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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地师【作者:齐橙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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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1 欲擒故纵

  “最后还能怎么样,借钱是温家娘子自愿的,并非遭人胁迫,所以县衙也管不了这事。温秀才家还不起这高利贷,只得把房子抵给了债主。温秀才气急之下,暴病身故。温家娘子带着小英子搬到了土地庙里,平日只能靠温家娘子替人做些针线为生。”薛勇愤愤然地说道。

  “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苏昊问道。

  薛勇道:“我原来也不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后来才听说,是一位开酒楼的洪掌柜,看中了温秀才家的那块地,想盘下来翻建成酒楼。找温秀才说了几次,温秀才推说是祖宅,不愿出售。这洪掌柜才串通他人,来了这样一出戏。”

  “可是……那员外状告温秀才偷了他家的东西,如果查无实证,就属诬告。照大明律,诬告是要反坐的啊。”程仪质疑道。

  薛勇苦笑道:“人家也没有告温秀才偷盗啊,只是说家里丢了东西,要官府帮着盘查。温秀才被带进县衙,一没过堂,二没挨打,只算是协助问案,不算是被告,所以这诬告之罪,也就扣不到那员外头上了。”

  “好深的算计啊。”苏昊冷冷一笑。

  从薛勇介绍的情况来看,这些坑害温秀才一家的人,对于法律是非常清楚的,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做违法的事情,但却实实在在地达到了目的,把温秀才一家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在这中间,温家娘子彭氏不懂得高利贷的厉害,救夫心切,被人诓骗,是关键的一环。但细细说来,像这种家庭妇女,又有多少能够懂得这些事情的呢?

  “苏大人,你可否想个办法,替温家申冤啊?”程仪问道。

  苏昊摇摇头。道:“现在温秀才已经死了,申不申冤,又有什么意义?温家娘子这段时间就先住到咱们府上吧,等她病好了,替兵士们缝补一下衣裳,干点杂活,也就能够挣下她母女二人的口粮了。我们要在汝宁查的案子。远比这个要复杂得多,为了这个不着急的案子过早地暴露自己,有些不值得了。”

  “可是……”程仪有些不甘心,刚才听薛勇讲温秀才家的故事时,她就气得要暴走了,恨不得立即就把那些联手害人的混蛋们抓起来除掉。

  薛勇劝道:“程小姐稍安勿躁。小人倒觉得,苏大人的想法是对的。当年程通判也经常教我们说,小不忍则乱大谋,有些时候,要欲擒故纵。以小人的愚见,苏大人这样做,也是为了能够把这些人背后的人一起挖出来。”

  程仪看了苏昊一眼。见苏昊一脸平静的样子,明白薛勇应当是说对了。她向苏昊施了一礼,说道:“那……就是程仪鲁莽了,苏大人勿怪。”

  “没事,其实我只是没想好应当从哪入手而已。”苏昊宽慰她道。

  薛勇介绍过了汝宁府的豪强们的各种劣行之后,便起身告辞了。苏昊与他约好,第二天会去汝阳县衙向汤知县借人,届时薛勇要在场。并且装出一副与苏昊从未见过面的样子。今天晚上,薛勇还要去向一些自己信得过的捕快、差役打个招呼,以便明天带着这些人一起投奔到苏昊旗下来。

  薛勇离开苏府的时候,是程仪出门相送的。程仪把薛勇送到门外时,薛勇突然小声地对程仪问道:“大小姐,你与这苏大人……”

  “薛叔叔,你说什么呢!”程仪又羞又急地斥道。薛勇虽然话没说完,但他想说什么,程仪哪里会听不出来。

  薛勇微微一笑,道:“大小姐。既然你称我一句叔叔,那我就托个大,劝小姐一句。易得无价宝,难觅有情郎。小人觉得这苏大人年轻有为,行事正直,是个可以托付之人。大小姐可不要错过。”

  程仪摇头道:“薛叔叔快别说了,我只是苏大人帐下的一名簿记而已。苏大人自有娇妻美妾,我年龄大他许多,如何能与他有何瓜葛。”

  薛勇道:“大小姐过虑了,你只是为了程栋公子而耽误了,并非嫁不出去之人。苏大人这样大的官,若能看中你,你可万万不要推辞。”

  “薛叔叔,你再说这事,我就不理你了!”程仪撅着嘴,佯作嗔怒地对薛勇说道。

  “哈哈,小人唐突了,大小姐勿怪!”薛勇哈哈笑着,转身离去了。

  程仪看着薛勇走远,这才回过头慢慢地往回走。走到院子里的时候,正与苏昊迎面碰上。苏昊随口问道:“程仪,你把薛捕头送走了?”

  程仪正在想着心思,没注意到苏昊,此时听到苏昊说话,她吓了一跳。抬起头来,不等说话,脸就莫名地热了起来。她讷讷地说了声:“呃,对,我把薛叔叔送走了……苏大人,我去看看温家娘子……”

  说罢,不等苏昊说什么,程仪就提着裙子的下摆,飞快地跑开了。

  “这个老巫婆,又搞什么名堂呢!”苏昊挠着头,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天,苏昊带上几名亲兵,去了一趟汝阳县衙,见到了知县汤朝选。汤朝选在头一天已经见过了苏昊,也得到了知府刘其昌的指令,要求他为苏昊提供各种可能的便利。苏昊见到汤朝选之后,先是寒暄了几句,然后就提出希望能够从汝阳县衙借几名衙役协助自己办差,他用的借口,就是自己听不懂汝宁方言,连吃个早饭都很是麻烦。

  “苏学士要用什么人,尽管向下官明示就好了。苏学士实在看不上下官的这些衙役,那就让下官去给苏学士当个随从,那也是下官的荣耀啊。”汤朝选谄媚地说道。

  “哈哈,汤知县说笑了。汤知县乃是一县之父母官,苏某这点小事,哪敢劳汤知县的大驾。”苏昊打着哈哈道。

  “苏学士的事情,乃是朝廷安排的差使,那自然是头等重要的了。慢说我汝阳县的这点公务,就算是整个汝宁府的公务都停下来,助苏学士办差,也是理所应当的。”汤朝选越说越来劲,干脆把刘其昌都给代表了。

  苏昊知道这些官员如果要扯起蛋来,那绝对是惊天地、泣鬼神的,他没这个心思去和对方周旋,便干脆地提出要求了:“汤知县,我的事其实也没那么麻烦,就是找几个熟悉当地情况的人帮着带带路、问问话就好了。你看是不是可以把你县衙里的衙役找过来,让本官随便挑几个去用?汤知县放心,本官在汝宁府办差,多辄半年,少辄两月,等本官走的时候,这些衙役还是会完璧归赵的。”

  “好说,好说。”汤朝选道,“既是苏学士有令,那就待下官把衙役们都召集起来,供苏学士挑选吧。”

  一声令下,汝阳县衙里的衙役们都集中起来了,因为县衙大堂装不下这么多人,所以大家都在大堂前面的空场上集合,等着苏昊来挑人。

  由于与苏昊不熟悉,也不知道这个外来的官员想干什么,因为众衙役们对苏昊都采取了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大家三三两两地站着,畏畏缩缩地,不敢与苏昊的目光相碰。

  在人群中,苏昊一眼就看到了薛勇。薛勇与其他衙役一样,平平静静地,并不刻意表现自己。不过,正如他自己所说,在所有的衙役中,他是个头最大的一个,在人群中显得有些特殊。

  “这个大个子不错,你叫什么?”苏昊像是被薛勇的个头吸引住了,走到他面前问道。

  “薛勇。”薛勇闷声答道。

  “汤知县,把这个大个子借给本官,你可舍得?”苏昊笑着对跟在他身边的汤朝选问道。

  汤朝选对于薛勇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感,听到苏昊这样说,他马上应道:“苏学士看中的人,下官自然是会双手奉上的。薛勇,你出来,今后一段时间,你就跟着苏学士办差吧。”

  薛勇看看苏昊,又看看汤朝选,摇摇头道:“汤知县,你是知道的,我家中尚有八十岁老母,吃奶的孩子……”

  “这和让你去给苏学士当差有什么关系?”汤朝选眼睛一瞪,“薛勇,我告诉你,苏学士能看上你,是你的福份。你知道苏学士是什么人吗?”

  “那……”薛勇不敢说话了,像是被苏昊的来头吓着了一般。

  “你跟着本官干,本官不会亏待你的。”苏昊牛哄哄地对薛勇说道。

  “小人遵命。”薛勇装出无奈的样子,回答道。

  苏昊满意地点点头,又背着手继续向前走,检阅着衙役的队伍,薛勇则低着头,跟在他的身边。走了两步,苏昊停在了另一个衙役的面前,这名衙役看起来也是普普通通,但袖口分明露着一小截白毛巾。

  “你也跟着我吧。”苏昊用手指着那人说道。

  “小人遵命!”那衙役也似乎是很无奈地答应着,从队列中走了出来。

  苏昊一路走去,不时从人群中叫出一人。一圈走下来,他身后包括薛勇在内,一共跟了8名衙役。苏昊笑着对汤朝选说道:“汤知县,要不,就把这8个人借给本官吧?”

  “完全可以。”汤朝选毫不犹豫地答道。他发现,苏昊挑出来的这几个人,都是他平时不太喜欢的人,既然苏昊愿意借走,他还求之不得呢。他只是有点纳闷,为什么苏昊单单会挑中这些人呢?莫非苏昊会相面,就知道这些人都是汝阳县衙里的刺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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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2 深入群众

  汤朝选把8名被苏昊借去的衙役集中起来,进行了一个简短的训话。训话的核心,不外乎要求他们在苏学士的手下要守规矩,不要给汝阳县衙丢脸。在训话的最后,汤朝选还做了一个郑重的承诺,那就是在这些人被苏昊借走期间,他们的薪俸是照发的,这正与苏昊此前的预计相同。

  苏昊带着8名衙役回到自己府上,刚进大堂,这8个人就齐刷刷地给苏昊跪下了,异口同声地喊道:“小人愿为苏大人效力!”

  “各位大哥快快请起,多谢各位能够来为本官助力。”苏昊客气地说道。这些人都是薛勇头天晚上联系过的,说好了在袖口塞一条白『毛』巾为记号,所以苏昊看似随意地挑人,却一个也没挑错。

  薛勇指着这一干人,自豪地介绍道:“这位兄弟叫裴文,乃是确山人氏,脚力极好,是县衙里有名的飞『毛』脚;这位叫陆之信,西平人,当年与薛某一道,也是为程通判当过差的,汝宁那些豪强搞的名堂,他都懂;这是荣文进……;这是翁现伦……”

  他每介绍一个,苏昊便向那人拱手致意,那对方则是赶紧单膝跪地、抱拳回礼。等到薛勇全部介绍完,苏昊点点头道:“听薛大哥这样一介绍,各位都是好汉子啊,苏某能得各位协助,再难的事情也能迎刃而解了。”

  “苏大人过奖了!小人不敢当!”众人连忙应道。

  苏昊道:“各位,苏某打算要在汝宁做什么事情,想必薛大哥也已经跟各位说过了。此事关乎汝宁百万百姓的生计,容不得苏某懈怠。大家都是汝宁府的差役,想必也知道汝宁府的豪强如何心狠手辣,各位随苏某办差,说不好就会有『性』命之忧啊。”

  “我们这些当捕快的,平日里抓贼,哪天不是在刀口上『舔』血。这点风险何足挂齿?”裴文代表众人说道。

  “好,就冲裴大哥这句话,苏某又平添了几分信心。”苏昊说道,“不过,平白无故让各位担这些风险,苏某也是内心难安。尤其是,万一我们未来办案得罪了那个豪强。惹来豪强对各位的家眷施加报复,那苏某就太对不起各位了。所以,苏某想给各位兄弟每人30两银子的安家费,各位兄弟先不动声『色』地把家眷都搬走,找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安家,大家以为如何?”

  “多谢苏大人!”众人一齐响亮地应道。

  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把苏昊给的这30两银子,当成了自己的卖命钱。捕快抓贼,万一因公殉职,县衙也是有抚恤银两的,但每个人不过是10两8两的额度,这就是一条命的价钱。苏昊一次『性』给他们支付30两的安家费,他们有什么理由不把自己这条命卖给苏昊呢?

  交代完了相关的待遇。苏昊接下来便开始给众人安排下一步的工作了。

  按照苏昊的设想,他首先要做的,就是『摸』清汝宁府土地兼并的基本情况,以及豪强们兼并土地时使用的各种手法。对于这些手法,薛勇已经向苏昊介绍过一些,但他介绍的仅仅是个案,很难说具有普遍的代表『性』。

  苏昊要求,把勘舆营拆分成若干个小组。派往汝宁府的各州县,一边开展地图测绘工作,一边深入群众,向普通百姓了解各种情况。薛勇他们的任务,就是为勘舆营担任向导,包括指导勘舆营的官兵如何与各『色』人等打交道。

  “苏大人,你说要让勘舆营的兄弟们到州县去做测绘。如果碰上豪强抗拒怎么办?”陆之信问道。

  苏昊道:“我们只是画地图,并不涉及到当地的土地纠纷,他们有什么理由抗拒呢?我会让军士们尽量避免与豪强发生纠纷,但如果豪强敢主动来惹官兵。那我们也不必客气了。”

  “那……如果我们在背后撺掇豪强惹事,怎么办?”裴文呵呵笑着对苏昊问道。

  “老裴,你胡说什么呢!”薛勇拍了裴文的脑袋一下,示意他不要『乱』讲话。

  苏昊倒是听懂了裴文的意思,他对众人说道:“裴大哥的意思,本官明白了。不过,本官倒觉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等先不要挑事,等到把情况『摸』得差不多了,再统一行动,这样更好。裴大哥,你以为呢?”

  “小人遵命!”裴文赶紧答应道。

  事情商量定,苏昊便让各人先回家去安排,约好次日再到苏府来集中。衙役们各自回家,把改换门庭为苏昊服务的事情向家人说了一遍,又找了个借口,动员家人离开汝宁城,到外地去投奔亲友。每名衙役都带回去30两银子,凭着这些钱,他们的家人完全可以在外地安顿下来了。

  至于为什么要家人离开,所有的衙役都没有说实话,一来是怕家人担心,二来也是怕家人走漏了口风,对苏昊的计划带来变数。

  第二天,苏昊亲自带着这些衙役们来到了城外的勘舆营大营。他把邓奎、张云龙等人都召集过来,开了一个会,商定了关于下乡开展调查的方案。这个方案其实在来汝宁的路上就已经制订好了,如今只是根据汝宁府的情况,做了一些修正而已。邓奎拍着胸脯向苏昊保证,必定能够圆满地完成预定的任务。

  李贽、徐光祖、陈观鱼、周汝员等人也都参加了这个协商会,各抒己见,出谋划策。其中,李贽因为曾经当过一任姚安知府,对地方上的事情颇有一些了解,所以给邓奎他们提出了许多有益的建议,邓奎等人一一记下,表示会慎重考虑。

  苏昊没有亲自带队下乡,他在交代完有关工作之后,但带着几名幕僚以及薛勇返回了汝宁城。他留下薛勇也是有目的的,因为他要在汝宁城里活动,没有一个熟悉汝宁情况的人在身边,也的确不方便。

  勘舆营留下少数士兵看守营房,余下的人分成若干个小队,悄悄地向各州县出发了。由于勘舆营是驻扎在城外,出发的时候也没有大张旗鼓,所以位于汝宁城里的汝宁知府刘其昌等人甚至都不知道苏昊已经开始行动了。他们能够看到的,只是苏昊每天带着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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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3 世子的艳羡

  汝宁城里的东兴楼,是全城数一数二的高档酒楼,每日进出的人非富即贵。酒楼里的店小二已经练就了火眼金睛,只要一看来人的随从、气势,就能够猜出此人是官是商,官是几品、商富几何。

  不过,这天中午,店小二却栽了个大跟头,他居然生生把世子请来的贵客拦在门外,盘问了足有半刻钟的光景。直到他不知轻重地说了几句贬损贵客的话,被那年轻的贵客狠狠扇了一个耳光,这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居然把厩来的侍读学士给看走眼了。

  “苏学士轻车简从,也难怪下面那帮势利眼的狗才会认不出你的真颜啊。”崇王世子朱常津坐在酒桌的上首,用调侃的口吻对苏昊说道。

  苏昊呵呵一笑,道:“让世子见笑了。其实苏某也不想教训他的,实在是这家伙狗眼看人低,居然说出让苏某回去吃奶这样的脏话来,那苏某也只能替他爹娘教训教训他了。”

  “苏学士初来乍到,汝宁城里的商家还不认识你,你应当着官服出来的。”朱常津建议道。

  “世子不是说这只是私人饮宴吗,着官服就显得生份了。”苏昊说道。

  朱常津点点头,端起酒杯,招呼道:“苏学士所言甚是,来来来,这是汝宁本地产的醇酿,虽不算是名酒,却也别有一戌味,本世子先敬苏学士一盏。”

  苏昊赶紧站起身,也端杯在手,说道:“岂敢岂敢,还是苏某先敬世子吧。”

  “无妨,大家一起干了吧。”朱常津摆摆手,示意苏昊坐下,然后与苏昊碰了一下杯,二人各自一饮而尽。

  诺大一张桌子,只坐了朱常津和苏昊两个人。世子私人设宴招待苏学士,闲人是没有资格上桌的。二人各自都带了一些随从,在酒宴开始的时候,就被朱常津给赶到其他房间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两名负责倒酒的小丫环,看起来年龄不大,应当是听不懂他们说话的。

  苏昊不知道朱常津请自己喝酒的目的何在。他也懒得打听,只管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明代的这歇王听起来派头很大,但实际上却无权无势,对于官场上的事情更没有什么发言权,官员们对于藩王从来都是表面上恭敬。内心却不以为然。

  两个人边吃边聊,聊的内容不外乎是一戌花雪月的事情。可怜朱常津虽然贵为世子,家私万贯,却从来没有离开过汝宁地面。一年中偶尔有几次出城扫墓或者踏青,都是要向汝宁府报备的,更不用说去游山玩水,观赏大好河山。听苏昊讲起江西、播州、淮安等地的风土人情时。朱常津的眼睛里分明有了几分艳羡之意。

  “唉,苏学士,说出来恐怕你不相信,我虽贵为世子,却甚是羡慕你这等出身啊。”朱常津满含幽怨地说道。

  “世子说笑了,用佛郎机人的话说,你可是嘴里含着金钥匙出世的,岂能与我这农家子弟相比?”苏昊答道。其实。他心里还真是知道朱常津感慨的是什么,但这种事情属于皇帝家族里的内务,他才懒得去琢磨呢。

  朱常津喝了口闷酒,说道:“含着金钥匙……倒是一个别致的说法。要说起来,本世子家里金银倒是不缺,可是这金银都不过是本世子身上的锁链而已。”

  “寻常人家,想觅此锁链而不得啊。”苏昊笑着敷衍道。

  朱常津道:“你也是官场中人。自不会不知道这藩王所受的约束。外人看来,我这世子锦衣玉食,娇妻美妾左拥右抱,简直就是神仙过的日子。可是我与你苏学士坐在一起。却是自惭形秽啊。”

  “世子此言,可折煞苏某了。”苏昊赶紧装出一副惶恐的样子说道。

  朱常津道:“苏学士,我说出来不怕你不高兴。那一日在知府衙署见到你,我就在心里想,若是朝廷能够把给你的差事交给我办,我不见得比你办得差。”

  “那是自然,世子乃太祖苗裔,自然是天纵奇才,岂是苏某可比。”苏昊只能顺着朱常津的口气说下去了,虽然他在心里对于朱常津那番话是颇为不屑的。

  朱常津微笑道:“苏学士,我知道你这话是口是心非。在我大明天下,太祖苗裔多如牛毛,哪能个个都是天纵奇才?据本世子所知,其他藩国的世子,庸碌无为者,十有**。民间对于我们这惺族的评价,不过是槽里养的肥猪而已。”

  苏昊开始有些重视朱常津的话了,一个世子,在自己面前说这种话,绝对算是推心置腹了。但以苏昊的打算,他是不想与崇王府产生什么瓜葛的,井水不犯河水,是他觉得最理想的结果。

  “世子此言,让苏某不敢听了。”苏昊打着马虎眼道。

  朱常津道:“此间并无六耳,你我只是私下谈话,说什么都是无妨的。适才我说皇族不外如此,但本世子觉得,我与其他皇族是不一样的。本世子也想建功立业,做一番让人羡慕的功绩,正如你苏学士一般。”

  “可是……世子想做什么事呢?”苏昊沉声问道,朱常津说到这个程度,他再装聋作哑就太虚伪了。朱常津说想建功立业,这对于一个藩王世子来说,几乎可以算是逆天的话了。这种话若是被有心人传到万历耳朵里去,直接就可以给朱常津定一个谋反嫌疑,押到凤阳府去圈禁起来了。

  朱常津道:“我想做一个有作为的世子,让后世能够记住我的名字。”

  “这……恐怕不容易。”苏昊毫不客气地说道。

  “是啊,我这个世子,也不是事事都能如愿的。所以,适才我说了,我更羡慕苏学士的出身啊。”朱常津沮丧地说道。

  这一刻,苏昊开始有些同情朱常津了。看得出,这位常津世子是个有志青年,不愿意与其他皇族成员一样醉生梦死,但他身上的皇族血统却决定了他只能这样做。在明代,有许多藩王被皇帝称为“贤王”,所谓贤王,就是不给皇帝添乱的藩王,说得更明白一点,就是那种没有任何远大理想,只知提笼架鸟、上街调戏调戏良家妇女的寄生虫。

  但问题在于,朱常津不想成为一个这样的贤王,他还年轻,还有一颗年轻人的心。愈是这样,他就愈发痛苦,谁说富二代的幸福指数就一定比别人高的?

  “世子跟我说这些,是希望我帮你什么吗?”苏昊问道。

  “不不不,苏学士不必担心,本世子虽然平庸,却也不会拉人下水的。”朱常津笑着说道,“我只是觉得你我投缘,我这邪,和其他人没法说,能够听我说这邪的,只有你苏学士一人而已。”

  明代规制规定藩王不得与官员结交,怕的就是这种有理想、有抱负的藩王网罗官员形成势力,进而威胁到中央政权。苏昊在大明官场上不算是什么大人物,但却是处于上升期的明星,他与朱常津一同喝一次酒算不上什么大事,但如果联合起来做点什么事,恐怕朝廷就不会坐视不管了。

  “世子的身份,决定了你不能为官,更不可能领兵挂帅,到沙场上去驰骋。不过,世子可以经商,还可以做学问,这两件事情做得好,也都是能够青史留名的。”苏昊诚心诚意地为朱常津出着主意。

  “经商的藩王倒是不少,不过也都是打着皇族的旗号强买强卖,最终就算是富甲一方,留下的也是恶名而已。至于做学问嘛,我倒是有一位藩王爷爷潜心于此,也就是现在的郑王爷,他写的《律历融通》,颇受乐师们推崇,都说郑王是不世出的韵律高人啊。”朱常津呵呵笑着说道。

  朱常津说的这位郑王爷,是当时的郑国藩王朱载堉,史书上给他的称号是乐律学家、音乐家、乐器制造家、舞学家、数学家、物理学家、天文历法学家……这位王爷估计就属于朱常津这种有理想的人,憋在藩国里没事做,就琢磨着乐理,进而又延伸到数学、历法等领域,确是著作等身。苏昊曾听人说起过这位藩王的事迹,所以朱常津这样一说,他也不觉得意外。

  “郑王能够做到的,世子也同样能够做到。世子若有意治学,不妨去研究一下佛郎机的数学、物理等学说,或许也能因此而流芳千古呢。”苏昊建议道,他对于音乐之类的东西没什么研究,但对于西方科学技术是非常了解的。既然朱常津闲得无聊,又满怀理想,何不鼓动他去搞搞科学研究,没准有了朱常津,就没牛顿什么事了。

  “佛郎机的学说,有意思吗?”朱常津问道。

  “与我中华学说一样,也是博大精深,不过又是另辟蹊径,深入进去也是别有一番洞天的。”苏昊说道。

  “那好,改日我再请苏学士到王府去,为本世子讲讲这佛郎机的学说。”朱常津说道。

  “这个……”苏昊忍不住想给自己一个耳光了,好端端地,你跟朱常津讲什么佛郎机啊,万一真把这位二世祖的兴趣调动起来了,自己岂不成了崇王府的家庭教师?

  “呵呵,苏某有公务在身,加之有这个身份,经常出入崇王府,只怕不妥。世子若是对佛郎机学说感兴趣,苏某另外为世子推荐一人,让他来给世子讲学,世子觉得如何?”苏昊说道。

  “此人对佛郎机学说了解几何?”朱常津问道。

  “已能初窥门径。”苏昊说道。

  “那好,咱们就一言为定吧。”朱常津爽快地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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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4众目睽睽

  苏昊给朱常津推荐的人,就是丰城龙光书院的教谕吴之诚。

  俗话说,死道友不死贫道,苏昊自己不想去给朱常津讲课,就必须找到一个替身。他在脑子里盘算了一圈,突然想到了吴之诚这样一个人物,如果说一定要给朱常津找一个家庭教师的话,恐怕没有人比吴之诚更为合适了。

  苏昊此前曾听徐光启他们说,老吴这一年多来研究西方科技几乎要入魔了,教学的事情早就丢到了九霄云外。像这样一个人,再当教谕肯定是没戏了,但如果能够推荐他到崇王府来当个清客,平时给朱常津讲讲数学和物理,余下的时间自己去搞研究,那倒是一个双赢的结果。

  朱常津对于苏昊给自己推荐教师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对于诺大的崇王府来说,多养一两个闲人根本不是什么值得挂怀的事情。既然苏昊说这个人不错,那他就应承下来,至少也得给苏昊一个面子吧。

  聊完朱常津的理想,二人的话题转到了苏昊的差使上。朱常津问道:“苏学士,你接了朝廷的差使,怎么没见你有什么动静啊?莫非你还在等什么?”

  苏昊道:“世子何出此言,苏某一下都在全力办差,只是没有及时向世子禀报罢了。”

  朱常津道:“苏学士说笑了,本世子哪有资格听你禀报。不过,我倒是听人说,苏学士每日只是在汝宁城里听书看戏,既没有到乡间去查访。也不曾传唤过苦主,这等办差的方法。本世子倒是头一次见。”

  “呵呵,原来世子一直都在关心苏某,苏某感激涕零。”苏昊笑着说道。

  苏昊嘴里说是感激,其实已经是在对朱常津提出质问了。照理说,苏昊如何办案,与朱常津是毫无关系的,但朱常津却知道苏昊每天听书看戏的事情,显然就是安排了眼线专门盯着苏昊。监视朝廷命官的事情。私下里做做也就罢了,拿到桌面上来说,可就大家脸上都不太好看了。

  对于苏昊的质问,朱常津并不在意,作为皇亲,他就算承认自己在对苏昊进行盯梢,苏昊又能拿他怎么样?他用懒洋洋的口吻说道:“关心你苏学士的。岂止本世子。刘知府、杜同知他们,也都在关心着你呢,苏学士在合适的时候,也当去感谢感谢他们才是。”

  “原来如此,那倒是苏某疏忽了。”苏昊点头道,“原来有这么多大人在关心苏某的一举一动。苏某倒是让大家失望了。”

  “苏学士,本世子想问你一句实话,这汝宁的事情,你是想彻查,还是想走过场?”朱常津不愿与苏昊再兜圈子了。直截了当地问道。像他这种身份的人,别人看不起他。他也看不起别人,所以平日里根本就不知道啥叫委婉,能够和苏昊打这样半天哈哈,对于朱常津来说,已经是非常超乎常规的事情了。

  朱常津这话问得苏昊有点哑,是要彻查还是要走过场,这根本就不是能够公开说的事情,苏昊对朱常津并没有什么信任,怎么能够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呢?但朱常津已经问到跟前了,也由不得苏昊回避,他想了想,说道:“从明哲保身这方面来说,苏某最好是走走过场就算了。但要从不负圣恩这方面来说,苏某理当彻查。”

  “汝宁的水很深,苏学士若想彻查,只怕最后会不得干净啊。”朱常津说道。

  苏昊道:“据昊所知,推荐昊到汝宁来的人,也是希望昊不得干净脱身的。既然别人有这样的打算,昊也不能让人失望是不是?”

  “哈哈,这话有理。”朱常津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苏昊这番回答,虽然没有明确说出自己的想法,但也已经给了朱常津一些暗示了。朱常津端起酒,敬了苏昊一下,说道:“苏学士果然是有担当之人,本世子佩服。本世子也放句话在这,查案之时,若有用得上本世子之处,苏学士尽管开口就是了。”

  “那苏某就借世子之酒,先谢过世子援手了。”苏昊也端起酒杯,与朱常津干了一杯。

  酒足菜饱,朱常津与苏昊携手走出了东兴楼,在楼前握手道别。苏昊眼角的余光可以看到,在街头巷尾,有那么几拨贼眉鼠眼之徒,正在偷窥着他与朱常津说话、告别的一举一动。联想到朱常津说起的情况,苏昊能够猜出,这些人应当是刘其昌、杜惟明等人派出的眼线,他今日与朱常津喝酒的事情,还不定被汝宁的官员们如何解读呢。

  想琢磨就琢磨吧,哥不搞阴谋,哥搞的都是阳谋,在太阳底下,所有的污泥浊水都会现形的,苏昊在心里暗暗地想到。

  对于苏昊与朱常津会面之后相谈甚欢这个消息,刘其昌和杜惟明都深感意外。他们是和朱常津打过交道的,知道这位世子性格上有些孤僻,对他们这些官员一向没什么好脸。苏昊年轻气盛,这样一个人与世子碰在一起,怎么也应当是互不相让,最终不欢而散才对。怎么可能携着手一块从酒楼上下来呢?

  “莫非世子与这苏昊谈定了什么事情?”杜惟明猜测道。

  刘其昌想了想,说道:“他们能有什么共同的事情可说?世子喜欢的那些东西,苏昊应当都是不感兴趣的吧?我可听说,苏昊到汝宁这么长时间,从未到过那些寻欢场所。”

  杜惟明道:“不管他们谈了什么,只要苏昊真的想查汝宁的土地问题,他就一定会和崇王府发生冲突的。除非他真的不想查了,只是走走过场而已。”

  “没准我们这位苏学士,就真的只是想走走过场了。”刘其昌冷笑道。

  “刘知府,要不要让下面的人做点准备,别让他这一颗耗子屎坏了一锅饭?”杜惟明请示道。

  刘其昌道:“先不必着急吧,下面的人口风不严,若是打了招呼,没准反而会弄巧成拙了。等到这个苏昊想去下面查访的时候,再打招呼也不迟吧。”

  “刘知府所言极是,属下记住了。”杜惟明应道。

  苏昊不知道汝宁的知府、同知是如何议论他的,对于朱常津请他吃饭一事,他照旧要去向李贽请教一下,让李贽帮他分析分析朱常津的用意。

  “依老夫看来,这个世子或许是真的毫无心机,他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吧。”李贽在听完苏昊介绍的情况之后,作出了这样的判断。他当过好几个部门的官员,也到过不少藩国,知道这歇王的德行。说他们毫无心机,已经算是比较客气的话了,要照实说,就是嘲笑他们弱智,没有任何智慧可言。

  “那么,我当如何做呢?”苏昊问道。

  李贽笑道:“世子愿意和你做朋友,你有何犹豫的?崇王府虽然不管是大府,但也颇有一些家资。和这样的富家做朋友,至少吃喝是不愁了。”

  苏昊道:“我关心的是,我们如果要清查豪强侵占土地的事情,会不会查到崇王府头上?世子跟我说,他愿意助我查案,我想知道这句话到底是真正的好意,还是一种暗示,或者威胁?”

  李贽拍拍手边的一堆卷宗,说道:“改之,这几日我们几个人昼夜无休地在阅读这些案卷,薛勇手里还有当年程通判查案的时候留下的资料,我们也一并分析过了,现在已经梳理出了一些眉目。不过,有些东西还需要到乡间去实地查证,找到那朽主。邓奎他们下乡去,也查到了不少东西,每日都有密信送进府来。结合所有这些证据来看,汝宁府的土地问题,与崇王府也是分不开的。”

  “这么说,最终我们还得查到崇王府头上去?”苏昊问道。

  李贽道:“这就是麻烦所在了。若要绕过崇王府,很多事情都无法理清,有许多豪强都与崇王府有瓜葛,完全不动崇王府,这些案子就查不下去。但是,如果要查崇王府,又超出了苏学士你的权限,闹不好,圣上都会出来拉偏手的。”

  “这就是为什么此前那些官员都查不下去的原因所在吧?”苏昊说道。

  李贽道:“崇王府是一方面,汝宁府上下的官员也是一个方面,汝宁的官绅勾结也是非常严重的,就连刘其昌自己,都不见得有多干净呢。”

  苏昊冷笑道:“这就是他们为什么要派人来监视我的原因吧?”

  李贽道:“你现在每日游手好闲,倒的确能够让对手对你产生轻慢之心。不过,一旦他们反应过来,我想他们的反击也会是非常强烈的。豪强、官府,加上崇王,这几股势力加起来,你一个小小的侍读学士,只怕是扛不起啊。”

  苏昊道:“我也不是孤家寡人啊,我背后有汝宁的百万百姓,难道还怕这些黑恶势力不成?”

  “哈哈,果然是年少轻狂,颇有几分老夫当年的风采啊。”李贽也不知道是褒还是贬,这老头骄傲起来无人可比,苏昊已经有些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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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6 子弟兵

  照着当年的惯例,熊民仰收下莫松送的这筐鸡蛋是理所应当的,甚至他还可以挑剔莫松礼数不周,因为一筐鸡蛋的孝敬对于他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官兵来说,实在是太寒酸了。

  不过,苏昊在组建勘舆营的时候,就把后世的治军理念灌输于其中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这样的规矩,即便是刚加入勘舆营不久的新兵也是耳熟能详,更何况熊民仰这种老兵。看着莫松一脸诚惶诚恐的样子,熊民仰笑着接受了这份心意,同时让旁边的士兵按着市场上的价格,数出60文钱,递到了莫松的面前。

  “这如何使得!”莫松像见了什么烫手的东西一样,连连摆手,“大军光临寒村,小人身为里长,无一物奉献,已是惭愧之极。区区几十个鸡蛋,如何敢收将军的钱?”

  “莫里长,你就收着吧。”熊民仰拿过钱,硬塞到了莫松的手上,“我进村的时候已经看到了,马桥村的百姓生活艰难,我们在此办差,若再是白吃白喝,那就是鱼肉百姓了。别说我们自己良心能不能安,就是我们守备大人知道了,也饶不了我们的。”

  “把总,你们这……到底是哪来的队伍啊?”莫松捧着钱,怯生生地问道。

  “我们叫勘舆营,是直属于兵部的。其实我们的来意跟你说说也无妨,就是测量一下周边的山水,给兵部制作地图所用。”熊民仰打着哈哈道。

  “勘舆……地图……”莫松摸着脑袋,死活也理解不了这些事情。

  不过。知道官兵吃饭会给钱,这倒是一件让莫松觉得愉快的事情。从听说官兵要来村子里开始。莫松就一直在担心接待的问题,这些钱显然不能让他这个当里长的一个人出,但如果要分摊到全村各户去,光是收钱就能够把他给累死了,要知道,这村子里有多少户人家搜遍全家都找不出一个铜板来。

  分散到各家各户去住宿的勘舆营士兵们此时也正在与自己的房东交代伙食费的问题,照着一人一天20文钱的标准,他们把饭钱预告交给了房东的手上。那些农民都像莫松一样。先是惶恐,随后则是窃喜,罗山这个地方经济不发达,物价随之也比较低,20文钱已经足够一个五口之家吃一天了,这就意味着众人接待这些官兵不仅不会有负担,还能多少挣到一点外快。

  “二位军爷。你们要吃点啥,小人这就去集上买去。”村民莫三拿着40文钱,满脸喜色地对士兵廖一明和尹国贤问道。

  “咱们罗山的肉价是多少?”廖一明问道。

  “8文钱一斤。”莫三答道。

  “割……两斤肉吧。”尹国贤道,“回来做了全家一起吃,其他的菜蔬,你就看着买吧。”

  “岂敢岂敢。这都是军爷你们的钱,我们怎么能吃军爷你们的肉……”莫三推托道。

  廖一明笑道:“老莫,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叫吃我们的肉啊。”

  “哎呀,小人说错了。小人该死,军爷勿怪!”莫三连忙道歉。

  尹国贤走上前。拍拍莫三的肩膀,说道:“老莫,论岁数,我们理当尊称你一句莫叔了,你就别跟我们太客气了。如果不嫌弃的话,你就称我和老廖一句老弟,别军爷军爷地,把我们都叫老了。”

  莫三愣了:“呃……这哪合适啊。”

  尹国贤道:“我说合适就合适,老莫,咱们就这样定了。这些天我们兄弟少不了麻烦你,咱们就以兄弟相称,饭同吃,活同干。我们守备说了,我们勘舆营是百姓的子弟兵。”

  “守备……是多大的官啊?”莫三问道。

  廖一明道:“我们守备是四品,你们知县是七品,你算算看,我们守备是多大的官?”

  “那不是得和巡抚一样大了?”莫三惊了,他弄不清楚官场中的品级是如何算的,只觉得比知县还大的官,那铁定就是大得不得了的。既然这样大的一个官发的话,想必是很管用的。子弟兵,这个词莫三只在戏文里听说过,如今总算见到真的了。

  这天中午,马桥村里飘起了久违的肉香,那些没有被分配到接待官兵的农家,个个都咽着口水,羡慕地看着那些幸运的邻居们。官兵进村不扰民,而且还拿出钱来买肉请百姓吃,这是他们从未听说过的事情,可现在就实实在在地发生在他们眼前了。每个村民在惊叹之余,都在琢磨着,这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啊!

  深入农村,与农民打成一片,这是苏昊给勘舆营定下的方略。在汝宁这个地方,苏昊是个外来的官员,勘舆营也是外来户,要想查处当地官吏、豪强勾结的事情,没有百姓的支持是万万难以做到的。

  苏昊在勘舆营中倡导官兵平等的思想,队伍的作风是非常过硬的,这就使得他敢于大胆地把勘舆营化整为零,分散到汝宁各州县的农村去了解情况。仅仅一顿饭的工夫,整个马桥村的百姓就接受了这支队伍,尽管队伍里的那些大兵说话的口音是如此陌生,却也并不妨碍村民们把他们当成自己人。

  “老莫啊,你家这眼土灶,打得太差了,要不要叫我这位尹兄弟给你改改?”

  吃过午饭,众人围坐在桌边聊天消食,廖一明指着莫三家的灶间,对莫三说道。

  “尹老弟会打灶?”莫三奇怪地看着尹国贤问道,经过一顿饭的时间,莫三现在已经能够很自如地以老弟来称呼这些士兵们了。其实士兵大多也都是农民出身,只是身上多穿了一件军服而已,如果不是自己刻意要装出一副嘴脸去欺压百姓,那么与寻常人又有何不同呢?

  尹国贤道:“正是。小弟当兵之前,是做泥瓦匠的。不过。这打灶的手艺,却是蒙我家守备所授。在我们老家淮安,现在家家户户都用的是我家守备发明的灶,这个灶是以我们淮安知府的姓氏命名的,叫作韩氏灶。”

  “你家守备怎么还会打灶啊?”听到尹国贤的解释,莫三更纳闷了,守备这么大的官,不是应当成天游手好闲的吗。怎么还会发明什么灶?

  尹国贤自豪地说道:“我家守备,那可是有通天彻地之能,连皇上都知道他的名字。对了,他还见过皇上呢。他发明的这个韩氏灶,比寻常人家的灶能够省一半的柴草,如果和你老莫家的灶相比,能省出七成的柴草呢。”

  “果真如此?”莫三瞪圆了眼睛。守备大人有没有见过皇上,这与他没什么关系,他更关心的是尹国贤说的省柴灶问题,“若能省出七成柴草,那我家一年下来,光柴草也能省出几百文啊。”

  山里人家的柴草不用花钱买。但同样需要花力气去山里砍。如果能够省下这些柴草来,挑到集上去卖,那就能够变成现钱。莫三没什么文化,但在这种问题上,他的计算是极其精明的。

  “闲话少说。老莫,趁着现在吃过饭没事。我就给你改改这个灶。”

  尹国贤说着就站起身,挽起袖子往灶间走。莫三装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象征性地拦了一下,也就随着尹国贤一起去了。

  苏昊利用后世知识所设计的省柴灶,经过在丰城的推广之后,技术已经非常成熟。韩文从丰城调到淮安去当知府,捎带着把省柴灶的经验也带过去了,在淮安全境推广,将其作为一项惠民工程。要推广省柴灶,韩文当然要借助苏昊的力量,而苏昊则是把技术传授给勘舆营的官兵,然后让他们再去传授给当地的泥瓦匠们。因为这个缘故,勘舆营官兵或多或少都懂一点省柴灶的建造方法,这么一项技术在农村无疑是能够得到极大欢迎的。

  农村里面,各家各户的事情毫无秘密可言。尹国贤给莫三家改造省柴灶,这个消息一下子就传遍了全村。莫三家小小的灶间成了一个展馆,村里的男男女女轮番过来参观,一边看一边评论。不久,又有其他人家也传出消息,说住在家里的官兵也在帮他们家改造炉灶。一时间,全村都闹腾起来了,有一路小跑去村外挖黄泥的,有忙着去集上找铁匠打炉篦子的,也有东家走走、西家串串看热闹的。

  “这些官兵到底是想干什么呀?”乡老莫正相、莫正元凑在一处嘀咕道。

  “听里长说,他们是什么勘舆营的。”

  “勘舆?那不是道士做的事情吗?”

  “不是道士那种勘舆,他们说他们是画地图的。”

  “画地图的?这和打灶有什么关系?”

  “圣人说,事有反常必为妖,我看其中必定有诈。”

  “圣人说过这话?”

  “……”

  这样的讨论当然是没什么结果的,事实上,同样的疑惑也在汝宁府无数个乡村的士绅们心中盘旋着,但他们根本无法猜出这其中的玄机。有些豪强也听说了这样的消息,他们同时还知道这支名叫勘舆营的队伍是跟着那个朝廷派来查案的苏学士一起来的。但他们的脑子无法把查案与改造省柴灶这样的事情联系起来,最后就只能把这些都当成苏昊的一种亲民秀了。

  这个年轻的学士,估计就是靠这样一些鸡鸣狗盗的手段爬上高位的吧?至于说要查什么豪强侵占土地案,呸!

  地主和官吏们都这样轻蔑地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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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7 汝宁科学院

  “苏学士,吴先生,你们看这个科学院就建在此处如何?”

  这是在汝宁城外的一处农庄,崇王世子朱常津兴致勃勃地指点着庄子上的房舍,对跟在他身边的苏昊以及老学究吴之诚说道。几名随从都被朱常津赶得远远的,因为朱常津嫌他们太没有眼色,会影响他与苏昊、吴之诚之间的谈话。

  吴之诚是苏昊推荐给朱常津的,朱常津带着一种试试看的心态,差人专程前往江西丰城给吴之诚下聘书,请他到崇王府来当幕僚。吴之诚起初对于这个邀请很不以为然,如其他读书人一样,他对于这些藩王是非常不屑的,更不觉得这些人会有什么真正的求贤之心。

  不过,朱常津派去的下人同时还带去了苏昊写给吴之诚的信,信中对于朱常津的情况做了一个简单的介绍,说明朱常津此次聘请吴之诚,是出于探寻格物之道的想法,这与吴之诚目前正在做的事情是非常吻合的。吴之诚读过这封信之后,改变了初衷,带着自己的几大箱子书,千里迢迢地来到了汝宁。

  朱常津在自己院子的客厅里召见了吴之诚,二人不知谈了些什么,到吴之诚出来的时候,朱常津竟然亲自送到了门口,这可是从来没有人享受过的礼遇。

  紧接着,朱常津就差人给苏昊送信,声称自己想办一个书院,以吴之诚为院长,招揽天下英才,专事研究佛郎机学说,据说这个动议还得到了崇王朱翊爵的赞同。

  “世子,这个动静是不是有点太大了?”苏昊好心好意地劝说道,他担心这位二世祖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回头万一没兴趣了,岂不是要留下一个烂摊子给别人去收拾?

  “人生苦短,学海无涯,我辈既知有如此精彩的学说,岂能不大张旗鼓追逐之?”朱常津颇有诗意地说道。

  “可是。世子想追逐些什么呢?”苏昊又问道。

  朱常津道:“吴先生给我讲了数学、物理、化学这些道理,对了,他说这些东西都是你讲给他听的,他在这两年时间里又有了许多自己的心得。他跟我讲了很多想研究的方向,说如果能够研究出来,近可解释身边的诸多疑惑。远可助我大明富国强兵。这些事情,本世子都相信了,只是觉得如此玄妙的学说,光凭吴先生一个人琢磨,未免力有不擒。若能有十个、百个如吴先生这样的大儒一起来做,岂不是可以取得百倍之功?”

  “可是。世子想取得什么样的功绩呢?”苏昊继续问道。

  朱常津道:“听吴先生说,你曾与他言道,天上的雷电是可以引到地上来使用的,用雷电可以推动水车,不用水力、风力和畜力,水车就可以转动。本世子想要做的,就是让这个预言得以实现。”

  苏昊被朱常津的远大理想给雷倒了。他劝道:“世子,这数学的研究也就罢了,物理和化学的研究,可都是要用钱的。世子说的引雷电驱动水车,是电学研究的范畴。要搞电学,就涉及到电线、电机,这都是要花费无数的银子才能开发出来的东西。”

  “对于本世子来说,银子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朱常津淡淡地说道。

  苏昊再三询问,最终明白朱常津是要玩真的了,也不知道吴之诚给他灌了什么**汤。使他一门心思地就想办这么一个以研究西方学说为宗旨的书院。

  苏昊能够做的,就是替朱常津给书院改了个名字,叫作汝宁科学院。因为朱常津要做的这些事情,与时下各地的书院已经完全不是一码事了,这分明就是一个科学院该做的事情。以苏昊的意思。他更希望建一个皇家科学院,可惜朱常津仅仅是一个藩王世子,是没资格使用“皇家”的头衔的。

  要办一所科学院,场地自然是必不可少的。苏昊提出,如果要做物理、化学方面的实验,难免会有一些动静,或者有些废水、废气的污染,这样的一个机构安排在汝宁城里,是不太妥当的。这个问题自然也难不住朱常津,崇王府在汝宁城外有十几处农庄,随便找一处出来也足够建一个科学院了。

  朱常津从来没有像这段时间这样精力充沛,他亲自带着苏昊和吴之诚到选定的农庄去实地考察,听取二人对于农庄改造的意见,并当场叫来农庄的管事,吩咐他照着苏学士和吴院长的要求,不折不扣地执行。

  要建立一个科学院,研究人员是最为关键的。朱常津广撒英雄帖,招募对于算学、格物之道有兴趣的大儒,并许以丰厚的束脩。苏昊算是见识了什么叫作财大气粗,几千两银子对于朱常津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相比之下,徐光启这些人在京城里搞科研的投入简直就不值一提。

  在明朝末年,虽然八股科举仍然占据着主流地位,但读书人中间有志于探索科学技术的也不在少数。在此前,这些人根本找不到一个能够让他们专门研究格物之道的场所,他们的研究成果也无法与他人分享。听说汝宁府的崇王专门办了一个研究格物的书院,各地的儒生闻风而来,一下子就把一个农庄挤得满满当当的。

  一个藩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要想让朝廷不关注,那是完全不可能的。朱翊爵专门给万历写了一封信,解释了儿子所做的事情,并再三说明,这个科学院如果能够研究出什么新东西,必定会在第一时间呈送给朝廷,服务于大明正统。

  万历给朱翊爵回了信,信中高度赞扬了皇侄朱常津的求学之心,并象征性地拨了几百两银子的内帑以示赞助。其实,皇帝对于藩王这种自娱自乐的事情,一向都是采取支持态度的。因为只有让藩王们找到一些事情干,他们才不会因无聊而生出各种不臣之心。

  苏昊也没有想到,自己原本是为了搪塞朱常津而建议他去研究佛郎机学说。结果却歪打正着,在大明忽悠出一个科学院来了。他到科学院去和各地来的儒生们座谈了几次,很快就被众人的求知**给淹没了。大明并非没有人才,缺的只是一个让人才释放他们才能的机会而已。

  代数学、几何学、三角学、解析几何、力学、光学、电磁学、无机化学……苏昊凭着自己的记忆,给科学院列出了一个庞大的知识体系。至于如何去建立起这些学科,那就看所有研究人员的智慧了。

  “若非这个身份太过敏感,老夫也想到那科学院去当个研究员啊。”李贽在听完苏昊介绍的科学院的情况之后,不无羡慕地说道。

  “李先生就别去凑这个热闹了,这都是为了给崇王世子找点事情做,省得他无聊的时候总来烦我。”苏昊呵呵笑着说道。

  李贽摇摇头道:“改之可不要小看了这个科学院。老夫虽然没有亲身参与其中,但凭着改之的只言片语,也能想象出其中的活力。千百年来,这匠作之事一直都是靠着匠人们口口相传,所有的技艺都是一次次试出来的。而改之搞的这个科学院,能够把匠人们的技艺变成术。使其不但知其然,还能知其所以然,这可是了不起的一个变化啊。”

  “说是这样说,可是科学研究真不是能够一蹴而就的事情。世子想搞的有些东西,只怕一个人穷一生之力都难以办到。”苏昊说道,他想起朱常津跟他说起电学的事情,以明代的技术背景。要实现蒸汽革命都很困难,更何况是电力革命。

  李贽道:“穷一生难以办到,那就用两代人、三代人的时间去做。我们今天的学问,岂非前人一代代积累下来的?只要有人开了这个头,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改之,从这个意义上说,你功在千秋啊。”

  是吗?苏昊有些意外,又有些兴奋的感觉。如果他所做的一切,能够成为中国近代科技的启蒙,那他那不枉这一趟穿越了。在这个时间节点上。西方科技与中国科技的差距还不算大,但在真实的历史中,中国的科学技术没有发展下去,而西方科技则日新月异,最终把中国科技甩出了很远。

  如果能够借朱常津的力量。推动大明的科技进步,那么再经过100年或者几百年,中国的科技还会落在西方之后吗?

  苏昊不允许自己再想象下去了,一切都顺其自然吧。如果朱常津能够保持现在的热情,那么也许真的能够从这个科学院中迸发出无数科技的火花。但如果情况有变,那么这场轰轰烈烈的科技革命就不过是一个二世祖一时的心血来潮而已,谈不上对社会、对历史有什么贡献。

  如果苏昊自己是一个王爷,他更愿意亲自去当这个科学院的院长,带领一干志同道合的明代学者,攻克各种科学难关,建立起一套属于大明原创的科学体系。但他知道,这是不现实的,他现在仍然算是人微言轻,如果他不能把朝廷交给他的差使办好,那么日后他就不要幻想有什么发言权。

  “李先生,科学院这件事情,就让世子自己去琢磨吧,咱们还是专心解决汝宁府的事情为好。这些天,李先生潜心研究汝宁府的卷宗,应当理出一些头绪来了吧?”苏昊对李贽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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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8 盘根错节

  

  “汝宁的事情,老夫这些天看了些卷宗,倒是越看越觉得有味道了。”

  听苏昊说起公事,李贽淡淡地笑着应道。

  “此话怎讲?”苏昊问道。

  李贽摊开一张画得密密麻麻的大纸,对苏昊说道:“改之,你来看,这是老夫与耕书这些天通过整理卷宗画出来的豪强关系图,从这张图上看,汝宁各州县的豪强和官员互相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把所有的线都连起来,真可谓是密如蛛网啊。”

  李贽说的耕书,便是落魄举人周汝员,这是周汝员的字。这些天,正是周汝员与李贽一道,阅读了从汝宁府衙借来的各种案卷,从中剖析有关汝宁豪强地主盘剥百姓的脉络。周汝员其人身居社会底层多年,对于民间的各种丑恶现象都非常了解,所以才能够与李贽一道绘制出了这样一幅关系图。

  苏昊趴到这图上,只看了一小半,就觉得头晕目眩了,正如李贽所说,图上各个人物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几乎无法理出一个脉络来。时而是张三与李四有某种联系,时而又是李四与王五有某种联系,三绕两绕,最后已经完全看不出谁与谁是什么样的关系了。

  “怎么会这么复杂?”苏昊奇怪地问道。

  李贽道:“这正是老夫觉得有意思的地方啊。这大明官场,无官不贪,可以说是老少皆知的事情了。但别的地方的官员贪腐,或是自己一个人贪,或是与三五同僚串通起来贪,或是与上司、下属勾结起来贪,一个案子查下来,最多也就能够涉及到一二十人。条理很清楚。

  汝宁府就不一样了,全府各州县的官员,沆瀣一气,随便一个案子,都会涉及到四五个县的人物,绕来绕去,最后就让你查无可查。在此之前,朝廷也曾派过官员下来查案,但始终查不下去。原因也就在于此。”

  “原来如此。”苏昊微微地点了点头。

  在此前,苏昊对于汝宁的情况已经有所了解,知道汝宁府有一些豪强地主与官府相勾结,通过诱人赌博、放高利贷等手法,将普通农民逐渐推向破产的深渊。许多农民就是因为还不起高利贷。不得不将自己的土地和房屋抵给地主,从而沦落为佃农。

  像这样的事情,在其他州府也是存在的,但不像汝宁这样普遍。朝廷里那些重臣们对于这些事也有所耳闻,但具体到汝宁来查办时,却找不到什么证据。屡屡是费了很大的劲,只能打几只小苍蝇。打不到真正的大老虎。

  听李贽这样介绍之后,苏昊大致明白了一些原因,那就是在汝宁府存在着一个自上而下、纵横交织的贪腐团伙,他们互相帮忙。把一个坑害农民的过程分解成无数个小环节,谁要想查清楚一件事的由来,就必须把这个环节上的每一个主体都找齐,而这又是不可能的事情。

  要建立起这样复杂的一个犯罪网络。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而且还必须有一个强大的核心来进行主导。苏昊不禁有些感慨。如果这些人把这种智慧用于正道,大明岂会这样日渐衰落下去呢?

  “既然是查无可查,那你们是怎么查出来的呢?”苏昊笑着问道。

  李贽道:“说是查无可查,其实也是事在人为。把所有的案子放在一起,慢慢地琢磨,自然就能够琢磨出其中的奥妙了。老夫与耕书这些天尽在忙这件事了。对了,薛勇也给老夫提供了不少线索,据说,有些线索还是程仪之父早先查案留下来的。”

  “希望我们能够把这个案子查清楚,也能让程大人在九泉之下瞑目了。”苏昊说道。

  李贽道:“现在线索虽然已经理清楚了,但要坐实这些人的罪行,还需要有证据才行。这张大网,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没有一个合适的名目,只怕不便深究下去。这就是时下我们遇到的难题了。”

  李贽说是难题的事情,苏昊自忖是找不到什么更好的解决方案的。他虽然是个穿越者,但所擅长的只是科技,而不是阴谋诡计,因此在这个问题上,他是甘拜下风的。他知道,李贽说遇到了难题,其实不过是一种姿态而已。古代的智囊都有这样的毛病,就是在献出一个好计策之前,先要夸大一下困难,从而显示出自己的高明。

  苏昊与李贽相处日久,已经了解李贽的说话习惯了,他呵呵笑道:“对此难题,先生可有何妙计教我?”

  李贽用手抚着颌下的几根胡子,缓缓地说道:“要破此局,其实也容易,那就是找一个薄弱之处,先把它挑开,然后就可以顺藤摸瓜,把整个网都撞破了。”

  “先生觉得,哪个地方算是薄弱之处呢?”苏昊又问道。

  李贽道:“前几日熊民仰差人报来罗山县的一些情况,老夫和耕书分析了一下,觉得从罗山县入手,或许有些效果。改之若能应允,老夫想亲自往罗山去一趟。”

  苏昊想了想,点点头道:“先生既然已经想定了,那就麻烦先生走一趟吧。我派薛勇护送先生过去。不过,遇到有冲突之时,先生只需呆在幕后指点即可,万万不要以身涉险。”

  “这个老夫自然省得。”李贽说道,“我等过去之后,改之在汝宁城里暂时不要妄动。待罗山那边有消息传来,改之再带人前去处置不迟。”

  “我明白,你就去办吧。”苏昊答应道。

  第二天,李贽在薛勇的陪同下,悄悄离开了汝宁城。这样一个糟老头子,是不在刘其昌等人的视线范围之内的,所以也没有人注意到这一件事,更没有人知道他去向何处。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罗山县城里最大的赌坊门前,走来了几位乡农打扮的人。领头的是一个中年人,看上去有40来岁,是一行人中年龄最大的一个。他身上穿着粗布衫裤,脸上带着一些怯生生的神气,一看就知道是那种没怎么进过城的老实农民。

  “敢问,这里是兴隆赌坊吧?”那中年农民对看门的伙计问道。

  “是啊。”伙计看看中年农民的打扮,懒洋洋地答道。以他的狗眼来判断,这农民身上充其量能够翻出20文大钱来,这点钱也就够到一些街边的小赌坊去玩玩而已,哪能进得了兴隆赌坊这样的大赌场。

  “我们能进去吗?”中年农民又问道。

  伙计道:“这是赌坊,有银子就能进去,没银子就一边呆着。你有银子吗?”

  “呃……我有一两七钱银子,够吗?”农民小声地说道,同时用手紧紧地捂着胸口,估计那些钱就藏在那里,生怕别人听说之后会动手抢走。

  这么一个穷酸样子,居然能有一两多银子?伙计在心里嘀咕着,脸上却露出了一些笑意,他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说道:“当然够了,里边请,恭喜发财!”

  “三哥,你真的要去赌?”跟在中年农民身后的一个年轻人问道。这名中年农民,正是马桥村的莫三,而问他话的,则分明就是熊民仰。还有两位走在后面的年轻人,是勘舆营的士兵廖一明和尹国贤,不过,此时他们全都是一副当地农民的打扮。

  “熊军……呃,熊老弟,不赌一把,还能怎么办呢?”莫三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就这一两多银子,根本不够还债啊,只能赌一把了。”

  “可是,如果赌输了怎么办?咱们这点银子,可是你把地押了才借到的。”熊民仰说道,看他的样子,像是要劝莫三放弃赌博的意思,却又在不经意间透出了几分信息。

  “这位客官,入了赌坊,就不能说这个输字了。”看门伙计打断熊民仰的话,说道:“谁不知道我们兴隆赌坊乃是一处福地,但凡来赌的客官,就没有不赢银子的。我看这位老哥双眉带彩,这是福星高照的征兆啊。今天老哥带着你们几位兄弟一起来,实在是明智之极,一会挣了几千两银子,没有你们几位兄弟,只怕还搬不走呢。”

  “兄弟,你说我真的像是会赢钱的样子?”莫三拉着那伙计,急切地问道。

  “当然,我在这赌坊干了这么多年,看人那叫一个准!”伙计大喇喇地说道。

  “哎哎,那就好。熊老弟,你看,人家这位兄弟都说了我会赢钱,咱们今天就赌这一把了。”莫三像是被伙计给鼓励了,胸也挺直了几分,大踏步地向着赌坊里走去。熊民仰等人见一向老实巴交的莫三入戏如此之深,都忍不住觉得好笑。不过,当着伙计的面,他们还是把脸都绷着,紧跟着莫三一起走进了赌坊。

  “呸,穷鬼,你就等着输到当裤子吧。”伙计看着莫三的背影,小声地唾了一口,然后便一溜烟地从侧门跑进赌坊送信去了。他需要让里面的荷官知道,刚刚进来的这位,是把地押了,借钱来赌的。对于这样的人,必须让他把钱输光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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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9 豪赌

 
  兴隆赌坊这个名字,在李贽等人翻阅案卷的时候,不时就能够看到。有许多苦主都称自己在兴隆赌坊赌博的时候,怀疑被人出了老千,导致赌本尽失。而往往在这个时候,赌坊里又会出现一些放贷人,诱骗他们借高利贷扳本。最终的结果是可想而知的,借来的钱再次输尽,这些人不得不卖田卖房来偿还高利贷,最终由温饱之家沦为赤贫。

  熊民仰带着士兵在马桥村及周边一些村庄与村民们访谈的时候,也曾听到过类似的说法。据一些村民反映,兴隆赌坊非常擅长于诱赌,赌徒们最初几次去的时候,往往能够赢到一些钱,赢面不算很大,但却能够让你觉得自己手气很好,从而滋生出大赌的念头。等到你真的拿着大笔银子去赌的时候,好运气就离你而去了,四乡八村经常能够听到有人在赌场里输得倾家荡产的传闻。

  当然,这也只是一部分村民的观点,还有一些没有吃过亏的村民则坚定地认为,兴隆赌坊是一家非常规矩的赌坊,因为他们在那里一直都是赢钱的。至于有些人在那里输了钱,只能怨自己的手气,而不能归咎于赌坊的问题。

  以李贽的智慧,自然能够看出这其中的奥妙所在。事实上,他与周汝员在分析了大量的资料之后,已经能够认定,兴隆赌坊就是汝宁府黑恶势力集团的一个节点。所有关于兴隆赌坊出老千的投诉,在官府那里都会石沉大海,而十几年间因为被兴隆赌坊坑害而破产的农民,已经多达数百户。

  李贽和薛勇离开汝宁城之后,便来到罗山县马桥村,与熊民仰会合。众人商量之后。决定先从兴隆赌坊下手,把汝宁的黑幕挑开一个角,进而再层层深入,直至抓到背后的大鱼。

  无缘无故支去动兴隆赌坊,显然是不行的,必须找到一个由头,才能借题发挥。这个由头,就是要安排一个人去兴隆赌坊赌博,最好能够找到兴隆赌坊出老千的证据。然后以此来发难。赌博的这个人,最终选定了马桥村的莫三,因为莫三其人看起来老实巴交,在过去一段时间里,与勘舆营的士兵们已经结下了深厚的感情。是一个能够靠得住的人。

  “客官,里面请,今天想玩点什么?”

  熊民仰、莫三等人刚进赌坊,前面就有伙计热情地迎了上来,还真有点让人觉得宾至如归的意思。

  熊民仰抬眼看去,只见这个赌坊的规模的确不小,有好几个大厅。每个厅里都摆了六七张赌桌,赌桌旁边围满了人,一个个大呼小叫的,甚是兴奋的样子。除了大厅之外。还有一些小房间,里面影影绰绰地能看到人头攒动,不过动静明显要弱一些,估计是一些有身份的VIP会员赌钱的地方。

  “小哥。不知道这城里人,都是怎么赌的。”莫三一脸憨态地向伙计打听着。

  “怎么玩都可以啊。看客官你喜欢哪样了。”伙计掩饰着内心的鄙夷之情,对莫三说道:“掷钱、投壶、摴蒲、骨牌、叶子戏、打马吊,样样都行。”

  “呃……这些我都不会啊。”莫三苦恼地摸着脑袋,说道。

  “这位客官是第一次来玩吧?简单一点的也有,赌大小,有荷官掷骰子,你只要押对大小就行。”伙计介绍道。

  “这个倒是行。”莫三点点头,然后回过头对跟在后面的熊民仰道:“熊老弟,咱们就赌大小吧?我听上埠村的老表说起过,他就是玩赌大小,挣了七八两银子呢!”

  “三哥,咱们还是别赌了吧,这城里人的玩法,我们看不懂,万一人家出老千,把咱们的钱骗了怎么办?”熊民仰装得比莫三还憨的样子,小声地劝道。

  “兄弟,你这是哪里话?你去打听打听,我们兴隆赌坊什么时候出过老千了?如果我们出老千,你尽可上知县老爷那去告我们去,这罗山县也是有王法的地方。可是如果我们没出老千,光凭你这一句话,就算是诬告,是要吃板子的。”伙计郑重其事地对熊民仰警告道。

  熊民仰立马把嘴紧紧地闭上了,好像是被伙计的话给吓着了一般。伙计看着这一行人的表现,心中已经有了判断,认定这些人就是头一次进城来赌钱的乡巴佬,是理想的猎物。

  一行人随着伙计来到了一张赌桌前,桌边已经聚了几个人,都是在赌大小的。荷官举着骰盅正准备摇,看到莫三等人过来,便停下了手,喊道:“这几位客官,可是来下注的?”

  “呃呃,正是。”莫三依然低三下四地说道。

  “下多少?赌大还是赌小?”荷官问道。

  莫三掏出一个铜板,道:“先下一文……行吗?”

  “一文也行,多少不限。”荷官应道,“你押大还是押小?”

  “这……”莫三拿着那一文钱,迟疑起来,像足了一个吝啬鬼的样子。其实他也的确属于那种一文钱都要掰成两半花的人,这一次来帮熊民仰演戏,虽然用的是熊民仰的钱,但他还是忍不住觉得心疼。

  “你跟我一样,押大吧,听我的,没错。”赌桌边一位络腮胡子的汉子说道。

  “真的?押大能赢吗?”莫三对那络腮胡问道。

  络腮胡道:“我都已经赢了二两多银子了,你看,我这一把押的是100文,你才1文,怕什么?”

  “喔喔,那我就听老哥的,押大。”莫三似乎被对方说动了心,果真把一文钱押在了大的方向上。

  熊民仰等人躲在莫三的身后,警觉地观察着赌桌上的场景。他们分明发现,那荷官与络腮胡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便摇起了骰盅。摇了几下之后,荷官把骰盅扣下,再揭开,开出来的结果,果然是“大”。

  “哈哈,我赢了!”莫三欢喜地喊起来,旋即又跺着脚,对熊民仰道:“刚才我怎么没多押几文啊!”

  “下一把再押也不迟啊。”那络腮胡鼓动道,“下一把我押小,老哥,你还跟不跟?”

  “当然跟!”莫三道,“这一把,我押……五文!”

  骰盅一次又一次地摇起,络腮胡倒也没有每次都赢,但十次之中,却有七八次是赢的。莫三跟着那络腮胡一样下注,不多时就挣了近百文钱,不由得喜笑颜开。在络腮胡的鼓动下,他下注越来越大,一注也能下到50文了。

  到了这时候,好运气似乎就逐渐离开络腮胡了,每十把之中,他的赢面降到了四把、三把,一会能够赢到几百文,一会又会输掉更多的钱。莫三看上去像是已经着了魔,赢了就想赢得更多,输了就盼着扳本,他脸上的表情变得越来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了。

  “大!大!大……唉!我日他先人,怎么又是小呢!”络腮胡子一阵叹息,把手里最后的几百文钱也都输掉了。

  “这……”莫三看到络腮胡子输光了钱,似乎也有些动摇了,此时,他也已经输出去七八钱银子了,眼睛变得通红。

  “不行,我一定要扳回来,我出门前算过卦的,我今天有财运!”络腮胡大声说道,他转过头,向一直站在旁边、却没有参与赌钱的一个汉子说道:“胡掌柜,借我500文,等我扳了本就还你。”

  “借你钱倒不是不行,可是万一你还不上,怎么办?”那胡掌柜装腔作势地问道。

  “我老张的信用,你还不知道吗?如果还不上,我把我河边那块水浇地抵给你。”络腮胡说道。

  熊民仰在心里嘿嘿地笑了,好一出双簧,这分明就是演给莫三看的。一般人进赌场只是抱着挣点外快的心思,如果输光了,只会黯然离去,而不太可能去借钱扳本,更不可能拿土地、住房等去做抵押。络腮胡这番做作,就是给像莫三这样的人传递一种心理暗示,让他们觉得借钱、抵押地产等等,都是合理的选择。说穿了,此人就是赌场和高利贷商人的“托”。

  为了让络腮胡演得更充分一些,熊民仰在背后轻轻地捅了莫三一下,莫三会意地点了一下头,走上前对络腮胡道:“老哥,可使不得啊,这地怎么能抵出去呢?”

  “这赌钱之人,没点胆色还行?老哥,你放心,我老张敢把地抵出去,就有本事把这钱挣回来,你就瞧好吧。”络腮胡一脸毅然决然的神色,一番话说得莫三拼命点头,像是被他的精神感动了一般。

  往下的故事,果然没出熊民仰所料。络腮胡借了钱之后,手气又好了起来,不一会工夫,就赢到了几千文钱,迅速地把借胡掌柜的那500文钱还了,还额外加了100文的利息。

  “看到没有,老哥,这赌钱就得敢把啥都押上,有气势了,才会有赌运。缩手缩脚的,赌神也不会看顾你的。”络腮胡在自己面前堆了一小座钱山,得意洋洋地对莫三授着机宜。

  “嗯,老哥你说得对,我老莫也豁出去了!”莫三从善如流,慷慨地一拍桌子,道:“这一把,我赌小,押500文!”

  荷官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高高地举起了骰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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