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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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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四十六章宰了那鸟人

  杨帆一脚踢昏刘光业,若无其事地拍打了一下裤腿,对胡元礼和孙宇轩道:“胡兄,孙兄,咱们回馆驿去吧,杨某还有事情要与两位相商!”

  宋万游这位旁若无人的霸道钦差,与宋楚梦悄悄私语道:“叔父,咱们怎么办?”

  宋楚梦道:“陪他回去,既然这杨钦差不是假的,你我身为地主,总要接应一番。回去准备晚宴接风吧。”

  宋万游朝旁边呶了呶嘴,低声道:“那边还有一位钦差,怎么办?”

  牛一郎抱着刘光业的脑袋,抬起头,向他凄惨地喊道:“县尊,你那还有水么?”

  宋万游木然摇了摇头。

  宋楚梦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来那位杨钦差比这位刘钦差更加霸道,咱们得罪不起。不过,刘钦差虽被杨钦差打的狼狈,却不过是个人武勇的较量,两人这一番争斗谁胜谁败殊未可知,咱们宋家人只管着,千万莫往里掺和。这样吧,我陪杨钦差回去,你留下照顾刘钦差。”

  宋万游道:“好,就这么办。那……这些土兵怎么办?”

  宋楚梦想了想,以手掩口轻轻咳嗽一声,对宋万游道:“当初借兵于他时,咱们就说过公事一日不了,这些兵卒就任他调遣,现在收回,不就摆明了咱们与他作对么?不要理会,打从这些兵卒借给他,就归他调遣,所有事情,概与我宋家无关,记住了!”

  宋万游心领神会,忙不迭点头。

  杨帆那边欲扳鞍上马,胡元礼和孙宇轩唯他马首是瞻,下意识地也要有所行动。那个跑出人群喊冤的苗女急了。眼见来了救星,如今救星要走,他们怎么办?那刘光业暴戾成性,一旦醒来,岂有不拿他们泄愤的道理。

  方才孙宇轩两次相救,还替她挨了一鞭子,在这苗女心里,这个文质彬彬的汉官就是所有汉人里面最好的人了,她马上跑上前去。伸手一拉孙宇轩的衣袖,怯声唤道:“汉人大官,我们怎么办?”

  “唔……”

  孙宇轩手扳马鞍,一条腿已经踩进马镫了,闻声才醒悟过来。赶紧撤腿转身。杨帆方才一通暴打,片刻功夫就让刘光业晕了两次,他们的脑筋实在适应不了这么巨大的变化,险些把这些人的事情给忘了。

  孙宇轩扭过头来,这才认真打量了一眼这位苗女。方才眼见刘光业意欲施暴,孙宇轩急着救人,也未清这苗女模样。只是匆匆一搭眼,觉得颇为秀气。这时仔细一,顿生惊艳之感,竟尔有些痴迷。

  其实这个苗女面如满月、眉似明星。肤白如奶,固然美丽,可孙宇轩久在中土大阜、帝国皇城,那美女当真见过无数了。无论是身材相貌,似这苗女一般的美人儿见过许多。眼界开了,怎也不至如此失态。

  只是,女人如水。

  水是至柔之物,因势就形,变化无穷,用什么样的器皿盛着,它就会变成什么形状。

  苗地山水,滋养了一方水土,使得苗家女儿别具一种美感。大山的沉寂使苗女清丽脱俗,巫楚文化令她们兰心惠质,那袅袅娜娜的身姿,叮叮当当的银饰,衣襟袖口的苗绣,把这女子的美烘托出了一种特别的标致。

  那种苗家女儿特殊的风情,是他走遍整个洛阳城也见不到的。

  孙宇轩被这苗女的美丽风情惊得失神刹那,随即方知失礼,连忙垂下目光,咳嗽一声,再转向杨帆时,便又恢复了一副正气凛然的官员模样,用公事公干的语气道:“杨郎中,这些被刘光业抓来的谢蛮百姓,你……”

  杨帆刚刚跨上骏马,闻听此言,眉梢轻轻一扬,道:“这些都是人证,本官要查刘光业滥法枉刑之事,少不得要向他们问些事情,统统带回去。”

  孙宇轩大喜,连声应是,转身又对那苗女咳嗽一声,尽量让声音温柔起来:“额,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这苗女哪管名字芳不芳的,也不介意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人家,名字本来就是给人家叫的嘛,便大大方方地答道:“我姓胡,叫胡菲!”

  孙宇轩抚掌赞道:“菲菲,香也。日往菲薇,月来扶疎。好名字,好名字。”

  胡菲抬起手腕嗅了嗅,并不觉得怎么就香了,随即恍然大悟,道:“你这汉人大官,鼻子好灵。我这香囊佩戴好久,香气都散光了,你都闻都出来。那边……”

  胡菲胆怯地瞟了杨帆一眼,低声道:“那位汉人大官,愿意搭救我们么?”

  杨帆正板着脸向牛一郎要回圣旨和勘合。

  在胡菲来,刘光业无异于一个恶魔,比他们七月十三“除恶节”上要除去的传说中的恶魔还要可怕一百倍,可这个恶魔偏遇恶人磨,被那个姓杨的汉人大官打得这般凄惨,那个汉人大官虽然不是坏人,却是一个凶人,还是叫她有些害怕。

  孙宇轩连声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只是……,我们要向你们询问一些事情,这样也好搜集刘光业的罪证,帮你们将他绳之于法。所以,眼下还不能放你们离开,胡姑娘可否告诉你们的族人,安心随我们走一趟。”

  胡菲干脆地应道:“那是自然,你……你是好官,还望你能为我们主持公道。”

  说到这里,不知想起了什么伤心事,胡菲泪光莹然,忽然有些眩然欲滴的感觉。

  孙宇轩的好不心疼,连忙挺胸道:“你放心!我们是绝不会放过刘光业这等祸国殃民的奸贼的!”

  胡菲姑娘噙着泪向他感激地一笑,转身用苗话向她的族人说明情况。

  孙宇轩目光一垂,落在胡姑娘的白布绑腿上,只觉姑娘百褶裙下那双小腿也是纤秀可爱的叫人心痒痒,忽尔又想自己也不是个初见女色的男子了,今日竟这般失态,着实有些反常,不禁自失地一笑。

  ※※※※※※※※※※※※※※※※※※※※※※※※※※

  杨帆和胡元礼、孙宇轩等人离开时,那些被俘的苗人男女都被带走了。

  杨帆没叫那些土兵押送,依照孙宇轩的说法,这些所谓的俘虏不是女子便是儿童,何须着人押送,有马桥将军五个人五口刀足矣。

  宋万游叫土兵抬起昏厥不醒的刘光业,远远辍在杨帆等人的后面,一大堆土兵散漫地跟在他们后面,枪矛上的头颅都被卸在了停尸场的边上,准备回头就派人运来柴草,把所有尸体付之一炬。

  杨帆虽然带了一大群人回去,不过宋家装得下。宋家这幢大宅,是前衙后宅,在主建筑群周围有大片的空间都被圈进了院内,可宋家也住不下这么大的地方,许多地方都空置着,只是一片野草丛生的杂地,便是容纳数千人也不成问题。

  回到宋府之后,杨帆只与宋楚梦简单的见礼、会谈了一番,便请主人回避,单独与胡元礼和孙宇轩等人商议了一番公事。

  胡元礼愤懑地道:“刘光业在蛮州已杀戮流人老幼妇孺九百余人,又大肆株连,抓了许多苗童苗女,在苗寨时奸淫掳掠更不知祸害了多少人了。我们一路赶来,从沿途馆驿得到的消息,王德寿在岭南东道杀流人七百有余,另外几名钦差分赴各地杀人三百至五百不等,而且无一例外的,他们都大肆索贿,但有不从便安一个叛逆同谋的罪名,所经之处,搅得乌烟瘴气。”

  孙宇轩补充道:“这还只是我们来时路上听到的消息,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又犯下多少恶行!”

  杨帆沉重地道:“他们的恶事做不了多久了,姚州已反、岭南亦反,百姓之怒,天子虽深居九重宫阙之内业已知晓,恐怕这雷霆之怒用不了多久就要着落在他们身上!”

  孙宇轩“啊”地一声,轻拍额头道:“我等赶到夜郎时,曾有驿使赶来,送来一道密旨,因有蜡封,陛下又指明是给你的旨意。我等不敢开启,如今还不知旨意详情,我去取来!”

  杨帆对胡元礼道:“胡兄本监察御史,熟谙律法。询问那些‘俘虏’的事就拜托胡兄了。我们要拿到刘光业祸害地方、纵兵为匪的事实!”

  胡元礼郑重点头道:“我这就去!”

  孙宇轩和胡元礼先后离开之后,杨帆负着手在房中慢慢踱了几步,吩咐守在门外的龙武卫士兵道:“请马旅帅来一趟!”

  马桥刚刚安置完那些苗人,虽然都是女子和儿童,不怕他们生事,马桥还是派了十多名士兵护,以免他们胡乱走动。安排妥当之后他就赶往杨帆住处,半路上正遇到来寻他的那名士兵。

  马桥进了杨帆的房间,见杨帆向他使出眼色,便把门关紧了。扭头再,杨帆已向内室走去,马桥立刻跟了上去。

  杨帆走进内室,等马桥跟进来,便缓缓转身,逼视着他道:“桥哥儿,还记得你我兄弟护送公主西赴长安的路上,在铁门镇外青山之上说过的话么?”

  马桥挠了挠头,无奈地苦笑道:“兄弟,我们在山上说过很多话好吧,能给点提示吗?”

  杨帆也有些忍俊不禁,脸上严肃的神色稍减了些。

  “此行赴长安,自然逍遥的很。至于巡视流人路上,你我兄弟同心,管他什么鸟人,逮着个理,劈了就是!”

  杨帆说的这句话正是当初马桥对他说过的话,连语气都学得惟妙惟肖。

  马桥的眼睛亮了:“你要宰了刘光业那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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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五十六章 别开生面的接风宴

  这些官宦家的少女和少年果然多才多艺,但万国俊其实并不在意他们的技艺高超与否,是否真能起到取悦佳宾佐酒助兴的作用,他只是想利用这些人向杨帆示威,所以他连乐师都不许用,从乐到舞再到歌,所有的一切都要由这些少男少女自己来完成。

  八男八女商量了一下便开始分工,有的抚琴、有的弄筝、有的吹箫、有的拨弦,奏出曲子来居然也似模似样。另外几人则分出两人唱歌,其余几人表演了一曲胡旋。

  一般的胡旋是两人共舞,这时却是六人共舞,两两一对,每队都是一男一女的搭配,他们的舞技或者各有高低,但是跳舞时的态度却同样的认真。

  只是女孩子们的舞蹈动作活泼灵动,男孩子们不免就相形见绌了,这倒不是因为他们的舞蹈技艺不如这些女孩子,而是因为他们受宫刑时曰还不算太久,伤口刚刚长好,行动还有些不便。

  这些少男少女舞蹈的如此卖力,当然不是真的有心娱乐这些宾客,而是迫于万国俊的银威,心中满是恐惧,唯恐做的不好,回头又会受到他的折磨,所以孩子们竭力地演奏、舞蹈、歌唱的,可是整个大厅里却静悄悄的鸦雀无声,似乎无人欣赏。

  他们都是官宦家的子弟,在场的许多官员与他们的父亲都很熟稔,有些以前交往密切的,还曾去他们家里拜访过,认的这些孩子,被孩子们称为叔父、伯父。

  如今他们不但做了奴婢,而且那些男童尽数被阉割,从此成为一个废人,谁也不是铁石心肠,这些官员们的心情又怎能好的起来?又哪能鼓掌、喝彩?他们没有潸然泪下,已是极大的克制了。

  万国俊一开始只顾欣赏杨帆越来越是阴沉的脸色,心中快乐无比,等他欣赏够了,这才注意到整个大厅里的气氛是何等的压抑。万国俊眉头一皱,开始大声鼓掌、大声喝彩,放肆地大笑起来。

  一开始,并没有官员们应和,但是万国俊带着温和的笑容,两道目光却无比阴冷地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时,官员们终于硬着头皮附和起来:

  “好啊!好啊!”

  “彩!”

  “歌好、舞好、弹奏的也好!哈哈,哈哈哈……呵呵……”

  官员们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发出的笑声更是与平常大不相同,也许是因为过于紧张的缘故,他们大笑和高呼的声音都有些走调儿,听起来就像是在号啕。万国俊却真的笑了,笑的非常开心。

  “哈哈哈哈……”

  万国俊越笑越开心,前仰后合的快要坐不住了。

  少女少男们的歌舞当然没有什么可笑的,他们又不是在表演滑稽戏。万国俊笑的是杨帆阴沉的脸色和官员们比哭还难听的笑声。

  万国俊笑得气喘吁吁地拾起衣袖,去拭眼角笑出的眼泪。

  “就是这个时候!”

  冯元一直舞蹈着,强忍着胯下隐隐的痛楚卖力地跳舞,他的眼睛却从始至终就没有离开过万国俊的身影。当万国俊低头拭泪的时候,冯元一突然松开与他搭档跳胡旋的那个女孩,纵身向万国俊扑去。

  他的手里正紧紧攥着他唯一的武器:那柄石刀。

  他们在进入轩厅以前曾经受到过检查,不过他们在被充为官奴的时候就已经被人仔细搜查过了,此后他们一直被关在西跨院里,每个人都表现的很本分,所以被带进宴客大厅时,就没有检查的那么细。

  说是石刀,那不过是一块扁平的坚硬石头,前端磨成了锐器形状,冯元一在进入宴客大厅之前把它平放在了鞋子里,又趁着要表演歌舞,需要整理一下鞋子的机会把它取了出来,所以得以骗过检查的人。

  冯元一虽然只有十岁,却有着十四五岁少年的强健体魄,他胀红着脸庞,眼中有泪光、也有愤怒的火光,他的手中紧紧攥着那柄石刀,嘶声大吼道:“我要杀了你!”

  万国俊笑得流泪,他正举袖拭着眼角,突闻惊变,霍然抬头,就见一个少年仿佛出了柙的猛虎,怒吼着向他扑来,不由大吃一惊。

  万国俊不会武功,被人这么贸然扑到近前,想再躲就难了,此地乃是宴客的所在,他也不可能在身后安排两个护卫,如今眼睁睁着那少年扑近,竟是没有任何办法去阻挡。

  李千里惊见这一幕,不禁吓得魂飞魄散,此地防务现在由他负责,如果万国俊在此地被杀,他可难逃干系。李千里一抬手就把自己面前的几案整个儿掀起来,向着冯元一猛砸过去,随即虎跳而起,作势欲扑。

  与此同时,四下里惊觉突变的侍卫们也纷纷拔刀向前扑来。

  “砰!”

  几案平拍在冯元一身上,将他整个人拍飞出去,落地滚了几滚,再站起来时,半边身子酥麻,手中的石刀也折断了。正欲扑上来拿人的众侍卫一见他撞进了宾客堆里,急忙身形一旋,又向他扑去。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异变又起,轩厅里突然又闯进几个侍卫来,他们手执钢刀,连劈带砍,杀的却是万国俊的人。万国俊手下的侍卫们连连惊呼,有人大吼道:“你们疯了么,怎么砍自己人?”

  另外就有人大叫:“是歼细!他们是刺客!不是自己人!”

  这时一个冲上去欲抓冯元一的侍卫被一个绊倒的宾客撞了一跤,飞出去撞中冯元一,将发愣的冯元一撞得踉踉跄跄跌出五六步,一个歼细见状,马上一个就地翻滚,扑到他的面前,一把将他抱住,又从地面滚回去,在同伙的掩护下一窜而起,向外便逃。

  万国俊的侍卫们手执利刃,纷纷追了出去。等万国俊醒过神来,只见厅中狼籍一片,刺客早已鸿飞冥冥。

  这,是万国俊手忙脚乱之中所到的一切。如果把方才发生的这一幕以放慢十倍的速度再回放几遍,万国俊或许会清楚方才在轩厅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冯元一手执石刀,合身扑向万国俊!他本就存了必死之心,因此根本就没想过逃,这一扑他已用尽全力,武器是他手中的石刀,也是他的身体,如飞蛾扑火,有去无回!

  万国俊抬起头,袖子还没有放下,他左眼的笑泪已经擦去,右眼的眼角还挂着泪珠,脸上则是一副凝固了的惊愕的表情。

  冯元一执石刀的手奋力前指,距万国俊的咽喉不足半尺……李千里掀出几案,随即纵身而起。

  坐在万国俊旁边的杨帆双眉一振,掌中酒杯脱手飞出,堪堪击中李千里的脚尖,李千里就似跃起时在什么东西上磕碰了一下似的,他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便疼得翻滚在地,酒杯摔的粉碎。

  杨帆好象这时才发现有刺客似的,猛地掀起了桌子,满桌杯碟洒了一地,摔得四分五裂。那只摔碎的酒杯自然也混进了这些破碎的杯碟之中。

  冯元一被几案拍中,跌进宾客群里。

  宾客们吓呆了,吓得东奔西走,团团乱转。

  如果万国俊到他们在这一刻时的表现,非把他活活气死不可。这些官员和头人们的胆色至于小到这种程度么?他们之中不乏悍将与勇士,万马军中也面不改色,会被一场刺杀吓破了胆?

  他们像没头的苍蝇似的原地乱转的时候,好巧不巧地挡住了那些手执钢刀扑向冯元一的侍卫,以至于手执折断的石刀站在那儿发愣的冯元一居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就被这些疯狂地扑上的侍卫们砍成肉泥。

  这时,逡巡巡在轩厅之外的几个侍卫见厅中发生惊变,立即拔刀冲了进来,因为这时四周的侍卫们都在拔刀往厅里冲,每个人都把他们当成了同伙,以为他们和自己是同一目的,都是为了解救钦差,所以没有一个人拦阻。

  谁料他们冲进大厅,马上开始斩杀挡在他们前面的侍卫,侍卫们又惊又怒,一时敌我难辨。

  杨帆掀翻了桌子,便陡然立起,本来是要冲向冯元一的,忽见冲进一群不是侍卫的侍卫,挥着刀乱砍,他脚下顿时一顿,仅仅是一顿,他这时的动作即便再放慢一些,万国俊也不清楚、不明白。

  杨帆只是身形一顿,他身边一个肥头大耳的头人突然尖叫一声,球一般弹了出去。

  沾衣十八跌,四十八颤,端地**!

  肥胖如球的头人仰面飞出,撞在一个手举钢刀,正要用力向冯元一劈下去的侍卫背上,侍卫应声扑出,撞在冯元一的身上,将行刺失败后、一时手足无措,只管站在那儿发呆的冯元一撞得倒跌出去,一连跌出五六步,离那几个闯进厅来滥杀侍卫的“侍卫们”更近了一步。

  接下来,一个身手灵活的假侍卫一把拖起冯元一就走,众侍卫紧蹑其后,一逃一追,不知去向。

  然后……哼哼唧唧的李千里从地上爬起来茫然四顾,东奔西跑的官员和头人们惊魂稍定地站住脚步,抱着头蹲在地上的少女和孩子们缓缓站起身来,惊恐瑟缩……万国俊眨眨眼睛,吓飞的元神终于归窍,唯见满堂狼籍……“可恶!大胆!竟敢刺杀钦差!我要把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万国俊终于清醒过来,怒不可遏地拍着桌子,拍得桌上杯子碟子“乒乒乓乓”一通乱响。

  银制的提耳酒壶眼就要被万国俊拍得倒下,杨帆一伸手就把酒壶扶住了。他翘着尾指,以拇指和食指拈着壶柄儿凑到嘴边,很斯文地抿一口酒,似笑非笑地对万国俊道:“万中丞这场接风宴,还真是别开生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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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六十章 意外

  荆州是孙宇轩和杨帆等人相约碰头的地方。

  这几天,孙宇轩陪着胡菲姑娘已经游览了荆州多处景致,就连洪湖都去过了。

  苗家女子虽然也有他们的规矩,但因时就势,绝对不会泥古不化。孙宇轩对胡姑娘一往情深,胡家的人都看在眼里,而且蛮州距洛阳也确实太远,如果等他回京禀明父母高堂,再返回蛮州迎亲,对一位朝廷官员来说,确实有诸多不便。

  既然胡菲姑娘自己不反对,胡父也就同意让他带着菲儿先回京城了。

  胡姑娘活泼开朗,得此佳女子,孙宇轩也焕发了青春的活力,每日陪她游山玩水,形影不离,你侬我侬、情投意和,虽然因为还未拜堂成亲,未曾做过真正夫妻,但是两人的感情却是一日千里。

  二人住在馆驿里面,得知明日杨帆就要赶到荆州,孙宇轩知道杨帆的夫人分娩在即,杨帆不可能在荆州逗留,便想着在他赶到之前,再与心爱的女人享受一下温馨的二人世界,所以一大早就带着胡菲姑娘出门游玩去了。

  二人今天去的地方是关帝庙,这个地方两人还没有来过,因为孙宇轩这几天带着胡菲姑娘游览的多是山水风景,而关帝庙因为每年有两次大型庙会,久而久之,这里已成为一片繁华的商业区。

  关帝庙前有各种商贩,货物琳琅满目,街市热闹非凡,胡菲姑娘见了这等景象眉飞色舞,异常快乐。其实这几天游山玩水,孙宇轩是想着要尽量寻找环境雅致的地方,可是真要说到山水,胡菲姑娘从小就住在山里面。又哪会如他一般有心旷神怡的感觉,倒是迁就他的心思多一些,如今逛庙会,这才是姑娘家的最爱。

  孙宇轩见了胡姑娘快乐的样子,心里也莫名地欢喜起来。他喜欢这女孩儿神采飞扬的样子,胡菲姑娘东张西望,对孙宇轩不屑一顾的各种布匹、丝绸、荷包、头面乃至各种小工艺品都喜欢的不得了,孙宇轩的目光却一直留连在胡姑娘的身上,越看越爱。

  “让开些。让开些!”

  两个身着青衣,做寻常仆役打扮的汉子在前方分着道路,后面有两位身着圆领长袍的执扇文士缓缓走来。

  孙宇轩的胳膊被推了一下,下意识地往路边一闪,他并未动怒。只是扭头看了一眼,只是一眼,他就像是中了定身法一般,呆呆地站在了那里。

  从那两个青衣仆役打扮的人严肃的面孔,走路的姿势,孙宇轩马上认出这是两个官家人,寻常富绅人家的仆役断然没有这种官家人特有的威严。不过若有官员微服出游也是寻常事。倒不致于让他如此惊讶。

  他之所以呆在那里,是因为他扫了一眼,正想回头的时候,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儿的熟人:王弘义!

  因为贪墨。被发配琼州的王弘义!

  因为御史台与政事台之争,在付出苏味道、崔元综、张锡三位宰相的代价后,被杨帆从公堂上锁走,又被李昭德率众弹劾。从而发配琼州永不释返的王弘义。

  孙宇轩以为自己看错了,以为这人只是长得与王弘义相像。可他直勾勾地看着。只见那人与旁边一个中年文生浅笑低语,神情气质、动作举止,竟与王弘义一般无二,这就绝不可能错了。

  两人从他身边经过时,孙宇轩甚至还听到那个三绺胡须的中年文士唤这位与王弘义一般无二的人为“弘义兄”,这就绝不会错了,这个人果真是王弘义,

  王弘义……

  按时间算,他此刻应该梏着大枷,跋山涉水,还在去交趾的路上,如果他禁得起一路的折磨,那么他将在一两个月之后,一步一步量到交趾,在那里度过他的余生才对,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还受到这样的款待?

  胡菲手里托着一尊小小的关公像,喜孜孜地扭头对孙宇轩道:“阿哥,你看这像好看么,我想买一个回头,关公大意失荆州的故事,我们那儿也听说过呢。”

  她掌心的关公像虽小,长髯赤面、卧蚕眉丹凤眼,手中一口青龙偃月刀,倒也威风凛凛,神韵十足。

  孙宇轩这时哪还顾得上多说,顺手往摊子上丢了几枚大钱,拉起胡菲的小手道:“快走!”

  胡菲见他神情凝重,不禁敛了笑容,压低声音问道:“阿哥,出什么事了?”

  孙宇轩摇头不答,只是一路跟着王弘义,直到他和那位便服官员进入关公庙这才停下。关公庙不好躲藏,如果再跟进去,难免就会被王弘义看到了。

  “难道王弘义被赦免了么?”

  孙宇轩站在关帝庙外一角,眉头蹙成了一团。

  他虽是个书呆子,政治觉悟不高,这点浅显的道理还是明白的。王弘义得到赦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在这背后所表露的态度。如果王弘义居然得到赦免,那么御史台重新凌驾于三法司乃至凌驾于满朝文武之上,重新恢复来俊臣当年那种对满朝文武予杀予夺的威风霸气,也就是必然之举了。

  胡菲姑娘站在一旁看着孙宇轩,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却知道能让孙宇轩眉头紧皱,一定是有了什么重大的难解之事,她很乖巧地站在一旁,也不打扰。

  孙宇轩暗想:“如果王弘义被赦免,就表明陛下对御史台的态度有了重大转变。我刑部正与御史台为敌,不可能不派人把这个变故通知我们,就算他们不通知我,也该告知杨帆才对呀,也不知杨帆是否已经知道了此事。”

  事关重大,孙宇轩全然没了游兴,便对胡菲歉然道:“菲儿,你先回馆驿吧,我忽然想起一件要事,要去拜访一位在此地任职的朋友。”

  胡菲知道他言不由衷,却也并不点破。只是温驯地点了点头。

  孙宇轩唤来一个赶脚的,付了租驴的钱,叫胡菲乘了驴子,由那赶脚的引着自回馆驿,孙宇轩绕着关帝庙转悠了一圈,就在关帝庙对面一家小饭馆里坐下来,随便要了几道下酒菜守着。

  这关帝庙还有几道侧门,不过因为不是开庙会的时间,庙里游人不是特别多。所以此刻都关着。除了正门只有后面的角门儿开着,以方才所见陪同王弘义的那位便服官员的气派,他们没有选择从角门离开的道理。

  孙宇轩在小酒馆里坐了大半个时辰,就见那位官员陪着王弘义又走出来,孙宇轩赶紧会了帐。远远地辍在他们后面。王弘义从关帝庙出来,又在闹市上闲逛了一阵,便与那陪同的人离开,路口有辆轻车等着,二人登车离去。

  孙宇轩忙也租了一头驴,叫那赶脚的在后面跟着,尾随车驾而去。车子在城中走了一阵。来到一处府邸,府中自有人迎出来,王弘义和那官员下了车子进去,孙宇轩假意从府前经过。乘着驴子到了府前抬头一看,顿时暗吃一惊,原来这里竟是荆州刺史府。

  孙宇轩此来荆州,为了少些应酬。多与胡菲姑娘有些私人时间,所以只是投宿在馆驿里。并没有与当地官员照面,所以他没有见过当地的官员,否则的话别的人他可以不认识,陪在王弘义身边的这个人,他在关帝庙前时就一定会认得了,此人正是荆州刺史樊广。

  孙宇轩二话不说,绕过刺史府,便向自己所居的馆驿赶去。

  ※※※※※※※※※※※※※※※※※※※※※※※※※

  次日一早,樊刺史由他最宠爱的侍妾如烟姑娘侍候着洗漱起床、用罢早膳,便穿戴整齐,赶到了前院。

  荆州府的大小官吏早已一身冠带、袍服齐整地候在那里,樊刺史一到,众人齐齐施礼:“见过使君。”

  “各位早啊!”

  樊刺史昨夜与爱妾折腾了半宿,又起了个大早,现在还有些倦意,他向众官员拱了拱手,打个哈欠,道:“今日钦差杨帆路经此地,我等这便前去相迎吧。”

  众人无话,随在樊刺史身后出了刺史府,早有人为樊刺史备好车驾,各位官员来时也都骑马坐车各有乘具,这时纷纷登上自己的车子或马匹,长长一支队伍,浩浩荡荡地出了荆州城。

  孙宇轩也起了个大早,他若去十里长亭相候,便要与樊刺史等人撞在一起,若在昨日遇见王弘义之前,他没有什么顾忌,可现在不成,他想抢先一步把这个消息说与杨帆知道,所以比樊刺史等人走的还早。

  孙宇轩骑着马,身着便服,带了两个随从,出了荆州城。

  他一路南行,过了“十里亭”又继续向前走了大约七八里路,才在官道旁停下,这时已红日高升了。

  杨帆此次归来,带着大队仪仗,想瞒也瞒不过去,官场上的礼仪就得讲究一下了。每日行程他们都计划好了,什么时间起程,一天能赶多少路,什么时间能到哪里,这些都是经过计算的,所以才能提前派人告知他将要到达的地方官府。

  杨帆也是清晨才从昨日所住的镇子出发,所以樊刺史原不必起的这么早,只是迎接的人员多了,行动难免迟缓,他们宁可早到等候一阵,也不愿意比客人晚到,这也是应尽的礼仪。

  孙宇轩在树下歇了大半个时辰,远远就见龙武卫的官兵策马驰来,孙宇轩立即上马迎了上去。

  孙宇轩穿过龙武卫的骑兵阵列,来到杨帆马前,刚要开口说话,胡元礼和马桥便兴冲冲地策马迎来,异口同声地问道:“孙郎中,胡菲姑娘可是随你来了荆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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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六十七章 官与女人会作戏

  独孤名唤独孤宇,因为父祖都不长寿,身为长子嫡孙,他小小年纪便成了一族之长。不过此人年纪虽小,本领却是了得。这些年独孤氏韬光隐晦,不求在政坛上有所作为,却恰好避过了一场场政争,保全了独孤氏的实力。

  独孤家这几年专注于兼并土地、经营粮食,渐渐成为关中地区数一数二的大地主和最大的粮商,有粮在手,就是一种实力,无论是乱世还是盛世,谁都离不了他们,独孤氏因之在官场上渐渐又拥有了不容忽视的实力。

  不管是之前果断退出官场,从而避过一场场政治劫难,还是现在如春暖花开、冰消雪融般自然而然的扩张手段,趋吉避凶,如有神助,这些事正是独孤宇担任独孤氏的家主这几年中发生的事。

  因此他的年纪虽小,却没有一个人敢小觑于他。独孤宇并不是一个有急智的人,与人交往时偶尔还会口拙,但他有大智慧,凡事只要经他仔细思量一番,必定算无遗策,因此柳氏家主偌大的家纪,也忍不住要咨询他的意见。

  “晚辈以为,要分桃子,现在还言之过早!”

  独孤宇启齿一笑,沉稳地应答道:“现在咱们应该趁热打铁,先帮着朝廷多拉几个人下马,这样将来才有更多的位子可挑,更多的桃子可分,咱们跟山东世家讲起理来也理直气壮!”

  “嗯!”

  为首的韦氏家主赞许地点头:“独孤年纪虽小,见识却不凡。就是这个道理。所以,各位不要现在就惦记着争好处,咱们应该集中力量,制造更多的空位子。空位子多了,大家也就不必伤了和气。”

  柳氏家主应和道:“诸位如果没有别的想法,那这就回去,各自发动家族的力量,利用这个机会,争取更大的机会。开始行动吧!”

  众人纷纷起身,向韦老头儿和此间主人申国公拱手为礼,交头接耳地议论着离开了。

  他们的车马就停在申国公府宽大的院落里,独孤宇离开客厅,走到自己车前。车夫马上放好脚踏。随即在他耳边小声说道:“阿郎,刚刚收到消息,杨帆已到长安!”

  “哦?”

  独孤宇脸上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他真的来了长安?呵呵,此人居然不回洛阳。果然……不出所料,不出所料啊!”

  独孤宇略一沉吟,便微笑道:“走!咱们去裴大娘府上,守株待兔!”

  ……

  孙宇轩和胡元礼在客厅里等了很久,很久……

  太平公主终于出现了。荣光焕发、丽色照人,就像……一个甫经雨露浇灌的新娘子。

  于是,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瞟了杨帆一眼,目光颇为玩味,那目光中有调侃、有羡慕、更有钦佩。

  杨帆很是无奈,他什么都没有做,真的什么都没有做,他就只是坐在那儿,着太平公主欢欢喜喜地打扮。最后在她故作娇憨的央求下,为了尽快让这位公主殿下到前厅去会客,才勉为其难地提起眉笔,在她闭目含笑的脸庞上象征性地描了描眉,又笨手笨脚地替她把步摇插好。

  没了!他真的就只做了这么一点事。可是这两个猥琐的家伙诡异的眼神,怎么好象他刚跟公主发生过什么似的呢?

  太不起人了,这才多点时间,他杨大官人会这么快就丢盔卸甲么?若是他全力施为。令月姑娘现在能不能走路都是问题,还能走得这般轻盈如猫?杨郎中因为无法解释。只好昂首挺胸,努力做出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

  杨帆忽然发现,女人天生就会作戏。

  方才在闺阁之内娇憨若痴、甜笑妩媚的令月姑娘此时摇身一变,又成了高高在上、贵不可言的天家公主。

  她步履轻盈而优美,身姿优雅而高贵,笑容恬淡而雍容,款款走进厅堂时,不要说裙袂没有掀动一点,就连她发髻上插着的那支明珠步摇都没有一点摇晃。

  她对胡元礼和孙宇轩的接见过程也是无可挑剔,无论态度还是言语,既和蔼可亲,让人如沐春风,又于彬彬有礼中始终保持着一位皇家公主应有的尊贵和优雅,真是一位出得厅堂的美妇人。

  杨帆忽然又发现,孙宇轩和胡元礼也很会作戏,方才他们望向自己的一眼是那般猥琐,可是此刻面对着公主殿下,他们的言谈举止却无可挑剔,俨然翩翩君子。女人天生就会作戏,做官做久了的人,何尝不是一样会作戏。

  太平公主和孙宇轩、胡元礼等人见了面,就不好让杨帆再单独和她在一起了。太平公主公事公干,关心了一下他们此番南行的差使办的如何,向他们道几声辛苦,又问了问他们将要住宿的地方可曾安排妥当,与他们大致定下返回洛阳的日期后,杨帆等人就得告辞了。

  太平公主知道现在不是痴缠郎君的时候,而且小蛮已经有了身孕,杨帆理应先去探望娘子,只好依依不舍地送他们离开。到了此时,太平公主的戏终于演不下去了,将杨帆等人送到阶下时,太平公主终于按捺不住,轻轻一拉走在最后的杨帆衣角,低语道:“郎君此去,何时再来我?”

  胡元礼、孙宇轩和马桥只不过才走下台阶三步,这声音虽然细微,三人怎么可能听不见?只是,太平公主身后的宦官和侍婢们装作没听见,胡元礼三人也只好装作没听见。

  孙宇轩正要回身请公主止步,都转过半个身子来了,听到公主这句话,孙宇轩硬生生地止住了身形,皱着眉头努力打量面前那座精致的四角攒尖亭,似乎那亭尖上突然生出一朵花来。胡元礼则背对着公主,整衣、抻襟、捋袖,动作迟缓无比。只有马桥直挺挺地站在那儿,杵得跟旗杆儿似的,保持着军人本色。

  杨帆还是不太适应这种大庭广众之下的窃语私情,他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掩耳盗铃地朗声说道:“公主殿下请留步,臣等这就告退。等安顿下来,臣再来向公主殿下请安!”

  太平笑了,笑的甜美。

  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花尽情绽放时会是怎样的一种风景?

  丽色照人,不可方物,令人一见心旌动摇,杨帆竟尔有种不敢直视的感觉,倒是便宜了马桥,错过今日,他哪有见太平公主如此妩媚嫣然的小女人模样。本来,他只是身子站得笔直,现在连眼神都直了。

  一出公主府,马桥马上揽住杨帆的臂膀,在他耳边感慨道:“帆哥儿,咱们两个可真不愧是好兄弟!”

  “哦,此话怎讲?”

  马桥道:“就连偷情,都偷的惊天动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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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大娘的家在敦化坊,准确地说,这座府邸该叫公孙府。

  杨帆单骑南下的时候,由胡元礼、孙宇轩等人护送着公主来长安,他们把太平公主送到永康坊的居处之后,紧接着就护送小蛮去了敦化坊,所以这路他们是认得的。

  不过这一次他们当然没必要来打扰人家小夫妻相会,所以只是为杨帆指明了道路,一行人便去见长安令柳徇天了。他们三百多号人,人吃马喂的,当然得由这位长安令来安排。

  裴大娘的丈夫叫公孙不凡,只是粗通骑射,不懂技击之术。他的夫人裴大娘却是剑技了得,裴大娘乃北平龙华军使裴旻裴大将军的胞妹,家传的剑技,十分了得。公孙不凡只是长安城里中规中矩的一户官宦人家,名声不显,在外面反不及他的夫人和女儿出名。

  关中人好武,长安多侠少,裴大娘和公孙姑娘剑技出众的事又没有刻意掩饰,名声籍由这些人之口,自然传得长安城里无人不知。

  杨帆循着马桥等人告诉他的地址,快马加鞭直奔敦化坊。

  敦化坊里的道路十分宽敞,不只是那些十字大街宽敞平坦,便是一曲曲住宅房舍间的巷路也极为宽阔,比洛阳城里那种狭窄的小巷相比,简直也可以称之为大道了。

  道路都是夯土,一旦下起暴雨,道路泥泞不堪,便无法行走。都城还设在长安时,便常有因为下大雨而皇帝不上朝、衙门不办公的情形,这里前两天刚刚下过一场大雨,道路晒干以后,路上的车辙、蹄印还没有被踏平,着这些痕迹,就可以想象出暴雨倾盆时,那些急于回家的行人是如何艰难跋涉的。

  道路两侧有极深的排水沟,排水沟上一排高大的槐树密集成荫,一二老者与槐下揖让、三五妇人于槐下聊天,极尽悠闲恬静。

  杨帆却是越走越急,他虽从马桥口中已经详细问过裴大娘家的住址,转悠在这坊里还是有些不甚确定,绕过两条街巷之后,他正想找个人来询问一番,就见前边一户人家大门前聚集着七八个少年,指手画脚地不知在说着什么。

  杨帆立即打马迎了过去。到了府门前,杨帆刚要开口询问,打眼一,却不由得笑了出来。好巧不巧,这户人家正是公孙府,门楣上一幅匾额,“公孙府”三个烫金的大字赫然在目。

  杨帆欣然下马,就要走上石阶叩门。那七八个少年似乎正在争吵什么,杨帆一到,他们便住了口,纷纷向杨帆望来。这几个少年人人佩剑,身着箭袖武服,着杨帆的眼神颇为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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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七十三章 曲池赴宴

  曲江位于长安城东南升平坊,升平坊内的乐游园地势在整个长安最高,立于其上,如棋盘般严整、气势恢宏壮观的长安城尽收眼底。乐游园南面则是地势极低的所在,这里碧波荡漾,一水长流,即为曲江。

  曲江两岸垂柳如云,花色人影,乃是长安盛地。每年三月三上巳和七月十五中元,豪门巨贾纷纷聚集于此,饮宴会友,歌舞不休,是以有“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之说。

  杨帆还是头一次来这个地方,到了曲水池边,只见花卉环周,烟水明媚,岸线曲折,碧波之中又有小舟数艘,池边荷花、菖蒲丛生,亭楼殿阁掩映于花木之间,柳阴四合,水光天色,湛然可爱,不禁心旷神怡。

  杨帆因为路途不熟,所以出来的时间比约定的时间早了许多,如今见此地风光确实不俗,不禁动了游兴,便翻身下马,牵着马缰,一人一马,优哉游哉地沿着曲折的池岸缓缓行去。

  时值深秋,曲江游人不多,清静洞天,正好静下心神细细欣赏这方天地风光。

  深秋时节,荷花渐稀,许多荷叶也渐渐枯萎了,倒是一片片莲蓬茁壮起来,细长的柄托着一个个鼓鼓的莲蓬,在深绿的荷叶间伸长了脖子探头探脑,仿佛好奇地张望着岸上行人的顽童。

  在杨帆身后隔着一箭之地,有两个牵马人也在漫步游览曲江风光,余此之外再无一人。

  茂盛的荷叶密密匝匝地挨挤着,风拂过也只能让它们轻轻掀动一下,绿浪之中,偶尔泛起一点嫣红,却是一朵晚开的芙蓉。刚刚绽开粉嫩的娇靥,宛如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正从碧绿玉盘似的荷叶间探出头来,偷眼斜睨岸上行人。

  又是一阵风来,这位娇羞的莲花少女便忙不迭拉过一片绿叶为袖,掩住了她那羞红的脸庞,挡住了杨帆的目光。杨帆笑望了一眼那朵藏到荷叶下面的莲花,又睨了一眼远远辍在他身后的那两个牵马人。

  两个牵马人正面向池水荷花站着,指指点点。摇头晃脑,似乎正在吟诗作赋。杨帆转过身,迈着四方步,继续慢悠悠地向前走去,那两个牵马人也似被他以一条无形的缰绳“牵”了起来。随着他一步步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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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柄小刀在小蛮手上灵巧地旋动着,梨片被她一圈圈旋下,依旧贴着梨子,手法灵动之极。

  旁边坐着阿奴和公孙兰芷,两人又在拌嘴。

  公孙兰芷蛊惑道:“技不如人也没甚么,可是没有胆气一战,那就再无进境可言了。怎么样。秋高气爽,你我闲来无事,要不要再比划比划?”

  阿奴哼了一声,道:“被你虐来虐去的。你倒是开心了,我可不开心。你剑法出众,我不是对手,不过我最擅长的本来也不是剑术。干嘛舍己所长,就己所短。非要和你争个高下?”

  “那你擅长什么?”

  “杀人!无所不用其极的杀人!”

  “听着很了不起的样子。”

  “当然!”

  阿奴的小瑶鼻儿骄傲地翘起来:“斗剑,我不如你。可要是真作生死之搏,我能杀你!”

  公孙兰芷的眼睛亮了:“要不咱试试?”

  阿奴摇头:“试不得,杀人的功夫,就只能用来杀人,我又不想杀你!”

  公孙兰芷瞄着她冷笑,做不屑一顾状:“大吹法螺。”

  阿奴不受她激,道:“爱信不信,反正,我不想再跟你动手。”

  公孙兰芷眼珠转了转,忽然嘻皮笑脸道:“我看杨帆好象很厉害的样子,要不你跟他说说,让他跟我比划比划?”

  阿奴板着俏脸道:“不能比!”

  公孙兰芷瞪起俏眼道:“为什么?你怕他输?”

  阿奴叹了口气,道:“我怕你输!”

  公孙兰芷瞪着眼不说话了,阿奴道:“洛阳寸土寸金,杨家置下的宅子实在不算大,可挤不下那么多姐妹!”

  小蛮忍不住笑着打圆场,道:“好啦好啦,真不知道你们两个是不是上辈子的冤家对头,一见面就斗剑,现在又斗嘴,喏!吃梨!”

  小蛮捉住梨皮的头儿一扯,就像扯起了一条长蛇,露出晶莹雪白的梨肉来,小蛮丢开梨皮,刀子往中间一切,两瓣雪梨便落入盘中:“一人一半,不偏不倚。”

  小蛮自打有了身孕,身子就比以前丰腴了许多,如今连脸蛋都胖了起来,原本俏丽的尖下巴有些圆了,脸蛋儿绷得紧紧的,这一笑起来,就像个有些婴儿胖的娃娃,可爱的很。公孙兰芷和阿奴虽然喜欢斗来斗去,却都喜欢她,尤其喜欢看她现在这个样子。

  小蛮一笑,甜甜可爱,二人便不再斗嘴,阿奴拈起一半梨来,公孙兰芷一手去拿梨子,瞧着师妹可爱的模样,另一只手还忍不住捏捏她结实的脸蛋,道:“师妹啊,你倒耐得住性子,我那侄女几时才能出生啊,我还等着教她功夫呢。”

  小蛮现在的脾气特别好,笑眯眯地纠正道:“干嘛一定是侄女,就不能是侄子么?”

  公孙兰芷道:“侄子有什么好,长大了就是臭男人,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这时候,一个不是好东西的东西领着另一个不是好东西的东西走到了小厅外面。

  前面的是公孙府上的一个小管事,后面的却是一个外人,看其装束,也是某户人家的佣仆下人。

  “杨家大娘子,此人是奉其主人之命来下请柬的,要见杨郎中。”

  公孙府上的管事一说,旁边那人便笑微微地揖了一礼:“见过三位娘子!”

  小蛮歉然道:“我家郎君去曲江芙蓉园赴宴了,一时半晌不会回来。不知你家主人尊姓大名,可否留下请柬,等我家郎君回来,再择日回访。”

  那人讶然道:“杨郎中赴宴去了,不曾记得杨郎中在长安有熟人呐,请恕小的冒昧,可否问一句,相请杨郎中赴宴的是什么人呐?”

  公孙兰芷瞪起眼睛道:“你自己知道冒昧还问,请他赴宴的是独孤世家的人,怎么啦?”

  那人眸光微微一闪,微笑道:“哦!原来是独孤世家的人,那么……小人照此回复主人,改日再请杨郎中一见吧。告辞!”

  这人向她们行了个团揖,将请柬呈上,便即转身离去。

  小蛮打开那份请柬,看了看落款,疑惑地道:“林子雄?阿奴,你听说过这个人么?”

  阿奴撇撇嘴道:“那个家伙做事一向喜欢神神秘秘的,不知有多少事瞒着,不肯叫我们知道,天知道这个林子雄又是何方神圣!”

  小蛮笑眯眯地回护郎君:“他若不说,定是怕咱们替他担心,阿奴何必为此责怪他呢。”

  公孙兰芷打个冷战,绝望地道:“想当初那么可爱的小蛮,这一嫁人都成了什么样子了。如果这就叫闲妻良母,我情愿不嫁!”

  天爱奴马上接口:“好得很!你魂牵梦萦的那个人若是来了,你可千万不要理他。”

  公孙兰芷瞪眼道:“理他又怎样?”

  天爱奴把下巴一扬,道:“我会鄙视你!”

  公孙兰芷道:“我才要鄙视你呢,有本事跟我比剑!”

  小蛮苦恼地叹了口气,托起原本尖尖如今日见圆润的可爱下巴,忧愁地道:“又开始吵,你们两个就不能有一刻消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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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帆漫步而行,因为时间还早,他也不急,沿着曲江池畔悠哉悠哉地一路逛去,前边路上忽然看见一个卖小吃的商贩。深秋时节游客太少,没有生意好做,那个小贩正懒洋洋地靠在江边一块大石上,草帽扣在脸上打着瞌睡。

  杨帆走过去往车上一探头,先就嗅到一阵甜香。车上的食物用蒸布盖着,只掀开一角,露出一截红白相间晶莹如玉的东西来。这是关中有名的小吃甑糕,又名水晶龙凤糕,色泽鲜润,绵软粘甜,浓香扑鼻。

  秋阳此时正映在那掀开的一角甑糕上,润白的糯米,鲜红的枣泥、碧绿的葡萄干,被阳光照得晶莹一片,很是勾人食欲。杨帆笑吟吟地问道:“喂!你这甜糕是怎么卖的?”

  那小贩正倚着大石瞌睡,一听生意上门,忙把草帽往头上一顶,殷勤地跳了起来,陪笑应道:“客官要买甑糕么,这可是好东西,甜香可口,滋味极佳,价钱也不贵,两文钱就能买一大块……”。

  远处那两个牵马而行的人见杨帆停下买糕,忙也停住步子,这个往湖上信手一指,那个便频频点头,装模作样地蹭着时间。杨帆买了一块甑糕,又向那两人睨了一眼,微笑着行去。

  一块甑糕,人吃三分之一,马喂三分之二,就着清澈的江水净了手,再往前走不远,就见一座七层宝塔高耸入云。那是玄奘自天竺取经回来后,亲自主持修建的大雁塔,里面供奉着舍利、贝叶梵文真经以及诸多佛门宝物。

  芙蓉园就在大雁塔之南,看到大雁塔,芙蓉园也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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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七十四章 江上佳人江畔虎

  芙蓉园建在水上,填土为洲,洲上筑楼,自岸边至洲上,约有十余丈,引一道曲桥相连,桥上铺青石板,两边有雕狮虎猛兽的汉白玉栏杆,只及成人腰部高处,两侧还是江水,水中荷叶丛丛。

  杨帆把马拴在江边一株垂杨柳树下,信步向桥头走去。

  那片洲不小,打眼一看,至少五六座红楼,七八座亭阁,杨帆料想独孤宇不可能只在一处宴请客人,却包下整个芙蓉园,那是暴发户烧包,却非世家子弟所为,可是独孤宇请柬上可未说明是在哪一处请他。

  收回目光,却见桥头有两个青衣小帽的小厮正在东张西望,杨帆心中一动,便走上前去,说道:“鄙姓杨,杨帆。蒙独孤公子相邀,前来芙蓉园赴宴。两位童子可是独孤兄派来迎候的么?”

  “啊,正是!郎君来的好早!”

  两个小童忙不迭还礼,欢欢喜喜地道:“还请郎君稍候,小的这就禀报公子前来相迎!”

  说完,一个小童便返身奔去。

  杨帆一听他们正是独孤宇派来迎候的,还以为他们两个引着,自己到洲上去就行了,不想他们郑重其事的,还要请出主人相待,便笑了一笑,停住了脚步,心中暗想:“这般拘于礼数、规矩,只怕这孤独宇,真是我猜的那户人家了,却不知他为何着意与我结交,跟在我后边那两个人,是不是他派来的。”

  杨帆想到这里,下意识地回头一望,只见一直辍在他身后的那两个牵马人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不觉便是一怔,若非他确信那两个人这一路确是亦步亦趋地盯着他行动。现在都要疑心是自己看错了。

  杨帆想了一想,却也不再去寻那两个人下落,此时在他看来,那两个人十有八九就是独孤宇派来的,如此一来,倒让他心中更加好奇,独孤宇如此种种,究竟意欲何为?

  长桥两侧江水中遍生芙渠,荷叶渐渐凋零。莲蓬脱颖而出,因为这片水域置于阳面,常受阳光照射,凋零的荷叶间倒有几枝晚生的莲花,或白或粉。依旧开得鲜艳。

  杨帆忽然发现一艘小舟,就静静地停在荷叶丛中,因为它始终一动不动,方才竟被杨帆忽略了。

  小船不大,仿佛一只独木舟,小舟尖尖如梭,一头站着一个赤着双脚、挽着裤腿、头戴竹笠、手提长篙的土衣船娘。另一头坐着一个月白衣裳的少女。

  少女坐在船头,小舟很浅,船头又狭长,远远望去。便如坐在莲丛中一般。在她旁边,正开着一朵并蒂莲花,娉婷的身姿、粉嫩的颜色,与那道纤细而充满灵气的身影相映成趣。仿佛那少女也是一朵初绽的莲花,白莲花。

  此情此景。堪可入画,杨帆不禁着意地看了一眼。

  清风徐来,荷花微掀、莲蓬摇动,荷花微微荡澜,水面稍生涟漪,也轻轻撩起了那少女的乌黑长发,杨帆这才发现那少女既未盘头也未梳髻,一头长发就用一条月白色的带子随意地挽在身后。

  风吹湖动,少女不动,虽然她的秀发飞扬,却始终给人一种静的感觉,静极了!

  少女正望着远方,身形有些慵懒,神态非常恬静,可杨帆一直注视着她,似也引起了她的注意,忍不住便回过头来,向杨帆这里望了一眼。

  远山影绰,碧水粼粼。

  身畔垂柳丝绦曼舞,舞得那水上的小船似乎也在动,可那少女依旧是静的,只有这回头一望,黑白分明的一双眸子与杨帆视线一撞,才让杨帆感觉到她在动。

  阳光映在她的脸上,雪白的脸蛋也似成了半透明状,乌黑的发、红润的唇、雪白的肌肤,这是一个极清丽的女子。

  看到了杨帆的凝视,姑娘没有羞恼,也没有回避,她看得出杨帆只是欣赏的目光,于是唇角轻轻一勾,露出一个清清浅浅的笑容。风又来,拂起她肩上的青丝,荡起一片清秋的凉意。

  杨帆微笑着颔首致意,这一刻,他只觉得似这般灵透纯净的女子,只应生在江南水乡,让一片温柔包裹,而不是置身于这样秋意萧瑟,荷叶凋零的画面中。可转念一想,又觉得确实再也没有更好的景致,能容纳并凸显她的清丽和灵透。

  她的容貌并非绝美的,至少婉儿之柔美、太平之娇丽、阿奴之妩媚、小蛮之俊俏,各具特色,并不逊于她,便是南疆姚州的那位薰儿姑娘也不在她之下,但是没有人有她那种静极了的灵韵。

  那种风光,只应属于天上。

  虽然姑娘大度,杨帆也没有任何亵渎的想法,只是单纯的欣赏,可也不好对一位素不相识的姑娘家注目太久,所以他微微一笑之后便收回了目光,目光收回,便看到独孤宇带着那个跑去报讯的小童从小桥的另一端正快步走来。

  杨帆举步就要迎上去,才只迈了一步,便觉得有一种危险的气息。

  当初他从姚州匆匆赶往蛮州时,半途中也曾有过这种似动物本能般的警觉,可惜那苗人的吹箭实在是无声无息,他没有避过去,而这大唐故都,显然没有人使用那玩意儿。

  杨帆霍然转身,就发现四个魁伟的大汉,不知何时已经迫近桥头,正抱着双肩,目光不善地看着他。

  杨帆只看了一眼,就从他们的身法、脚尖的位置、抱肩的动作觉察出,这是四个相扑高手,恐怕技艺不会比太平公主身边那八个技艺高绝的女相扑手差上太多。

  杨帆挑了挑眉头,感觉有点麻烦。一个技击高手,打十个八个普通人易如反掌,可是如果对方同样是技击高手,而地域又比较狭窄,容不得他辗转腾挪,那就比较麻烦。

  当初他怒冲宰相府,被太平公主手下的女相扑手扣住脚脖子从马上扯下来的事情他还没有忘记。那时那个女相仆手并不想伤他,可是眼前这四个人的眼神却充满杀气。

  “明知道今日的宴会有些古怪,我应该把那柄铎鞘带来的!”

  杨帆扬起眸子,看向那四个相扑手身后,后面慢慢又走来八个人,八个人的身体都远不及这四个相扑手壮硕,但是矫健与灵敏尤有过之,八个人迫近,就像八只蹑足而行的苍狼。最要紧的是,他们都穿着宽大的袍服,袍服下鼓鼓囊囊的,不知揣了什么武器。

  杨帆苦笑:“虽然知道今日之宴透着古怪,却只猜到这独孤宇的目的不只是结交朋友那么简单。谁会想到这是一场鸿门宴呢?”

  杨帆扭头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在独孤宇身后二十余步外,也有十多个人跟着。

  他被包围了,围在大雁塔下,芙蓉桥头。

  杨帆盯了独孤宇一眼,跟在独孤宇身后的人距他还有二十多步的距离。杨帆在想如果飞身迎上去,能不能抢在那些人赴援之前来个“擒贼先擒王”,但他还没有动作,就发现独孤宇未必就是那个“贼王”!

  独孤宇本来是迈着极快的步子迎过来的。当杨帆身后突兀地出现四个壮汉的时候,独孤宇脚下的步子就停了一下,似乎有些愕然。当又有八个人从林中闪出来,明显是迫近杨帆的时候。他停住脚步,扭头向身后望了一眼。再回头时,一脸茫然。

  如果这个局是他布下的,他当然没有必要这个时候还来作戏,杨帆心中登时一动:“如果不是他,又是谁想对付我?”

  独孤宇加快了步伐,几乎是用跑的冲向杨帆,荷叶丛中有几只水鸟,甚至还有几只野鸭,那小舟和舟上的少女在荷叶丛中待了那么久,都没有惊动这些水鸟,独孤宇嗵嗵嗵的脚步声却把它们吓跑了。

  水鸟展翅,鸣叫着远去。

  杨帆不禁叹了口气:这个独孤宇根本就不会武功,他宁愿独孤宇抱头鼠窜,也不愿意他跑上来逞英雄。他被这些人围着,虽然处境不是很妙,可是如果再加上一个不会武功的朋友,他想走就更难了。

  独孤宇快步跑过来,他虽不会武,却是个健壮的青年,这几步路不至于让他气喘吁吁,但他的呼吸依旧急促,那是因为紧张和愤怒:“二郎,这是怎么回事?”

  杨帆摊了摊手:“我只带了一张肚皮过来喝酒吃饭而已,我在长安没有仇家。会不会是冲你来的?”

  独孤宇答的更妙:“在长安,谁敢向我寻仇?”

  说完,独孤宇就把胸一挺,沉着脸迎了上去:“长安独孤世家在此宴请贵宾,你们这些不开眼的东西是什么人,叫你们的主子过来见我!今日之事,你们若是不给我独孤宇一个交待,那我就要给你们一个交待了!”

  独孤宇这句话说的很有底气,也很有霸气,可惜他这句话说完,那些人就像耳朵聋了,他们的确有反应,他们的举动就是,四个相扑高手像螃蟹似的张开“一对大螯”,横着迈动脚步,肩膀微微塌下,作势欲扑。

  四个人一横,便已把桥头堵得滴水不漏,后边那八个身形矫健身着宽袍的人,也从衣下取出了武器,杨帆和独孤宇看到他们手中的武器,脸色都有点白:他们手里举着的是弩,军弩!

  铁箭已上弦,手指已扣在悬刀上,可射三百步、洞穿七层札的臂张弩,飞鸟疾掠,也休想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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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八十七章 世家代理人

  长长的车队回了城,便向各自府邸所在的坊里散去。

  独孤世家的车驾中,头一辆车上,独孤宇正与杨帆侃侃而谈,后一辆车上,宁珂姑娘正在打盹。她蜷缩着身子,像一只乖巧的小猫,船娘坐在榻边,宠溺地撩开拂在她腮旁的一绺青丝,就像照顾自己年幼的女儿。

  “英雄可以造时势,时势也可以造英雄。很多时候,英雄与时势是相辅相承的,仅靠英雄不行,仅靠时势也不行,英雄是水,时势是形,水与形相互作用,才能激起滔天巨浪,才能咆哮千里。

  就像这一回,二郎自姚州而至蛮州,自蛮州而至潘州,方造成如今南疆这种局势。这其中,土蛮俚僚、御史酷吏还有二郎你的不同作为,共同造出了眼下这个局面,于各方来说,结果也不相同,同样是这个时势,于御史台而言就是灭顶之灾,于二郎而言呢?虽无害处,却也没有多少益处!”

  独孤宇说的很缓慢,言辞条理清楚,透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味道。他并不是一个蠢才,如果他蠢,就算他是嫡房长孙,也不可能坐上这个位置,哪怕背后有他小妹相助。

  世家大族能传承千年,自然有其生存之道,他们尊奉嫡长制度,可若嫡房长子是个废物,那也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他。

  “原因是这个机遇,二郎并没有抓住,所以很多本来与此事并没有关系的人,反而可以利用这个时势,从中获取利益。诸如二武、二张、太平、世家门阀、权臣贵戚,个个闻利而动,偏偏造就了这一切的二郎,无法从中得到一点好处。

  如陈胜吴广揭竿造反,成就的却是刘邦的霸业和项羽的千古英名。这种情形,自古有之,率先搅起风云者,最后却因种种因由而没落。当年附从其后为其部属的一个小小人物。最后可能恰恰是成就大事的那个人。

  再如我朝,皇太子李承乾与嫡次子魏王李泰争嗣,最终却为高宗皇帝做了嫁衣。刘邦、项羽、高宗这些人是生来就命好,坐在那里不用争不用抢,自有天意把偌大的好处拱手送给他么?

  那只因为,他们能够准确地判断机会、抓住机会,利用时势。不该出头时就韬光隐晦。该出手时绝不犹豫。如此,再得气运之助、时势之助,何愁不能成就大业!二郎是英雄,可惜这大好机会却要与二郎擦肩而过,我独孤世家可以帮助二郎利用时势!”

  杨帆摸摸鼻子,微笑道:“独孤兄说的在下都要热血沸腾了。不过……。独孤兄真的知道我想要什么?想要一起做大事,就得志同道合,才能走的长远!”

  独孤宇道:“你不说,我也猜得出大概。二郎既与沈沐为友,至少不是女帝忠臣了,匡扶李氏,恢复大唐江山,这应该是二郎的意愿之一吧?这一点。我们的志向是相同的!

  二郎以朝廷命官之身。能够与沈沐为谋,说明你也有自己的追求。或者你热衷的不是权力,可是毫无疑问,你想做的事,需要权力,这一点,只要我们合作,你一样可以距目标更进一步。不!是……近了一大步!”

  杨帆听的暗暗心惊,独孤宇连这都猜测的出来,那别人……

  随即他便想起,独孤世家是关陇集团的一份子,从宁珂姑娘和李老太公的亲近来看,和山东士族走的也很近。反武本就是山东士族和关陇集团的共同目标,他们之间有所合作并不稀奇。

  而沈沐是山东士族设立的外围组织“继嗣堂”的掌舵人,他的主要活动范围就在长安和陇右,独孤宇只要有心,想知道自己与沈沐的合作,并从而判断出一些东西并不稀奇。至于二张乃至二武甚至皇帝,这层窗户纸不捅破,却始终不可能知道的,这才安下心来。

  杨帆与“继嗣堂”的关系是盟友,盟友选择的自由度自然就很大了。尤其是继嗣堂如今一分为二,原本依附于显宗的隐宗独立出来,成了单独的一股势力,显隐二宗明争暗斗,相互牵制。他与隐宗是友,与显宗是敌,这自由度就更大了。

  所以,如果有其他的势力可以合作,可以助他达成自己的目标,杨帆并不介意多结纳一方势力。可是如此一来,与隐宗的关系就不可能还像现在这般密切了,整个关陇集团都已没落,独孤世家能够提供多大助力?这其中的得与失……

  杨帆垂睑沉思片刻,慢慢抬起头来,眼神锐利起来:“独孤兄想要我做什么,又能为我提供些什么?”

  独孤宇紧张起来,他知道,能否说服杨帆,接下来的话将至关重要……

  ※※※※※※※※※※※※※※※※※※※※※※※※※※※※※

  十几头大白鹅步调从容,大摇大摆地走上来,“轧轧”地叫着,严肃郑重,虽然是为了抢食,依旧颇有君子风度。

  很多人都喜欢养宠物,李慕白最喜欢豢养的是白鹅。他穿着一袭葛衣,笑眯眯地抛下手中的食物,拍拍手掌,这才向站立一旁的林子雄问道:“怎么?杨帆被宁珂那丫头截走了?”

  “是!小的到了公孙府上一问才知道杨帆没有回去,不过他的牛车倒是驶回去了,问过车夫才知道,杨帆被独孤世家请去了,说是要帮他诊治。”

  李慕白听自家的晚辈回来,说到杨帆没有随着太平公主一起离开,马上就让林子雄去邀请他,结果林子雄却扑了个空,杨帆根本没有回府。

  李慕白呵呵笑道:“看吧,你还奇怪老夫为何如此看重这个后生。宁珂那丫头,可是长了一双识宝的眼睛啊,她既倾心结纳,这个人还差得了?”

  林子雄陪笑道:“是!小的愚昧,不解太公真意。”

  李慕白摇摇头,走到一旁葡萄架下一张藤椅上坐下,一只大白鹅一拽一拽地走过来,在他的木屐上“梆梆”地啄了几下,李慕白笑着抬了抬脚,道:“去去!”

  轰走了大白鹅,李慕白便躺在藤椅上,闭起双眼,轻轻摇晃着身子,说道:“我们这些世家,各个实力非凡、人脉广阔,可细究起来,和皇权天下比,每一家都是很弱小的,若以一家之力对抗皇权,结果可想而知。

  可是一个家族有了如此庞大的规模,自然就有自己的诉求,以一家之力不足以对抗皇权,又不可能继续扩张下去,行那改朝换代自己坐天下的事,那就只有联合!联合其他的高门世家。

  一个世家不足惧,那么十个百个呢?几十个几百个世家结成同盟,就有了和皇权讨价还价的实力。可这,不是两军作战,也不可能如此的藐视皇权,堂而皇之的告诉皇帝,我们这些世家是一体的,我们要和你谈事情,那怎么办?

  那就只能运用我们庞大的影响力,通过各个层面把我们的诉求隐藏在天下人的诉求之下,反馈到皇帝面前。而要做这些事情,总要有一个人出面来统筹、安排、代理!由他来总结、平衡各个世家的要求,再牵头向朝廷施加影响。”

  林子雄小心地说道:“这些事,现在不是由‘继嗣堂’在做么?”

  李太公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可是,他们做的并不好!尤其是……,两个混账小子,为了争权夺利,把功夫都用在内斗上之后,几乎再没有对皇朝产生任何影响。”

  李太公在扶手上轻轻拍了两下,加重语气道:“这个人,不一定只有一个人,也不一定一直是同一个人,你明白么?”

  林子雄有些动容,吃惊地道:“难道……太公看中了杨帆?”

  李太公双手交叉于腹前,闭目沉思了一会儿,缓缓地道:“此时言之尚早。或者,只是让他在这个时候、这件事上发生作用。长远的话,他是否有那个能力,现在还不知道。即便他有那个能力,也依旧不能付以重任!”

  李太公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他终究不是我们的一份子,各大世家岂能接纳?上一次,老夫纡尊降贵,亲自去见他,偏被卢宾之那个混账小子给搅了。三日之后,老夫诞辰,你且下份请柬,叫他来,老夫见见他再说。”

  杨帆听了独孤宇的话,一时目瞪口呆,被他的大胆规划给吓住了,他惊叹道:“这是……独孤兄的主意,还是整个独孤世家的意思?”

  独孤宇这时哪能含糊,毫不脸红地冒领了小妹的功劳:“当然是我的主意!而我,是独孤世家家主,我的意思,就是整个独孤世家的意思,我会倾整个家族之力助你成事!”

  杨帆迟疑道:“恐怕,这不合山东士族的规矩。”

  独孤宇冷笑道:“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山东士族自汉晋至今,破规矩的事儿还少了?”

  杨帆呵呵笑道:“好!独孤兄真的打动我了,不过,我得先见识过你们的能力再说!”

  独孤宇也笑起来:“那是自然!”

  杨帆又道:“我在此地不会待太久,最多一个月,就得返回洛阳!”

  独孤宇欣然道:“时间不是问题,距离也不是问题!何况,小……小兄早就开始着手准备了,或许用不了一个月便见分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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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章 困兽

  杨帆自李府寿宴之后,只是偶尔去独孤府一趟,其余时间都在公孙府陪着小蛮和阿奴。

  自从杨帆回到小蛮身边,小蛮腹中的孩儿倒不像前几天那么闹腾了,大概是因为老爹回来,老娘开心,心情平稳,他在娘亲肚子里也舒坦了。只是偶尔开心起来,才会再度拳打脚踢的表现一番,以示他的存在。那时候就是杨帆夫妻最开心的时候,他们感应着胎儿的一举一动,会笑得合不拢嘴巴。

  虽说小蛮的临产期已经近了,可是具体时间却还是不能确定,这对年轻夫妻当初浑浑噩噩的,一开始小蛮连自己已经有了身孕都不知道,如今又哪能确定具体的产期。孩子稳稳当当地待在娘肚子里,一时没有了要问世的模样,他的娘亲倒是静极思动了,整天跟郎君腻在公孙府的后花园里也觉无聊,便缠着杨帆带她出去逛逛。

  杨帆看她虽然大腹便便,可走动起来倒还轻便,拗不过她的一再要求,这几天便带着她游尽了长安城。有时,他们会去大慈恩寺、青龙寺,看那西域胡人表演吞剑、吐火,有时会去东西两市采买东西。

  出行的时候,阿奴和小蛮也会像长安贵族妇人一样,戴一顶遮了全身的“羃離”,因为同行的还有一个公孙姑娘,所以没几天的功夫,大慈恩寺前表演幻术的胡人和东西两市卖稀奇古怪小玩意儿的小贩们,便都掌握了一条规律:

  当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陪着三个头戴“羃離”的女子来到他们面前的时候,那个男人会很大方的打赏、会很随意地买一堆破烂,如果那男人不舍得花钱,三个“羃離”女子中身材最高挑的那位姑娘会吼的,所以杨帆很快就成了他们最欢迎的一位客人。

  杨帆带着三个闲极无聊的女人整天东游西逛的时候,姜公子一直住在卢家府邸,闭门不出。

  夕阳西下,姜公子提一壶虾蟆陵的“郎官清”,缓缓走在满地红叶之上。

  满地红叶猩红如雪。白衣飘飘玉树临风。时而他也会举壶酌上一口美酒,修长的背影颇显寂寥。

  因为本属于这座府邸的主人已经携家眷撤回范阳,因此宅中显得非常荒凉,缓缓步于其间的姜公子也尤其显得孤单,虽然他的旁边还亦步亦趋地陪着一个人,可是从他骨子里,依旧透出无尽的孤单。

  亦步亦趋尾随其后的那个人。正在轻声地向他禀报着:“大食宝马咱们今年一匹也没有得到,因为自河中地区而来的马贩,都被突厥十姓部落给劫住了。契丹和回纥给咱们提供普通战马匹的那几家马商,现在与小飞将张义走动越来越近,今年给咱们提供的普通战马较之去年也少了六成,明年……恐怕会更少……”

  那人越说心中便越是恐惧。偷偷抬头睨一眼姜公子的脸色,从侧后方看去,姜公子的脸色平静如水,没有丝毫怒意,可姜公子平静时是这样,大怒时也是这样,那人不知道公子现在是否已经勃然大怒,心中更是惴惴。

  姜公子淡淡地道:“大食马能解人语。最受官宦豪门和军中将领喜爱。这不仅仅是一笔收入的问题,也是联系我们与世家豪门和军中将领的一条纽带。断不得!而普通战马……,突厥和回纥那些马商惟利是图,不管沈沐出多少钱,只要我们都比他多出一成价钱,也未必就抢不回来!”

  “是!”

  身后那人见公子没有发怒,暗暗松了口气,可是嘴里却有点发苦。

  安西四镇是东行要道,而沈沐早早就与西突厥十姓部落建立了联系,就连西突厥十姓部落中的突其施部大首领乌质勒能够取代阿史那斛瑟罗,成为十姓部落的真正可汗,都是靠沈沐的资助。

  如今,安西四镇到手,西突厥十姓部落返回故土,回报终于开始了。

  这一项回报就是宝马。

  大食马高大威武,是高门大姓乃至各地军中将领最爱之物,一匹宝马千金难求,可是自西域诸国过来的宝马,都被西突厥垄断,转而入落沈沐的手中。

  不只是马,还有骆驼。

  骆驼是沙漠之舟,沈沐对西突厥十姓部落的投资,使得他现在独占了西域八成以上的骆驼生意。而骆驼不仅是商队通过戈壁和高原荒时脚程最迅速也最安全的代步工具,朝廷的军队重新拓展到安西四镇,影响远及河中地区后,对骆驼的需求量也是与日俱增。

  大食马虽好,可是价格太过高昂,大唐军中是不可能大量装备的,所以普通的军用战马,依旧以蒙古矮种马为主。大唐自己也养马,但所养战马远远不能满足军队的要求,每年需要购入大批战马,来源就是西突厥和回纥。

  而小飞将张义纵横西域做马匪的这几年,不知不觉间就与西突厥和回纥两国最大的几个马匹供应商建立了联系,早在姜公子长安斗法失败,被迫弃经营多年的长安败走洛阳时起,这几个与他合作多年的大马商就倒戈投向沈沐一方。

  正如姜公子所说,这不仅仅是一笔庞大收入的问题,而是通过军马生意,对军方和西域各大势力能够施加的影响和与他们之间建立的密切关系。拥有这些,他才是呼风唤雨的无冕之王,没有这些,他能影响谁?

  姜公子似也知道此事说来容易,挽回实属不易,缓缓行了片刻,又道:“当务之急,是建立我们新的马匹来源,沈沐在西域卧薪尝胆、苦心经营多年,如今风头正劲,一时不可掠其锋芒,那我们就同渤海靺鞨、室韦和奚部落建立……”

  姜公子说到这儿,突然站住脚步,眼神直直望向天空,半晌之后,脸色陡变:“沈沐去了高丽!”

  两人长安一战是为了争权,可对世家来说,无异于同室操戈。斗法之后,世家承认了沈沐的强大和姜公子的失败,但是对沈沐也做了惩罚,直接把他“发配”到高丽开拓商路去了。

  可是姜公子却突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杨帆会安心只待在高丽么?他去高丽,究竟是身不由己,还是主动为之?

  想想他当初经略西域时的种种手段,如果说投资于突其施的大首领乌质勒还算是有迹可寻的话,他派张义去做马匪就完全是天马行空了,谁能想到他的真正目的不仅仅是以战养战培养一支私兵,还是籍此同突厥和回纥的大马商建立联系?

  以他一向喜欢把真实目的深藏不露的作法,他去高丽,只怕也是冲着渤海靺鞨、室韦和奚部落等东北地区的强大势力去的。姜公子越想越是惊惧,心中躁热,掌心都沁出汗来。

  旁边那人见他脸色难看之极,小心翼翼地道:“属下立即安排人着手接触渤海靺鞨、室韦和奚部落的大酋首领试试,或者……沈沐未必想得那么久远。”

  姜公子就像脖子生了锈,半晌才艰难地摇了摇,道:“牛马原是我们的一项重要生意,如果要弃了这一门生意,另辟财路,固然容易,可是我们多年辛苦打下的人脉关系就废了,所有因这项生意才联系起来的强大势力,都会断了。”

  他不止脖子像是生了锈,声音仿佛也生了锈,涩得十分难听:“你且试试吧,如果事不可为,那就转向南疆,川马和滇马虽然矮小一些,却有长力,短程不及大宛良驹,远路却还更胜一筹,凭着咱们昔日结下的交情,他们未必不收。沈沐想困死我,彻底毁掉我的基业,不可能!”

  话犹未了,便有一人远远行来,虽不是奔跑,可是步伐迈得极大,速度极快,比常人奔跑还要迅疾几分,一路行来,激得脚下猩红枫叶翻飞不已,倒似他脚下架了一对风火轮,一路行来,烈焰翻腾。

  “公子,洛京以八百里快马送来的急报!”那人到了姜公子面前,连礼都来不及施,便匆匆递上一份密札。姜公子匆匆拆开密札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一双手都有些微微地发起抖来。

  女皇武则天调秋官郎中杨帆入天官衙门,任天官郎中,权知天官侍郎。自武则天登基以后,便按周制把吏户礼兵刑工六部改为天地春夏秋冬六部。天官衙门就是吏部,隋唐时期,吏部就是尚书省六部之首,杨帆升官了!

  姜公子倒不在乎杨帆升官,也不在乎他从刑部调到吏部,问题是为什么这时升他的官,为什么让他权知天官侍郎,权知就是代理,杨帆代理吏部侍郎,那吏部的吏部司、司封司、司勋司、考功司就全部在他掌握之下,他就有权决定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等一切!

  此时此刻,武则天突然把杨帆调到吏部,并且给了他几乎可以在吏部行使的一切权力,目的何在?

  姜公子马上想到了正在朝廷、世家等各方势力紧锣密鼓、兴高采烈、有志一同地大搞清洗的南疆边州,马上想到了所有人都眼红红地盯着的那块肥肉,女皇帝……要把这块肥肉交给杨帆来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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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零一章 逐鹿

  姜公子失魂落魄的,只顾想着杨帆一旦掌控此事的可怕后果,一时倒没想起如果杨帆主持其事,外派南疆的许多官员都来自杨帆的举荐和考评,他对南疆的控制力也必将大增,而杨帆与沈沐是盟友,那时他姜公子意图在南疆打造一条新的马匹输入渠道的打算也将成为泡影。

  “公子?”

  那人等了半天,不见姜公子有什么动静,便试探着唤了一声。

  姜公子长长地吸了口气,沉声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这只鹿,如今却掌握在杨帆手里。鹿不是他的,但是他肯把鹿轰向谁,谁就能多啃一口肉……。这件事要是弄不好,他会粉身碎骨,连同那块肥肉一起,被蜂拥而至的豺狼虎豹嚼个粉碎,可要是弄好了……”

  姜公子的脸色阴沉下来,半晌才有些嘶哑地道:“我知道了,叫袁霆云来见我!”

  那人松了口气,应声离去。

  姜公子又对身后那人摆了摆手,道:“你去吧,就按我们方才所说的开始行动!”

  身后那人抱拳一揖,也像一阵风似的,卷着满地的枫叶悄然离去。

  姜公子慢慢仰起头,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难道连老天爷都在帮他?我叫乔文达上书奏劾于他,告他贪恋女色,滞留长安不归,以女皇一向冷厉的作风,应予严惩才对呀,可是为什么……他没有被打回原形,反而获此重任?”

  姜公子虽然聪明,可是囿于身份地位,却不了解帝王心术,也错估了当前的形势。如果此刻天下太平,朝中风平浪静,杨帆弃公就私,以武则天对自己江山的重视,断不容此大臣,必然予以严惩。以儆效尤。

  可是眼下这种局面。杨帆的作用远比他的过失对武则天更有用,那么他有些瑕疵,反而会让武则天觉得此人可以托付:有缺点的人,才不可怕。

  武则天正苦于此事无法完美解决,这时候柳循天递上密报,杨帆就进入了她的视线。想想他的忠心,他对武氏家族的亲近。他与南方诸族酋领的交情,再想想他作为一个庶族寒门子弟对世家高门本能的抵制和仇视……

  柳徇天的汇报,让武则天对杨帆更加器重和信赖,而杨帆与角逐中的各方势力的关系,又最符合武则天的利益要求,选择杨帆来担此重任。就是必然之举。因此种种,武则天不用杨帆这个“愣头青”来承担此事才怪。

  对独孤宁珂来说,这是她的设计;对武则天来说,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根本不会发现其中有别人的诱导。

  渠成水自来。

  诸多世家其实一直就是用这样的方法来诱导对他们有利的国策的出台与实施,润物无声,从来不曾明刀明枪地与朝廷作对,申张自己的主张。如今独孤宁珂只是把相同的方法用在一个人、一件事上罢了。

  姜公子想着事情对自己越来不利的变化。心中的苦涩意味越来越重,忍不住举起酒壶。又狠狠地灌了一大口。他一向很自律、很节制,平素也是只喝茶,不饮酒,可是现在,他觉得什么都入口无味,只有这酒……

  虽然烈酒入喉只觉其苦,却已是他唯一能下咽的东西。

  袁霆云匆匆赶来,在姜公子身边站定。

  姜公子修长的五指攥紧了酒壶,就像紧紧地扼住了某人的咽喉:“杀掉杨帆,要快!”

  ※※※※※※※※※※※※※※※※※※※※※※※※※

  终南山,千峰碧屏,深谷幽雅。

  一处不知名的幽雅山谷里,倚山就势用竹木搭建了几间精舍,外围篱笆,院内地上还有鸡鹅闲走,状极悠闲。

  天空澄碧,南归的雁阵自那高空之中轻轻掠过,就像滑行于碧海之上的雁行舟。远远的,有袅袅笛声传来。

  竹篱前一棵如盖的大树,大树前紫艳的菊花或吐苞或怒绽,为这晚秋的画卷涂上了一抹最艳丽的色彩。

  树前还有一块平整的长方形青石,青石上摆着一张棋盘,两侧各有一人盘膝坐在蒲团上正在下棋。

  两个人年纪都很大了,白发白须,身着宽松舒适的白叠布对襟短衫,下着一条黑色的宽腿裈裤。

  两个老人看起来像是一对正在下棋取乐的山中隐士,但他们手中拈着棋子半晌不动,却只低低交谈着。

  如果杨帆在这里,他会马上认出左边挽道髻的那位老者就是陇西李阀的李慕白,而对面那位,乃是荥阳郑阀之主。

  郑老的语气很凝重,但是满脸浓密的皱纹却已很难牵起什么生动的表情:“杨帆调任天官郎中,权知天官侍郎。三品以下官员的迁降任免,便取决于其手了。女皇此举,看来是要把南疆这块烫手的山芋,丢给杨帆去分了。”

  李慕白摸挲着手中的黑子,缓缓说道:“若只是一个职位的任免,或可由得吏部做主,如今南疆诸州那么多空缺,皇帝本人是一定会过问的。”

  郑老白眉一扬,不悦地道:“我自然明白!事情虽然交给杨帆去做了,但他提供的名单,要让皇帝满意、让方方面面都满意,这才能得以实施。可是他既主持此事,总能比别人多些便利。

  南疆这些空缺,有七成是必然要由各方势力来瓜分的,大家心知肚明。剩下的,就是这三成空缺,这三成空缺,得之或失之,变数太多,所以无论得失,都在各方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而恰恰是这三成的空缺,才是打乱平衡的关键,我们要争的不就是这些空缺么?”

  杨帆即将出任天官府郎中,权知天官侍郎一职的消息,姜公子是第一个知道的,紧接着就是各大世家了,而此时传旨的中官还在往长安的路上,杨帆还不知情。这种事,官方的效率永远是排在后面的。

  郑老一俟得知消息,马上就来找李慕白商议此事了。

  李慕白双眼微微垂下,缓缓道:“郑老有何高见?”

  郑老向前倾了倾身子,沉声道:“再与杨帆谈判!”

  李慕白呵呵一笑,道:“老郑,杨帆的胃口太大了,他要的……是显宗之主!”

  郑老把脸色一沉,道:“依我看,那个卢宾宓早该让位了。他执掌继嗣堂以来都干了些什么?所谓的隐宗,当初只是负责做些显宗不宜出面的事情,只是他手下潜字号的几个人物,如今呢?不但跟他平起平坐,甚至后来居上。卢宾宓此人刚愎自用,眼高手低,实难担此重任!”

  李慕白掌握棋子,轻笑不语。

  这话别人可以说,唯独他不能说,因为沈沐就是他栽培起来的,但他当初也没想到沈沐有这么大的本事,他只是赏识这个晚辈,赐给他一座湖,谁晓得这小子苦心经营多年,居然把湖变成了一片海。

  可在外人眼中,却不免要以为这是他一直在幕后策划、扶持,意图让沈沐夺姜公子之权,所以这时候他是要避嫌疑的。

  郑老见他笑而不答,生气地把手中白子往棋盘上一掷,怒道:“你我多年知交,对我还要有所忌讳么?你个老东西,倒是说话呀!”

  李慕白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老郑,你应该清楚,一旦让杨帆坐上这个位子,那将意味着什么。他将掌握巨大的财富和势力,而且,他不只要对世家负责,还要对继嗣堂这个半独立的存在负责。

  因此他的一切决定,在不影响世家利益的前提下可以自主决定,我们不能时时控制他。这与宰相不同,宰相的一切权力来自皇帝、来自朝廷,随时可以罢免他,再换一个人来做,而成为显宗宗主的人,可以掌握巨大的私人力量。

  时间短些还好说,一旦时日久了,他不但自己将融入其中,他的子子孙孙,世世代代都要成为其中的重要一份子,他不是我们的人,可他将来必然拥有一个扎根于继嗣堂的强大家族,如何保证他的家族始终与我们利益一致,始终为我们所用?”

  “那就让他变成我们的人!”

  旁边突然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李慕白和郑老头儿大惊失色,霍然扭头望去。别看这里如同山间隐士所居的一处茅舍,可是外围早就撒了人手,他二人在此议事,方圆三里之内都不可能再有一个人,除非修得天眼通、顺风耳,谁能看见他们的影子、听见他们说话?

  扭头一看,就见一个白胡子老头儿拄着一根拐棍,正吹胡子瞪眼睛地向他们走来,这老头儿身板儿倒是极硬朗。李慕白两人同时松了口气,来人是太原王氏之主。

  李慕白皱眉道:“你这老家伙怎么来了,小心被朝廷耳目探得消息,引起警惕。”

  王老头儿重重地哼了一声,拄着拐棍走到他们面前站定,说道:“老夫不来,由得你们两个老家伙在这扯皮么?你们是不急,错过这个机会,你们还有得是机会,可我王家对这次机会可看重的很,视此为王家重新崛起的一个关键!”

  郑老关心的是如何把杨帆变成自己人,赶紧问道:“老王,你且说说,如何让他变成自己人?”

  王老头儿嗡声嗡气地道:“这还不简单?老夫待字闺中的小孙女儿还有十多个呢,随便挑一个嫁给他,他不就是咱们自己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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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零九章 穷途

  姜公子拉开障子门走出来,趿上木屐,沿着木质长廊“嗒嗒”地向前行去。

  尤浩洋的尸体已经被处理掉了,廊下非常干净。

  两个白衣侍卫幽魂似的随在他的身后,薄底快靴落地无声,比猫不要轻盈。

  姜公子在一幢房间房口停下,拉开障子门走进去。

  房中一灯如灯,白发苍苍的陆伯言斜倚在榻上,**着上身,偌大年纪的一个老人,浑身的肌肉依旧贲张有力,仿佛一头踞卧在那里的雄狮,古铜色的肌肤上到处都是伤痕,伤是旧伤,早已痊愈,伤口就像一只只铁黑色的蜈蚣,静静地趴在他的身上。

  白叠布斜着包扎在他的胸前,鲜血渗出来,在上面映出一个不规则的圆。他被裴大娘一剑透胸,伤了肺叶,当时强行逃离,回到卢府后就有些支撑不住了,看到姜公子进来,他想说话,可是一张口,却连着发出几声咳嗽。

  旁边一个医士,正在铜盆中慢悠悠地净手,看见姜公子进来,连忙擦干双手,走到他的面前。

  姜公子问道:“陆老怎么样了?”

  陆伯言打个哈哈,笑道:“老头子命大的很,公子不用担心,我死不了!”

  那医士也接口道:“公子放心,陆老先生身体强壮,伤势虽然严重,只要按时敷药,静养些时日,就会痊愈的。”

  姜公子松了口气,挥手让那医士退下,等障子门关上,姜公子就在陆伯言榻边轻轻坐了下来。

  陆伯言有些纳罕,公子一向好洁,对生活环境非常讲究,且不提此刻房中弥漫的药物味道惹公子生厌,至少公子的床榻从来就不许旁人碰一碰、沾一沾,他也从不触碰别人用过或坐过的东西,可他此刻竟然浑不在意地坐在自己榻边。

  姜公子好象压根没有注意自己做了些什么。他颓然坐下。微微塌着肩膀,出神半晌,才轻声道:“我幼时读史,对那些亡国之君最为憎厌,憎恶他们昏庸无道,葬送祖宗基业。时至今日,我的想法却又不同了。

  昏君。恐怕大多都是成者王侯败者贼的说辞吧,把整个天下的失败,归纠于天子一人。治天下时,从来不是天子一个人的事,当江山崩坏的时候,就全都是天子一个人的责任了。呵呵……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遗憾和痛苦,有谁了解?仓惶辞庙、国破家亡的悲凉,有谁明白?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帮着你,当气运已经用尽的时候,便是换了那些开国明君来还不是一样徒呼奈何?”

  陆伯言白眉一皱,挣扎着坐起来,担心地问道:“公子。你怎么了?”

  姜公子黯然摇头。继续自言自语:“继嗣堂是我一手创建!最初,它只是各大世家交换看法、统一意见、合力行事的一个所在。是我让它一步步壮大,不但成为各大世家创造财富、吸收人才的一个不可或缺的重要所在,而且……渐渐独立出来,成为世家之中的一个‘世家’!”

  姜公子缓缓抬起头,眼中漾起悲凉的泪光:“时至今日,它要脱离我的掌控了!陈胜吴广楚霸王,不过是刘邦脚下的一块垫脚石,十八路反王前仆后继,都只为成全李渊的一番霸业!我以为我是真命天子,可悲的是我也不过是陈胜吴广楚霸王,我也不过就是为李渊铺路的一路反王!先是……沈沐夺走我半壁江山,现在那些老家伙们又计划着从我手中夺走另一半,交给一个胎毛未干的毛头小子!”

  姜公子咬牙切齿,腮上的肌肉突突乱颤。

  “公子!”

  陆伯言的手搭到姜公子的臂弯上,陡然想起公子好洁,不喜旁人近身,忙又收回手,劝慰道:“公子,老夫从小照看公子,看着公子长大成人。公子是世家子弟,骨子里也同那些世家子弟们一样,有着寻常人永远也不具备的高傲。

  但是公子与那些仰仗家世,只会夸夸其谈的世家子截然不同。公子是个做大事的人,机谋权变,罕有人及。这么多年,不知多少困难、多少难题,就没有公子解决不了的!如今,公子只是暂居弱势,还谈不上山穷水尽,老夫相信,公子一定会有办法解脱困局!”

  姜公子霍然扭头,看向陆伯言。

  陆伯言充满信任地向他用力点头,一字一句地道:“想想看,从公子创立继嗣堂,有多过多少艰难,还不是一路闯过来了?老夫固然是想不出办法来的,可老夫还有一身力气、还有一条性命,公子有什么打算,只要一句话,上刀山、下火海,陆伯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姜公子怔忡良久,眼神渐渐亮了起来,一时间比那案上的烛火更加明亮:“不错!只要用心,总会有办法的!”

  姜公子霍然站起,在房中急急踱了几步,霍然扭头,对陆伯言道:“陆老,你好好养伤!我还有许多事要借助陆老之力!”

  陆伯言见他终于振作,欣慰地一笑,掩住胸口咳嗽几声,呛笑道:“愿为公子效命!”

  姜公子点点头,大步走了出去!

  ※※※※※※※※※※※※※※※※※※※※※※※※※

  “来人!”

  姜公子沿长廊疾行片刻,猛然站住脚步唤道。

  两个白衣侍卫就像影子似的跟在他的身后,他唤着的自然不是这两个人,树下阴影中陡然闪出一个青衣人,向姜公子抱拳施礼。

  姜公子问道:“尤浩洋掳来的那个妇人,现在何处?”

  青衣人禀报道:“押在地牢之中,她……似乎快要分娩了。”

  姜公子怔了怔,本来他是不会在乎谢小蛮的死活的,正如杨帆所料,掳人不是他的主意,可是人既然掳来了,放人就是一种示弱,他不会杀害小蛮,却也不会特别的关照,小蛮生或死,听天由命也就是了。

  但是姜公子此刻重新焕发了斗志。他已经想到一个办法。如果得以实施,虽然会让他声名狼藉,却未必不能达成目的,这样一来他反而不能让小蛮出意外了,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小蛮的孩子。

  姜公子眉头一皱,问道:“府上可有会接生的人?”

  那青衣人一怔,傻傻的不知该如何回答。

  姜公子眉头一皱。又道:“方才那个医士呢,唤他来见我!”

  片刻功夫,背了药箱回到自己住处,宽了衣袍刚刚躺下的那个医士衣冠不整地又被带到姜公子的面前。

  “叶晓鹏见过公子!”

  那医士不知道这位公子爷急着召他做什么,心中忐忑之及,及至听姜公子说要让他为一个产妇接生。慌得这医士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小老儿不通妇科之事,哪能为产妇接生,这……这……小老儿从未见过妇人产子,根本……根本不知无措……”

  叶医士说着,额头汗都下来了。

  他是专治跌打损伤的医生,当年作学徒的时候。白天跟着师傅学习望闻问切。负责抓药、辩识药材,晚上识字、背方子。就这么硬生生地熬练成了一代名医。可是妇人产子这种事情,准确说来,压根就不是该医生负责的事儿,他连一般的妇科疾病都看不了,让他接生可不难为死了他。

  叶郎中被逼急了,闭着眼睛把脚一跺,带着哭音儿道:“公子要小老儿接生,那小老儿就去接生,可……可那产妇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小老儿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姜公子瞪了他半晌,缓缓闭上眼睛,长长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来,压下了心头欲待发作的怒火,沉声吩咐道:“传令全府,谁会接生,马上给我带来!实在没有,就去外面抓一个生产过的妇人回来!”

  姜公子生平之中最古怪的一道命令被迅速地传达下去,一盏茶的功夫之后,一个女人被带到了他的面前。

  站在面前的女人三十五六岁年纪,可是一身淡青色贴身短打,却透着股子飒爽精神。纤腰一束,凹凸有致,葫芦状的身材非常姣好。尤其是火把照耀下,她的眼角虽已有了细密的鱼尾纹,可是一双大眼睛晶光粲灿,闪烁如星,流波转盼,灵活之极。

  姜公子从长安过来,身边自然带了很多高手护卫,就算沈沐出塞,车往西域,虽然身边没有几个人,可远出十里之外,四面八方都有他的部下提前替他剪除一切威胁,姜公子的轻车简从实际上也不是那么简单。

  不过,整个显宗虽在他的掌控之下,却不尽是他的心腹,继嗣堂毕竟是由各大世家的力量联合组成,成员也极其复杂,所以他要做一些私密性太强的事情,放在身边的人就只能是他绝对信得过的人。

  这个女人是放在外围警戒卢氏大宅外围安全的人,自然不是他的心腹,不过他倒不必担心让这个女人替一个产妇接生,就能被她察觉什么,眼下也不容他再去找一个更合适的女人来了。他此刻就站在地牢门口,已经能够清晰地听到小蛮痛苦的呼喊。

  姜公子蹙眉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疑惑地道:“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这个眼神像一个青春少女般充满活力的三旬美妇答道:“属下平素并不是这个样子,公子自然不甚熟悉。”

  “嗯,你擅长……”

  “杀人!”

  姜公子窒了一窒,咳嗽一声道:“我是说,你……会接生?”

  “哦,属下懂得接生!”

  “这地牢里有一个女人,马上就要分娩了!”

  “是!”

  “我要她们母子平安!”

  “属下……尽力而为!”

  铁栅栏门在姜公子的身后轰然打开,青衣女杀手闪身冲了进去。

  片刻之后,里面传出啊的一声惊呼:“这妇人难产了!”

  姜公子脚下一虚,脸色登时变得极其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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