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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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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二十二章 单刀赴会

  当杨帆决心采取行动时,他才发觉在兵荒马乱之中,一个人想要做点事情会有多难,这完全不像他和张柬之谋划时想的那么简单:等待矛盾激化,蛮族造反,找到他们的首脑人物,晓以利害,劝其休兵,然后籍此上书,弹劾御使台,借助地方上的反弹,迫使女皇以御使台为替罪羊,平息天下之怒。

  现在蛮族真的反了,杨帆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他们的首领,仅此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到处都是兵荒马乱的,文皓和云轩来不及带走的士兵化整为零同白蛮和乌蛮的士兵打起了游击战。

  这双方的军队平时都是农民、樵夫、渔民和牧人,本就谈不上什么作战纪律,再加上一切补给需要靠自己,如果军队太过集中,就无法找到足够的粮食来添饱他们的肚子,所以除了攻打姚州城的这一阶段,其他时候双方军队都是化整为零,零散作战的。

  这种作战模式很适合这里的部落,这样的战斗规模对这些蛮族部落来说也已经不算小了,但是看在早就见识过大军团作战的杨帆眼中自然是不值一提的。

  但是这种规模的战斗其实更适合当地多山多河的地形,小股部队行动灵活,补给方便,远非集团军行动所能比拟的。朝廷兵马惮于在此地用兵,其实也有这方面的顾虑,你的兵力优势在这里施展不开,会被无处不在的游击战拖死在这里。

  这种到处发生的零散战斗给出行者制造了莫大的困难,尤其是杨帆这种人地两生的外乡人,更是寸步难行。他的准备终究是不太充足,他低估了黄景容闯祸的本事,当他匆匆赶到姚州,还没喘上口气儿,黄景容就把薰期逼反了。

  杨帆是从南洋回来的。他不了解黄景容这种人骨子里挥之不去的那种优越感,那种天朝钦使面对蛮夷之族的高傲和蔑视,这种人远不只黄景容一个,在各处边疆地带,把蛮狄之族的酋长也驱役如狗的镇将大有人才,即便这是对其他民族包容性最强的唐代,李世民更曾把“蛮夷一家”定为国策,这种现象也屡见不鲜。

  杨帆花了两天功夫都没有找到白蛮的薰期土司,反倒被几伙语言不通的乌蛮兵疑为奸细,如果不是他身手了得。早就被当场打杀了。

  杨帆正觉无计可施,战场形势突然又发生了变化,嶲州、戎州和岭南道的官兵急赴姚州平叛来了。白蛮和乌蛮闻讯之后立即紧急收缩兵力,撤回他们固有的领地。

  黄景容杀了个回马枪,耀武扬威地又回来了。

  其实,嶲州、戎州和岭南道官兵来的并没有这么快,否则薰期和孟折竹的军队已经打到嶲州边境。是没有那么顺利就撤回来的。

  朝廷军队毕竟训练有素,统兵将领又知兵法,不是这些只有过小型冲突经验的部落兵壮所能比拟的,朝廷兵马只要对他们进行一番有序的追击和拦阻,他们的伤亡必定惨重。

  嶲州、戎州和岭南道确实已经出兵了,但是兵马并不多。

  黄景容决定劫掠白蛮和乌蛮山寨。向他们发动挑衅的时候,就已经快马向嶲州、戎州和岭南道驻军将领求援了,说是发现涉嫌谋反的流人受到蛮族包庇。蛮族居心叵测,有可能会攻击朝廷钦差,要求三地将领派兵援助,弹压局势。

  三地将领接到钦差来信后,分别派了一卫兵马赴姚州增援。因为只是预防万一,并不确定蛮族会造反。派兵的目的只是为钦差一壮声势,恫吓地方不要轻举妄动,所以所派的兵马并不是很多。

  可是他们赶到半路时,姚州就已一团糜烂了。

  黄景容逃到文皓的山寨,派出信使联络援兵,获悉援军赶到的消息后,马上与他们取得联系,打起旗号,号称嶲州、戎州和岭南道各发兵三万,共九万大军兵发姚州,白蛮和乌蛮不知其中底细,只好匆忙撤退。

  这三支来援的人马兵力薄弱,只是虚张声势,也不敢分兵追击,以免被蛮人所乘,所以白蛮和乌蛮从容撤回了他们的领地,而朝廷官兵也兵不血刃地收复了姚州城。

  这个意外事件给杨帆制造了一个机会,白蛮和乌蛮既然收兵了,兵马集中于一处,他要找到对方的土司就容易许多。而目前朝廷军队占了上风,也给他的谈判创造了最佳时机,想到这里,杨帆立即向白蛮的村寨赶去。

  杨帆选择的去处是河白部落,这是白蛮族距姚州最近的一个寨子。杨帆上一次从嶲州来时,曾经向这个部落的人问过路,还向他们的一位背水姑娘讨过水喝。杨帆对他们的印象很好,觉得这个部落的人非常友善,或许可以很顺利地通过他们的寨首联系到他们的土司薰期。

  杨帆牵着马站在山坡上,默默地看着面前的水田。

  站在高坡上望下去,一块块不规则的水田更像是打碎的镜面了,蓝田白云依旧倒映在水中,但是已经失去了那诗一般优美的气氛,因为水田里那原本整齐的一束束水稻,现在七扭八歪,有的整个倒伏在水中,有的挣扎着抬起头来,显得一片荒凉。

  远处玉带似的大江上已没有撒网的渔夫,也没有撑船的梢公,蜿蜒的山路上没有背水的姑娘,更听不到那甜美动人的歌声。

  杨帆慢慢走着,忽然,他停住脚步,蹲下身去看了看,地上有一汪黑紫色的凝固了的东西,那是干涸的血迹。

  杨帆轻轻吁了口气,四处看看,便沿着那一日背水姑娘走去的路线向前走去。

  “嗖!”

  声音入耳,杨帆急急闪身,同时将刀横在胸前,一枝箭倏然插在他身前三尺的土地中,林中传出一声大喝,用的是本地土语,杨帆没有听出对方在喊什么。

  杨帆暗自惊出一身冷汗,亏得对方这一箭是警告性质的,否则以箭矢的速度,又有林木枝叶的掩映,这一箭他可不易避开。

  七八个手持梭枪的山民突兀地从林中冒了出来,他们一身白色衣裳,却不知是如何隐藏的,以杨帆耳目之聪便,居然也没有发现一点端倪。

  这里的山民果然是天生的丛林作战专家,他们的隐匿之术可以完美地把身形和气息敛藏起来,连六识最灵敏的野兽都无法轻易察觉,何况人类。

  “不要动手!我有要事,要见你们寨首!”

  杨帆一见有人出现,马上收起佩刀,双手高举,以示并无敌意,同时放声大喊,不料对方一听他的声音就愤怒起来。

  “是个汉人!”

  “一定是黄景容的人!”

  “杀了他!”

  白蛮的主体本就是汉人,只是在当地居住久矣,已经被蛮化,可母语并没有放下。一听杨帆说的是汉语,那些人马上也换了汉语,有人惊讶地大喊,有人扭头向远处丛林中报告,有人按捺不住,红着眼睛向杨帆猛扑过来。

  “不要动手!我不是黄景容的人!”

  杨帆不想还手,只得闪身避让,非常灵巧地避过刺来的三杆梭枪,其他山民眼见杨帆身手了得,竟一齐冲过来,七八枝梭枪狠厉地向他身上搠来,杨帆只得退向一侧林中,口中继续大叫:“我有要事,要见你们寨首,不要动手!”

  “呼!”

  杨帆退让之中,脚下忽然一绊,似乎是绊到了什么绳索,杨帆顿时一惊,他久在南洋,捕兽的机关暗器也曾亲手制作甚至布设过的,对于这种东西并不陌生。

  果不其然,一张布满尖锐竹桩的竹拍呼地一声向他扑来,若是被它拍中,身上马上就得十几个透明窟窿,此时身后七八杆锋利的梭枪也一齐向他刺来,另外两侧一侧是一棵大树,另一侧是一片开阔地。

  杨帆于电光火石之间,马上就想到如果是他,一定会在这片开阔地上掘一个大坑,里边遍插锋利的竹木,这些山民都是娴熟的猎手,不会想不到这一点,所以他立即向大树下冲去,其势迅急,仿佛要一头撞在那棵合抱粗的大树上。

  竹拍拍了个空,长枪也刺空了,杨帆疾掠向树下,眼看就要撞到树上,他双足在地上用力一点,就要借势跃起,窜到大树上面去,结果脚下一点,枯叶败枝中突然弹起一张大网,一下子将他兜在其中,绳索迅速拉紧,将他整个人吊在空中。

  杨帆手中还有刀,他立即拔刀,刀拔出,向下面望了一眼,他便很乖觉地将刀重新还鞘,放弃了抵抗。

  底下又冲出七八个山民,手中持着简陋的竹弓,正指向被网兜困住的他,他绝对不可能身在网中,还能避开这些箭。

  这些山民所用的竹弓竹箭比起唐人和北方游牧所用的弓箭,威力不可同日而语,射中人体也不会入肉太深,但是杨帆清楚,南人的箭,其威力并不在箭矢本身,而在于箭头上淬的各种奇毒,哪怕只是擦破点皮,都足以要了他的命,这一点可远比真正的硬弓大弩更加可怕。

  杨帆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大叫:“不要动手!我有要事与你们寨首商量!我……我认识你们的小公主熏儿!我还认识薰儿姑娘的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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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二十四章 钦差肉盾

  “慢着!”

  薰儿喝止了蠢动的寨丁,对高青山道:“河白寨子没有寨首,我现在正式任命你为河白寨的寨首,你马上带人上寨子,若有来犯之敌,务必将其击退!”

  高青山振奋地道:“是!只要高青山这条命还在,就休想有一个敌人踏入咱们的寨子,小姐请放心!”高青山说完,提起钢刀飞一般向寨上赶去。

  薰儿转向杨帆,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杨帆道:“我怎么知道?你应该明白,这件事不可能和我有任何关系。身为钦差,我没有作探子的道理,而且……”

  杨帆冷冷地扫了眼那些气势汹汹的寨丁,晒然道:“这个寨子里有什么好探的?如果不是你恰好赶来,我已经被这些莽撞的家伙给砍了,又能探到什么?”

  薰儿冷哼道:“那也罢了,你想同我阿爹谈什么,以后再说。现在你的兵已经攻到我的寨子下面了,你先让他退去!”

  杨帆道:“那不是我的兵,是黄景容的兵!我要见令尊,确有机密大事,现在你把我推上寨墙,外面那些官兵未必买我的账,暴露我在这里的消息,对你们也不是一件好事!”

  薰儿冷然道:“我不知道你们这些朝廷大员在玩什么把戏,可是你既然说你是监督黄景容的钦差。他这个钦差发的兵你这个钦差却退不了?那样的话,和你还有什么好谈的?这是打仗,你以为是开玩笑?多耽误一刻,我们寨子里的人就多一份死伤,你到底退不退兵?”

  杨帆道:“薰儿姑娘,我不是不想退兵,而是……”

  薰儿打断他的话,寒着脸吩咐那些士兵:“把他拉上寨墙,官军不退兵,就砍了他们的这位钦差!”

  “薰儿姑娘……”

  杨帆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寨丁们粗鲁地推了出去。

  山下来的是文皓的兵马,乌蛮和白蛮联手困了他的姚州城后,文皓根本不敢恋战,立即逃之夭夭,等到朝廷的兵马赶来后,他又回到了姚州城。

  一场大战,各方都有死伤,如今白蛮和乌蛮退却,文皓一方士气大振,部下要求复仇的呼声便高涨起来。文皓不能不做一番姿态对部下们略作安抚,朝廷的兵马他是指挥不动的,不过他自恃现在有朝廷的三卫官兵在姚州城里,没有后顾之忧,便授意部下攻打河白寨子泄愤。

  杨帆赶到寨上时,双方正在激烈地交战。这里山势虽险,但是寨墙却不算高,而且寨墙依山就势,是如何方便筑造便怎么建筑,所以并不适宜用来守城,因此双方也谈不上有什么必要的攻城武器和守城武器。

  远攻用弓箭和竹矛,近战用刀枪剑戟,双方基本都是这样,攻的一方占有人数上的优势,守的一方占有一定的地利,双方因此暂时达到了一个平衡。

  杨帆被带到寨上,一个寨丁拢着嘴巴向下面喊了几句,结果官兵并未停止攻寨,反而招来一阵弓箭攒射,慌得几个寨丁赶紧躲避,杨帆双手被反缚在身后,也没人帮他遮挡箭矢,亏得杨帆身手灵活,一个翻身,闪到了一块大石后面。

  几个寨丁也挤过来,其中一人狐疑地道:“貌似他们并不买你这个钦差的账啊?”

  杨帆道:“我的身份本是机密,寻常士卒如何知道?你们这里若要暂时休战,用什么手段?”

  那寨丁道:“亏你还是钦差,这也不知道,打白旗嘛。”

  杨帆大喜道:“原来你们这里暂时休战的旗语也是白旗,那你赶紧去找块白布来,先叫他们暂且停战,我才好唤他们的统兵将领上前说话。”

  那寨丁撇嘴道:“你说休战就休战?除非寨首下令才成。”

  杨帆怒道:“那你就去找你们的寨首下令,你们这么杀来杀去的,我如何才能与他们对话!”

  那寨丁犹豫了一下,对其他几人道:“你们紧了他,我去寻寨首!”说完便猫着腰找高青山去了。

  杨帆转过身来,趴在大石上向下面探视,进攻的士兵穿的是唐军的制服,但是武器装备都是当地武装所使用的武器,狭细而短的刀、轻便的藤式盾牌,大唐的制式武器确实未必适合这里的地形。

  他们一边抵挡着零星射来的箭矢,一边以沟壑与怪石为掩护,向寨墙处一点点摸来,寨墙不高,还不到两丈,几架竹梯斜搭在寨墙上,距墙头还有一米左右的距离,没有冒出头去是为了避免被人推倒,但是他们只要能够爬到梯子上,一米多的高度只要一翻身就能过去。

  杨帆正观望着,突然又有一些生力军从寨子里跑来,加入了防守的阵营,寨上的防御顿时更加严密了,杨帆扭头一,就见一个士兵正向他身边跑来。

  这真的是一名士兵,全身戎装的士兵,寨上防守的人全都是普通的山寨装束,偶尔有几个人会在身上披一件两搭式的半身藤甲,遮住前胸和后背就行了,可是跑向他身边的这个人穿的是一件很罕见的筒袖铠。

  说它罕见,是因为这种制式的盔甲已经非常古老了,杨帆在大唐军中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盔甲,如果他没记错,似乎在西域时,曾经在一些古老的壁画中过这种装束的士兵,那是秦朝还是汉朝?

  这人所穿的盔甲,胸背处是用小块的龟背纹铁甲片缀成的,肩部配有铁筒袖甲,腰束一条革制皮带,头上戴着一顶“兜鍪”,盔顶还有一丛染成红色的貂缨。盔甲的样式虽然古朴,但是打磨保养的很好,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的光泽,很有质感。

  穿甲戴盔的人长得很俊俏,玉面朱唇,明眸皓齿,女子身着戎装的时候,确实格外地俊俏。即便是**的甲胄穿在她的身上,用宽腰皮带一扎,也能显出她腰肢的柔美曲线来。

  薰儿跑到杨帆身边,瞪了他一眼道:“你什么?”

  杨帆干笑道:“薰儿姑娘……穿着这身甲胄,英姿飒爽,当真威风的很!”

  薰儿得意地道:“那是自然!”

  杨帆道:“只是……你这身甲胄貌似有些古老啊,这甲片、这头盔……,保养的虽好,可是它上面的痕迹,年头怕是有些很久远了,还有这盔甲的样式,我也在军中待过的,怎么就从来没有见过,难道这是秦朝的盔甲?”

  “胡说八道!”

  薰儿姑娘大概听出杨帆并不是在夸奖她,而是在调侃,白玉无暇的脸蛋上微微浮起一抹红晕,她抻了抻战裙,骄傲地道:“这可是‘武侯甲’,听说过吗?这可是诸葛武侯改良的盔甲。

  想当年,我薰家先祖帮助诸葛丞相七擒孟获立下大功,蜀汉皇帝御旨亲封为土司,又赐下经诸葛武侯改良过的战甲一百套,我薰家列代土司去世后都要带一套陪葬的,如今存世的已经不多啦。我磨了好久,阿爹才给我一套。”

  杨帆咳嗽了两声,道:“如果你能劝你爹与我合作,来日我便送你一套明光铠。”

  薰儿皱了皱鼻子,道:“你想贿赂我?这可是诸葛武侯送给我们家的,你能跟诸葛武侯比么?”

  杨帆道:“论名气论本领,我当然比不了诸葛亮,不过我的明光铠可比他的筒袖铠好。”

  薰儿嗤之以鼻道:“我不稀罕!”

  她抬头向山下了一眼,只一抬头,正好一箭飞来“当”地一声射中她的头盔,薰儿“哎哟”一声,赶紧缩回头,这才省起她用来胁迫官兵退却的钦差正没事儿一般在跟她聊天。

  薰儿恼火地把她那柄锋利的铎鞘架在杨帆脖子上,质问道:“他们怎么还在动手?”

  杨帆道:“这厢杀的死去活来,谁有闲功夫听上面喊些什么?我已经叫人去通知你们那位寨首了,要他暂时休兵罢战,等他们停下来再说。不过,我此时出面,恐怕作用真的不大,黄景容此人与我很不对付,为人又是不择手段……”

  薰儿撤了剑,扭过脸去,道:“你不出面,这一战下来,寨上又要增添许多人命,又要有许多人成为孤儿寡妇,无论如何,总要试试!”

  杨帆轻轻叹了口气。

  不一会儿,高青山赶过来,得到薰儿同意后,打起了一面白旗。

  白旗在古代战场上是代表暂时休兵的意思,山下督战的人是文皓部落的大管家凌破天。文皓是其所在部落的土司,同时又是姚州都督,他这个大管家也就有了两层身份,既是文皓的大管家,也是文皓的行军司马。

  凌破天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正拄刀督战,忽见寨上挑起一面白旗,左右挥舞着,不由站起身来,惊疑地道:“莫非他们想要投降?”

  凌破天喊道:“休战!休战!他们要说什么。”

  “当当当”的铜锣声响起,正在攻山的云氏族人一听鸣金,登时潮水般退了下来,凌管家向前走出几步,左右赶上两名士兵,用齐人高的藤盾把他护住。

  凌破天用手拢着嘴巴向寨子上大喊:“你们要投降吗?”

  高青山喊道:“放屁!老子站着一条,躺着一根,干不出那软骨头的事来!”

  凌破天大怒道:“那你摇什么白旗做什么,消遣老子不成?”

  高青山道:“好教你知道,你们的钦差大人已经被我们抓住啦,你们速速收兵,否则,老子就砍了他的项上人头!”

  凌大总管暗吃一惊,心道:“黄景容怎么被他们抓来了?难道他们的人摸进了姚州城?”

  寨上,高青山喊完话,便把杨帆拽出来,推到了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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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二十六章 备战

  杨帆叫寨里的人就地取材,在土石的寨墙上用一端削尖的木头夯进去再竖成一道坚固的木墙,利用长短木搭配出来的豁口作为箭垛,以避免身体全部暴露在对方的攻击范围之中。

  寨前那些可以用来掩蔽身体的巨石全部寨丁们推到了山沟里,山寨两侧可以充作掩蔽的树木统统砍倒,拖进寨子,正好充作建筑寨墙和掩体的材料。杨帆又让他们在掩体旁堆了沙土以备灭火之用。

  杨帆还教他们用竹子和韧木制成简单的抛石机。

  两根长竹,在一端系上网兜,另一端固定在地上,系网兜的这一端架在一个支架上,用一条固定在地上的绳索勒紧竹竿的顶端,使它向下弯曲,网兜里放好石头后,只消一个妇人用木棍把绳索向外一扳,两根竹子就可以把网兜中的石块倾泻而出。

  它的缺点是易损坏,而且抛掷的石块不大,射程也不远,但是优点是制作简单,而且他们是守城一方,也不需要抛射笨重的大石头,一堆拳头大小的石头正好,打击面够大,而且足以致命。

  寨子里的人也有一些简单而有效的防御手段,他们从山林里弄来了许多蒺藜,抛洒得山坡上到处都是,这种蔓生草本植物的果实外壳有三角形的刺,一般的布靴也能扎透,而文皓的土兵大部分都是赤脚,要清理这些蒺藜,还要抵防寨上射下的冷箭可不容易。

  直通大门的道路上没有铺洒这些东西,一来背水的妇孺老幼还在往返不息。需要有条通过的路径,二来只留出这么一条道路。对进攻一方的用处不大,他们无法通过这种弯曲迂回的山间小道集中兵力攻打山寨。

  杨帆趴在寨墙上试了试风向,又向高青山问了几句,了解了一下这山中平时的风向变化,便叫人去准备牛马粪便、杂草再佐以山间采来的一些有毒植物,制作了一些简单的毒烟弹,风向合适的时候,这东西也能给敌人制造不小的麻烦。

  此外。考虑到城寨一旦被攻破,整个寨子里就是完全的不设防状态,杨帆又叫人根据倚山渐高的地势,在比较险要的地方用木桩打下了第二道“寨墙”,这样一旦寨子失守,也不至于马上任人渔肉,他们可以退到第二道掩体后继续做战。

  无论是一座城池还是一座山寨。最薄弱的地方必然是大门,河白寨子的寨门简陋到了根本就是一道栅栏,防君子不防小人的一种象征性存在,临时安置悬门或者吊桥都来不及了,杨帆就叫人在寨门里边用土石堆垒成了一座瓮城。

  瓮城一向都是建在城外的,可是他们这寨墙上没有充足的火力支援。所建的瓮城又比较简单,建在外面很容易被攻破,杨帆灵机一动,就把瓮城挪到了寨内,籍由这座瓮城。使得一入寨门便狭窄不堪,对方不易展开大规模兵力进攻。而翁城之上的守军却可以居高临下大量杀伤敌人。

  随着杨帆的指点,山寨渐渐被改变了,虽然看着怪模怪样的,却渐渐有了一种武装到牙齿的凛凛杀气。在一位真正的军事统帅眼中,杨帆这些举措只能算是半吊子,但是看在这些淳朴的山民眼中,杨帆简直就是点铁成金的军神再世了。

  谁能想到只是用了一些石头、木头和沙土,经过一番简单的改造,原本不堪一击的山寨就能拥有这么大的杀伤力和防御力?薰儿姑娘背着小手巡视着一点点变了样子的山寨,嘴里不说,看向杨帆的眼睛却已红心闪闪。

  寨墙的加固和改造是最重要的事,临近黄昏的时候,大体就已成形了,但是杨帆设计的这座瓮城虽然简陋到不能再简陋,大概只要打上两仗或者下一场大暴雨就能报废,建造起来仍旧不能一蹴而就,要挑灯夜战才能在敌人抵达之前完成。

  “姑娘,小心些!”

  杨帆正在寨门处指点着,忽然看见一位背水的姑娘被修建瓮城时掉在地上的一块土坷垃绊了一下,身子向前一栽,险险跌倒在地。水篓中的水哗地一下泼在她的肩上。

  杨帆见状,急忙抢前一步,伸手抓她手臂,杨帆明明抓住了那位姑娘的衣袖,谁知却一把抓了个空,杨帆心中一怔,动作却是没有丝毫迟疑,赶紧再上一步,扣住了她肩上的水篓。

  “谢谢你,我没事!”

  姑娘向他笑了笑,便赶紧敛了眉眼,低声道谢。

  她的气色很不好,脸色苍白,气色灰败,唇上没有一点血色,显得特别憔悴。

  杨帆看着她的样子有些面熟,仔细看看,忽然想了起来,忍不住叫道:“啊!是你!”

  原来,这位姑娘正是那天背着水篓喂他喝水的那位姑娘。

  那天的她神采飞扬,晕红的脸颊像天边的晚霞,眸中羞涩的目光像潋滟的江水,而今天的她……

  从水篓中泼出的水湿透了她的衣裳,肩头慢慢渗出殷红的血迹。

  “涟新,涟新,你怎么了。”

  一个背着水走到寨门外的姑娘看到眼前这一幕,连忙飞奔过来,水从她肩后的水篓里跳跃出来,扑洒了一地。

  “涟新!”

  那个姑娘扶住了她,涟新抿着嘴唇勉强一笑,低声道:“我没事,快走吧,多储些水。”说着挣开她的手便匆匆离去,似乎不想在杨帆面前站的太久。

  杨帆看了看刚刚赶到的这位姑娘,正是今天在厅屋中给高青山倒水的那个女孩。杨帆问道:“姑娘,我前几日看见她……涟新姑娘的时候还好好的,她这是怎么了?”

  那位姑娘听了眼圈一红,她知道寨子里现在有这么大的变化全是因为杨帆。这个人同姚州那些人不同,虽然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所以没有瞒他。

  姑娘哽咽着道:“前几天,文土司的兵冲进我们的寨子,到处杀人放火。我被阿爹藏在石磨后面的柴草堆里,吓得不敢出去。我看到有个畜牲追赶涟新,撕扯她的衣服。涟新拼死反抗,被他一刀砍断了手臂,那个畜牲……”

  她的眼泪突然像泉水般涌出来:“涟新已经痛的晕死过去。那个畜牲还不放过她,他撕扯掉涟新的衣裳,把她强暴了!”

  她拾起袖子擦擦眼角,仇恨地道:“我听见有人喊他小头人,还有人叫他谢传风!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这个仇,我们一定要报的!”

  “谢传风!”

  杨帆微微眯起了眼睛。眼中射出刀锋一般锐利的光:“他是文土司的人?我记住了!你告诉涟新姑娘,一水之恩,杨某会用那个人的血来报!”

  姑娘抬起泪眼,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高青山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到他面前,对那位姑娘道:“叫涟新不要挑水了。她的身子还虚着,你看着她些。”姑娘答应一声,向涟新追去。

  高青山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低沉的声音在胸膛里像殷殷的闷雷:“我已经打听过了,那个姓谢的因为有头人‘根根’。所以做了小头人,他就在都督府里做事。还有官职在身,是个从八品下的参军事!”

  杨帆知道头人“根根”是什么意思。大头人或者二头人与百姓家的女人有染,却又没有纳其为妻妾,这个女子嫁的是寻常百姓,但是因为孩子的生父是头人,也就是有头人“根根”,便会成为小头人。

  杨帆一字一句地道:“我保证,他会死!”

  一个正值花季的美丽女子,突然被人砍去一支胳膊,又被人玷污了清白的身子,那是多么巨大的痛苦。杨帆一直痛恨御史台的那班人所做的丧尽天良的事,但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恨过,那是一种切肤之痛,仿佛那位涟新姑娘就是他的骨肉亲人。

  高青山收回目光,回头看了他一眼,沉声道:“这个人的命,是我的!”

  杨帆没有与他理论,只是问道:“这位姑娘家里还有什么人?”

  高青山浓黑的眉毛微微一扬,问道:“怎么?”

  杨帆道:“如果她在寨子里已经没有亲人,等姚州事态平息以后,或者……我可以带她去洛阳。”

  高青山炯炯的目光盯着他,沉声道:“你要娶她为妻?”

  杨帆道:“我已经有了妻子。”

  高青山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带着些讥诮的味道:“她不需要同情,寨子里的每个人都会照顾她。”

  杨帆低声道:“也许,换个环境对她来说要好过一点……”

  高青山有些疑惑,微一转念才明白过来,淡淡地答道:“我们的祖先虽然也是华人,但是我们没有你们那么愚腐!她受到凌辱,那不是她的错,没有人敢用这个理由去羞辱她,尤其是男人,因为没有保护好女人,该感到屈辱的是我们男人!”

  他霍然转过身去,走出两步突又回头,目光莹然:“我很感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再说一遍,那个姓谢的,他的命,是我的!”

  杨帆皱了皱眉,对高青山道:“我要杀他或许不难。但你……并不容易。”

  “我知道!”

  高青山高高地昂起头,沉声道:“但是这是我的责任!因为,我是她的亲哥哥!”

  高青山迈着大步走开了,杨帆望着他厚重如山的背影,久久方转向那座正在建造中的瓮城。

  他费尽心思地把这座山寨打造成一座堡垒,是因为他知道这是促使和谈可以进行的一个保障,河白寨子千余口人如果出了事,将会激怒白蛮部落,如果薰儿出了意外,更会彻底关闭谈判的大门。

  他这么做,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全,因为如果黄景容敢否认他是钦差,那么黄景容就必须不惜一切地要他死。

  但是现在,杨帆就是很单纯地想要把这座寨子打造成一座杀人的利器,不是为了谈判的成功,也不是为了保障自身的安全,就是很单纯的想要杀人,他有一种杀人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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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二十八章 谁与争锋

  韩霜策马急奔,风驰电掣,当他看到杨帆的时候,马已冲到杨帆近前。

  韩霜看到杨帆的时候并没有勒马,反而一踹马蹬,加快了速度,右手高掣的马刀同时划着一道炫目的弧线向杨帆当头劈去。

  人借马势,除非杨帆的枪是铁铸的,否则就是一个枪折人亡的结局。

  杨帆枪一般站在寨门下,看着韩霜人马合一,向他猛冲过来,手中举着血光隐现的长刀。这口刀一路冲杀过来,仅杨帆所见,就已收割了十多条人命。

  杨帆肩一沉,腿一迈,站了一个弓步桩,长枪仿佛毒蛇的舌信一般从他肋下穿出来,当枪尖攸然指向韩霜的胸口时,他已变成了双手持枪,枪杆后部有一尺多长的柄掩于他的肘后。

  他的每一个动作韩霜都看得清清楚,那动作标准规范的就像一个学武生的小学徒,在一丝不苟地按照师傅的教授在练习。

  韩霜很奇怪自己明明能够把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看得一清二楚,为什么偏偏避不过去,手中锋利的长刀也劈了个空。

  长刀划着弧线,直到划成一个半圆,长枪一线,就从那个半圆的中心点穿了进来,“噗”地一声,韩霜就被一股大力一带腾空而起,撞向左边的一位骑士,那人本来和他差了半个马身,当韩霜飞到空中时,正好撞在他的身上,将他一屁股撞下马去,跌进蒺藜丛中。

  那人在蒺藜丛中滚动了好几圈,身上扎的到处都是蒺藜,却没有发出一声惨叫。韩霜感觉自己那一撞,似乎已经把那人的脖子给撞断了,所以那人很幸运地没有感觉到半点痛楚。然后韩霜就发现自己“呼”地一声又撞向右边。

  这一次,他和撞上的那个人一起飞进了蒺藜丛,他听到了那个人的惨叫声,这是他听到的人世间的最后的声音。他的胸口被一枪搠穿,再被杨帆这么一阵摆荡。胸口已经扩成了碗口大的窟窿。窟窿里汩汩地流着鲜血。

  杨帆持的这杆大枪是从高青山手里夺来的,这杆大枪是河白寨子前任寨首所用的武器,长枪粗大沉重,积竹为柄,精钢为刃,深深的血槽淌着殷红的鲜血,令人胆寒。

  “杀!”

  杨帆沉声一喝。大枪摆动,向潮水般涌来的骑士们迎去,挑、刺、砸、劈、点、戳、扫……,一挑便是一人,一刺便是一人,一砸便是一人。一扫便是一片,一杆枪虎虎生风,枪尖破风,发出“嗤嗤”的破空之声。

  “嗤嗤”的破空响声连续不断,就像有人在用力撕开一匹永远没有尽头的麻布。随着这“嗤嗤”声,追兵骑士们人仰马翻,哀嚎连连,迎面冲来的铁骑竟被他一人一枪硬生生地拦住。再也前进不得。

  道路两旁草丛中尽是蒺藜。追骑只能在道路上向他展开冲锋,如此一来。每排最多只能有三骑向他逼近。可这三人不管是持枪还是持刀,不管是扎还是劈,不管如何的配合,杨帆手中一杆大枪就如蛟龙出水,总是能够抢先一步钻进他们的攻击网,杀他一个人仰马翻。

  杨帆持长枪步行于地,竟以一人之力,硬生生挡住了似潮水般涌来的追兵,叫他们再也不得寸进。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寨子上的人都看呆了,他们大多练过几手武技,可是哪有一人能有这般武功。步下竹枪,以一人之力独挡追兵,片刻间就将十余骑刺于马上,竟无一人是其一合之敌,这位大周钦差竟然有这样的一身好功夫。

  薰儿姑娘站在寨上,紧紧攥着她那柄铎鞘,激动的俏脸飞红,一双杏眼盯着杨帆的动作,她的双手也跃跃欲试,随着杨帆的每一个动作,肌肉倏而绷紧、倏而放松,仿佛动手的人就是她,她已完全被杨帆的英姿迷住了。

  “赵子龙再世!赵子龙再世!”

  薰儿姑娘喃喃地说着,很快,这句话就成了寨上所有人的共鸣。对他们来说,最熟悉的中原名将只有三国时的蜀国,蜀国名将中枪法第一人非常山赵子龙莫属,此刻的杨帆在他们眼中,俨然就是赵子龙再世。

  以步战、以长枪,独力迎战连绵不断向前冲锋着的骑士,这绝非一件容易事。就像有的人无法理解一只小鸟怎么可能把飞机坚硬的外壳撞一个大洞,只有真正同快马冲锋的武士较量过的人,才知道人借马势向前猛冲时会产生多么巨大的力量。

  快马冲锋时,刀口只须顺势一拖,无需使什么力气,就能轻而易举地割断一个人的脖子,根本不必像刽子手一样凝全身之力使一柄鬼头刀。

  碗口粗的拒马枪,可以在刺穿冲锋一方人体马身的同时,被那股巨大的反作用力撞成两截,而杨帆这样一人一枪站在地上,只要一个冲撞,他就能枪折人飞,被撞得倒飞出去,钉进寨门的木楔上。

  但是杨帆已经连杀十三骑士,他还活着,他居然还在往前冲。

  杨帆一个“吞吐枪”,血淋淋的枪尖从一个骑士胸口一进一出,紧接着便是一个“梨花摆头”,将左右冲上的两人扫落蒺藜丛中,马失去了主人,冲速不减,从他身边四蹄翻飞,一掠而过。

  杨帆趁势回头,见最后几个棵蛮部落的女战士已经将要退进寨子,马上大吼一声:“关寨门!”

  高青山如梦初醒,赶紧命令道:“快!关寨门!”

  薰儿急道:“不能关,他还没有回来!”

  高青山道:“小姐,寨门不关,骑兵绝难摆脱,会被他们趁机攻进寨子!”

  这时,寨门处的人已经将寨门砰然关闭,又把一根根撞木粗细的木桩紧紧抵住寨门,杨帆枪似游龙,“啪啪啪”又将三人扫落马下,突然返身急奔,向寨墙下疾掠过去,手中的手枪也变成了双手横握。

  他手中这杆大枪有两丈多长,看他的动作,竟似要以这杆大枪为撑杆,一举跃上寨墙。那这寨墙原本只有一丈五六,经他以木桩加高之后也还不到三丈,只要长枪不折,他就能够跃上去。

  寨子上的高青山却不知他有这种打算,同薰儿解释已毕,他就抓住了一条绳索,将绳头在空中摇晃了几圈,大吼一声向杨帆飞掷过去,口中大喝道:“抓住!”

  杨帆正要以枪为撑杆跃上寨墙,一见有条绳索蛟龙般掷来,立即探手一抓,高青山攥紧绳索,大喝一声,脚下便似扎了根似的牢牢站住。

  杨帆一手抓着绳索,向前疾奔几步,“噔噔噔”竟然顺着寨墙跑了上去,跑到将近一丈高度,冲势已尽,这才用力一扯绳索,意图借力跃上。

  追骑迫近,一见这人马上就要跃上寨墙,手中长矛脱手掷出,呼啸着向他刺来!

  “笃笃笃!”

  一连三杆枪钉入土石和木柱内,其中有一杆投枪紧贴着杨帆的衣襟插进土石的缝隙,枪尖与土石一擦,火星蹦射,看着城头众人胆战心惊。

  薰儿急喝:“放箭!”

  城头一阵箭雨向冲近的骑士们攒射过去,暂时压制住了他们,杨帆也担心身在空中不易闪避,竟然一手拉着绳索在寨墙上横着跑动起来。

  杨帆这样一跑,高青山吃力不住,旁边几个力大的寨丁见他整个人被绳索拖得向前滑去,急忙舍了武器,扑过来将他牢牢抱住,六七个人牢牢抓住那条绳索,再不容它移动分毫。

  杨帆感觉绳索已经固定,脚下蹬得愈发有力,他“噔噔噔”地跑上寨墙,脚尖在寨墙木桩上一点,身子腾空而起,半空中身形一转,手中枪脱手掷出。

  这大枪被他甩射出去,光影只是一闪,冲在最前面的一名骑士后胸便透出一团血雾。长枪透胸而过,余势不减,后面的骑士措手不及,又被当胸刺穿,连人带枪栽下马去,杨帆这时才稳稳地落地。

  寨墙下,十余匹无主之马逡巡于原地不敢乱跑,地上伏尸一片,蒺藜丛中倒着许多骨断筋折之人,哀叫声声,却也不敢乱动,以防扎到蒺藜伤上加伤。眼见杨帆一击威力如斯,寨上顿时传出一片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其实杨帆看似风光无限,方才实是凶险无比,此时业已力竭了。

  他应对的不是原地交战的对手,而是飞驰电掣般冲来的敌人,每一击不管是他刺中敌人还是被敌人的武器劈砍下来,他的双臂都要承受巨大的作用力,哪怕用了巧妙的法子卸力,这时双手业已因为用力过巨而微微发颤了。

  “射箭!投枪!”

  趁着来犯之敌的锐气被杨帆挫住,高青山下了命令。竹箭和竹矛飞掷下去,一些措手不及的敌人被射中,不得不急急退出,逃让出一段安全距离。又过片刻,后面的步兵就追上来,用大盾作掩护抵挡竹箭,开始清理蒺藜。

  高青山见状,马上叫人动用那些简易的抛石机,拳头大小的石头铺天盖地的砸出去,山寨下一片鬼哭狼嚎,好多人被砸得头破血流,倒在地上呻吟不止,没有受伤的人则落荒而逃,清理活动再度瓦解。

  过了一会儿,盾牌手们卷土重来,他们两人一组,大盾竖于前,小盾架于上,顶着砸的盾牌“咚咚”乱响的碎石,一点点清理蒺藜。

  真正的攻防战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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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三十二章 退步抽身

  杨帆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他刚到山寨时被吊起来的那座棚屋里,一屁股坐到青草堆上,刚刚喘了口气,独臂的涟新姑娘便给他端来了一簸烤饼子,又把挎在肩上的水篓放下,有些难为情地对他道:“水不多了……”

  水篓很轻,往地上一放杨帆就感觉到了,涟新姑娘皲裂的双唇,杨帆的声音变得很柔和:“我不渴,篓里剩下的水,你和薰儿姑娘分了吧。”

  “不不不……”

  涟新急忙摇头:“这是留给薰儿小姐和你的水,你们在前边打仗,比我更需要……,我是说,我已经喝过了。”

  这时薰儿和高青山交待了几句话,正好走进来,杨帆抓起水篓递给她道:“喏,你和涟新分一下,快点吃完休息休息吧,估计他们下一拨的攻击不会间隔太久。”

  涟新推辞不要,被薰儿硬拖着坐下,杨帆用力咬了一口饼子,烤麦饼其实挺香的,如果是平常时候,不需要就什么菜,杨帆就能很香甜地吞下几只去,可是现在他的喉咙渴的冒烟,饼子嚼在嘴里根本化不开,用力咽下去时,喉咙里就像有刀子在割似的疼。

  薰儿拿过一个木碗,将水篓里的水倒到碗里,只有大半碗水。

  涟新有些不安,低声道:“我再去弄些吧。”

  薰儿叹了口气道:“算了,整个寨子都缺水。我们多喝一口,别人就得少喝一口。”

  涟新道:“可……你是土司小姐,杨大哥是朝廷的钦差,不一样。”

  薰儿道:“有什么不一样?来,你先喝三分之一,剩下的我和杨大哥分。”

  涟新连忙又推辞不要。杨帆道:“涟新,你受了伤,比我们更需要水。就别推辞了,你不喝掉你那一份,薰儿是不会喝的。”

  涟新无奈,只得小口地喝着水。她把碗里的水喝掉浅浅一层,便递给了薰儿,薰儿同她一样,也是小小地抿了三口。水碗就转到了杨帆手上。

  杨帆没有推辞,他端着碗轻轻抿了一口,感受着那清甜的水流缓缓淌过喉咙,全身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欢喜地叹息,不是渴到极致的人。永远都不会体味到那种滋味。

  品味了半天,杨帆又抿了一口,不舍得立即咽下去,他含着水把碗又递向薰儿,薰儿哪里肯接,三人正为了小半碗水互相推让着,高青山仿佛屁股着了火的公牛。一头撞了进来。

  “杨兄弟,杨兄弟,他们退了,他们退啦。 哈哈哈……”

  高青山抓着杨帆的肩膀拼命地摇晃,摇得那碗水泼出来,溅了杨帆一身。

  涟新急了,捶着哥哥坚硬的肩膀道:“哥。你小心些,水都洒……什么?你说什么?”

  涟新的小拳头停在空中。突然回过味儿来。

  正艰难地咽着烤麦饼的薰儿也愕然向高青山。

  高青山眉开眼笑地道:“文皓退兵啦!他们退兵啦!”

  薰儿和涟新一起扑过来,连连问道:“是真的么?”

  杨帆把碗轻轻放到一边,强捺着心中的欢喜,沉声问道:“你确定?他们会不会使了什么诈兵之计?”

  高青山大笑道:“咱们在山上,他们在山下,居高临下,一览无余,他们诈退有什么用,又能骗得了谁,哈哈,他们是真的退了!”

  “怎么可能?无缘无故为何退兵?”杨帆喃喃自语着,脸上却已露出笑容。

  文皓和云轩匆忙退兵了,甚至连几顶将领住的大帐都没来得及拆掉,他们退兵的方向也不是姚州城,而是落荒而逃,沿着大江向下游逃去,下游十余里外也有一座吊索桥,可是那条路并不通向姚州。

  山上派了几个机灵的汉子下山摸了一圈,确认他们是真的撤退了,马上又派人上山送信,同时遣了两个人跟踪文皓等人的去向。

  杨帆和高青山、薰儿闻讯后急急下了山,在文皓驻地里里外外走了两圈,只见满地狼籍,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带走,可见他们走的有多匆忙。

  三个人正分析着文皓退兵的原因,远处尘烟滚滚,犹如一条长龙般向这里卷来,声势如此之大,站在山下就感觉得到,可是半山腰高高树干上负责瞭望的人却没有发出警示的讯号,几人正诧异间,一个布于外围负责警戒的人狂奔回来,老远就嚷:“土司老爷来啦!咱们的土司老爷带兵来啦!”

  薰儿大喜,立即迎着那人冲过去,杨帆和高青山对视了一眼,也举步跟在了薰儿的后面。

  “文皓那个兔崽子呢?什么!逃走了!龙飞,你带人给我去追!”

  薰期用打雷似的大嗓门吩咐着,命令二管家龙飞带领先锋人马去追,又吩咐一个儿子快马去后阵催促兵马加快行军追杀文皓,然后从马上一跃而下,快步迎向薰儿。

  薰期一把将女儿搂在怀里,紧紧地抱了一抱,又放开她上下打量一番,见美丽的女儿如今的模样就像一个小乞婆儿,不禁伤心地道:“我可怜的女儿,竟然被文皓那个兔崽子欺负成这样儿了。”

  薰儿白了他一眼,道:“阿爹胡说八道甚么呢,什么叫女儿被文皓欺负成这样子。”

  高青山赶到薰期身边,恭敬地施礼道:“高青山见过土司大人。”

  薰期了他一眼,目光便锁定在杨帆身上,审视地了几眼,他的目光便锐厉起来:“他是……”

  薰儿擦擦眼角的泪水,对薰期道:“阿爹,他叫杨帆,是朝廷派来的钦差。他跟那个姓黄的御史可不是一路人,我派人去向你讨救兵时曾经提到过他,他可以帮助我们……”

  薰期“嗤”地一笑,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意味,道:“他能帮助我们?眼下可是我帮助了他,如果我不来,他怕是连命都不保了。哼!那个黄钦差调来三州兵马。又有文皓和云轩听命,他这个钦差有什么?”

  薰儿蹙起柳眉,不悦地道:“阿爹,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话呢,杨大哥……杨钦差可是很厉害的,那个姓黄的家伙怎么比得了。”

  杨帆微笑着制止了她,上前一步,向薰期抱拳道:“杨帆见过薰土司。土司大人说的没错,黄景容现在有文皓和云轩两位土司支持。可是如果薰期土司和折竹土司肯支持我呢?我的力量自然就比黄景容更大了,不是么?”

  “至于朝廷派来的三州援军……”杨帆摇摇头,笃定地道:“他们只是受了黄景容的蒙蔽而已。现在他们并不知道我在这里,如果他们知道了,我要叫他们作壁上观。不再插手挑州之事,他们一定听从。”

  薰期大笑道:“算了吧,老汉再信不过你们了!现在没有你,朝廷的兵马和那个黄景容还不是被我赶得落荒而逃?念在你帮老汉守山寨也算有些功劳,老汉便放过了你,要不然,朝廷的人我是一个都不会放过的。如果不是你们,文皓和云轩怎会生起野心,把姚州拖进战乱之中!”

  杨帆道:“文皓和云轩有野心,既便没有黄景容的到来。以后找到机会,他们一样会发作,薰期土司把这件事归罪于朝廷,可有些欲加之罪了。你现在打赢了。可是你以为这一时的胜利算得了什么呢?

  你曾经把文皓赶离过姚州,朝廷大军一到。你又迅速缩回了自己的领地,现在你再度杀到姚州,当朝廷兵马卷土重来的时候呢?不客气地说,薰期土司,你可以打败文皓和云轩,可以赶走赴援的朝廷少量兵马,可是朝廷若真派大军来,你们根本不堪一击!”

  薰期大怒,“呛啷”一声拔出铎鞘,厉声道:“你可要试试老汉的钢刀利否!”

  薰儿慌了,赶紧拦到杨帆身前,张开双臂将他护住,嗔道:“阿爹!你刚来就发疯,这是朝廷的钦差,杀了钦差,可就坐实了你的谋反之名!”

  薰期大怒道:“臭丫头,胳膊肘儿往外拐!你让开,钦差怎么啦?黄景容也是钦差,现在还不是被我赶得落荒而逃?他要是晚走一步,你我会不会砍了他!”

  薰儿道:“杨大哥和黄景容不同!”

  薰期道:“有何不同?”

  “他……他是我们的朋友!”

  “薰儿姑娘,让我来说!”杨帆的手搭在了薰儿姑娘的肩膀上。蛮族女子,男女大防不似中原严格,薰儿姑娘不是头一次被男人碰触到身体,可是杨帆那温暖、有力的大手往她的削肩上一按,掌心热力透入,薰儿的身子都有些软了。

  杨帆把她轻轻推到一边,上前一步,迎着薰期手中那柄削铁如泥的铎销,沉着地道:“薰期土司打赢了一仗,似乎有些忘乎所以了,在你来,朝廷兵马也不过如此,是么?呵呵,土司大人应该记得你这个寨子以前是什么样儿,凭这座寨子,能挡得住多少兵马。

  前几日你曾经派过一支人马来为山寨解围,却被文皓击溃,他们回去后,应该告诉过你究竟有多少兵马在攻打山寨,而这座寨子,在你赶来之前,一直都在我们手中,文皓日夜攻打山寨,始终奈何不了我们。

  我们为什么守得住寨子?寨中勇士不畏死、敢作战,固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在下对山寨做过一番改造,而我这些领兵打仗的本领,在朝廷的将领之中,根本不值一提。

  你以为你能轻易击退朝廷兵马?焉知不是朝廷兵马不想为姚州各部落的内战出力?否则的话,一万多精锐之师,够土司大人你喝一壶的,土司大人若不见好就收,朝廷若再加派兵马,那时你如何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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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三十七章 鸿门宴

  方才文皓和云轩兴冲冲地来找黄景容,对他说经过多次洽谈,薰期和折竹已经基本上答应了他们的赔偿条件,将由黄御史和杨郎中两位钦差担任调停人,双方正式举行谈判,谈判成功便歃血为盟,从此缔结兄弟之盟,永不侵犯。

  文皓和云轩说的就像真有那么回事似的,文皓负责向他通报双方接触的过程和结果,云轩则在一旁似乎对如此让步犹有不满,不时还要发几句牢骚,令文皓的说辞听起来更加真实可信。

  奈何黄景容早已偷听到他二人的商议,心中只是冷笑,脸上却扮出一副信以为真的样子,还佯作不满地训斥了他们一番,又经二人百般解说他们的苦衷,这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文皓和云轩一离开黄景容的住处,便长长地舒了口气,演这种戏,他们真的很累。黄景容陪着他们演戏,似乎也筋疲力尽了,送二人离开后他回到房中坐下,沉思半晌,这才唤过自己的两个贴身侍卫,躲到了后花园去。

  黄景容汲取了文皓和云轩的教训,特意挑了一个小亭,居高临下,四处又没有树木掩映,以免隔墙有耳。

  黄景容已经仔细考虑过,他不能同文皓和云轩公开决裂,如今他身在文皓的山寨里,就是文皓砧板上的一块肉,公开决裂,他必死无疑。

  逃也是不可能的,他已经听说乌蛮战士遍布山寨四周的丛林,就连山寨中同样擅长丛林作战的士兵出去也是九死一生,更不要说他这种以前只在名山大泽游览过,根本不知道真正的丛林为何物的一介书生了。

  可他不想死,不想坐以待毙,他想活着。眼下就必须依赖文皓和云轩的包庇,可这两个人已经决定抛弃他了,那他该怎么办呢?他只能想办法把文皓和云轩继续绑在他的战车上,死心踏地的为他而战,这是唯一的活路。

  所以黄景容把两个跟班唤到自己面前后,便把眼下的险恶形势对他们坦率地说了出来。在他的说辞中,他固然是要死的,这两个跟班也绝无幸理。

  虽然黄景容是为了让他们两个死心踏地的为自己所用,但他的话却也不是诳语。如果对方要杀他,的确不可能让他的这两个跟班活着回到京城,说出他们亲眼所见的真相。

  两个跟班听了黄景容的话脸色登时苍白起来,再也看不出半分血色。

  秦舞阳十二岁便于闹市杀人,令众人不敢忤视。到了秦王大殿上,却脸色发白,浑身发抖。街头巷斗,那是血气之勇、匹夫之怒,与黄景容要他们做的事所需要的勇气和胆魄实不可同日而语。

  “黄某的身家性命,就要拜托给你们了!此事若成,回到京里。本官保你们一个富贵前程。若是不成,本官死在这里,你们两个也活不了,你们若能把这利害想个透澈。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黄景容笑了笑,又道:“黄某也怕死,因为怕死,所以才要拼。你们怎么想?”

  两个御史台的执役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人咬牙道:“罢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拼一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我们干了!”

  黄景容大喜,连忙起身执起二人的手来,亲切地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这两个人虽然从出京就跟在黄景容的身边,可是两个跟班的,黄景容还真没问过他们的名姓,平时招呼他们也只是“来人!”“你去”一类的话,他们的姓氏黄景容或还隐约记得,名字却是根本不知道。

  两人分别回答道:

  “小的姓洛,叫洛梦亦!”

  “小的姓李,叫李世淳!”

  “好!”

  黄景容重重一点头,慨然道:“来日若死,你我便是同穴之鬼;来日若活,你我便为异姓兄弟!”

  两个泼皮出身的执役激动的满面绯红,因为黄景容的尊重和许诺,令他们颇有一点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

  ※※※※※※※※※※※※※※※※※※※※※※※※※※※※※

  停战了。

  看着寨子里顿时安详下来的气氛,感受着周围人的反应,文皓觉得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山前一片开阔地上,用竹木搭起了一座大棚子,竹篾匠心灵手巧,只用了半天功夫,就搭出了一座巨大的棚屋,上边铺了青青的野草,棚子下边非常阴凉,

  紧跟着,又有人拖来竹席、毡毯、几案,歃血为盟用的大牯牛,酒坛子在棚屋边堆成了小山,不远处挖了几个馕坑,几头全羊被吊进坑里,肉还没有熟透,肉香已经四溢。

  这个位置很好,文皓如果安排兵马偷袭,必须得从那条山道上下来,从这里可以看的清清楚楚,等他们赶到山下,在棚屋中谈判的人早就可以乘马离开了。同样的,如果薰期想暗埋伏兵,这里除了山的一面,三面一览无余,兵马未到文皓等人就能退回山上。

  双方的主将此时还没有到,他们已各自派了一位大管家来,带了十多个人,负责安排会场,也负有检查对方是否暗中做手脚的责任。

  一根竹竿立在地上充作日晷,影子渐渐与竹竿重合,又向东方倾斜过去,当它倾斜到三步距离时,山上出现了一群人。大地上,远方也有一群奔马向这里驰来。站在山坡上,可以看清那群奔马,瞧着不过二三十骑,文皓等人这才放心,继续向山下走来。

  棚子足够大,方圆五六丈,碗口粗的竹竿撑起,棚下两排长几,左边坐着的薰期、孟折竹以及乌白两蛮的大头人,右侧则是文皓、云轩两位土司和文、云两族的大头人。

  本来孟折竹是事事不愿落于白蛮之后的,他最喜欢和白蛮一较长短,像当初赴姚州拜见钦差,听说薰期不去,已经到了半路的孟折竹马上打道回府,换了一个人去。

  但如今不同了,他现在是薰期的女婿,乌白两蛮尊老之风比之中原丝毫不差,自己的老丈人坐上首,他连个屁也放不出来。

  两排长几最上首横着两张矮几,那就是黄景容和杨帆这两位钦差的坐席。两个人是大周的钦差,现在的穿着却都是当地土著的衣服。

  黄景容的衣服扔在姚州城了,本来穿着的那一身经过一路的逃难,也早就破烂不堪,杨帆本来就没带官服,他孤身一人,只带了证明身份的印信和圣旨,其余的东西都在马桥那儿。

  双方的人见了面,一个个怒目而视,尤其是那些自己的寨子在战争中毁损严重的大头人,个个咬牙切齿,一副一言不合就会拔刀相向的模样,就连薰期和折竹见到文皓和云轩,也是一副仇人相见份外眼红的模样。

  反观杨帆和黄景容,在河白寨子时,黄景容亲自督战要打下山寨,目的就是要置杨帆于死地,此番杨帆围困文皓的山寨,谈判的首要条件就是宰了黄景容,两个人已是不死不休之局,可是二人笑得满面春风,却像是多年的好友一般。

  “啊!黄御史,请座!”

  “不不不,你我同为钦差,杨郎中职位在黄某之上,理应先座。”

  “哈哈哈,论年纪,杨某可是晚辈,黄御史不坐,杨某哪敢就坐!”

  薰期、孟折竹、文皓、云轩和一众大头人看着这两个人假惺惺的模样,不禁直翻白眼儿,暗自腹诽:“都他娘的亮刀子了,见了面还这么装模做样,你们这两位朝廷钦差用不用这么恶心人呐?”

  “好吧,既然杨郎中这么客气,那黄某就托个大,呵呵……”

  黄景容向杨帆拱拱手,在首席先坐了下去,杨帆却不就座,又对黄景容拱手道:“黄御史,当初在河白寨子,为了取信于官兵,杨某曾让他们持本钦差的勘合印信去见你,这枚印信,现在是否可以还给本官了?”

  杨帆说着,瞟了一眼站在文皓身侧的凌破天。黄景容好象才想起来似的,“啊!”地一拍额头,道:“杨郎中若是不说,黄某险些忘了”

  黄景容从袖中摸出一枚黄澄澄的印信递与杨帆,杨帆验过无误,收到袖中,又向黄景容施了一礼,这才在他旁边坐下。

  黄景容如今自然不会在一枚印信上和杨帆计较。方才双方头人剑拔弩张的样子他已经看在眼里,对自己的计划又笃定了几分。双方的土司和头人之间,满是仇恨、猜忌和互不信任,只要溅上一点火星,就能燃起熊能烈火,他的主意大为可行。

  黄景容如今要想保命,唯一的机会就是在谈判桌上制造一场刺杀,让双方彻底决裂。杨帆是必杀的人,但是杀一个杨帆未必能改变局面,还要再杀掉对方一个重要人物,双方才能变成不死不休的局面。

  至于杀谁,这个人可以是薰期,也可以是孟折竹,不管是他二人中的哪一个,只要这个人一死,文皓和云轩就别无选择,哪怕他们恨不得把自己千刀万剐,也只能裹挟他逃回山去,负隅顽抗,再无谈和的余地。

  当然,猝袭中,他也可能被当场击杀,可这已是唯一的机会。

  黄景容知道双方合谈的前提条件就是要取了他的项上人头,他不知道杨帆这边准备何时发动,所以,他打算先发制人。

  双方刚一落座,黄景容便开口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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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三十八章 猝杀

  杨帆并没打算马上宰了黄景容,动手的人可以是薰期的人,但是他的致死之由必须说开,要得到文皓一方的认可,也就是说,黄景容的死,必须是参加谈判双方一致认同的结果。

  不是杨帆太小心,而是没有经过朝廷,杨帆身为一位钦差却伙同地方蛮族处死另一位钦差,哪怕那个钦差有一万个该死的理由,一旦被朝廷知道详情,这都是犯忌讳的事。

  文皓等人现在只求休战,可以默许杨帆一方处死黄景容,可以答应种种条件,未来却难免不再生出别的想法,所以一定得把他们拉进来变成同谋,这样的话就不能猝杀。而且也没有必要猝杀,现在就算给黄景容插上一对翅膀,难道跑得了他这个鸟人?

  可是杨帆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黄景容居然知道了谈判双方的打算,他决定先下手为强了!

  黄景容什么都没有说,他擎杯在手,有些紧张地举目四顾,似语将语,酒杯却突然失手滑落。“啪!”地一声跌在桌上,酒水四溅,众人诧异地向他举目望去,不明白这位钦差为何如此失态。

  酒杯一落,站在黄景容身后的两个护卫便同时动手了。

  洛梦亦一刀斩向杨帆的头,李世淳脱手掷出一口飞刀,直取孟折竹的咽喉。

  黄景容不需要说什么,他只需要一场大乱。只要杨帆和一位土蛮首领横尸当场,现场这些人之间马上就会爆发一场恶战,没有任何人再可以阻止他们。

  哪怕双方都是聪明人,都能看破并且马上看破这是他的阴谋,薰期和乌蛮的大头人也只能用对方所有人的血来给孟氏家族一个交待。而文皓和云轩除了铁了心与对方死杠到底,也再没有第二条路走。

  那时,他活着远比死了对文皓和云轩一方用处更大,哪怕这两个人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也得把他当老祖宗供着。

  杨帆看到黄景容失手落杯,心中顿时生起一种微妙的感觉。虽然“失手落杯”远不及“掷杯为号”或者大吼一声“动手”更能令在场的这些土蛮头人们立生警惕,但是对他这个中原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从小到大,各种故事里面,“掷杯为号”这个桥段用的实在是太滥也太有名了。杨帆心生警惕,马上扭头看向黄景容身后的两个侍卫,黄景容一介书生,如果有危险,一定来自他身后的这两个人。

  两排长几,最前面是横向的两张几案,杨帆和黄景容的坐位分别挨着与他们一派的人马。杨帆坐在左边,黄景容坐在右边,洛梦亦和李世淳就站在黄景容身后。

  黄景容手中酒杯一落,两个人便同时动手,洛梦亦拔刀出鞘,“嚓”地一声响,一道寒光卷向杨帆的脖子。李世淳站在最右侧,身边是洛梦亦,身前是黄景容,他的视线因此受到干扰,不冇便攻击坐在左首最上席的薰期,所以他选择了孟折竹。

  他掷出的飞刀上面淬了毒,刀刃泛着奇异的蓝光,蓝色的飞刀笔直地飞向孟折竹,直取他的咽喉。

  杨帆心生警惕,微一侧首,眼角刚刚瞟见一道寒光劈下,立即侧身一倒,迎着那道刀光倒了下去「百度贴吧醉吧文字」。

  洛梦亦这一刀志在必杀,他也知道杨帆有一身功夫,担心他察觉到后会闪躲,所以他一刀劈出,手上留了三分力,不管杨帆是后仰前探还是顺着刀势向左侧躺倒,他都可以及时调整劈砍的角度继续斩下去。可是无论如何他也没有想到杨帆会选择迎着刀子向右倒过来,这是完全违反人的本能反应的。

  刀贴着黄景容的肩膀斜着向杨帆的脖子劈下去,杨帆迎着这道刀光主动倒过来,两下里一迎凑,差之毫厘地错过了这一刀,杨帆的头倒进了黄景容的怀抱,刀贴着他的肩膀呼啸而过。

  洛梦亦大吃一惊,他留了三分力,可以调整利刃劈向的角度,却不可能及时止住劈砍的方向,转而向完全相反的方向进攻。洛梦亦急忙把手腕一沉,刀刃向下,想要削伤杨帆的腿,他的刀也淬了毒,只要刮破杨帆的一点皮儿就足够了。

  这时他才发现杨帆并不是向黄景容的怀里倒下来,而是窜过来。杨帆在倒下的同时,双足用力一蹬,在他身下本是一张光滑的凉席,可他双脚这么一蹬,竟蹬的凉席整个儿向左侧移动了一尺有余,他的身子籍这一蹬,贴地窜向黄景容的怀抱。

  洛梦亦一刀劈空。

  杨帆身形窜出的刹那,竟还眼观六路,看到了李世淳掷向孟折竹的那口飞刀。

  孟折竹一身武勇,正面做战的话,十几个骁勇的大汉也近不了他的身,但他并不精通小巧腾挪的功夫,他在这方面的造诣比起杨帆,简直可以用蠢笨迟缓来形容。

  眼看着那口明晃晃的飞刀射向自己,孟折竹心中想躲,可身体却无法立即做出反应,在外人看来,他就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口飞刀向他射来,躲都不躲。

  杨帆见飞刀射向孟折竹,心中也是一惊。如果孟折竹被刺杀当场,乌蛮绝不会善罢甘休,白蛮不管出于道义还是切身利益,也只能选择与乌蛮同进同退,乌白两族与文、云两族必成死战,说不定南诏、吐蕃也会趁机闯入姚州,导致西南大乱……

  这一切想法都在电光火石之间,杨帆身体倒窜而出的同时,伸手一拂黄景容落在几案上的那只酒杯,酒杯化作一道白光,呼啸而去,竟后发先至,“叮”地一声击中了那口飞刀的刀柄。

  “哗啦!”

  “呯!”

  黄景容和身前矮几间的距离不大,容不下杨帆的身子,杨帆这一窜出去,将整张矮几挤得向外飞出,同时把黄景容挤得向后栽倒,撞在洛梦亦的身上,撞得洛梦亦站立不稳,向侧后方退了一步。

  那只酒杯击中飞刀的刀柄,登时碎成几片,飞刀被酒杯斜刺里一撞,刀尖转了方向,旋转如轮地飞去,竟从左而右,“噗”地一声刺中文轩手下一个大头人的肩膀,疼得他大呼一声按住了肩膀

  杨帆纵身从黄景容身前穿过,眼看李世淳就站在那儿,杨帆顺手一抄,抄住李世淳的脚脖子往怀里一带,李世淳倒摔出去,一跤撞在一根碗口粗的立柱上,撞得棚子一阵摇晃。虽然这棚屋扎的结实,没有被他撞倒,许多青草却从棚顶飘落下来。

  棚屋下一片混乱,当杨帆猱身而起的时候,双方的土司、头人们已纷纷跳起,一脚踢开案几,拔刀出鞘,破口大骂着就要冲上前去,双方候在帐外的几十个侍卫见棚下发生意外,也纷纷拔刀向帐中冲来。

  “不要动手!”

  杨帆眼见混战将起,凌空一跃,在空中团身一翻,稳稳当当地落在剑拔弩张的双方中间,沉声大喝道:“统统住手!此事与文、云两位土司无关!”

  “没错!没错!不关我们的事,真的不关我们的事!”

  文皓的脸都吓白了,为了表示自己无意动手,他急急还刀入鞘,双手高举地向薰期和孟折竹解释:“两位土司,我们全然不知情啊!我们是诚心求和的,根本不知道他会动手。”

  云轩挺刀冲向黄景容,厉声大吼道:“混帐东冇西,你这是干什么,想陷我族于万劫不复之地么?”

  黄景容被杨帆的身子撞得倒摔出去,杨帆的臂肘还撞中了他的鼻子,一时鼻血长流,疼得他眼冒金星。

  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看看帐中情形,知道大势已去,不禁绝望地骂道:“你这个懦夫!你和文皓都是没用的懦夫!本钦差当初怎么会选择与你们合作!有朝廷兵马相助,你们居然还能落到这种地步,还要出卖本钦差向他们乞饶求活!无耻之尤「百度贴吧醉吧文字」!无能之极!”

  文皓大骇道:“你怎么知道的?”一句话出口,方知自己失言,不禁羞得满面通红。

  云轩恼羞成怒地向冲进帐来的手下吩咐道:“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文皓急急向薰期和孟折竹解释:“两位土司,这全是黄景容一人所为,实与我等无关。我们既然答应和谈,怎么可能干出这等背信弃义的事来,两位土司大人千万不要误会,我们……”

  这时忽然有人惊叫道:“祤破!祤破头人,你怎么了?”

  众人闻声望去,就见方才被飞刀刺中的那个头人脸色乌黑,他怒凸着双目,吃力地叫道:“刀……刀上有毒……”说完就“噗嗵”一声软倒在地,旁边一个头人赶紧蹲下去试了试他的呼吸,大叫道:“他死了!祤破头人死了!”

  众人看看被毒死的祤破,再扭过头,用怪异的令人毛骨耸然的目光看向黄景容和他身后的两个侍卫,一口口寒光闪闪的铎鞘被他们举了起来。

  “砍他!砍死他!”

  也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一片刀光剑影便蜂拥过去,乌白两蛮的头人和文、云两族的头人一拥而上,一柄柄铎鞘此起彼落,只听人群中先是传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兵器碰撞声,然后又是一阵惨叫声,最后只剩下“噗噗”的利刃入肉声了。

  等那些溅了一身血肉的头人们泄了心头怒火,慢慢退开时,地面上已是血肉模糊的一滩,完全看不出一点完整的人的模样了,黄景容三人在众人盛怒之下竟被乱刀斫为肉酱。

  孟折竹眼见黄景容已经毙命,心头的怒火才平息了一些,他再看看那个中毒而死的头人,想想刚才那口飞刀乃是射向自己,如果不是杨帆脱手掷出酒杯,此刻横尸当场的必是自己无疑,心中不禁又是后怕又是感jī。

  杨帆走过去,低头看了看地上那一堆已不辨形状的血肉,颊肉微微抽搐了几下。

  杨帆深深吸了口气,缓缓转过身来,看了眼仍旧手持血刃的双方头人,沉声道:“黄景容为饱一己私欲,蓄意挑唆姚州诸部争斗,奸计败露,被义愤填膺的诸部头人将其斩杀,不知杨某所见所闻,是不是这样?”

  文皓和云轩对视了一眼,连连点头道:“钦差大人所言甚是!事情经过就是如此!”

  杨帆笑了笑,说道:“既然如此,文土司和云土司应该把此事奏明朝廷,不然这妄杀钦差之罪你们可担待不起,不过你们不用担心,这件事的全部经过,本钦差都看在眼里,我可以为你们做个见证!”

  文皓好似含了一口的黄莲,咧咧嘴,涩然道:“钦差大人英明,文某多谢钦差大人为我等主持公道!”

  杨帆打了个哈哈,说道:“那么文土司这就动笔吧,趁你写字的功夫我们可以把这里好好清理一下,我相信……接下来的和议一定会很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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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四十一章 再斩一首

  世事无绝对。

  有些事其实是可以假设、也可以重来的。

  比如,钦差黄景容就重新死了一回。

  新任钦差裴怀古刚刚赶到姚州,前脚还没迈进都督府的大门,从京城赶来的八百里加急快马就一路追进了姚州城。

  武则天又追下了一道密旨给他,裴怀古得了这道密旨,展开一阅,登时长长地松了一口大气,恨不得仰天大笑三声,有了这道圣旨在手,他所担心的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姚州战乱留下的烂摊子,他可以打扫的干干净净。

  武则天在圣旨中极其严厉地命令裴怀古尽快查明真相,若确系黄景容为了勒索贿赂,利用流人谋反一事株连土蛮、大兴冤狱,可将其就地斩首,以息众怒,并要求他尽快平息姚州动荡局面。

  裴怀古揣好圣旨,马上摒退接迎钦差的各道官员和土司,只留薰期、折竹、文皓、云轩四人共商大事,他原本还担心这些蛮族头领听不懂他的暗示,却不想虽是蛮族,能做首领的又岂是平庸之辈。

  四人都是多智多谋之人,其中尤以折竹和云轩为甚,裴怀古暗示的话只说到一半,这两个人就已心领神会了。于是,黄景容狐假虎威,为了勒索财物,在姚州大兴冤狱,逼反土蛮的经过在当事人双方你一句我一句的补充下渐趋完善,滴水不漏。

  随后,姚州城中又传出消息,先前所传黄景容已死的消息实为谣言,黄景容还活着,只是被薰期和折竹土司拘押起来而已。裴御史精明干练,执法至公,到姚州不足两日。便已查明黄景容索贿受贿、逼反土蛮的种种事实,还起出了黄景容收受的各色财宝十余担,收受的各族美女数十人。

  姚州百姓都亲眼到了那一担担珠宝被裴钦差的随员挑着,从黄景容原本居住的府邸里运出来,还有那数十名各族少女,都被她们的父母兄长赶到府城接了回去,都督府前哭声一片,人人赞颂裴御史青天之名,痛骂黄景容贪婪无耻。

  裴御史趁热打铁。决定依照国法,将黄景容斩首,以谢天下。可是黄景容已经被剁成肉酱,就算想斩一次首都无法斩了。

  薰期曾经命人把黄景容的那身碎肉从土坑里掘出来,叫人用刀挑了黄景容的人头给他过。薰期捏着鼻子了半天,觉得哪怕是找一个最好的忤作,也实在无法修饰黄景容人头上那刀砍剑劈的痕迹,只好另找了一具形体与黄景容相近的尸体叫裴御史用刑。

  裴怀古煞有其事地安排了刑场,将观刑的百姓隔得远远的,叫人架了那具尸体登上斩头台。死尸一动不动,据说是因为裴御史念及同僚之谊。事先命人灌了烈酒下去,免他临终一刀再受惊惧痛苦,这一举措,又让裴御史得了一个慈悲之名。

  “黄景容”被斩首后。人头挑上六丈高的长杆,在烈日下曝晒三天示众,直至那人头完全腐烂,裴怀古又个人掏腰包买一具薄棺盛敛尸体。停柩于姚州的一家寺院里面,等着黄家人来领回尸体。做事当真滴水不漏。

  在裴御史好心提示下,姚州土蛮各族首领又福至心灵地在姚州城为女皇陛下立了一块石碑,请姚御史着笔,在碑上刻下一篇称颂女帝英明、仁慈、宽宏、大度的铭文,这一切,裴御史当然都写成奏章,命快马传报京师了。

  裴御史赶到姚州后,赏罚分明,抚民安居,雷厉风行地处斩黄景容,平息土蛮各族之怒,经过他的一系列努力,成功地化姚州大乱于无形,姚州战事平息了,白蛮、乌蛮两位土司率部落二十余万众重新归附朝廷,功莫大焉。

  在裴怀古热情地帮杨帆揩屁股、同时为自己谋取政治资本的时候,薰期命人快马赶到文皓部落的总寨,把事情的经过源源本本地告诉了杨帆。

  这样的处理结果,明显比诿过于文皓和云轩漏洞更小,更没有后患,所以藏在杨帆袖中的那道由文皓亲笔所写的如何处死黄景容的奏章自然就没有用了,杨帆随手便撕掉了文皓的那封亲笔奏章。

  杨帆在决定把平息姚州之乱的大功让给裴怀古的时候,就知道裴怀古一定会尽量圆满地解决此事。只是没有想到,最后竟能处理的如此圆满。而这一切,都有赖于武则天以八百里快马送来的这份圣旨。

  武则天为什么态度大变?为什么如此迫不及待地要平息姚州的动荡?她先前明明用拖延战术阻止杨帆介入御史台巡察各道的事,对御史台是持纵容态度的,如今却一反常态,这种改变实在耐人寻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可惜薰期派来的信使只知道薰期告诉他的话,那就是黄景容之死已经得到圆满解决,切勿再把文皓的奏章上报朝廷,其他的一概不知,杨帆琢磨不透内中缘由,只得耐心等待薰期和折竹回来……

  ※※※※※※※※※※※※※※※※※※※※※※※※※※※※

  黔中道西临剑南道,南临岭南道,其交通比以上两道更加困难。

  黔中道的蛮州,其治所在巴江县,朝廷以当地大族宋氏为蛮州刺史和巴江县令,世袭罔替。每一任的蛮州刺史和巴江县令由宋氏家族自行选出可意的子弟,向朝廷禀报由朝廷任命之后就是一任地方大员。

  由于南方地理形势特殊,改朝换代很少会给一个世家带来巨大的变化,所以这些南方大族在当地根深蒂固,逍遥一方,其家族势力实比帝王江山还要稳固百倍。

  那些大帝国不管曾经如何耀煌,有个三百年气运就算国祚长久了,可这些称霸一方的地方大族,其气运一般都是以千年计数的。

  在大唐立国以前,巴江宋氏就在事实上统治此地已不知多少年了,其家族历汉晋南北朝直至隋朝建立,等大唐建国后。设立黔中道,又封巴江宋氏为该地的世袭刺史和世袭县令,此后宋氏一直统治着这个地方,一直到清朝初年,这个家族耀煌了多少代可想而知。

  这一代的蛮州刺史叫宋楚梦,巴江县令叫宋万游,这是一对叔侄。这对叔侄近来很是苦恼,本来他们自治地方,天高皇帝远的甚是逍遥自在。谁知朝廷忽然派来一位叫刘光业的钦差。

  这位刘钦差是御史台的人,到了蛮州之后,只是出去随便转了一圈,就说发配该地的流人意图谋反,叫宋楚梦派兵协助他去围剿平叛。

  宋楚梦迫于无奈。只好派兵协助刘光业去抓捕流人,在刘光业的命令之下,如今已杀戮流人九百四十余人,几乎把发配蛮州的流人屠杀殆尽了。

  这件事引起了蛮州许多部落首领的不满,因为这些流人被发配蛮州多年,不少人家已经与当地人通婚联姻。

  南方这些大族乡土观念尤其强烈,被他结纳为自己人的。就无法容忍被人如此欺凌的。如今这些流人受到朝廷的捕杀,而钦差动用的又是宋氏的族兵,他们就纷纷向宋氏提出抗议,表达自己的强烈不满。

  地方大族之间的利益和政治关系错综复杂。由于千百年来的互相联姻,相互之间的关系就更加难以分个清楚。宋氏叔侄既不敢得罪钦差,又要受到治下各个大族乃至本族内部的强大压力,他们夹在中间。真是左右为难。

  偏偏那刘光业似乎杀上了瘾,不把蛮州流人杀的一个不剩他就不肯罢休。宋楚梦已经不只一次给他送上厚礼。只求打发这个瘟神离去,可是刘光业却置若罔闻,每日带着土兵,到处以追杀那些逃亡的流人为乐。

  今天一大早刘光业就带着土兵离城而去了,宋氏叔侄不知道这位钦差今天又要去祸害哪个寨子,正聚在一起愁眉苦脸、长吁短叹,忽然有人急急来报,说是有一支钦差队伍赶到了蛮州城外,请刺史和县令前去迎接。

  宋楚梦和宋万游一听登时叫苦不迭,一个刘光业还没走,又来了一路钦差,这些钦差莫非要把蛮州杀个血流成河不成?二人顾不及多想,只得穿戴起来,硬着头皮赶出城去迎接。

  突然赶来的这路钦差人马是杨帆的副使孙宇轩和胡元礼,领兵的则是马桥,统帅着龙武卫的一旅之师。他们是从长安一路赶来的,路过夜郎的时候,他们还恰好遇到追赶而来的朝廷信使。

  杨帆是单枪匹马行动的,不好查找他的下落,而孙宇轩、马桥一行人马人数众多,一路下来人吃马喂的全要靠地方官府供给,所以要找到他们很容易,而且信使也不知道杨帆是单独行的,因此一路循踪追上了孙宇轩他们。

  信使送来一道密旨,马桥等人以杨帆刚刚出了夜郎城微服私访为由,要替他接下密旨,那信使出京时就得到嘱咐,务必把密旨尽快送达,而且他还身负往别处传信的差使,不敢耽搁,便把密旨交给了钦差副使。

  大唐帝国目前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就是各地的馆驿,马桥他们一路下来,已经听到了太多的消息,诸如剑南道姚州薰氏、孟氏造反,岭南道潘州冯氏造反,他们知道如此密集而频繁的造反必定是御史台那班酷吏巡视地方敲诈勒索大肆株连而造成的。

  尤其是剑南道的乌白两蛮造反,杨帆此刻应该就在那里,兵慌马乱之中也不知是否安全,一行人忧心忡忡,奈何早与杨帆有了约定要在蛮州汇合,如果他们直接赶往姚州,彼此信息不通,又恐与杨帆错身而过。

  无奈之下,他们只得日夜兼程,向蛮州进发。不过他们几百号人全都是骑兵,在关中时还好,一进入蜀地,骑兵便寸步难行了,尤其是一些险要却可以节省大段路程的山路他们根本走不得,进入黔地之后依旧如此,他们一路辗转跋涉,病死了十几匹马,今日才堪堪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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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四十三章 鬼域

  “狗钦差回城了!”

  远远见城外大道上飘动出现的钦差旗帜,巴江县城里就像晴天打了个霹雳,赶集买东西的百姓扶老携幼纷纷走避,卖东西的小贩慌慌张张地收起东西一溜烟儿逃的不知去向,店铺掌柜慌忙招呼伙计上门板打烊。

  一眨眼的功夫,大街上就只剩下几只掉了底的破竹筐和一堆烂菜叶子,再也不见半个人影了。

  一只癞皮狗从一条小巷子里踱出来,狐疑地空荡荡的大街,慢慢放轻了脚步,来它也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了,它弓着脊背,谨慎地走出几步,低低呜咽两声,突然夹起尾巴窜进了另一条小巷。

  破破烂烂的城门,刘光业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傲然走进城门洞,在他身后寸步不离地跟着两匹马,马上分别坐着一人,是从御史台随同他前来的执役,跟着刘光业出这趟公差,财帛赚了无数、女人想玩就玩、一言决人生死,两个御史台执役此刻神采飞扬的仿佛他们才是钦差大臣。

  再后面就是宋楚梦派给刘光业的那些土兵了。

  土兵的竹矛上面挑着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有的在一杆长矛上串了足有三四颗人头。那些人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保持着怒目喝骂的表情,有的紧闭双目一脸哀伤,还有小孩子的人头,面部依旧保持着惊恐号啕的模样,只是他的嘴巴虽然大大地张着,眼睛虽然惊恐地瞪着,却再也哭不出声音,流不出眼泪。

  路边一个杂货铺子里传出“咕咚”一声响,店掌柜的好奇地趴在门缝上向外着,结果一个懒洋洋的土兵正好从他门前走过,矛尖上的那颗人头正好映入他的眼帘,那是一个老妪,满脸皱纹,血染后的模样仿佛厉鬼。

  她双眼怒凸,仿佛死鱼的眼白,直勾勾的,粘稠的鲜血从她脖子下面拖曳下来,拉长、变细,在血线的尽头又汇聚成一滴,吧嗒一声落在掌柜的门前,吓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撞翻了一簸箕野刺梨。

  难怪街头人人如避蛇蝎,虽然此刻正是艳阳高照,可任谁了这一幕,不心如抱冰?这一幕,简直就如鬼王出巡一般恐怖、阴冷。

  最后面,土兵还押着一群俘虏,这是一群谢蛮。谢蛮也就是后来所称的苗族,当时因为其首领大多姓谢,所以被称为谢蛮。被抓起来的这些谢蛮据说是因为有包庇流人之嫌而被抓回来的,但是从他们的年纪来,却显得有些古怪。

  这些俘虏男的岁数都不大,最大的也才十一二岁,只是一群少年和儿童。女子都很年轻,大约都在十四五岁上下。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黔中道虽是山穷水恶,可养育出来的人却是别样俊俏,仔细去,被刘光业抓回来的这些男女个个眉眼清秀,没有一个难的。

  无论男女,他们的穿着都是五彩斑斓。这时的谢蛮服装男女差异非常小,都是土布的衣裳,土染的色彩,头包赫色花帕,身穿花衣系百褶裙,脚下一双船形花鞋。然而经过他们的巧手裁制,却能给人一种瑰丽鲜艳的感觉。

  他们不管年纪大小,都用一种仇恨怨毒的目光盯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刘光业,那样子,只要一有机会,他们就会像一群狼似的扑上去,把刘光业撕成碎片,可是周围土兵肩上锋利的长矛和腰刀,却提醒着他们不可轻举妄动。

  刺史府在城西,刘光业进城后却穿过长街直奔城南,城南是巴江县城最荒僻的地方,那片地方根本没有几户人家,自他来到以后,更是把那里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再也没有人敢住在那里,甚至没有人敢经过那里。

  南城那片荒地里,现在有无数的木桩竖在那里,有的上面绑着一具完整的尸体,有的因为处斩犯人的地方太远,搬运尸体困难,就只携了人头回来插在上面,时当正午,阳气正旺的时候,这里却给人一种阴森至极的感觉。

  无数的乌鸦黑压压地扑在尸体上啄着他们的血肉,若是偶尔有人经过,会惊得那些乌鸦聒噪着飞起来,也许会有腥臭污黑的血点从空中落下来,也许它来自乌鸦的喙、爪,又或者就来自它们口中叼着的不舍放下的一块人肉。

  刘光业先要把他的战利品带去南城挂在那些空木桩上,他希望当他离开蛮州的时候,这里的尸体已经被乌鸦啄个干干净净,他就可以用森森白骨,在这里搭一座“京观”。

  当然,他带着俘虏前去,也有恐吓这些谢蛮的想法,他打算把这些年纪不大的小童都阉了带回京去进献给皇帝充作宫奴,而这些美丽的谢蛮少女,不管是留下自己享用还是拿去送人,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南城,孙宇轩和胡元礼伏在车辕上吐得一塌糊涂,已经快把苦胆都吐出来了。马桥虽然着还算平静,可是一张脸乌青乌青的,也已不出一点人颜色来。

  他们听宋万游说出刘光业令人发指的暴行后怒不可遏,可惜刘光业已经出城,他们也不知该往何处去寻他晦气,听说刘光业已把南城变成修罗场,成了他炫耀杀人恶迹的地方,三位钦差忍不住要来,回头也好上表弹劾于他。

  结果三人一来,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宋楚梦和宋万游的脸色也很不好,这儿的空气弥漫着一股尸臭,熏得他们脑瓜仁疼。虽然这些血迹斑斑的恶行都是刘光业一手所为,可是动手杀人的却是他们的土兵,他们到了这里,就仿佛到无数的冤魂围绕着他们哭泣哀嚎,他们的脸色又怎么好得起来。

  可是他们也没有办法,谢蛮虽也是个大族,但是各峒各寨各溪之间互不统属,力量过于松散,牂牁蛮、东谢蛮、南谢蛮等谢蛮大族所居住的地方隔着无数大山,很难互通声息。

  其实他们当初也曾威风过的,隋末时候,谢蛮大首领谢龙羽拥兵数万,称霸一方。李渊招安谢龙羽之后,委官刺史,又封爵夜郎郡公,然后又把另几个大酋长如赵国珍等尽皆授予并不低于谢龙羽的官职。

  等到李世民成了皇帝,跟他老爹一个法子,又把谢强、谢元深、赵磨以及巴江宋氏分封为刺史,大家平起平坐,谁也不能统属于谁,就更加难以形成合力了。是以时至今曰,反倒以谢蛮最为安份。

  虽然刘光业倒行逆施,可是只要没把这些族长头人们逼到绝路上,宋氏家族是鼓不起勇气对抗代表着朝廷的这位钦差的。

  胡元礼“呕呕”了半天,实在没有东西可吐了,喘息着刚直起腰来,一抬头便见一颗人头孤零零地顶在一根木竿上,一个眼窝黑洞洞的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另一只眼球被乌鸦啄了出来,挂在眼框下面,忍不住又伏辕干呕。

  宋楚梦叹息一声,从车上取下一个水葫芦递过去,胡元礼接过水葫芦,艰涩地道:“楚梦兄,你车上怎么还带了这东西来?”

  宋楚梦讷然道:“方才我劝两位钦差不要来,你们不肯听,我就知道你们必然会有这般反应,所以特意备了清水。实不相瞒,宋某第一次来时,与两位一般狼狈。唉!两位钦差,咱们还是回去吧。”

  胡元礼连连点头:“好好好,咱们这就回去。”

  那边,孙宇轩也由宋万游扶着漱了口,脸色难地道:“明公(县令尊称),还请你尽快派人来收敛了这些尸骸择地安葬,让亡者入土为安。再者说,天气还有些炎热,这么多的尸体,久了恐有疫毒传播。”

  宋万游面有难色道:“可是……刘钦差那里……”

  胡元礼截口道:“刘光业那里,自有我二人分说!明公不必担心!”

  宋万游欣然道:“既如此,万游谨遵两位钦差吩咐!只是……这些尸骸,唉!便是忤作也不愿收敛的,这么多的尸体,怕是……”

  马桥插话道:“运些干柴来吧,把这里付之一炬,否则余毒未清,恐会祸及全城。相信……这些亡灵不会怪罪我们的。”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强忍着喉头欲呕的冲动,没敢往两边。

  宋楚梦也不愿将自己的城池化身鬼域,一听这话连连点头。

  胡元礼和孙宇轩匆匆登上车子,放下车帘,不敢再向修罗地狱般的路旁多一眼,众人便急急离开,赶向宋氏府邸。众人刚刚离开“坟场”范围,迎面便撞上了刘光业的队伍。

  胡元礼和孙宇轩在车中刚刚平息了胃里的翻腾,一听刘光业来了,二人立即冲下车去。一见刘光业以及他身后土兵肩上扛着的那些人头,胡元礼便禁不住簌簌发抖。

  他戟指点向刘光业,怒不可遏地喝道::“刘光业!你竟干下如此惨无人道、丧尽天良之事,这民风淳朴的桃源之地竟在你手中变成了人间鬼域!你你你……你残虐乱权,肆无忌惮,屠戮无辜,伤天害理,我要弹劾你!我胡元礼拼了这份前程,也要弹劾你,弹你弹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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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四十四章 生天

  刘光业一见胡元礼,不由暗吃一惊。

  胡元礼与他同为御史,虽然一个是御史左台的人,一个是御史右台的人,两台势同水火,但是同在一个衙门当差,彼此自然是认识的。

  刘光业惊讶之下,竟然忽略了胡元礼对他的斥骂,骇然道:“胡御史!你怎会在这里?”

  胡元礼怒道:“本官奉旨出巡诸道,专为察缉尔等草菅人命的不法之事!刘光业,你在蛮州犯下的桩桩血案,害死的缕缕冤魂,罄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本官一定据实上奏朝廷,不将你刘光业绳之于法,还公道于天下,胡元礼誓不罢休!”

  刘光业听说朝廷另外派有人监察他们的行动,心中更加吃惊,可是一听刘光业如此指控,刘光业拂然不悦,暂时压下心中的惊慌,把脸一沉,道:“胡御史,你身为朝廷大臣,岂可信口开河,诽谤本官!本官奉旨办案,何罪之有?谋反之叛逆,自当处斩,悬尸以示众,是为了震慑宵小,你无端诽谤,有何凭证?”

  孙宇轩下车后,一见刘光业又携来许多人头,后面还押着许多童子少女,已经气得脸皮发紫,只是让他背书他可以滔滔不绝,让他骂人却远没有胡元礼的嘴皮子那么利索,让他一口气儿罗列这么长的罪名更非他之特长,那是御史们练就的本事,所以他只在一旁怒目而视,由胡元礼开口说话,如今听到刘光业当面还敢狡辩,孙宇轩悲笑一声道:“凭据?你还要凭据?”

  他颤巍巍地向前走了两步,孙宇轩正当壮年,倒不是身体老迈。只是一想起方才所见那种种惨不忍睹的情形,这个埋首案牍从未见过如此惨无人道的场面的书呆子双腿就突突地发颤。

  “依朝廷律法,纵有谋反者,虽至亲不杀老父幼子及妇人,我在那边亲眼见那些尸体,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不及十岁的稚童,还有许多妇人女子,死者之中十之七八都是些老幼妇孺。

  刘光业!难道年逾七十的老翁也要造反?难道襁褓中的婴儿也要造反?难道那些妇人女子也要造反?刘光业,你!你该死啊!你罪孽如此深重。便是死一万次也难赎你在蛮州犯下的累累罪行!”

  刘光业镇定下来,坐在马上轻轻鼓掌,微笑揶揄道:“好!说的好!骂得好!慷慨激昂啊!两位红口白牙,一唱一和,真比唱戏还好听!”

  刘光业装模作样地仰天大笑三声。又把脸一沉,哼道:“你说我有罪我便有罪么?本钦差奉旨办案,自思所作所为,一切都是为了朝廷,绝无半点私心,本官办案至公,何惧你二人诋毁!”

  他不屑地瞟了二人一眼。又道:“本官奉旨而来,办的是流人谋反的案子,既然你们身负监督之责,那就在一旁着好了。本官做事。问心无愧,皇帝面前,也不怕与你们打这一场笔墨官司!”

  刘光业把衣袖一拂,声色俱厉地命令道:“走!把谋逆者的人头挂上竿去。以儆效尤!”

  那些土兵是当地官兵,凡事也得谨守法度。可是自从跟了这个刘钦差,杀人越货、欺男霸女,比土匪还土匪,那日子当真快意已极。人的**一旦失去约束,心中的善念也就被贪婪侵蚀的所剩无几了。

  一开始拨付到刘光业麾下听他指派时,这些土兵还颇为反感刘光业一个外人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尝到甜头之后,却已对他言听行从,服贴的很,一听他有吩咐,马上押解人犯,就要继续前行。

  两下里的这番对答,那些被俘的谢蛮听在耳中,其中有些不精汉话,不甚明了双方在说什么,有些虽然听懂了,但是怯于土兵的刀枪也不敢言语。

  可是其中有个听懂了双方谈话内容的女子,听说这两人也是钦差,听他们语气又与这个刘光业是对头,知道机会难得,马上冲了出来,尖声叫道:“钦差大人,我们冤枉!我们冤枉啊!刘光业滥杀无辜、草菅人命,请钦差大人为我们主持公道!”

  竟然有人敢当面拆台?

  刘光业勃然大怒,扭头一,见那冲出人群喊冤的少女正是他此行掳获的最满意的一个女子。这女子是这些苗女中最美的一个,他本想收入自己房中的,可是既然这苗女如此不识抬举,刘光业又何惜一杀。

  刘光业脸色一沉,厉声道:“放肆!”

  傍在他左首的那个执役闻声知意,盘在手中的蛇皮鞭子倏地放开,抖手炸开一个鞭花,便向那苗女狠狠抽去。

  “住手!”

  孙宇轩一声大喝,拦到了那个苗女身前,那个执役收手不及,“啪”地一鞭抽在他的肩头,痛得孙宇轩一个激灵,夏日衣衫薄,肩头立即现出一条血印。

  刘光业见他阻拦,心中戾气更盛,一指那苗女道:“给我杀了她!拖尸游街!”

  两个土兵立即拔出尺余长的腰刀,冲向那个苗女,孙宇轩忍着痛楚张开双臂护在她身前,厉声道:“谁敢动手?”

  胡元礼见刘光业当着他们的面还敢肆意杀人,也不禁气得浑身哆嗦,厉声道:“刘光业,你好大胆!当然我们的面还敢肆意杀人!”

  马桥此番陪同他们来南城,只带了四个士兵,五人本来一直待在一侧,着这几位朝廷大员交涉,眼见如此情形,马桥的手“啪”地一声搭上了刀柄,缓缓抽刀出鞘。四名士兵一见旅帅有所行动,立即也把长枪向前一指。

  刘光业把三角眼一翻,凛然道:“怎么?你们要刺杀本钦差么?”

  胡元礼大声道:“本官不止负有督察你等行事之责,亦负有查勘流人谋反一案真相的责任。你滥杀无辜,草菅人命,本官怀疑其中别有隐情,有权制止你之所为,查明真相!”

  刘光业眉头一挑。说道:“方才怎么不见你说?胡御史,你等真的负有圣命吗?须知,假传圣旨可是死罪!”

  胡元礼道:“我等自然有圣命在手!”

  刘光业懒洋洋地伸出手来,说道:“那就请出圣旨勘合,叫本钦差个清楚!”

  圣旨与钦差的勘合都在杨帆手上,胡元礼如何拿得出来?他手中虽然另有一道密旨,可那道密旨也是给杨帆的,他可不敢擅自启封观。

  胡元礼神色稍一迟疑,刘光业坐在马上得清楚。心中顿时起了疑窦:“莫非他根本不是奉旨钦差,只是另有公务,偶经此地,见我行事,便虚张声势地来诳我?”

  刘光业想到这里。双眼微微眯了起来,沉声道:“胡御史,圣旨呢?勘合呢?你……不会是诳骗本官吧?”

  宋楚梦和宋万游叔侄听了也不觉紧张起来,他二人迎出城去,见数百名官兵护拥着,哪还会怀疑胡元礼和孙宇轩的身份。再说他们是当地土官,并不像朝廷官员一样在乎规矩。是以竟未请出圣旨一观,如果这两个人真是假货……

  叔侄俩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退了一步。

  胡元礼道:“本官自然是货真价实的钦差!只是,本官乃钦差副使。钦差正使是刑部郎中杨帆。圣旨与勘合都在他那里!”

  刘光业一听还有一个杨帆,此人正是御史台的大对头,心中已经信了七分,紧张之下脱口问道:“此言当真?杨帆现在何处?”

  胡御史是个方正之人。不会撒谎,闻言一窒。方讷讷答道:“杨钦差……与我等分头行动,先赴姚州查探流人情形,如今……想来正在赶往蛮州途中。”

  刘光业心中大定,仰天大笑道:“哈哈哈,那也就是说,你们并无可以证明你们身份的东西,是么?”

  刘光业自马上俯首,瞪着胡元礼,冷冷地道:“你无圣旨勘合在手,凭什么约束本钦差的行动?哼!本钦差的行止,你最好不要妄加干涉,否则,我刘光业认得你,我刘光业手中的剑可不认得你!”

  刘光业示威般的目光从胡元礼、孙宇轩和马桥身上一一掠过,到马桥时,他的目光定在马桥半出鞘的锋利兵刃上,讥讽地一笑,最后又狠狠地瞪了宋触梦叔侄一眼,两叔侄一脸不安,根本不敢与之对视。

  刘光业微微仰起下巴,倨傲地道:“牛一郎,还不把那小贱人给我砍了?”

  胡元礼又惊又怒,可是他一下子说漏了嘴,现在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竟是奈何不得。他毕竟是混迹官场多年的人,如果是杨帆在场,即便没有圣旨在手,也敢命人先把这个嚣张的酷吏拿下再说,可是在胡元礼的思维之中,根本没有规矩之外的想法。

  马桥固然恨不得一刀砍下刘光业的狗头,可是眼下不成。这是光天化日之下,几百号人都在这里,如果他这么做无疑于造反,他有高堂老母,有娇妻和未出世的孩儿,如何能这么做。

  牛一郎就是方才挥鞭的那个执役,他闻声下马,拔刀出鞘,眼见他要行凶,久未说话的孙宇轩又挺胸站了出来,往那苗女身前一挡,冷喝道:“此人杀不得!”

  胡元礼睨了他一眼,并不认得他是谁,便冷冷问道:“怎么,你要阻挠本钦差办案?”

  孙宇轩道:“本官从职于刑部,这个蛮女既向本官喊冤,本官接下了她的状子,此女自然由本官负责!”

  胡元礼打个哈哈,冷笑道:“任你巧言诡辩,寻找借口,无奈她是本钦差的俘虏,本钦差所负责的是谋反大案,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置喙。此女生死,只怕你管不得!”

  胡元礼把马鞭向那苗女一指,大喝道:“将这叛逆朝廷的蛮女,给我就地处斩!”

  话音刚落,就听一个声音森然喝道:“他管不得,我管得么?”

  孙宇轩闻声回头,愕然望去,刚一张目,就见一只大脚凌空飞来,靴底“噗”地一声吻上了他的嘴巴,把他一脚从马上踹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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