到此,他指了指守在门外的几名勘舆营士兵,那些士兵手持长矛站在门外,军姿挺拔,威风凛凛,让章襄等人都暗暗抽了口凉气。

  苏昊接着说道:“我带来这些人,可以担任衙门的jing卫。至于杂役,还是得在淮安当地找,你们可有合适的渠道?”

  “这个倒是不难。”李士柏道,“淮安府这两年天灾不断,想进衙门做事的人很多,小人随便到街上找找,就能够把人找齐了。”

  苏昊微微一笑,道:“李典吏说笑了,衙门里的杂役也代表着衙门的脸面,随便找找可不行。这样吧,本官还带了一名师爷同来赴任,等他来了,麻烦李典吏带着他一同去募人吧。他看人倒是有几分老道,这募人之事交给他办,本官就可以放心了。”

  李士柏点头道:“谨遵大人之意。”

  “对了,照朝廷的规制,我这个六品衙门里用的吏役,是有定数的,若是超出了,这工食银两,可有处开销?”苏昊像是临时想起了什么事情似的,对章襄等人问道。

  章襄等人互相对了个眼神,章襄说道:“回主事大人,若按朝廷的规制,咱们的人手可远远不够,哪个衙门都是超额雇人的。至于这工食银两嘛……”

  说到这,他看了看一屋子的人,不往下说了。他这番做作中的暗示意味是非常明显的,那就是说肯定有潜规则可循,但不宜当众说出来。

  苏昊却装出傻傻的样子,问道:“章典吏,怎么不往下说了?”

  李士柏道:“主事大人初来乍到,有些事情可能还不太了解。这吏役的工食银子问题,甚是复杂,待小人ri后再向大人禀明吧。不过大人请放心,衙门里要雇多少人,大人尽管吩咐,小人肯定能给您办到就是了。”

  “也好,那就依你们的旧例办吧。”苏昊从善如流,扮足了一个既要假清高、又想摆阔气的晋官员的样子。

  接下来,苏昊又问了问河工方面的事情,章襄等人欺负苏昊不懂工程,虚多实少地胡诌了一通,听得马玉拳头痒痒地直想揍人。苏昊却张着嘴,像是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还专门挑一些与工程关的八卦问题向章襄等人打听。

  聊了一阵,苏昊推说自己累了,示意大家可以散了。章襄等人起身告辞,章襄说道:“主事大人远来辛苦,就早点安歇吧。这淮安府倒也有些名胜,改ri若是有闲,小人来带大人去赏玩赏玩。”

  苏昊道:“那就多谢章典吏了。对了,你们不住在衙门里吗?”

  章襄道:“回主事大人,河道上事务繁多,我等兄弟几个要ri夜守着,所以就不在衙门里住了。主事大人若有什么要吩咐的事情,差个下人到河道上去传我等即是。”

  “也罢,那各位就辛苦了。”苏昊站起身,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不过脚底下却没有动窝。不管章襄等人如何傲慢,苏昊毕竟是他们的上官,是没有必要亲自相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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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9 绣工队

  “一群腐吏!一看就知道都是贪污成性之人,改之兄,你对他们太客气了!”

  看着章襄等人离开主事衙门,江以达用手拍着身边的案子,大声说道。

  马玉也愤愤然地说道:“这几个人,仗着自己在河道上当差多年,还真没把咱们几个放在眼里。改之兄,你没有觉得他们给你讲河工之事的时候,是存在着诓骗之心吗?”

  苏昊笑道:“我如何听不出来?我还知道,在你们几位修过水库的专家面前,他们这番表演,实在是太可笑了。”

  “实在是可笑之极!”江以达道。

  谭奇问道:“改之兄,我见你刚才并没有当面揭穿他们的伎俩,莫非是有什么深意?”

  苏昊道:“咱们初来乍到,先不急着打草惊蛇吧。这贪腐的官吏也不只是他们几个,反腐的事情,好像也不归咱们管。等我们多了解一些情况,再决定如何处置他们,也不迟。”

  “改之兄处事缜密,小弟佩服。”谭奇不失时机地拍了一记马屁。

  接下来,众人便开始分配各自的住房和办公室了。

  淮安府给的这处衙门,规模不算大,但用作一个河道主事的衙门,还是绰绰有余的。苏昊是衙门里的最高领导,自然是在正堂办公。在正堂之后,还有二堂、三堂,可以作为会客以及开一些内部会议的地方。马玉等人在正堂旁边找到了几个房间,作为各自的衙署。

  衙门的后半部门,是主官的住宅,苏昊住了正房,他带来的五名绣娘住在旁院。马玉等人,每人都找到了一处带有卧室、书房和小客厅的套间,住了进去。除此之外,衙门两侧还有几排杂役们住的廨舍,苏昊带来担任警卫工作的几名勘舆营士兵占了几间。余下的房间都空着,等着给新招来的皂隶们居住。

  把住处落实下来之后,由苏昊亲自带头,众人开始打扫衙门里外的卫生。马玉等人虽然是秀才出身,倒也没什么清高的架子,换上短衫之后,便和那些大兵们一样。抡着扫帚扫地。

  几名绣娘与苏昊和勘舆营的士兵们相处了有一年之久,彼此已经非常熟悉,如兄弟姐妹一般,已不需要忌讳什么抛头露面的问题了。她们一个个挽着袖子,露出藕节般光洁、***的小臂,卖力地擦试着各个房间的家具、门窗。让各处逐渐变得焕然一新起来。

  “雅梅啊,咱们勘舆营升格成千户所了,你可知道?”苏昊一边干活,一边对旁边一位名叫袁雅梅的绣娘说道。这个袁雅梅是丰城县城里一个普通匠户家的女儿,长得挺漂亮,也颇有几分灵气,在这五名绣娘之中是本领最为突出的。

  “大人。雅梅听军士们说起过此事。听说大人已经荣升千户了,雅梅还没来得及向大人贺喜呢。”袁雅梅浅浅地笑着说道,脸上露出两个秀气的小酒涡。

  苏昊道:“都是自家人,还贺什么喜。雅梅,你有没有想过要当官呢?”

  袁雅梅抿嘴笑道:“雅梅是女孩子,哪能当什么官?”

  苏昊道:“若是本大人让你当官,你敢不敢?”

  “大人,你是当真的?”袁雅梅有些吃惊。她停下手里正在擦试桌椅的工作,看着苏昊。

  苏昊点点头道:“没错,咱们勘舆营很快就要扩编,我们要培养几百名做测绘的士兵,那么负责制图的人手也要跟上。我们在丰城招了你们10名绣娘,郝总旗带了5人去云南,你们5个随我到了京城。现在又来了淮安。日后我们的测绘任务会越来越多,光靠你们5个人,肯定是不够用的,所以我打算在淮安府招至少50名绣娘。嗯……既然是作为一个单独的职业,你们就叫绣工吧。”

  “那赶情好,我们的姐妹又多了。”袁雅梅说道。

  苏昊道:“人多了,就得有个管事的,还得有个组织。我想,把你们这些女绣工单独编成一个百户所,你就来当这个百户,如何?”

  “百户?”袁雅梅眼睛瞪得滚圆,萌到了至处,“大人,你是说,女子也能当百户?”

  苏昊道:“这个是不是符合规制,我不知道。不过,兵部许我便宜行事,我想提拔谁当百户,兵部应当是不会反对的。如果兵部说女子不能当百户,那也可以,让他们派一个会绣花的男子来当这个百户,也成。”

  说到这,苏昊用手做了个拿绣花针的动作,还翘起了兰花指,像极了东方不败的样子。袁雅梅见状,格格笑了起来。为了避免家庭拖累之类的麻烦,苏昊从丰城带出来的这些绣娘,都是未出阁的姑娘,袁雅梅也不过是刚满16岁,还是天真烂漫的年华。

  “绣工的这个百户所,就叫作绣工队。怎么样,你敢不敢来当这个绣工队的队正?”苏昊问道。

  “敢!只要苏大人信任,雅梅就敢做。”袁雅梅坚定地回答道。丰城女孩一向泼辣,少有扭扭捏捏的姿态。

  “嗯,此事过几天就开始操办,我会委任她们几个当小旗官,你们要负责培训那些新招收进来的绣工,让她们尽快掌握要领。”苏昊说道。

  袁雅梅道:“苏大人,若是那些新招的绣工不听话,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苏昊好奇地问道,他没有想到袁雅梅刚刚得到一个当官的承诺,就这么快地进入了角色。

  袁雅梅用手背撑着下颏,很认真地琢磨道:“打板子……好像不太合适,打女孩子的屁……呃,那个地方,太不好了。我们学刺绣的时候,如果学不好,师傅是拿针扎手指的,大人,咱们能不能这样做啊?”

  苏昊打了个寒战,道:“这个嘛,要不回头再议吧。你找姐妹们也商量一下,看看怎么合适。我倒是觉得,弄个黑屋子关禁闭,是不是更文明一点。”

  “这个办法好!”袁雅梅道,“谁不听话,就弄个不透亮的屋子,让她进去。然后我就在外面学鬼叫……”

  “你会学鬼叫?”苏昊好奇道,“鬼是怎么叫的,叫一个给本大人听听。”

  袁雅梅自觉失言,俏脸一红,抬腿就跑了,跑出好几步,才回过头来,向苏昊扮了一个鬼脸,学了声“喵”,然后一溜烟跑没影了。

  “这权力啊,真是可怕的东西。”苏昊无奈地摇了摇头。

  扩编勘舆营以及建立绣工队,都是苏昊答应王一鹗的事情。苏昊知道,完成全国的山河测绘,是一项重要的基础工作,无论对于军事还是经济建设,都有着很大的价值。既然王一鹗给了他这样一个授权,他就要尽量地把这件事情做好。至于自己能够从中捞到多少好处,倒不在苏昊的考虑之内。

  众人挥汗如雨地干了几个时辰,终于把主事衙门里里外外的卫生都打扫完了。何本澄带着几名士兵上街买来了米面、肉菜和油盐酱醋,袁雅梅等几名绣娘下厨,给众人做了晚饭。大家吃罢晚饭各自回房休息的时候,陈观鱼带着几名随同他一起的士兵回来了。

  “东主,我回来了。”陈观鱼来到苏昊的房间,向他禀报道。

  “老陈,辛苦了。”苏昊给陈观鱼让了座,又亲自给他倒了杯茶,端到他的面前。

  “小道岂敢让东主倒茶!”陈观鱼作出受宠若惊的样子,其实在他给苏昊当下人期间,苏昊给他端茶的次数很多,只是每一次他都必须要客气一下而已。

  苏昊自己也端了杯茶坐下,然后关心地问道:“老陈,你这一天吃饭没有?若是没有,我让人给你做去。”

  “吃过了,吃过了。”陈观鱼道,“照您的吩咐,今天一天,我分别请了好几批人吃饭。其实不过是蹲在路边喝点粥,吃几块大饼而已,那些人无不感激涕零啊。”

  “吃人嘴短,这些人吃了你的饭,是不是啥事情都告诉你了。”苏昊呵呵笑着问道。

  陈观鱼道:“我说我家主人是来淮安经商的,想了解一下淮安的人情世故。那些人说什么的都有,老道我就是竖着四个耳朵在听,倒也听了个**不离十。现在淮安府的大事,我基本上心里都有点数了。”

  “好,明天你继续去打探消息,最好能够交上一些三教九流的朋友,建立我们在淮安的眼线。若是需要用钱,你尽管找我支取就是了……唉,我现在后悔没有把秀儿带出来了,现在连个管账的人都没有。”苏昊说道。

  “东主,以老道我了解到的情况,这淮安治河之事,甚是复杂。就算是潘季驯潘总督,在淮安府也不是能够任意呼风唤雨。东主要想在治河方面有所建树,只怕是要颇费一些周折呢。”陈观鱼道。

  苏昊道:“这个我早有心理准备了,我让你去打探消息,也是做好了长期应对的准备。老陈,你这些天辛苦辛苦,把情况摸得清楚一点。我问过了,潘总督这几天视察河工去了,不在淮安的总督府里。我打算明天去拜访一下淮安知府,然后再去淮安卫走一走。等我把这些官场的事情摸清,我们再一起碰一碰,看看从何下手。”

  “东主放心,老道定不辱使命。”陈观鱼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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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0 新任淮安知府

  这一晚上,有一个人没有回衙门睡觉,那就是老兵徐光祖。他在下船之后,交代一名士兵替他把行李带到主事衙门,自己就溜得没影了。到第二天早上,徐光祖才由几名淮安卫的士兵架着送回了主事衙门,据说,他是在淮安卫与人喝酒,喝了整整一宿。至于说与他喝酒的人有哪些,几名淮安卫的士兵不敢透露,而徐光祖自己则已经醉成了一滩泥,根本不会说话了。

  苏昊对于徐光祖一向是极其尊重的,对于他的事情一概不予干涉。见徐光祖被人送回来,苏昊便吩咐何本澄等人把他架回房间去休息,自己则带着马玉、江以达二人出了主事衙门,前往淮安府署去拜访淮安知府。

  知府是地方官,工部主事是京官,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苏昊想在淮安有所作为,没有本地官吏的配合是不行的。出于这样的考虑,苏昊一到淮安,就必须要尽早去拜访淮安知府以及其他的地方官吏,寻求与他们合作的方式。

  出了门,苏昊才深切意识到需要赶紧招募一批皂隶了,他们几个人生地不熟的,光是在淮安城里问路,就是一件麻烦事情。淮安方言听起来甚是古怪,就算是那些会卷着舌头说官话的人,说出来的官话也很难听懂。身边没有几个对当地情况熟悉的人,他们可谓是寸步难行。

  好不容易,三个人来到了淮安府署。苏昊首当其冲,走上前去对看门的衙役说道:“劳驾,请问这位大哥,李知府可在府署内?”

  “李知府?”衙役抬眼看看苏昊,苏昊身上穿着绣有鹭鸶花样的官服,显示出是一位六品文官。衙役连忙满脸堆笑地说道:“回这位大人,先前的李知府已经离任了,现在的知府姓韩,是韩知府,您还要见他吗?”

  “哦?李知府离任了?”苏昊觉得有些意外。离开京城之前,他专门找人了解过淮安知府李元龄的情况,知道他是华阳人,与某某是同窗,与某某是同乡,等等。准备了一大堆资料,刚到淮安,此人就离任了,这可真是白白浪费感情了。

  “韩知府就韩知府吧,麻烦大哥替我通报一声,就说工部淮安河道主事苏昊求见,同行的还有营缮所的所正和所副二人。”苏昊说道,说着,顺手把一个包了几十文散钱的小布包塞到了衙役的手上。

  “怎么好意思收大人的门敬呢……”衙役尴尬地笑着,不过还是收起了钱,跑进去通报去了。

  少顷,衙役又出来了,脸上的笑意越加灿烂,他对苏昊说道:“苏主事,韩知府有请,还说请马所正和这位……所副大人,也一并进去。”

  “你怎么知道他是马所正?”苏昊诧异道,他记得自己并没有向衙役介绍马玉和江以达二人,只说他们是营缮所的所正和所副,孰料衙役居然一口就称出马玉的姓氏。

  衙役笑而不答,只在前面带路,将苏昊等人带进了府署,穿过长长的院子,来到正中央的府署大堂,这是知府办公的地方。

  大堂里的格局与其他的府署没有什么差异,对着门是主官的公案,两旁有供客人或者下属坐的椅子,每两张椅子中间有茶几。正对公案的下面是一片空地,知府问案的时候,当事人就是站在这里的。

  苏昊带着马玉、江以达走进大堂,在离公案五六步的地方站下,抬手行礼道:“工部淮安河道主事苏昊,拜见知府大人。”

  一直埋头在看卷宗的知府抬起头来,呵呵笑道:“改之来了,还有独文,经兮,速速免礼,快请坐吧。”

  “韩大人!”

  苏昊等人一看知府的样子,不由得都失声喊了起来,眼前这位韩知府,赫然正是原来的丰城知县韩文,实实在在的老熟人了。

  “哈哈,没有想到吧,我们居然在淮安又见面了。”韩文笑着站起身,用手示意苏昊等人落座。苏昊等人客套了两句,这才坐下,一旁早有衙役奉上了茶水。

  “韩大人,怎么会是您啊?下官……啊不,学生真是像做梦一样啊。”苏昊感慨地说道。

  由于有韩倩这样一层关系,苏昊平时也经常会想到韩文,还琢磨了许多次如何回丰城去提亲的问题。他万万没有想到,韩文竟然会从一个七品知县,一步跨过几级,当上了四品知府。更想不到的是,韩文居然会到淮安来当知府,自己竟要再度与韩文共事。

  “说起本官的升迁,还是托改之你的福呢。对了,独文和经兮,你们做的事情也帮了本官很大的忙啊。”韩文说道。

  “不知学生何事帮上了韩大人的忙,还请韩大人明示。”马玉和江以达一起说道。

  韩文道:“本官在丰城当知县,已有三年,官声尚可,也有一些微末的政绩。此前,我已经听在吏部的同年向我透风,说考成之后,吏部会提拔我一级,到某府任一个六品的通判。就在我等着吏部的通知的时候,户部和工部突然派了几名官员到丰城,让我向他们说明修筑罗山水库,还有韩氏灶、红壤改良这些事情。

  这几件事情,你们都是知道的。修水库一事,是改之起的头,独文和经兮功不可没。这韩氏灶、红壤改良,都是改之所为,本官可是一点功劳也没有的……”

  “韩大人过谦了。”苏昊说道,“学生在这些事情上,只是出了点主意,跑了跑腿,没有韩大人的鼎力支持,这几件事如何能够做成呢?”

  “本官也算是贪天之功吧。”韩文说道,“户部和工部的官员考察之后,认定这几件事都做得非常出色,而且给百姓带来的收益也是十分可观的。今年夏季,江西各府县暴雨成灾,唯有丰城县因为有罗山水库蓄洪,全县没有因雨成灾,这个功劳本来应当算在独文和经兮头上的,结果他们也给栽到本官头上了。”

  马玉和江以达连忙说道:“这原本就得益于韩大人的高瞻远瞩,学生只是代韩大人做事而已。”

  “这些事情,本官都会记在心上的。”韩文对几个人说道。

  “然后呢?”苏昊问道。

  韩文道:“然后,又过了半个月,我就接到了吏部的通知,将我连升三极,升任淮安知府。我朝开国至今,这样提拔官员的事情,还是很少见的。听说,这是内阁王次辅亲自下的令,这其中的深意,改之、独文,你们可能悟出?”

  “我明白了。”苏昊点点头说道。

  事情其实已经很明白了,万历和王锡爵有意重用苏昊,但却受到了内阁的抵制,最后给苏昊委任了一个六品主事的职务,发配到淮安来治水。王锡爵非常清楚,苏昊没有任何势力可以依靠,如果单枪匹马在淮安做事,十有**是做不成任何事情的。

  在王锡爵去考察苏昊等人的时候,苏昊等人曾经向他提起过在丰城做的一系列事情,并且也特别提到了韩文对他们的支持。王锡爵灵机一动,当即指示工部和户部去丰城考察韩文的建树,并以此为由,将韩文树为有作为的官员的典型,给予连升三极的奖励。

  随后,王锡爵便指示吏部把韩文派到淮安来当知府,这样一来,苏昊等人在淮安就拥有了一个强有力的靠山,足以扫除许多障碍了。

  韩文与苏昊不同的地方,在于他是读书人出身,身上也没有贴着阉党的标签,是一个大明官场可以接受的人物。提拔韩文,不像提拔苏昊那样敏感,既然是王锡爵发了话,吏部就直接给办了,也没有引起什么非议。

  淮安府这些年来灾害频发,在淮安府当官,已经不算什么好差事了。韩文如果不是看到自己被连升三极的份上,恐怕也不乐意接这样一个烂摊子。当然,不管这个摊子多烂,它毕竟是一顶四品的官帽,韩文有什么会拒绝呢?

  到淮安之前,韩文在吏部的同年把他升迁的前因后果都向他说了一遍,韩文这才知道自己原来是沾了准女婿苏昊的光,也知道了苏昊、马玉等人即将赴淮安上任。这些天,他一直都在府署等着苏昊等人上门,直到今天众人才见了面。

  “改之啊,你任工部主事,是皇上和王次辅替你争取到的,这是皇恩浩荡的事情啊。皇上派你到淮安来治河,若能做得好,你日后的前程当是一片广阔,没准本官也能跟着再沾你一次光呢。”韩文说道。

  苏昊道:“皇上和王次辅的知遇之恩,学生永志不忘。有韩大人坐镇淮安府,学生对于治河的信心就更足了。无论如何,学生也要做出一番成绩,上报朝廷,下报黎民。”

  “好,改之、独文、经兮,我们师生几人就一齐努力,报答这皇恩浩荡吧。”韩文说道。苏昊、马玉这些人都是丰城县的秀才,当年秀才要参加童子试,第一场考试就是在县里考的,知县是法定的主考官,所以可以说是所有秀才的老师。韩文说师生共同努力,是一种比较文艺的说法。

  “学生谨遵韩大人的教诲!”苏昊等三人齐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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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1 靠山

  “改之啊,关于治河之事,你有何见解啊?”

  叙过离情之后,韩文把话头引入了正题。这些天他已经想明白了,自己所以能够被连升上级,就是因为上头需要一个能够给苏昊当靠山的淮安知府。自己这个四品官,居然是因为一个六品官而被提拔起来的,这其中耐人寻味之处,实在是太多了。

  韩文知道,自己在淮安的政绩如何,完全取决于苏昊治河能否成功。若是苏昊在治河方面做出成绩了,那自己也能跟着沾光。如果苏昊铩羽而归,那么自己就算把府内的事务管得再好,也是白搭。

  想明白了这一点,韩文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那就是一切围绕着苏昊的需要,以及围绕着苏昊的一切需要。当然,以他对苏昊的了解,他也知道这样做是有益无害的,苏昊在丰城县做的那些事情,无不是脱离常规,但恰恰是这些事情,变成了他韩文的政绩。若是苏昊在淮安府还能够出一些同样的点子,韩文有理由相信,这些事情会给自己的仕途增加亮点的。

  与韩文的有所准备不同,苏昊今天来淮安府署,原本是没打算谈论正事的。以他原来的想法,第一次上门,他的主要任务就是与知府认识认识,联络一下感情,哪有初次见面就谈公务的道理?谁知,面前这个知府居然是自己的老熟人、老领导,各种联络感情的话都不需要再讲了,直接谈正事,倒反而是最合适的。

  “韩大人,学生昨日刚到淮安,眼前还是一抹黑,这个时候谈论治河之事,未免有些太早了。”苏昊说道。

  韩文点点头:“改之说的也对,兵法云,知彼知己。百战不殆,这治一河、治一府,也是这个道理。改之打算如何了解淮安府的情况,需要本官做些什么,可否说出来让本官参详参详?”

  苏昊想了想,说道:“韩大人,眼下学生倒的确有一件紧要的事情。需要韩大人帮忙。”

  “改之请讲。”韩文道。

  苏昊道:“学生在丰城所训练的那支勘舆营,后来一半去了云南,助邓副总兵测绘云南边关的地图,另外一半,由学生带到了厩,此次又带到淮安来了。兵部对于勘舆、测绘事宜十分看重。要求学生扩编勘舆营的规模,按照一个千户所的编制。

  学生现在手头的士兵只有50余人,离1000人还有很大的差距,因此,学生可能近期就要开始募兵了,这件事,不知韩大人能否帮忙。”

  韩文道:“改之。我记得你在丰城募兵之时,要求兵员必须是识字的,此次募兵,也是这样的要求吗?”

  苏昊点头道:“仍然是这样的要求,因为勘舆营做测绘的时候,要写字和算数,完全没有文化底子,只怕是学不来。”

  韩文道:“这就难了。招百来个识字的兵员,比较容易一些。若要招千人,都是识字的,实在是太难了。我初来淮安府,还不知道整个淮安府能不能凑出一千读过书的人呢。”

  苏昊道:“淮安府毕竟是一个府治,下边2州9县,比丰城县要大出10倍。可以招募的范围也就更广了。在丰城的时候,我记得最终报名的也不止百人,在淮安找到一千个识字的农家子弟,应当不难吧。”

  韩文道:“若是早先。淮安也算是出人才的地方,农家送子弟去读书的风气也还算兴盛。可是这些年灾害不断,百姓连饭都吃不上,更何谈读书呢?”

  “先招吧,能招多少算多少。”苏昊不和韩文争了,“韩大人,麻烦你安排几员衙役去办一下此事,把募兵通告发到各县、各乡。我打算先在淮安府所在的山阳县招募,然后再到清河、盐城诸县。招兵之事,本来也不能急,我们要招募一批,训熟之后,再招募下一批,让衙役们注意一下步骤。”

  “我马上就安排人去做,具体的募兵要求,你写一个出来,明日我让兵科的典吏到你主事衙门去与你联络就是。”韩文说道。

  苏昊这是真正感觉到有靠山的好处了,安排一件事情不需要太多的废话,几乎是心想事成。他接着说道:“韩大人,你是知道的,我们勘舆测绘出来的地图,需要由绣工绣到白绢上去。勘舆营扩编了,绣工也要增加,所以……”

  苏昊说起绣工的事情,完全是顺着刚才的话头。但话刚说出来,他就有些窘了,因为最早替他绣地图的人,就是韩倩,而韩倩又是他与韩文之间尽量要避免的一个话题。

  韩文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抬起头来,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苏昊一眼,然后微笑着说道:“此事也好办,淮安城中绣坊众多,要募几十名绣工还是不难的。此事我也安排衙役给你办了就是。”

  “呃……韩大人,不知……倩儿小姐……是不是也到了淮安府。”苏昊吞吞吐吐地问道。

  马玉和江以达都是知道这些八卦的,听苏昊提起了韩倩,二人连忙扭头去看左右,不敢打扰这准翁婿二人的谈话。韩文以手捻须,说道:“吏部的公函来得甚急,本官也是匆匆赶来赴任。倩儿和她母亲留在丰城处理一些后续的事情,前几日已经办完,启程北上了。估计再过几天,她们母女就会到达淮安,方师爷会护送她们一并前来。”

  “哦,原来如此。”苏昊说道。

  当着马玉、江以达的面,苏昊也没法和韩文探讨儿女之事,两个人互相对了一个眼神,便把话头岔开了。

  “韩大人,学生目前还没有见到河道总督潘大人,不知道他的想法如何。学生到淮安仅仅一日,已经能够感受到淮安百姓所受的水患之苦。学生考虑,治河的事情自然十分重要,改善百姓的民生,尤其是尽量减少水患对百姓的侵害,也是一项重要的事情。在这方面,我们两个衙门的目标,应当是共同的。”苏昊说道。

  韩文道:“正是如此。本官身为淮安知府,当荫护一方百姓。改之若有良策能除淮安水患,那功劳远比当年在丰城打井抗旱要大得多。仅此一项功劳,就足以报王次辅提拔之恩了。”

  “韩大人放心吧,我会努力想出好办法来的。”苏昊说道。

  韩文也承诺道:“改之啊,你有什么好办法,尽管提出来,只要确认是利国利民之事,本官必定会倾全府之力支持你。”

  “多谢韩大人。”苏昊说道。

  这翅谈,在亲切友好的氛围中持续了一个上午。中午的时候,韩文在府署内设宴招待苏昊一行,淮安府的同知、通判、推官、经历等都被喊来作陪。韩文郑重其事地向自己的辅官们介绍了苏昊等人的事迹,其中尤其是苏昊在丰城、播州等地的作为,让这写安们的官员们也都唏嘘不己。说到王锡爵亲自去考校苏昊、马玉等人的才学之事时,众人脸上那种羡慕加忌妒的神情,几乎是完全掩饰不住了。

  “苏主事真是年轻有为,加上有贵人相助,日后的前程不可限量啊。”同知张启说道。

  通判田有年也感叹道:“这么多年,工部从未专门向淮安派过主事来督办治河事项,此次设立淮安河道主事,只怕是因苏主事的才学而起,完全是因人设事。朝廷对苏主事之器重,可见一斑啊。”

  苏昊道:“各位大人过誉了,苏昊其实只是学了点左道旁门之术,不知怎么入了王次辅的法眼,对苏昊委以重任。苏昊接任以来,寝食难安,沃有负朝廷的重托。今日见了韩知府,还有张同知、田通判及其各位,苏昊心里才有了点底。日后苏昊若是在治河方面有所建树,那定然是各位鼎力相助所致,苏昊决不敢独自贪功。”

  “哈哈,我等愚笨之人,哪能助苏主事什么力啊。只盼苏主事能够早日全治河之功,救淮安百万百姓于水火,这也是我等的心愿啊。”几位官员齐声地说着漂亮话。

  从品级上说,同知张启是五品,比苏昊的品级要高,通判田有年是六品,与苏昊一样,他们都没有恭维奉承苏昊的必要。但是,一方面有韩文的面子,另一方面众人也注意到了苏昊的年轻,深知欺老莫欺少的道理,是以哪怕是虚与委蛇,也要说几句场面话。

  苏昊是本着花花轿子大家抬的想法,反过来向淮安官员们大肆示好,只求未来做事之时,这些人能够不给自己使绊子。

  韩文安排这顿酒宴,则是用意深远。他把张启等官员介绍给苏昊,存着替苏昊拓展人脉的念头。他把苏昊介绍给张启等人,则又有炫耀自己的势力之意。韩文初到淮安府,也需要立威,让大家知道苏昊是自己的心腹,而且此人前途远大,对于张启等人自然也会带来一定的心理压力。

  酒足菜饱,苏昊、马玉等人起身告辞,返回主事衙门。这一回,他们不需要自己去认路了,韩文拨了五名淮安府的老衙役与苏昊等人同行,说好这五个人未来就留在主事衙门听用。韩文甚至想说这些人的工食银仍然留在淮安府衙支出,被苏昊婉言谢绝了。苏昊不是缺钱的人,再说,若是手上不掌握着这些人的工资,这些人又凭什么会听自己差遣呢。

  在淮安府的第一步,苏昊迈得轻松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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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2 火耗

  苏昊回到主事衙门的时候,徐光祖已经从宿醉中醒来,正坐在衙门院子里的石凳上对几位负责警卫的勘舆营士兵吹牛。苏昊见此情景,微笑着走上前去,问道:“徐叔,怎么样,休息过来没有?”

  “什么休息过来没有?老儿我根本就没醉!”徐光祖眼睛一瞪,色厉内荏地斥道。

  苏昊也是知道徐光祖脾气的人了,他呵呵一笑,说道:“那好啊,既是徐叔昨夜没有喝醉,不尽兴,要不今晚我约几个人来,咱们喝一回尽兴的?”

  “跟你这种黄口小儿,有什么可喝的。”徐光祖支吾道,他也是上了些年纪的人,头一晚喝狠了,没有一两天是缓不过来的。这个时候苏昊说喝酒的事情,徐光祖只能耍赖拒绝。

  大家哈哈笑了一通,几名士兵都散去了,苏昊叫人送过茶来,就与徐光祖一起坐在石凳上聊开了。

  “李世达的日子不好过。”徐光祖收起调笑的表情,轻声地对苏昊说道。

  他说的李世达,是淮安卫的卫指挥使,苏昊的勘舆营在名义上挂靠在淮安卫之下的,李世达算是他在军事方面的顶头上司。徐光祖与李世达的父辈有几分交情,在李世达面前也算是个长辈,昨夜他就是与李世达等人喝酒去了,也探听到了一些消息。

  苏昊点点头道:“淮安这个地方,衙门太多了。河道方面有河道总兵府,槽运方面有槽运总兵府,都是军方的机构,势力却都比淮安卫要大,李世达日子难过,也是正常的。”

  徐光祖道:“听李世达说,河道和槽运两边的兵,都有朝廷直接拨的饷银养着。淮安卫的粮饷是靠自己屯田种地来挣。这两年淮安闹灾荒,军屯也被水冲了好几处。淮安卫是一个大卫,下面不但有本卫的兵马,还辖着盐城、东海、海州三个守御千户所,加起来有七八千士卒。这一闹灾荒,七八千士卒,还有他们的家眷什么的,算起来有三万多人,都着李世达给口粮,李世达愁得头发都白了。”

  “这也不奇怪啊,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苏昊倒不觉得意外,他现在对于大明军方的事情也算有所了解了,知道下面有些卫所的官兵生活十分拮据,明军的战斗力不断衰落,也与此有关。看淮安百姓生活困苦的样子,卫所兵的生活想必也好不到哪去。

  徐光祖道:“李世达没办法,现在只好组织卫所兵去做河工,挣点工食银子养家糊口。我昨晚去看他,你猜乍的……”

  “我猜不着。”苏昊摇头道,徐光祖这话没头没脑,让苏昊从何猜起。

  徐光祖道:“李世达听说我是跟着工部主事来的,连叫了我几声徐叔,让我回来跟你求求情,在河工方面,照顾一下淮安卫。”

  “他是让我多雇点淮安卫的士兵?”苏昊问道。

  徐光祖摇摇头,道:“不是,他是央我说情,对卫所兵的工食银子,少扣一点火耗。”

  “火耗?”苏昊瞪圆了眼睛,这工食银子里,怎么还出来火耗了?

  明朝的时候,地方政府向百姓征税,收上来的是一些散碎银两。这些银两要押解到京城去入库,必须先在当地熔炼成规定制式的银锭。金属在熔炼加工的时候,往往会有一些损耗,一两碎银子熔成银锭,可能会损失几分,这是客观现象。这些损耗当然不能由地方官来承担,所以中枢就规定,地方收取税银的时候,可以提取一定比例作为损耗的补偿,这些补偿,就叫作火耗。

  大明官方规定的火耗一般是3,地方官府在熔炼银锭时候实际的损耗,可能不到3,这中间的差额,就可以成为地方官府的额外收入。时间长了,各个部门都学到了这个方法,在办事的时候,都会巧立名目要求拿一点折扣,同样冠以火耗的名义,用后世的词汇来说,就是所谓工本费、手续费了。

  苏昊是听说过有关这方面的规则的,但要说到河工的工食银子里还要提取火耗,他就是前所未闻了。联想到章襄、李士柏等人支支吾吾的样子,苏昊心里多少有了一些眉目。

  徐光祖道:“李世达跟我说,河道上雇夫役,一天是给4分银子的工食银,工部的典吏要收一成的火耗。淮安卫派出1000士卒做河工,一天就要交给典吏4两银子作为火耗,这一个月下来,就是100多两。”

  “河道上岂止一万河工,若是都按这个标准算,这经手人光是收这火耗银子,一个月就是上千两的收入。徐叔,我到这来当这工部主事,只怕是动了某些人碗里的肉啊。”苏昊冷笑道。

  徐光祖道:“当时李世达说完这个以后,下面还有几个千户、镇抚啥的,又补充了一些。听他们说,这火耗是典吏收的,典吏下面的那些皂隶,也要依例收孝敬银子,这个二两,那个八钱的,人人有份。淮安卫一个寻常的百户,见了河道上的皂隶都要点头哈腰,隔三差五就要摆酒宴请。若是侍候不周,人家找个缘由把你这个百户里的士卒给辞了,好几百口人就只能去喝风了。”

  “这还有王法没有!”苏昊当真怒了。他的脑子里浮现出这样的一幕场景:一个二流子一样的皂隶,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下面是一个顶盔贯甲的明军百户,双手捧着银子,满脸媚笑。一个国家,若是自毁长城到这个地步,还能有什么指望?

  “这种情况,李世达也没有向潘总督报告过?”苏昊问道。卫指挥使是三品武官,在潘季驯面前也应当是能够说得上话的,自己的部下如此被几个恶吏羞辱,他居然能够咽得下这口气?

  徐光祖道:“这火耗的事情,潘总督是知道的。河工工程巨大,各处都需要有人照看,这些人的工食银子都是要从这火耗里支出的。潘总督想的是要把河工完成,下面有些人上下其手,只要不是特别严重,潘总督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再说,卫所兵去做河工挣钱,本来就不合规矩,若是较起真来,工部可以把卫所兵都辞了,改用各府县募来的民壮,李世达不是更抓瞎了?李世达在这件事情上,是投鼠忌器啊。”

  “所以他就想着通过你的关系,让我来照顾照顾他们?”苏昊问道。

  徐光祖道:“正是如此。他的要求也不高,说能够把火耗降低半成,他就知足了。另外,皂隶那边,最好也打个招呼,让他们别为难下面的官兵,少收些常例钱。”

  苏昊突然呵呵笑了,他问道:“徐叔,李世达求我办事,总不能凭着一张空口说一句就完了吧?我替他办了事,他能给我什么好处呢?”

  徐光祖知道苏昊不是那种会拿原则做交易的人,苏昊此问,只是要探探李世达的底,看看他有什么可以用于交易的砝码。这些砝码在日后,也许是能够发挥作用的。

  “关于这一点,他也说了,他在兵部有一些关系,在吏部也有几个同年。他说只要你替他办了事,他可以在兵部和吏部替你美言几句,这对你日后在仕途上的发展,是极其有用的。”徐光祖说道。

  “原来如此。”苏昊明白了。

  李世达拿来与苏昊交易的,是他的人脉关系,这种人脉对于苏昊这样的低层年轻官员来说,是非常有用的,它能够帮助这些官员在仕途上顺利前进,所以官员对于这样的交易,一般是难以拒绝的。但李世达的这些关系,却无法用来与章襄等人交易,因为章襄等人是吏员,名声再好,也无法当官,这种承诺对于他们毫无吸引力。

  明代的官吏隔离制度,是吏员**的一个重要根源。官员虽然也不乏**之人,但他们往往会做得更隐蔽一些,甚至会为了升官而暂时放弃**。但吏员就不同了,他们没有升官的可能性,所以心思就全放在发财方面了,这使得吏员们的**比官员更为肆无忌惮。由于官少吏多,吏员承担了绝大多数的行政管理事务,这就使明朝的政治变得越来越黑暗。

  “好了,李世达让我转告的话,我都带到了。你小子拖我来淮安,目的就是让我替你搞好与淮安卫的关系吧?现在人家划下道了,你能把事办好,李世达就拿你当自己人。若是你办不好,老儿我说破大天,李世达也不会给你好脸,你就看着办吧。”徐光祖说道。

  苏昊道:“多谢徐叔带话。李世达的事情,我肯定会替他办的,不过不是现在。章襄这些人,在淮安经营多年,也算是地头蛇了,我下车尹始,若是和他们闹翻了,引起事端倒还是小事,影响了河工,只怕潘总督就饶不了我了。徐叔也替我给李世达带个话,我肯定会帮他解决卫所兵的生计问题,不过让他耐心等我几个月。另外,有些事情若是需要他配合,还请他千万不要拒绝。”

  徐光祖打了个哈欠,说道:“唉,让我这个老兵给你们来回带话,这算个什么事啊。这淮安城里也没什么好吃好玩的,可闷死我了。”

  “徐叔稍安勿躁,等昊把事情调理顺了,带你到洪泽湖上荡舟吃鲜鱼去。”苏昊笑着许下了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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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3 国难财

  徐光祖带回来的消息,让苏昊很是震惊。他事先猜到了章襄等人肯定会在河道工程上捞油水,但没有料到会捞得如此过分。这种事情,在大明官场中属于公开的秘密,但对于苏昊来说,就构成了一个极大的麻烦。

  在此前,工部派往淮安治理河道的负责人就是章襄、张官莲、李士柏等几名典吏,贪污**是他们做下的事情,与别人无关。如今,苏昊来到淮安,成为负责人,如果收瑞耗银子的事情继续下去,那么这盆脏水就是顶在苏昊头上的,随时都有可能浇下来,淋得苏昊浑身透湿、臭不堪言。

  若是别的什么人处在苏昊这个位置上,只要与章襄等人同流合污即可。章襄等人能够这样肆无忌惮地贪赃枉法,自然也是摆平了上面各层关系的,新来的官员完全可以坐着一起分赃。但对于苏昊来说,这个选择就没那么容易了,一来是因为苏昊不想当一个贪官,不屑于与章襄等人合流;二来则是因为苏昊当这个河道主事本身是有争议的,憋着要找他麻烦的人比比皆是,他若是掺和进了章襄等人的事情,相信朝中的那些言官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谁都知道大明无官不贪,但贪污在任何时候都是可以用来攻击政敌的武器。可以想象,若是苏昊涉嫌贪污的证据被摆到朝堂之上,会有多少人义愤填膺地要求对他予以严惩,到那时候,万历也罢、王锡爵也罢,恐怕都很难保住他了。

  但不跟着章襄等人一起贪污,又当如何做呢?直接揭穿章襄等人的面目,甚至将其绳之以法,这是最简单的方法,也是最不可行的方法。河道工程建设是由章襄等人负责的,下面的各级管理人员都是他们的爪牙。一旦要查章襄。这些人马上就会抱团抵抗,甚至闹出了点质量事故都有可能。黄河是一条陆上悬河,如果出现质量事故,那麻烦可就大了。

  苏昊不是一个莽撞人,越是面对复杂的局势,他越沉得住气。他知道,要想动章襄这些人。必须谋定而后动,要么不打,要打就必须连根拔除,不留任何后患。

  陈观鱼在民间暗访的信息也禀报上来了。据陈观鱼了解到的情况,章襄、张官莲、李士柏等人,在淮安城里都置办了豪宅。在城外还有庄子,平均每个人拥有的妾都在10人以上,家里的奴仆、丫环多达数百人。

  据称,这些人除了从修河道的役夫身上收取所谓火耗银子之外,还通过材料买卖、征地等环节敛财。他们甚至还让役夫去替他们耕作庄子里的田地,然后从河道工程款里给役夫们付报酬。最可气的是,即便是这部分报酬。他们也仍然要抽瑞耗银,相当于在一个人身上敲诈了两次。

  当然,陈观鱼接触的只是一些底层百姓,他们对章襄等人具体的敛财手法并不十分了解,有些也仅仅是猜测或者捕风捉影,难以形成有力的证据。苏昊叮嘱陈观鱼,要秘密地搜集这些人的更多信息,以便秋后算账。

  除了有关章襄等人的信息之外。陈观鱼还了解到了有关淮安府的其他情况。别看淮安府连年灾荒,百姓甚至卫所官兵都苦不堪言,但当地的官吏、豪强的日子并不难过,甚至可以说比其他州府的官吏、豪强活得还要滋润。他们能够锦衣玉食的诀窍也很简单,那就是利用淮安的自然灾害,发国难财。

  由于淮安府连年受灾,所以朝廷一直都有赈灾款发放下来。这就给了经手的官员以揩油水的机会。在韩文到淮安赴任之前,从淮安府至下面各州县,各级官员都习惯于向赈灾款伸手,朝廷拨下来的款子。最终能够有一半落到灾民手上,都算是幸运了。

  至于豪强们,他们发的也是国难财。每一次的大水,都会冲走许多农民地里的庄稼和他们家里的财物,使这些农民陷入极端的困境。在这个时候,豪强地主们就会用很低的价格去购买这些农民的土地,甚至让这些走投无路的农民卖身为奴。到目前为止,淮安府的土地兼并状况,远甚于其他州府。

  “这大明江山,就是毁在这些人的手里了!”

  在听陈观鱼介绍淮安情况的时候,江以达始终是一脸怒色,拍案子都不知道拍了多少回,手拍红了也浑然不觉。

  谭奇是个有些社会阅历的人,对于这些情况倒是有几分淡定,他对江以达劝道:“经兮兄息怒,这朝野上下,不都是这样吗?说府县的官吏贪污赈灾款,若是户部下来的赈灾专员不默许,他们怎么敢如此大胆?咱们跟着改之兄到淮安来,是来治河道的,这些地方的政务,咱们干涉不了。再说,韩大人不是到淮安当知府来了吗,这些事就让他去处理好了。”

  “我只是气愤罢了。”江以达道,“丙南,咱们读的是圣贤文章,圣贤教我们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看着这些贪官污吏鱼肉百姓,我真是难以忍受。对了,改之兄,独文兄,你们说这些府县官员,也都是读书人出身,怎么就一点道德都不懂呢?”

  “这个……说起来就复杂了。”苏昊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江以达的问题,**是个千古难题,人类到21世纪都没有找到医治**的特效药,更何况现在还是明代。

  马玉沉吟道:“丙南兄说这些事与我等无关,我倒不这样看。要治河,离不开百姓的支持,若是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他们就不可能积极地支持我们治河。光靠我们这几个人,哪能把河道治好?不过,如何惩治这些贪官污吏,我也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改之兄向来高瞻远瞩,可有何良策?”

  苏昊连连摇头,道:“我现在也没什么好办法。我让陈道长去探访民情,只是想先掌握一些情况,寻找机会。各位兄台,这些事我们在私下里议议就好了,若是章襄等人来了,大家千万不可流露出愤懑情绪,以免打草惊蛇。”

  “改之年龄比我等都小,搞阴谋却如此老道,实在是妖孽。”江以达手指着苏昊,无奈地笑着说道。

  本着低调的原则,苏昊到淮安上任之后,每日不是拜访各衙门的官员,就是流连于街坊市井之间,喝茶听曲,像足了一个无能京官的样子。章襄等人几次到衙门来汇报工作,想探探苏昊的口风,苏昊每次都是做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吩咐他们好好工作、报效朝廷,至于具体业务,根本就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章襄等人见苏昊不懂业务,而且不愿意多管事,也是心中暗喜。他们不时给衙门送来一些鱼肉菜蔬、字画古玩之类,还给苏昊找了几名姿色不错的暖床丫环。苏昊嘴上说着客气话,手底下则是照单全收。当然,那几名丫环他是不会往自己房里放的,而是直接打发到袁雅梅她们那边去住,让她们平时负责做做衙门里的家务事。

  与苏昊不同,马玉、江以达、谭奇等几人没有闲着,他们带了十几名勘舆营的士兵,还有几十名雇来的役夫,分成几路扎到河道工程现场去了。他们没有直接插手河道工程,而是带着人在各处挖坑,收集土壤断面资料。这些知识都是苏昊从前教过他们的,要搞大工程,这些地质资料是必不可少的。

  邓奎带着勘舆营的另一部分士兵,紧锣密鼓地展开了河道周边的地图测绘工作。淮安府招募来的第一批新兵已经到位,总数有四五十人。邓奎把这些新兵和老兵混合编组,让他们在实际的测绘工作中学习。

  经过在播州的测绘实践,勘舆营的老兵如今都成了测绘高手,一个个在新兵面前牛气烘烘的。勘舆营扩编的事情是大家都知道的,扩编之后勘舆营就成了千户所的编制,按照规定,能够有10个百户、10个副百户、20个总旗官、100个小旗官,还有镇抚、吏目等职位。老兵们心里都有个盘算,认定这些官职肯定是要由他们这些老兵来担任的,老兵总共才50多人,而官位却有100多个,这岂不是意味着每个人都有当官的机会?

  有了奔头,大家的干劲自然就更足了,根本用不着邓奎去做什么动员工作。

  袁雅梅领导的绣工队也进行了小规模的扩编,增加了十几名从淮安城里招募来的大姑娘。苏昊当着众人的面,宣布袁雅梅为绣工队的百户候选人,另外四名从江西带出来的绣娘为小旗官候选人,绣工队算是有组织体系了。

  人手增加了,花销也就大了。工部和兵部给的费用,只够维持少数一些人员的人头费,苏昊手下的士兵、绣工、衙门的杂役以及陈观鱼秘密联络的线人等,都需要由苏昊自掏腰包来养活。短时间内,苏昊的积蓄还能够支撑得起这样的开销,未来要继续发展,就只能指望在京师的那一大摊子产业了,苏昊对此倒是颇有一些信心的。

  在淮安呆了个把月时间之后,苏昊终于接到消息,说河道总督潘季驯视察河道回来了。他马上派人前去联络,请求潘季驯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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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4 初见潘季驯

  潘季驯,生于明正德16年,即1521年,字时良,号印川,明朝湖州府乌程县,即今浙江漱州市吴兴区人。

  在历史上,潘季驯的名字是与治理黄河联系在一起的。他曾四度出任河道治理的负责人,创造性地提出了“以河治河,以水攻沙”的理论,得到“千古治河第一人”的美誉。

  潘季驯治河,始于嘉靖44年。那一年,潘季驯被任命为右佥都御史,总理河道,与工部尚书朱衡一起治理河道,嘉靖45年,因丁忧去职。隆庆4年,黄河在邳州、睢宁决口,潘季驯再次被任命为总河。第二年,黄河决口被填上,但潘季驯却因运输船只失事的问题遭到弹劾,被罢官。万历4年,潘季驯再次被起用,任江西巡抚。万历6年,潘季驯以右都御史、工部左侍郎的职务,总理河道和槽运,大兴两河工程。工程完工后,黄河下游多年未遭水患。

  张居正死后,潘季驯因为替张居正说了几句公道话,被削职为民。万历16年,黄河大患,潘季驯以67岁高龄再次被起用,复官右都御史,总督河道。

  万历18年冬季,潘季驯带领随从,用两个月时间,考察了自开封以下的黄河河道,最终回到了位于淮安的河道总督衙门。他在大堂上椅子还没坐热,就得到卫兵的禀报,说新任工部河道主事苏昊前来拜见。

  “河道主事?”潘季驯皱了皱眉头,“工部什么时候设了这样一个官职了,我怎么不知道?”

  “这是应内阁次辅王锡爵要求增设的,上个月才设立的。那时候潘公正带着我等巡视河道,无暇顾及此事。不过,有关这个河道主事的任命,下官倒是听说了一些传说,有人说,这个官职实属因人设事。”侍立在一旁的随从熊恩正用神秘的口吻说道。

  潘季驯果然被这话吸引住了。他抬起头问道:“广平,你说说看,什么叫因人设事?”

  熊恩正道:“我听说,这个苏昊只是一个秀才出身,因为攀上了内廷的内官监少监李龙的关系,得到了皇上的接见。后来,王次辅奉皇上的旨意又去考察了这个苏昊一番。也不知道怎么就看上这个人了,便吩咐工部设了这样一个职位给他。”

  “原来是一个攀附权贵上位的投机客,不见!”潘季驯断然地说道。

  熊恩正道:“潘公,不见恐怕也不好,河道工程毕竟还要着落在工部的人身上,原来在淮安负责工程的。是章襄这些典吏。这些人虽然贪了点,倒也算听话,不会误事。现在来了这个苏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觉得潘公还是见他一见,呵斥他几句,也算是给他一个警醒。省得他太把自己当一回事,误了河道的工程。”

  潘季驯想了想,点点头道:“广平,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就传他进来吧。”

  苏昊早已在门外等着了,熊恩正出去了不一会,就把苏昊带了进来。潘季驯坐在公案后面,低头翻看着案子上的文件。连正眼都没有瞧苏昊一下。

  “工部淮安河道主事苏昊,拜见潘总督。”苏昊没有在意潘季驯的冷落,他站直身子,抬手行了个礼,大声地自我介绍道。他知道不同的官员会有不同的毛病,有喜欢装a的,也有喜欢装c的。还有喜欢介于二者之间的。对于这些官员,苏昊的态度就是以不变应万变,礼节做足,等着对方出招。

  “你就是那河道主事苏昊?”潘季驯依然没有抬头。只是沉声问道。

  苏昊道:“回总督,下官正是苏昊。”

  “我听说,工部设立河道主事一职,是因人设事,可有此事?”潘季驯又问道。他是正二品的官员,在一个小小的六品主事面前,根本不需要注意什么分寸,心里怎么想的,口中就怎么说出来了。

  苏昊答道:“回总督,为何设立此职,乃是吏部和工部的上官考虑的事情,下官的本份只是恪尽职守,不应打听这些内情。”

  “哦?你还知道恪尽职守?”潘季驯终于抬起头来了。

  寻常的六品官员,在他面前从来不敢这样顶嘴,这个苏昊与众不同,如果不是真有几把刷子,那就是真心缺心眼了。潘季驯抬头看了一眼苏昊,正想训斥他一番,却发现苏昊年轻得异常,不禁有些愕然地说道:“你居然是如此年轻……你多大了?”

  “回总督,下官周岁18。”苏昊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18岁就当上了六品主事,你投机钻营的本领,的确是高人一筹啊。”潘季驯说道。

  苏昊道:“总督大人所言差矣。苏昊能够当上这个六品主事,靠的是身上的本领和功劳,而非投机钻营。若不是朝中有些人嫉妒苏某的才华,苏某当一个五品或者四品官,也不在话下。”

  “放肆!”熊恩正忍不住了,在一旁斥道。

  “广平,让他说。”潘季驯被苏昊的狂妄给气笑了,他放下手上的文件,看着苏昊问道:“你说你是凭着本领和功劳当官的,那你说说看,你有何本领,有何功劳,能够当此大任?”

  “半年前,苏某在播州,以一人之力,淹了逆贼杨应龙的5000精兵,以此功劳,升一个四品官职,当不在话下吧?”苏昊说道。

  有关测绘地图、修水库、打井之类的事情,苏昊觉得很难用一句话向潘季驯说明白,看潘季驯这个态度,如果有一言不合,估计就会把自己轰出去。想来想去,苏昊觉得也就是水淹杨应龙五千精兵的事情能够震住老潘,因此就把这事说出来了。杨应龙有意叛乱一事,在高层是公认的事实,潘季驯身为右都御史,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所以苏昊也没必要隐瞒。

  在明军之中,军功一向是作为升迁的一个依据的。明军作战的次数不少,但杀敌的人数却十分有限。所以,在战场上杀敌1人。就算是很大的功劳了,苏昊一口气淹了5000敌军,这个功劳足够让他升到四品以上了。不过,这样凭军功升上来的官职,是武职,而非文职,苏昊在这个地方是玩了一点小文字技巧的。

  “我倒是听说过这么一回事。”潘季驯点了点头。倒也没有挑剔文官武官的区别,只是说道:“不过,放水淹贼军一事,也就算是取巧,或者机缘巧合,不足为凭。”

  苏昊笑道:“是啊。正因为是取巧,所以下官功劳虽大,却没有被承认。朝廷没有给我封太高的官职,而是给了我一个六品官衔,让我到淮安来协助河道治理。”

  “这么说,让你当这个河道主事,只是为了安抚你。而不是让你真的要做什么差事罗?”潘季驯用话堵着苏昊,他突然对这个巧舌如簧的年轻人有了一些兴趣,想看看对方能够如何应对自己的责难。

  苏昊摇摇头道:“朝廷委任下官为淮安河道主事,是希望下官能够在治河之事上有所建树。下官接到委任以来,夙夜难寐,一心只想治河之事……”

  “你不过是一个黄口小儿,知道什么叫治河?”熊恩正受不了了,直接放出恶语。他在此前听说苏昊是走李龙的关系当的官。对于苏昊就有了几分成见。现在见苏昊在潘季驯面前应答自如,丝毫没有一点诚惶诚恐的样子,心中更是愤怒,说话也就不客气了。

  熊恩正的职务是河道总督衙门的经历,也是六品官衔,与苏昊一样,但作为潘季驯的属下。他的底气和官威是远远甚于苏昊的,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狐假虎威吧。

  苏昊扭头看看熊恩正,说道:“熊经历此言,恕苏某不能苟同。懂不懂治河。与是否黄口小儿,并无关联。若是一定要说多大年龄才懂得治河,苏某以为,年轻人或许懂得更多一些呢。”

  苏昊在潘季驯面前说这话,就是**裸的挑衅了。潘季驯此时已经是69岁的高龄,若年轻人比老年人更懂治河,岂不是说潘季驯不适合当这个河道总督?

  “你……”

  熊恩正手指苏昊,正待发飚,潘季驯冲他摆了摆手,对苏昊问道:“苏昊,你说年轻人或许更懂治河,能说出点道理来吗?”

  苏昊道:“潘公,苏昊虽然年少,但也听说过潘公治河的功绩。潘公以河治河、束水攻沙,是一项伟大的创举。迄今为止,在治河方面,尚无人比潘公有更大的建树,这一点,朝野都是有共识的。”

  潘季驯漠然地点点头,没在意苏昊这些拍马屁的话,他问道:“既是如此,那你又为何说年轻人更懂治河呢?老朽已经是七旬老人了,试问,哪个年轻人比老朽更懂治河?”

  苏昊道:“以下官的愚见,潘公治河成效虽大,但也并非没有瑕疵。究其缘由,只怕还是因为潘公年事已高,考虑问题有失远见。”

  “你此言是何意思?”潘季驯用锐利的目光盯着苏昊,逼问道。

  苏昊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被潘季驯一句一句地逼到墙角,以至于不得不寻求绝地反击的机会。话说到这个程度,他已没有退路了,只能说出一些惊人之语,赌一赌潘季驯的胸怀。

  “潘公,恕下官直言。潘公如今不断加高洪泽湖高家堰河堤,以淮河水冲刷黄河河道。在短期内,这个方法是有些效果的。但黄河泥沙既未减少,即便被冲出清口,也同样会沉积在下游,日久天长,黄河河床仍然会升高。

  以潘公的治河方略,十年之内,或许能够保河道不溃、槽运无损,但十年、二十年之后呢?到那时,潘公或许已经功成身退,归隐故里,享受治河功臣的英名去了。但接手河道的人,面临的就是抬高了数丈的河道和高家堰大堤,他们当如何做呢?”

  苏昊直言不讳地质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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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5 苏氏治河方略

  苏昊此言一出,大堂上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潘季驯和熊恩正都不是糊涂人,他们非常清楚,潘季驯目前采用的治河方法,命门就在于苏昊所说的这一点上。潘季驯最早提出“束水冲沙”方略的时候,想得很美满,认为引淮河水可以把黄河泥沙一直冲到海里去。而事实上,黄河水势甚大,而淮河水势较弱,根本不足以把黄河水完全稀释,束水冲沙的效果是十分有限的。

  潘季驯初到淮安时,就主持加高了洪泽湖的高家堰大坝,使洪泽湖水位高于黄河,形成用于冲沙的落差。但几年之后,随着黄河河道升高,二者的落差便消失了。为了继续维持束水冲沙的策略,潘季驯不得不继续加高高家堰大坝。明眼人都能够看出来,这是一个恶性循环,总有一天,这个策略是维持不下去的。

  与苏昊说的不同,潘季驯并非没有远见,他也知道这个方案的问题所在。但以他的年龄,已经无法提出一个更长远的策略了。任何一个长远的策略,必须有人能够持之以恒地贯彻下去,作为一位70岁高龄的老人,潘季驯知道自己来日无多,若是提出一些需要十年、二十年才能够见效的策略,谁能够去执行它呢?

  “苏昊,你对于治河,有何高见呢?”潘季驯沉默了一会,缓缓地开口了。与此前的傲慢不同,这一回,他的语气中多了几分真诚。苏昊敢于顶撞潘季驯,说明他并不是一个投机钻营之徒。他能够说出束水冲沙方略的缺陷,说明他也不是一个不学无术的人。既然这两条缺点都不存在了,潘季驯对于苏昊自然就高看几分了。

  潘季驯把身段放下了,苏昊也就变得谦虚起来,他说道:“下官刚刚参与河道事务,对于治河方面,谈不上有什么高见。倒是有几点闭门造车的愚见。潘公若不弃,请允许下官说出来。”

  “你说吧。”潘季驯道。

  苏昊道:“下官以为,治河之事,分为眼前和长远两步,下官先说长远的事情吧。从长远来说,治河当从根源治起。黄河泥沙来自于河套,而河套所以会有泥沙入河。原因在于多年的垦荒造田,破坏了植被,导致泥沙缺乏束缚,一遇暴雨就浊流滚滚,汇入黄河。要使黄河变清,必须要恢复河套地区的植被。退耕还林,退耕还草,严禁砍伐薪柴,如是数十年,当有成效。”

  “这数十年之事,也是远水不解近渴,我辈岂能等得了?”熊恩正说道。

  苏昊看着潘季驯。说道:“从潘公最早开始治河至今,已经有25年时间。若当年潘公就能够提出在河套恢复植被的方案,25年过去,已经有猩效了。我大明开朝已有200余年,若是200年前就能够考虑此事,我们现在已经能够看到一河清水了,岂会受此祸患?”

  苏昊说的这一点,潘季驯其实也是想过的。他治理河道多年。当然考虑过黄河上游泥沙的问题。但是,他过去的想法,也正是觉得远水解不了近渴,总是想着等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了,再去考虑长远的事情。现在听苏昊这样一说,他心中顿时有了几分悔意。是啊,如果25年前他初次接受治河任务的时候。就能够推动黄河中游的水土保持工作,25年时间,哪怕不能彻底解决问题,至少也能够让问题得到一定的缓解吧。

  想到此。潘季驯抬起头对着熊恩正说道:“广平,你把苏主事这邪记下来,写成一个奏折,我要奏请圣上,在河套地区限制开荒和伐薪。吾辈是看不到黄河变清了,但若照苏昊的法子去做,没准我们的子孙真能够看到黄河变清那一天。”

  熊恩正连忙点头,坐到一旁记录去了。潘季驯回过头,看看苏昊,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用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说道:“苏昊,你坐下说吧。”

  “谢潘公。”苏昊向潘季驯微微鞠了一躬,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了。他进来后与潘季驯说了这么多话,终于争取到了坐下说话的权利,这说明潘季驯对他的反感已经消除,开始有几分欣赏他了。

  “你刚才说的长远之计,老夫觉得颇有几分道理。那么,对这眼前之事,你又有何见解呢?”潘季驯也挪了挪屁股,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看来是想和苏昊长谈了。

  苏昊道:“在目前的情况下,黄河泥沙的沉积是无法避免的。束水冲沙的策略,虽然可以缓解泥沙沉积,但不能治本,黄河仍然会不断升高。我们现在用加高堤坝的方法来防止黄河泛滥,只是权宜之计,等到堤坝不可能再加高的时候,黄河还是会改道。以下官之见,既然黄河注定要改道,为什么我们不能放任其定期改道呢?”

  听到苏昊这番话,熊恩正的头又抬起来了,本能地又想驳斥几句,但见潘季驯没什么强烈的反应,他也只好把话咽了回去。苏昊此前的那邪,都是语不惊人誓不休,而说出来之后又的确有些道理,熊恩正想通了,在听明白苏昊的道理之前,还是不乱说话为妙。

  苏昊等了几秒钟,见潘季驯和熊恩正都不吭声,于是自嘲地笑了笑,接着说道:“下官知道,这个想法太过于惊世骇俗了。下官的意思并不是说任凭黄河泛滥成灾,而是说在黄河泛滥之前,提前为它准备一条河道,然后让它改道,从这条指定的河道里通过,这样就不会形成灾害了。

  黄河河道平均一年抬高三寸,我们以30年为期,待其抬高1丈左右的时候,就另辟新的河道,这样我们治河的压力就小得多了。”

  “可是,你知道另辟一条河道,要占用多少良田吗?”潘季驯问道。

  苏昊反问道:“潘公,淮安府连续两年大涝,还能剩下多少良田?”

  潘季驯一下子就哑了,这两年的水灾,他是看在眼里的。洪水一来,多少良田都毁于一旦。这个损失,比苏昊说的给黄河另开一条河道,要大得多。人的思维就有这样的定式,总觉得灾害带来的损失是不可避免的,而人为地占用农田,就是大逆不道。

  苏昊提出的方案,属于破罐子破摔的思路。或者叫作两害相权取其轻。按照这个方案,每30年人为地制造一次黄河改道,起码可以保证30年的平安,其实还真是一个不断的想法。

  其实,在明代之前的那些战乱年间,没有一个强有力的政府能够治理河道。黄河就是通过不定期的改道来解决河床不断升高的问题的。每改道一次,黄河就可以驯服若干年,待到河床重新淤积到高于周围田地时,就再次改道,相当于系统清零。

  明朝政府治理黄河的时候,不敢用这样的方法,是因为黄河两岸的田地都是有主的。一个政府不能随便让黄河改道去淹没这些有主的田地。但事到如今,黄河下游的淮安境内已是水患频发,再去坚持什么不占用农田的教条,实在是太无必要了。

  “依你之见,我们是不是应当现在就放弃这条河道,另辟新河?”潘季驯问道。

  苏昊摇摇头,说道:“现在黄河河道还不算太高,等上10年再辟新河改道也不迟。下官的意思。是不必再用束水冲沙的方略,任凭河道升高就是。如果放弃了束水冲沙,我们就不需要再加高高家堰,这样上游的泗州和凤阳也就不会受水患之苦了。”

  “提高高家堰,并非只是为了冲沙。黄河夺淮入海,阻塞了淮河的入海通道。若不提高高家堰,淮河泛滥。又当如何处置?”熊恩正总算是找到了批驳苏昊的理由。

  治河之难,就难在它不但要考虑黄河的问题,还要兼顾淮河的问题。黄河夺淮入海,高高的黄河河床像一堵墙一样。挡住了淮河自西向东的入海通道,淮河水被困在洪泽湖里,无法下泄,必然对周边形成危害。潘季驯修高家堰,使洪泽湖水位提高,超过黄河的河床,这样淮河水才能超过黄河,奔流入海。苏昊反对修高家堰,那么他如何解决淮河水下泄的问题呢。

  苏昊敢于提出这个方案,自然是胸有成竹的。在苏昊穿越的那个年代里,中国正在兴建一项称为南水北调的大型工程,即将长江水引往北方的工程。南水北调工程中,就涉及到如何让引水渠道越过黄河河床的问题。在后世,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是在黄河的下面开一组涵洞,让长江水从黄河的下面穿过去,形成立体交叉。

  苏昊正是从这个工程中得到了启发,他想到,既然淮河水无法从黄河的上面流过去,那么为什么不能从黄河河床下面流过去呢?

  “让淮河水从黄河下面流过去?”潘季驯和熊恩正都愣住了,这个方法听起来是那样巧妙,但又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很简单,只要在黄河河床下面开几个大型的涵洞,连接洪泽湖和下游的淮河河道,淮河水下泄入海的问题就解决了。”苏昊轻描淡写地说道。

  “在河床之下修涵洞,或者涵洞坍塌了,怎么办?”潘季驯问道。

  苏昊道:“既是要修涵洞,自然不能让它坍塌了。只要工程质量过关,怎么会坍塌呢?”

  “要让这涵洞不坍塌,这洞壁就必须用条石修筑,方能抵御河水常年冲刷。除此之外,这条石还必须砌得严密,不能漏水,否则水渗入条石缝隙,仍然会让洞壁外的泥土流失。要做到这一点,这个工程的难度,可是难以想象的。”熊恩正皱着眉头说道。

  “熊经历果然是经验丰富,在下佩服之至。”苏昊恭维了熊恩正一句。熊恩正能够说出这番话,说明他是认真考虑过苏昊的方案的,同时也有做水利工程的经验。要在黄河河床之下修一组涵洞,难度最大的,也的确就是涵洞的防渗问题。这个问题在当年是很难解决的,但有了苏昊这个穿越者带来的金手指,这个问题就不再成其为问题了。

  “潘公,下官在丰城修水库之时,曾使用了一种材料,称为水泥。这种材料是粉末状的,加水调和后,与黄泥相仿,可以制作成任何形状,也可以用于堵塞砖石的缝隙。但其干燥之后,则坚硬如石,任凭水流冲刷而不溃。下官以为,有了这种水泥,修筑穿河涵洞,就易如反掌了。”苏昊笑呵呵地向潘季驯亮出了自己的秘密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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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6 献宝

  “苏昊,你说的这个水泥,可曾带在身边,老夫想亲眼看看?”潘季驯问道。

  “正欲呈予潘公过目。”苏昊说道,“这水泥,还有其他一些东西,下官都带过来了,就在门外,由下官的同僚看管,请潘公允许他们进来。”

  “请苏主事的同僚进来。”潘季驯毫不犹豫地对一旁的皂隶吩咐道。

  皂隶出去,不一会就带着马玉、江以达、谭奇三个人进来了。苏昊把三个人介绍给了潘季驯,三个人诚惶诚恐地向潘季驯行着大礼,潘季驯拱手还礼,安排他们在一旁坐下了。

  “潘公请看,这就是调制之前的水泥,这是凝固以后的水泥。”苏昊从马玉手里接过水泥的样品,呈送到潘季驯的公案上。

  熊恩正得了潘季驯的允许,也凑上前来,与潘季驯一同观察那一小包水泥粉末和一小块水泥砖。熊恩正用潘季驯案子上的小刀敲了敲那块水泥砖,感受了一下其硬度,然后指着那些水泥粉末问道:“苏主事,你的意思是说,这块石头,就是用这种粉末做出来的?”

  “正是。”苏昊说道,“熊经历若不相信,可以亲手试一试。”

  “在下正想见识一下。”熊恩正说道。

  在苏昊的指导下,熊恩正亲手调制了一小团混凝土沙浆,并制作成一块四四方方的试样。苏昊让堂上的皂隶把试样拿出去,放在太阳下曝晒,使其尽快凝固。不过,他也向潘季驯和熊恩正解释了,混凝土自然冷却凝固的效果更好。只是时间拖得比较长而已。

  “这种水泥,苏主事是从何得来?此物用于河工的修筑,也是大有裨益的。”在等待混凝土试样凝固的时候,潘季驯对苏昊问道。

  苏昊道:“此物是下官发明的,其配方并不复杂。但加工过程中需要使用一种专用的球磨机,有些麻烦,所以产量有限,价格也比较高。”

  “你是说,在整个大明,只有你能够制出此物?”潘季驯问道。

  苏昊点点头道:“可以这样说。”

  “嗯。若是此物果真有你所说那样神奇,而价格也合理,河道工程上可以使用此物,由总河衙门从你那里采办就是了。”潘季驯直截了当地说道。他没兴趣去抢苏昊的专利权,也不想和苏昊一起发这水泥财,在他看来。能够弄到水泥用于修筑河道工程,就足够了。至于花点钱,那不是应当的事情吗?

  “谢潘公。”苏昊连忙称谢。水泥是工程必备的物资,他早就想在淮安建一个水泥厂,专门为河道工程提供水泥了。临近的徐州就有煤矿,石灰石则是到处都能够找到的,建水泥厂不存在原料方面的障碍。作为一种超越时代的工程材料。销售价格高出成本两三倍,在用户看来也是能够接受的,苏昊相信,他完全能够从水泥中挣到上万两银子的利润。

  “工部派你来淮安治河,就是因为你发明了这个水泥?”潘季驯问道。他现在对苏昊是真的有些兴趣了,即使苏昊在别的方面没什么长处,单是能够发明出这样神奇的水泥,当个河道主事也不算过分了。

  苏昊道:“当然不是,其实,水泥只是下官发明的物件之一。下官最擅长的,是这个。”

  说到此,他从江以达手里拿过来一个卷轴,再次呈到了潘季驯的案子上。潘季驯接过卷轴,缓缓展开。发现这卷轴是用白绢制成的,上面密密麻麻地绣满了线条,红红绿绿的,线条旁边,还有一些细若蚊蝇的小字。

  “这是何物?这上面……写的是字吗?”潘季驯拼命睁大眼睛,却仍然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东西。

  “潘公年事已高,想必眼力不济了吧?潘公请试试此物,或许有用。”苏昊眼明手快地给潘季驯递上了一副老花眼镜,又在图上放了一柄硕大的放大镜。

  潘季驯在苏昊的指导下,戴上了老花眼镜,只觉得眼前有些模糊的物件一下子就变得清晰起来。他用惊喜的目光看着苏昊,苏昊对于潘季驯的反应早有预料,他微微一笑,用手指了指放大镜,示意潘季驯现在可以看图了。

  潘季驯拿起放大镜,对着白绢看去,这一回,白绢上的线条和文字都清晰可辨了。只见那些文字上写着一个个他熟悉之至的地名,结合这些地名,再看那些线条,他慢慢有些明白了,这分明就是河道周边的地图。

  “这些线条,是何意思?”潘季驯问道。

  “等高线。”苏昊说道,“我们以运河河面为基点,这条线表示高5尺,这条线是10尺,这条是15尺……”

  潘季驯一边听着苏昊的讲解,一边拿着放大镜沿着河道察看,只看了一嗅,他就面露惊喜之色,拍案叫道:“太好了!此图只应天上有啊。苏昊,这个制图法,是何人所创?”

  苏昊笑道:“正是下官所创。”

  “你何时创出此法?”潘季驯又问道。

  苏昊道:“这是下官在江西的时候,借鉴佛郎机人的方法,自己琢磨出来的。兵部王尚书知道此事后,嘱下官建了一支勘舆营,专事等高线地图的测绘。下官年初去播州,就是受兵部委派,去测绘播州全境的地图去了。”

  “你是说,王一鹗早就知道此法?”潘季驯问道,他的资历比王一鹗要高,所以能够对其直呼其名。

  苏昊道:“是的,王尚书从一开始就知道此法。”

  “这个王一鹗,简直是千古罪人!”潘季驯怒气冲冲地一拍案子,大声骂道。

  苏昊吓了一跳,赶紧问道:“潘公何出此言?”

  潘季驯道:“王一鹗既知此法,却从未向老夫提起。此制图法对于治河十分有用,地势高低起伏,直接影响到河道走势。老夫若早有此图,可以少走多少弯路啊!苏昊,你说说看,这王一鹗是不是千古罪人?”

  “呃……这个嘛,下官就不好评论了。”苏昊败退了,他哪怕这样去评价一个兵部尚书啊。

  潘季驯大骂王一鹗,也只是一时愤慨,其实他心里也知道,王一鹗并没有向他推荐这个方法的义务,他自己不去打听大明的最新科技进展,哪怨得着别人对他保密呢?他指着这地图对苏昊说道:“苏昊,这地图,你应当是送给老夫的吧?”

  苏昊点点头,说道:“是的,此图正是献予潘公的。不过,此图只是淮安段河道的一个概略图,若是用于指导工程建设,还需要有更详细的图才行。”

  “你说得没错。”潘季驯道,“苏昊,你回去之后,速速安排人把更详细的图制作出来,老夫等着用。”

  苏昊道:“潘公,这地图可不是随便想做就能够做出来的,要制作地图,首先需要安排人进行测绘。给您的这张图,是我勘舆营近百人半个多月测绘的结果。若是要制作更细的图,我还得再增加人手,另外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人手有的是。”潘季驯道,“河道总兵府里有一万多士卒,实在不够,我还可以把槽运总兵府里的兵也调给你用,你总共需要多少人马?”

  “潘公,我需要的人马倒不多,有个几百人就够了。不过,我要的人必须要识字,还得懂点基本的算学,另外就是要身体好,人品好,服从命令……”苏昊掰着手指头给潘季驯开着条件。

  “这些我不管,你要用什么人,自己去选就是了。对了,你如果要读书人,河工上有些役夫也是秀才出身的,好像连举人出身的都有,我让人把他们找出来,供你挑选,如何?”潘季驯大方地说道。

  苏昊此前献上的水泥,对于潘季驯有一定的吸引力,但潘季驯毕竟不是直接做工程的,所以对水泥的作用感受不够强烈。地图就不同了,潘季驯几乎每天都要和地图打交道,所以深知一幅好地图的价值。

  潘季驯此前所用的地图,就是那种传统的示意图。那种图只是用一些粗线条标出哪里有河、哪里有山,既不能反映真实的标高,也没有按照客观的比例来绘制,从图上根本看不出距离的远近。

  苏昊献上的这幅图就不同了,其各个地点的位置,是严格按照比例关系标注的,用手指在图上丈量一下,就能够计算出地面上的真实距离。等高线就更为神奇了,明明是平面的图,却能够让人看出地形的起伏。有了这样的地图,哪个地方需要修筑多高的河堤,就一目了然了,这能够极大地降低管理难度,节约设计成本。

  正因为看出了这种地图的优越性,所以潘季驯急于让苏昊赶紧把更详细的地图制作出来,并愿意为之开放一切绿灯。

  “潘公稍安勿躁,勘测技术不是一下子就能够学会的,下官招募到了合适的人手,还需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把他们培训出来。所以,要彻底完成淮安府及周边府县的地图测绘,恐怕还需要几个月的时间。”苏昊耐心地解释道。

  潘季驯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苏昊,现在我明白为什么王次辅要把你派来治河了,你确有过人的本领,也不枉王次辅保荐你一个六品职位。这样吧,你先慢慢地熟悉一下河道上的事情,让你的人抓紧时间进行地图测绘。有什么难处,你尽管向本督提出来,本督会尽量地替你解决。有关治河的方略,待你思索清楚后,我们再行探讨。你说得对,这治河之事,总是要落到你们年轻人头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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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7 募兵

  一张地图折服了功高气盛的潘季驯,苏昊这个工部河道主事算是得到了治河最高长官的承认,下一步他再要做什么事情,都容易多了。他送给潘季驯的老花镜、放大镜等物,也深得老爷子的喜爱。苏昊原以为潘季驯会虚套地问一问这些东西多少钱之类的话,谁知人家根本连提都没提一句,就笑纳了,没准在老爷子心目中,能够收下苏昊送的礼物就够给苏昊面子的了,苏昊没有感激涕零,就算是没有眼力价了。

  马玉等人也得到了潘季驯的好评,在得知他们几个人曾在江西主持过大型水库建设工程的情况之后,潘季驯亲自考问了他们一些问题。马玉等人对于潘季驯的提问对答如流,给潘季驯留下了良好的印象。潘季驯当着众人的面,连说了几句“小子可造”之类的话,又要求他们要经常到河道总督衙门来参加议事,言语中流露出了要提携他们几人的意思。

  马玉等人对此自然是欣喜若狂,潘季驯是正二品的官员,如果不出预料,加个太子太保衔也是早晚的事情。有这样一位高官罩着他们,他们的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

  在随后的日子里,苏昊、马玉等人便按部就班地开始了他们的工作。在河道工程中,工部负责的是工程的实施工作,主要是组织役夫修缮河道,并对工程质量负责。马玉、江以达、谭奇都是有工程经验的人,他们分成几路,深入工程一线,监督工程的进度和质量,这些自不必细说。

  雇佣役夫的工作,苏昊仍然交给章襄等人负责,假装对他们收取“火耗”银子中饱私囊的事情无知无觉。在暗地里,他却指示马玉、陈观鱼等人秘密地联络工地上的役夫和下层管理人员,与他们交朋友,建立自己的内线,以待时机。

  每隔三四天,潘季驯就要在河道总督衙门召开例会,处理河道工程中出现的各种问题,同时集思广益,讨论河道治理的思路。苏昊等人都正式地获得了参会资格,能够坐在大堂上与来自于方方面面的大小官员们共同议事,在这个圈子里也算是混了个脸熟。

  苏昊在潘季驯面前提出的治河方略,被拿到例会上进行了多轮讨论。众人从各自的专业、眼界、利益等方面出发,对这个方案提出了不同的意见。这些意见褒贬不一,但总体来看,大多数的人都倾向于接受苏昊的思路,并且还做了不少有益的补充。

  在这种情况下,潘季驯下令组成一个班子,对淮河穿黄工程进行评估,包括穿黄涵道建设的技术可行性,以及淮河穿黄之后入海通道的规划等等。这个班子由潘季驯的亲信熊恩正负责,苏昊、马玉等人都是班子里的成员。熊恩正因为被苏昊顶撞过几次,心里总是有些疙瘩,难以释怀,但他与马玉等人却是交情极好,没事还会在一起探讨一下文章、对对诗赋之类。这些文人之间的游戏,对于苏昊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这也是苏昊难以融入他们这个圈子的原因之一。

  苏氏商行的水泥厂也在淮安郊外建立起来了。苏昊写了封信,许下优厚的待遇,把原来在丰城造水泥的许宗等人召到了淮安,并且把郝以宗设计制造的球磨机等关键设备也运过来了。在整个大明,还没有其他人能够制造出同样的设备,这就使得水泥生产的工艺即使被其他人窥破了,他们也无法模仿着把水泥生产出来。

  水泥厂生产的水泥样品被送到河道工程上进行了试用,其结果自然是令人十分满意的。在以往,工程上都是使用石灰、糯米汁等作为石料的粘合剂的,其性能远远不及水泥。潘季驯命令大量采购水泥用于河道工程建设,这一笔订单给苏昊带来了丰厚的利润。

  除了河道方面的事情之外,勘舆营扩编的工作也进行得极其顺利。由于有韩文和潘季驯的支持,苏昊可以在淮安府的各州县以及河道工程的役夫中间挑选合格的人员,选择余地很大,兵源的质量也就有了保障。

  经过连年的灾荒,当地百姓生活十分困苦,能够当兵吃粮,对于许多人来说都是非常好的一条出路,所以募兵榜一出,勘舆营的大门几乎都要被报名者挤破了。

  要到勘舆营当兵,有一个硬门槛,那就是必须识字,而且懂一些算术。淮安这个地方素有读书的传统,文化人不少,而就业机会却不足,所以上门来报名的人当中,不乏身有秀才功名者,甚至还有不得志的举人。

  “你是举人?”苏昊看着站在公堂上穿着补丁累累的长衫的一位中年人,诧异地问道。在他印象中,举人是很有地位的,怎么会沦落到要当兵吃粮的份上呢。

  其实,明代读书人的地位高,也只是相对而言的。尤其是到了明朝中后期,由于社会经济发展到了一定的程度,文化较明初更为普及,读书人比以往要多得多了,所以地位也就逐渐下降了。据当时文人的笔记记载,在生员之中,“贫不能葬、身无完衣、长无家室”的情况,并不罕见。有些地方,贫困生占着学校生员的比重,甚至可以达到一半以上。

  与生员相比,举人的情况要好得多,一般都能够成为地方官的堂上之宾,可以鱼肉乡里。然后,也不排除有少数的举人因为不擅长交际、情商太低而混得落魄潦倒的。苏昊眼前的这位,就属于这种情况。

  “在下周汝员,字耕书,是万历戊子科的举人。”那中年人答道,他竭力想装出几分清高的样子,无奈底气不足,说话的时候多少还是带上了一些谦卑之意。

  苏昊问道:“你既是举人,为何不去官府谋一份差使,你不知当兵又苦又累,而且还没什么名份吗?”

  周汝员支吾了一下,答道:“周某倒也曾谋过一些差使,不过最终都没有做下去。周某本想归隐田间,了却残生,孰料天灾连连,全家人衣食无着,所以……”

  “归隐……”苏昊有点想笑,他问道,“你是说那些差使你都没有做下去,原因何在呢?”

  “或许是因为周某不愿为五斗米折腰吧。”周汝员答道。

  苏昊道:“周举人,既是如此,那你现在为何又想折腰了?你可知道,军队里最讲究的就是服从,令行禁止。为了这五斗米,别说折腰,让你下跪你也得听从,你愿意吗?”

  “只要不是做有悖圣贤之道的事情,周某吃点苦、受点委屈也无所谓。”周汝员说道。

  “这么说,你过去的东主,是让你做过有悖圣贤之道的事情了?”苏昊抓住了周汝员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追问道。

  周汝员垂下头,叹了口气,说道:“将军莫要追问此事,周某只是不愿意与他人同流合污,才落到这般境地。将军放心,周某不是桀骜之人,只要将军让周某做的事情不违背周某的良知,周某定会言听计从的。”

  “那若是违背了你的良知呢?”苏昊呵呵笑着问道。

  周汝员道:“那周某自会躬身而退,决不会泄露将军的半点机密。”

  “嗯,好吧。”苏昊点点头,对身边的邓奎说道:“老邓,把他收下吧,到帐下做个随军记事,你看如何。”

  邓奎看看周汝员的身子板,也知道这种人要去当测绘员是没戏的。他有待说不要这个人,但苏昊已经发了话,他也不好否决,只好点点头道:“好吧,我先把他收下。”

  周汝员退下去之后,邓奎才有机会对苏昊问道:“苏千户,这个周举人也没什么突出之处,你为何要收下他?”

  苏昊叹道:“唉,我实在是看他可怜。好歹也是一个举人吧,混到要来勘舆营当兵的地步,也是够惨了。”

  邓奎道:“这种人我过去也碰上过,多半都是高不成、低不就,最后混得连饭都吃不上。别看他有个举人功名,论做事,我觉得连熊家兄弟的本事都比不上呢。”

  “先招进来试试吧,你没听他说吗,全家衣食无着了,我估计如果我不把他招进来,他全家人就只能喝西北风了。”苏昊说道。

  邓奎无奈地笑道:“苏千户就是心肠软,依着我,才不会招这种废物呢。”

  “废物也有废物的用处吧。”苏昊说道。

  由于报名者众多,勘舆营的规模很快就扩展到了300多人,大多数的新兵都是文化程度高、身体状况好、家世清白的农家子弟。新兵进来之后,勘舆营原来的那些士兵都当上了总旗、小旗一类的基层军官,他们一个个腰杆子挺得笔直,说话做事都不自觉地模仿着郝彤、邓奎的样子。

  新兵训练还是沿用了在丰城时候的方法,包括队伍里的文化,也照样贯彻了苏昊的精神,倡导团结友爱、互相帮助。那50多名老兵在新兵面前以身作则,这使得老勘舆营的传统,在扩编后的勘舆营中得到了有效的传承。

  老兵徐光祖闲来没事的时候,也会到勘舆营来当当编外的教习,给大家传授武艺和行军打仗的经验。据他的评估,勘舆营的战斗力,在整个大明军中,可以处于中上游的水平了,这主要得益于高强度的训练,以及充足的营养保障。须知,明军中没有哪支部队里的士兵是能够保证顿顿吃饱、而且隔天就有荤腥的。

  训练部队的这些事情,有邓奎和徐光祖管着,苏昊尽可放心了。他不会成天泡在军营里,因为还有许多其他的事情要做。比如这一会,他就正坐在淮安府署的二堂里,与知府韩文聊着淮安府的政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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