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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侠玄幻] 公子留仙【作者:泛东流】(7月28日更新至“ 第二百一十二章 八大妖会猎,战龙王困斗(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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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折子戏(上)

  “留仙,你回来了。*.*”

  紫袍中年人回过身来,面露笑容地看着在一丈开外止步的楚留仙。

  他面容清隽,气质洒脱,一身象征尊贵的紫袍穿在他的身上,也显得洒然自若如公子锦袍,书生青衣一般。

  往回倒退个二十年,此人身上公子气质只会比楚留仙更甚。

  他望着楚留仙时候,脸上露出欣慰、骄傲之色,语气中更满是欣然的慈父味道,即便不是在梦中见过,楚留仙也能确认其身份。

  当代神霄楚氏府主,他的父亲,楚铮!

  “拜见府主!”

  秦伯、双儿,忙不迭地行礼。

  他们两人随着楚留仙一起走入神霄府,一直走到了这处花园,来到亭台前,楚铮当面。

  一直到他们出口为止,楚留仙才如梦初醒,察觉到他们两人的存在。

  此前一路,他沉浸在复杂无比的情绪当中,浑然忘我,压根没有留意到这一点。

  其实如秦伯、双儿这般的下人本不当跟到此处的,早当有人接走到他处等候,只是一路上楚留仙魂不守舍,视府中下人的示意如不顾,又有谁人敢真的阻拦于他?

  “见……见过……”

  楚留仙反应过来,这个时候当是他这个当儿子的给父亲见礼才是。

  他礼数到了,话到口边,后面的“父亲”两个字却怎么也吐不出口。

  在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里面,似有山一样的沉重。

  楚留仙的脑海中闪过一个个画面,那是楚铮当日偷偷抱走更强壮的他,夤夜而逃,只是为了给他的弟弟留一条生路。

  这个举动恍若一只大手,直接揭开了序幕。以至于有后来这一场场大戏的登台。

  这里面没有对错,有的只是一片为人父者无疆之父爱。

  不因为子女的美丑、强弱、慧鲁而改变的情感。

  楚留仙知道,这声“父亲”他应该叫,楚铮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

  早在当初第一次得到当年真相时候,他就原谅了这个父亲,也从未觉得他的弟弟夺走了本当属于他的东西,相信自己能坦然地面对从未见过的双亲。

  可是,一直到这一刻,一直到真正站在了楚铮的面前。楚留仙才感觉到一声“父亲”,是那么的难以出口。

  如鲠在喉。

  无关其他,过往的十数年间,类似的字眼从未被他“唤”出过,承欢膝下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更是完全陌生。

  “我……”

  楚留仙闭上眼睛。再行睁开,吁出一口气,抬头望向楚铮。

  这一声父亲,至少在现在,他确定叫不出口。

  紧接着,奇怪的一幕出现了。

  想象中的惊怒、诧异、怀疑等有可能的反应,概未从楚铮的身上出现。反倒是完全没有想到地,楚铮竟是苦笑摇头,半点都不觉得奇怪,好像早在预料当中一般。

  楚留仙同时听到。身后传来秦伯一声叹息,仿佛很是失望。

  “这是什么情况?”

  楚留仙疑惑不解,不管是楚铮还是秦伯的反应,怎么都那么奇怪呢?

  要是只有楚铮一人如此。他说不准还会怀疑假冒公子身份的事情败露,对方完全摸清楚了他的底细呢。可加上秦伯那就完全两回事情了。

  楚铮有点意兴阑珊地道:“留仙,你先去看你母亲吧,回头再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

  说罢,他挥了挥手,示意楚留仙他们可以离去了。

  楚留仙固然弄不清楚眼前情况,但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到现在他依然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个男人。

  “母亲……”

  想到接下来,就要去见那个曾引起楚氏和云氏两家龌龊,引得公子铮逃婚私奔,他的亲身母亲,楚留仙的心情又复杂了起来。

  没有多说什么,楚留仙默然地冲着楚铮又行了一个礼,旋即掉头离去。

  他们一行三人踏出花园,步入回廊,一直到消失于视线范围外,楚铮才收回了目光,面上流露出苦恼之色。

  回廊外,楚留仙也在犯着愁。

  “母亲她住在哪里……”

  见过楚铮后,楚留仙清醒了过来,不再是那个浑浑噩噩的状态,可这样一来,也从那种特殊的情境中摆脱了出来,再没有那种循着本能找到地方的能力。

  毫无疑问,他迷路了。

  既不知道自己现在在何处,也不知道他母亲居住所在。

  “怎么办?”

  楚留仙正想着怎么从秦伯口中套出地点,或者是诱引其前行引路呢,耳中传来秦伯一声叹息:“哎,公子,你还在介怀那件事情吗?”

  “嗯。”

  楚留仙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同时悄然放缓了脚步,让秦伯处在一个跟他并肩的位置。

  秦伯本来最注重主仆上下之别,可是这会儿他显然顾不得这些,毫无所觉地充当了引路人,口中道:“府主的对错老奴不敢说,只是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他适时而止,没有说得太透,依然谨守着主仆之分,不曾僭越。

  楚留仙心中暗叹,他宁愿秦伯僭越上一次。

  很明显,秦伯口中说的“那件事情”,就是楚铮以及秦伯反应古怪的根源所在。

  “没事了。”

  看秦伯没有继续的意思,楚留仙淡淡地,模糊地应着,不着痕迹地随着秦伯前行,向着神霄府偏僻处行去。

  他势必无法追问,只能将疑问埋在心里,且待以后。

  一行三人,行走在神霄府中,渐离人迹,无车马之嘈杂,无人生之喧嚣,一片鸟语花香,田园风光。

  “她怎会居住在这个地方?”

  楚留仙脸色稍稍一沉,心中疑惑。他们前进的方向明显偏往僻静,实在不像是一府之主正妻的居所。

  “公子~”

  秦伯的脚步迟疑了一下,望了望前方,道:“等会见了主母,最好再行劝慰一番,她还是不愿意原谅府主,离群索居,族中长老都有些意见了,觉得失了体面。”

  “嗯?”

  楚留仙从鼻子中发声。在心中盘算,态度模棱两可。

  这番反应落在秦伯的眼中,感觉却是自家公子在不屑地冷哼,显然是不以为然。

  秦伯索性彻底停下脚步,苦口婆心地劝道:“公子。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府主这两年也没有再行纳娶,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哎,也就是公子的话,主母有可能听得进去了。”

  秦伯没有注意到,他说到关键处的时候,楚留仙吃了一惊般咽了口唾沫下去。

  开什么玩笑……

  秦伯说得算隐晦了。可楚留仙留心于此,哪里还听不出来?

  “这怎么可能?”

  楚留仙面上不显,心中着实是惊涛骇浪一般。

  在他印象里,楚铮的形象是相当不错的。他是能为挚爱抗拒家族安排。不惜放弃公子尊崇的情种,是大爱无疆的慈父……

  这样的人物,或许不足以支撑、复兴一个家族,但楚留仙一直是欣赏、敬佩的。

  可是秦伯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完全颠覆了楚铮留给楚留仙的印象,至少“痴情种子”是绝对称不上了。

  “竟然是……这样……”

  楚留仙禁不住想要苦笑。

  弄明白这个之后。很多疑问也就随之迎刃而解了。

  真正的公子留仙对楚铮的作为介怀于心,应当是很久没有叫过他一声父亲了。

  故而,无论是楚铮还是秦伯,对楚留仙之前的举动充其量只是失望罢了,不曾萌生过半点怀疑。

  楚留仙的生母离群索居,当也是无法原谅楚铮导致。

  他还在沉吟着呢,秦伯见得无法劝动楚留仙,只能摇头叹息着,接着向前走去。

  前行数十步,眼前豁然开朗,一座木屋,朴实而精致,屋前有井,井旁几拢田亩,耕牛惬意地卧在树下,悠然地甩着尾巴。

  这般景象,出现在其他地方是林泉悠然之乐,可出现在这神霄府中却是那样的让人格格不入。

  远远地眺望到木屋轮廓,秦伯就止住了脚步,连带着把双儿都给拦了下来。

  面对楚留仙疑惑的目光,秦伯苦笑道:“主母还是那样,除了服侍她的侍女,以及公子外,其他谁都不见,老奴并双儿就在这里等公子回返吧。”

  楚留仙点了点头,了然于胸。

  定然是楚氏族人,多有劝合之意,让楚母不胜其烦,索性谁也不见了。

  今时今日的楚母可不是十几年前楚氏族人不曾放在眼中的凡人少女,她怎么说也是公子留仙的亲生母亲,为神霄楚氏诞下一个谪仙人,地位超然。

  族中长辈,没有人会为了这种家事去难为楚母。

  楚留仙走到那处小小的乡间庭院柴扉外,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按在了柴扉上。

  “咿咿呀呀”的声音,从中传来。

  “戏?”

  楚留仙脑海中浮现出戏子那座迷楼玉苑,不休的戏曲歌舞。

  不同的是,柴扉内传来的唱腔如九曲十八弯的河道,婉转中时而激荡,时而平复,总体却透着一股凄凉的味道。

  唱戏的,当然不可能是楚母。

  楚留仙能清楚地判断出院中只有两个平稳、均匀的呼吸,既再无第三人在场,那呼吸也明显不是在唱曲的样子。

  他没有去计较戏曲声何来,又是在演绎着什么,双手微微用力。

  “吱呀~~~~”

  柴扉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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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折子戏(下)

  “吱呀~~~~”

  柴扉受力向着一侧挡开,院中景象一览无余。

  首先映入楚留仙眼帘的是两个愕然回首的女子。

  两个女子一坐一立。

  坐着的那个看上去不过三十许人,正是女子最是风华绝代时候,只是一回首的姿态,就生出万种风情。

  立着的女子看上去不到双十,脸上带着愁容,依稀有些面熟的样子。

  惊鸿一瞥下,楚留仙的目光移回到年长女子的身上,如遇磁石一般,就再也移不开了。

  霍地一下,年长女子从座位上站起来,满脸激动之色。

  “母亲……”

  楚留仙在看到这个女子的一瞬间,几乎是脱口而出。

  这一声“母亲”唤得自然无比,顺畅无比,连他自己都怔了一下,与之前“父亲”二字的艰难大相径庭。

  那种复杂的感情无法言述,楚留仙也不知道是他太多年太想有一个人,可以让他喊一声“母亲”,能承欢膝下,还是之前秦伯的说辞让他对这个女人产生了同情,不想看到她失落与失望。

  各中感情变化,连他这个当事人都不能分明。

  “留仙我儿,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楚母上前几步,惊喜之极。

  “她竟然不知道消息?”

  楚留仙心中一奇,旋即恍然,想来是楚母一直不愿接触楚氏中人,故而消息闭塞了,连他要回来都不知晓。

  楚母也没想得到什么回答,站在楚留仙面前上上下下看个不停,踮起脚尖理了理他稍有折痕的衣袍,眼中满是慈爱之色。

  “你瘦了。在外面辛苦不辛苦?道宗那些人可曾苛责了你?”

  “修炼归修炼,莫要太辛苦了。”

  ……

  楚母似乎怎么也看不够似的,一边看一边说,让楚留仙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随着楚母的絮叨,楚留仙的心反而沉静了下来,“母亲”二字再从他口中吐出来的时候,愈发地显得自然。

  “母亲,孩儿很好。”

  他是顺着楚母的话说呢。还是指的过往十数年经历,连楚留仙自己心中也不分明。

  楚母似乎说得累了,停了下来,依然拉着楚留仙的手掌,向着桌椅处去。

  “公子~~”

  从楚母身后。一个惊喜的声音传来。

  越过楚母的肩膀,楚留仙的目光落到那个年轻女子身上。

  此时心中沉静下来,他终于认出这个女子是谁了。

  “辛夷见过公子。”

  年轻女子压抑着激动,大礼拜见。

  看着伏在地上的年轻女子,楚留仙恍惚了一下,想起了村庄前画秋风图时候,想起了九曜古船上暖玉汤池里的一幕幕。

  这个女子。正是“公子”之前的贴身侍女:辛夷!

  楚留仙本能地就想问“你怎么在这里”,话还没出口便反应了过来。

  当日,是他亲口下令,让秦伯打发辛夷回神霄府。用的是伺候楚母的名义。

  看来,那日之后,辛夷就一直伺候在楚母的身边。

  想起往事,楚留仙不由得对辛夷多看了两眼。

  今时今日的辛夷与当初相比。更多了几分沉静,又有几分愁绪。几分憔悴,气质上的变化让楚留仙乍见之下没能认出来。

  楚母微笑地道:“留仙我儿,辛夷这丫头不错,这段时间一直陪着为娘,看看戏,说说话,很是乖巧,你要是身边缺人,就把她叫回去,为娘这边不需要人伺候。”

  这怎么可能?

  楚留仙摇了摇头,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示意辛夷起身,同时搀扶着楚母到位置上坐下。

  辛夷没有听到朝思暮想的答案,伏在地上的娇躯颤抖了一下,起来的时候脸上已然恢复了平静。

  服侍楚母坐下后,楚留仙终于知道在柴扉之外所闻的那些“咿咿呀呀”的声音源自何处了。

  在背对柴扉的方向,楚母座位身前,有一面屏风竖立着。

  屏风不知何等质地,乍看起来似是羊脂白玉,又有缤纷光泽浮动,光影朦胧间,散发出夺目的光晕。

  白玉屏风下,有一不灭的灯盏,发出蒙蒙毫光,映上屏风。

  灯盏毫光与白玉屏风交融,屏风表面上就会浮动出诸般光影,最后凝成一个舞台,有生旦净末丑在其上放开歌喉,婉转曲辞,起伏身段。

  更奇妙的是,在屏风上方悬挂着的一个个玉铃铛,随着光影浮动而颤动着,发出的配乐与唱腔。

  楚留仙这段时间以来,主持神霄楚氏在天道城所有的产业,耳濡目染下见过的珍奇造物不知凡几,这个白玉屏风虽然奇妙,倒也不至于让他失态。

  “想来,那灯盏上放出的光就是激活这件奇妙法器的引子,那些戏应当是存在白玉屏风内的,只要灯盏放出毫光,戏曲就开始上演。”

  楚留仙大致弄清楚后,便收回目光,笑问道:“母亲,你这看的是?”

  他不是对那些戏曲感兴趣,只是从来没有与“母亲”相处过,不知道要如何言语,只好没话找话说。

  楚留仙更不知道他的兄弟是否了解楚母所看的东西,故而只能含糊其辞地问,不至引起怀疑来。

  楚母果然没有怀疑,她拍了拍到现在还握着不放的楚留仙的手,道:“这是折子戏。”

  “留仙你一直耽于修炼,不懂得也不奇怪。”

  “折子戏?”

  楚留仙好奇地望着楚母,他自己也不知道到时是真的感兴趣呢,还是想跟母亲多说上几句话。

  楚母垂下眼皮,道:“折子戏,就是一整出戏里的一折,单独提出来的。”

  楚留仙有点明白了,事实上从他踏入院中到此时为止,屏风中演绎的已经不是同一出戏了,之前还在纳闷呢,原来如此。

  “那这折子戏应当很是精彩了。”

  楚留仙含笑顺着楚母的话说下去。

  提取一整出戏的精华段落出来,当然精彩无比。

  他这话本当全无问题才是,但楚母的神色忽然黯然了下来。

  楚留仙察言观色下,顿觉不对,确切地说,是在提起“折子戏”三个字开始,楚母的神情就有些不对劲了。

  “留仙我儿。”

  楚母伸手一指白玉屏风,指着其中不住上演的悲欢离合,感慨地道:“你看,这就是折子戏,没有开始,也没有结局,但正因为其残缺不全,因为其展露出的是最璀璨的部分,也就没有后面的那么多曲折与不如意。”

  听到这里,楚留仙隐隐地明白了什么。

  “要是我们人这一辈子啊,也是如此就好了。穿上凤冠霞帔,抹上油彩盛装,演绎一出旷古绝今,然后各自卸下戏服,就此不见,该有多好。”

  楚母抓住楚留仙的手,不自觉地多用了几分力气,抓得紧紧的。

  “我儿,你说是不是这样?”

  “去留恋,去惋惜,也比将后面的不如意,后面的残酷演出来更好吧?”

  楚留仙默然无语,下意识地反握住楚母的手。

  联系之前秦伯的话语,他彻底明白了楚母的心思,明白她为什么独钟于折子戏。

  楚母幽居于此,沉浸其中的不是折子戏里他人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而是她一生中无怨无悔的最璀璨一幕。

  她惟愿那一幕是一出折子戏,一直停留在那里。

  楚留仙静静地看着楚母,看着她回忆往昔,脸上放出让人不敢直视的光。

  她好像还是那个沉浸在幸福当中,哪怕随着公子铮餐风露宿,朝不保夕,依然觉得幸福得如同在童话中的少女。

  残阳西斜,燃尽红云,壮观瑰丽,只是近黄昏。

  “童话终究只是童话,它只会止于公子与庶女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却不知道情会由浓而淡,情种也可能是多情种……”

  折子戏亦如童话,里面醉着楚母。

  柴扉外,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打断了沉浸在感慨中的母子主仆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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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无想壁

  “老奴求见主母、公子。”

  一个谦卑的老人声音,从柴扉外传来。

  无巧不巧地,白玉屏风上折子戏正到了一出落幕时候,院中陡然安静下来,显得老人声音分外的突兀。

  楚留仙的眉头,不禁一皱。

  楚母叹息一声,道:“崔老请进。”

  柴扉应声而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躬身而入。

  楚留仙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将这个神霄府主的大管家好生打量了一番。

  崔老其人,他早就从秦伯口中得知,历三任府主,一直是府中大管事,于家族中份位远在秦伯之上,就是楚氏嫡子也得以“崔老”称呼之。

  他虽然弓着身子,依然能看出骨架甚大,身材展扬,若是作勃然之怒,一样有雄狮之风。

  “老奴见过主母,公子。”

  崔老一丝不苟地行礼,又冲着辛夷点了点头示意免礼,接着歉然对楚母道:“主母,时候不早了,府主让老奴来……”

  他话没有说完,但无论是楚母还是楚留仙,都不会会错了他的意思去。

  楚母摇了摇头,面露不舍,还是拍了拍从入门后就一直没有放开过的,楚留仙的手掌,道:“我儿且去吧,回头得空了,记得多来为娘这里看看。”

  楚留仙颔首,起身,有点不甘心地道:“母亲可愿同去?”

  楚母苦笑摇头,道:“为娘就不去坏了人家的好兴致了。”

  她欲言又止,终究是不想在自家孩子面前言其父之非,叹息而已。

  楚留仙神色一沉,深吸一口气道:“母亲,那孩儿先告辞了。回头再来陪母亲看戏。”

  紧接着他从容向着楚母行礼告别,当先踏出了院子。

  崔老连忙跟了出去,快步跟上,当先引路,一脸苦笑之色。

  在他看来,这父子二人之间的关系,怕是够呛啊。

  带上秦伯与双儿两人,在崔老的引领下,三人到了楚铮的正式府邸,美轮美奂的府主府。

  此时。夕阳西下,皓月当空,已是入夜时分。

  崔老与秦伯他们止步,楚留仙一人踏入大堂当中。

  但见得,四面灯火通明。堂中以楚铮居中而坐。

  这座大堂中并不仅此是楚铮一人,而是足足有十余人之多。众人的座次却有讲究。

  这里采取的是分案制。正中的楚铮旁边另有食案,对面又设一空案。其余众人则在侧面坐下,不敢占正堂之位。

  楚留仙进来后先是一怔,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旋即恍然。

  这本是家宴,他还以为只会是他与楚铮父子而人。不曾想多出了这么多人等。

  这个疑问,在他是一眼扫过后,就荡然无存了。

  除了楚铮外,其余人等多是孩童。年长的不过六七岁年纪,年幼的则勉强能坐在桌案前进食。

  不用说,这些都当是他的弟妹,楚铮的子女。

  看的这一幕,楚留仙本就面沉如水的脸色,愈发地黑了下来。

  按楚氏规矩,这些弟妹都只能算是庶出,故而只能偏于一侧,严格来说并不算有座位。

  整个大堂中真正的座位只有三个,两个是楚铮夫妇,一个是楚留仙的。

  楚母幽居在那个小院中,不与楚氏族人相见,那个主母的wèizhì自然是空置的。

  楚留仙一经入内,上首处的楚铮眉目就活泛了一下,似要问些什么,结果不等他话问出口来,楚留仙就别过头去,不去看他。

  旁边那些庶出的弟妹忙不迭地起身,恭敬地行礼,稚声稚气地喊着“留仙哥哥”。

  他们一个个怯生生的模样,既是好奇,又是胆怯的目光,让楚留仙一口气堵在胸口不得发作,只得闷闷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在场的没有外人,楚铮这个时候始开口,向楚留仙介绍各个弟妹名讳,不问可知,之前的公子甚至连这些孩子的面都不愿见,遑论知晓他们姓名了。

  楚留仙既不热情,也不冷淡,点头而已。

  好不容易挨到介绍完诸子女,楚铮忍了又忍,终究没有能忍住,问道:“留仙,你母亲……她可还安好?”

  楚留仙眉头一挑,冷笑道:“母亲也无他事,惟听折子戏而已,你若是关心,何不亲去看望她?”

  这回他不叫“父亲”,仅仅以“你”字称呼,却觉得畅快非常。

  楚铮叹了口气,颓然靠了座位上,苦笑道:“她若是肯见过为父就好了,罢了,都是为父做的孽。”

  他这一脸颓丧的样子却不是装出来的。

  “是为父对她不起。可为父当初对你母亲的感情并无虚假,即便是到了今日也是这般。”

  楚留仙摇了摇头,默然不语。

  这段时间他算是看出来了,他这个父亲其实并不是为府主的料子,遑论整个神霄楚氏的庶务,就是自家家务何尝摆平过?

  这是典型的情种,见一个爱一个,每一个都投入了真感情,一时或许感天动地,回过头来同样的感情一样会在其他女子的身上爆发出来。

  楚留仙还能说什么呢?

  此刻,他心思沉静下来,不似之前见面那么纷乱,顿时察觉出楚铮身上的修为。

  楚铮身上散发出来的,赫然是如楚天歌、楚游龙等人一般的阴神气息。

  他竟也是阴神尊者。

  一开始楚留仙也大吃了一惊,楚铮不过是三十许人,竟然已经是阴神尊者了?

  不过他很快就发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楚铮之前在提及楚母时候情绪波动,气息外露,若泄闸之水,溃堤之洪,无法收束,而且精纯不足。驳杂有余,当不是自家修来的境界。

  “外道阴神吗?”

  楚留仙暗暗猜到了什么,想来历任神霄楚氏府主,不管之前修为如何,族中都会以外道之法,或接外物,或凭旁门,生生造出一个阴神尊者来。

  这一来是为了神霄楚氏门面,二来或是另有因缘,那就不是楚留仙所能得知的。

  一顿饭味如嚼蜡。别说他们父子两个各怀心事,就是那些庶出的子女们不管长幼,也无不噤若寒蝉,一片沉闷地吃完了这顿饭。

  楚留仙不耐在这种气氛中多呆,就要起身离去。恰在这时候,楚铮开口了。

  “留仙。为父你也不多留你。饭后让崔老引你去一个地方,族中有所安排。”

  楚铮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多有不舍,这几年来,他与这个为之骄傲的儿子着实是生分了,本想着趁着这段时间多做弥补,可惜族中安排。却不是他这个府主所能zuoyou的。

  “族中安排吗?”

  楚留仙心神陡然一清。

  甫一回到神霄府,他就沉浸在自身复杂的情绪当中,紧接着又卷入父母间的矛盾,一直到这一刻才猛然清醒过来。

  楚留仙此次回来。为的是雷泽,为的是不久之后的七罪之诀,而不是这些家长里短,没有个是非对错的家务是非。

  “嗯!”

  楚留仙应了一声,再冲着如释重负的弟妹们点了点头,掉头就出了大堂。

  外面,崔老一直守候,大堂中发生的事情他恍若不觉,恭敬地行礼道:“公子,且随老奴来。”

  楚留仙也问前去何处,只是随着崔老一路穿过神霄府,一直走到了其背靠的那座屏风般的大山下。

  远远望去已是壮观,此时走到近了,更感觉整座山体占去了全部视野,月华星辉洒落在其上,映出一个个漆黑斑点。

  楚留仙极目望去,轻易地就判断出来那每一个斑点都是一处洞穴,类似的洞穴在整个山壁上几近无算。

  “崔老,我们这是要往何处?”

  楚留仙到了这个时候,方才说出了离开大堂后的第一句话来。

  前方崔老松了口气,好像之前那种压抑的气氛也快让他受不了了一般,满脸堆笑地道:“我们要去的是无想壁下,那里有长老团安排的人在等着公子。”

  “之后如何,就不是老奴这等身份的人所能知晓的了。”

  楚留仙点了点头,在心中默念了几声“无想壁”,不再多问。

  神霄楚氏以无想空念秘法为镇族秘法,这面规模宏大的山壁又以无想壁为名,他不由得就往那个方向联想过去。

  说话功夫,在崔老的引领下,楚留仙走到了山壁下。

  前方,有田亩,有屋舍,有水井,有耕牛,田亩中或植花草,或种稻谷,也有诸般灵草随意地种在天间。

  田亩旁,屋舍前,老树下,不少老汉、老妇散落其间,依稀谈笑声音传来。

  看到这一幕,楚留仙脚步放缓,有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田是灵田,种植那些寻常稻谷花草自是暴殄天物;灵草是天材地宝,却又杂乱种植如野草。

  这些自是怪异处,更让楚留仙感觉怪异地是那些在月下闲谈纳凉如寻常凡间村中老汉老妇的人们,他们身上的气息莫名地就让他产生了一种熟悉无比的感觉。

  在勉强能将村落中情况看个大概的地方,前面引路的崔老忽然止步,一个侧身将楚留仙让了出来,道:“公子,前方就是族中禁地,非长老团特许不得靠近,老奴只能送到这里了。”

  “禁地?”

  楚留仙的疑问只能藏在心中,此处虽然处处给他怪异的感觉,但与神霄楚氏禁地这样的名头相比,还是各种不相称。

  此时多说无益,楚留仙与崔老告别后,独自一人踏入了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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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镇神头,近黄昏

  桑树成阴,上挂累累紫红色硕果,淡淡甜香味四散。

  大树成盖,下阴凉处有众村老或闲谈,或弈棋,或纳凉,或饮酒,阵阵嘈杂声音随风而来。

  楚留仙走在简陋的村道上,穿田亩,近村庄。

  越是靠近,那嘈杂声音就越是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无非家长里短,吹嘘少年时候如何,弈棋的说当时思路清晰,落子如飞,非快棋不下;饮酒的言斗酒一口尽,面不红来气不喘……

  楚留仙踏入村中,踏入这月下田园景象,感觉整个人都随之沉静了下来。

  无车驰马骤之喧哗,无衣冠朱紫之富贵,有的只是田野乡间,怡然恬淡。

  楚留仙终究是少年人,纵心中有城府之深,心有山川之险,对这林泉之乐,恬淡悠然还不是很向往,稍一沉迷就拔了出来。

  旋即,他就发现了一件诡异事情。

  小小一个村落当中,如罗盖般的一株株大树下,三三两两无论在做着什么的村人,不是老汉就是老妪,无有青壮年,更没有稚子幼童嬉闹。

  这,俨然是一座全然有老者所组成的村落。

  楚留仙的靠近,他的近村,乃至于他走到大树罗伞下,停留在一对弈棋中老汉旁,至始至终都没有人望来一眼,就好像他是透明的一般。

  “有趣。”

  楚留仙一笑,索性不管此来的目的,将目光落在对弈老者,以及棋局上。

  两个对弈老者,一个羽扇纶巾,山羊胡子,满脸自矜之色,胜似乡野间附庸风雅学究;一个袒胸露腹。胡须根根炸起如刺,胸毛虬结如稻草,好像杀猪的屠夫。

  这样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老人对坐弈棋,浑然忘我。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多了一个注目过来的人,心神都沉浸在那方寸之间。

  楚留仙打量了两个老者一番后,便将目光落在棋局上。

  棋子是冷暖玉制成,棋盘以楸木为材。落子声声,铿然清脆。

  楚留仙观战时候,两个老者刚刚结束了上一场厮杀,重新下了座子开始新的一局。

  一开始楚留仙还不是很在意。渐渐地沉浸入其中,心里尽是纵横间烽烟四起。

  “高手!”

  “两个堪称国手的纹枰高人。”

  楚留仙只是看了几步,就知道眼前这两个老人棋力远在他之上。不知不觉地。就被棋局给吸引住了。

  片刻功夫,三十二手棋过去,“屠夫”老者得意洋洋,捻着胸毛咧开嘴巴大笑;“学究”面如苦瓜,扯下山羊胡子数撮而不自知。

  显而易见,棋局上是“屠夫”占了大大的上风。

  楚留仙不由得代入其中,想着若自己坐在“学究”这个位置。该当如何落子。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着,一次长考,竟是一个时辰过去。

  楚留仙从未长考过如此长的时间,固然头绪全无,胸中憋闷,头里眩晕,腹内直欲呕吐,依然不觉得时间之流逝,心绪也不觉烦躁。

  本以为是暴躁性子的“屠夫”也赖得住性子,除了白了“学究”几眼以示不满外,再无其他举动。

  整个村子好似都笼罩在一片恬淡与无为当中,再是急躁的人置身其间都会变得耐心十足,沉静如水。

  好半晌,就在楚留仙以为这一手会一直长考到天明的时候,“学究”眼中忽然放出光来,整个人险些趴到棋盘上,接着大叫一声,拈起一枚棋子拍落。

  “啪~~”

  落子清脆,其声悠扬。

  楚留仙,“屠夫”两人皆是一震,不是为了落子声音,而是“学究”这一手棋。

  “妙绝!”

  楚留仙如因琼浆,禁不住脱口而出:“镇神头,一子解双征,绝妙!”

  “学究”捻须自得,笑得矜持。

  “屠夫”面如土色,不敢置信。

  旋即,“屠夫”抓起一把棋子洒在棋盘上,这是认输了。

  不过,棋可以输,人显然是输不得的。

  “屠夫”一脸愤愤之色,道:“老穷酸你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气,竟被你蒙到这一手,叫什么呢?恩恩,镇神头不错,一子解双征啊!”

  “你这一子还是子吗?我看是刀子,插在老子的心窝上了,真真气煞我也。”

  “学究”也不恼,更不在狗屎运什么的纠缠,悠然道:“这一子不是子还能是什么?”

  “屠夫”愤愤不平,嚷嚷道:“你说是‘子’,那跟其他的‘子’能一样吗?”

  “学究”也来了兴致,将羽扇往棋盘上一扔:“呔,你这负犬,何其能吠。子非子,难道黄牛还非牛了吗?”

  在两人之旁,一头悠然自得地躺在树下啃着夜草的老黄牛疑惑地回过头来,总有种躺着挨了一刀的感觉。

  紧接着,两个半截身子都入了黄土的老人就着“黄牛是牛还是非牛”的问题争论了起来,你不服气我,我不服气你,争得那是个面红耳赤,就差挽袖子动手脚了。

  楚留仙在一旁看得一头雾水,哭笑不得,不知道这是闹得哪一出。

  “这一村子,未免太过有趣了吧?”

  楚留仙这边看戏看得不亦乐乎,同时也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发现村中有人抬头,移目,看上他哪怕一眼,可是始终都感觉到一种异样,数十道无形的目光聚焦一般的感觉。

  两个老人吵得累了,默契地停了下来,“学究”抬头,看了楚留仙一眼,摇着羽毛扇子道:“这位小友既能看出老夫这一手一子解双征妙处,还取得镇神头的好名,想来也当是纹枰好手……”

  他话都没说完呢,对面“屠夫”听得他那自矜之意,冷哼一声,怒目而视。

  “学究”就当没听到,云淡风气地继续道:“不知小友能弈否?愿弈否?”

  这话一出。别说是“学究”自己了,就是“屠夫”也顾不上跟他斗气,期待地望向楚留仙。

  这两老人显然是寂寞惯了,眼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期待之色。俨然是小孩子邀请朋友一起嬉戏一般的神色。

  楚留仙微微一笑,拱手道:“晚辈能弈,不过今日非是为了弈棋而至,乃是应邀而来。改日再来向两位前辈请教。”

  两个老人毫无掩饰地露出失望之色,收拾起棋子的动作也显得有气无力,漫不经心起来。

  “是啊。”

  “学究”叹息:“若非是有事,有谁能来?有谁会来?却是老夫想到差了。”

  “屠夫”冷笑:“老穷酸你就酸吧。别耽搁年轻人正事。”

  他长身而起,走到村旁山壁下,双手叉腰。冲着上面大喊:“老狄~~~~”

  中气十足。齐声隆隆,如闷雷炸响,滚滚而过。

  “你等的人来了~~~”

  他头顶上,山壁间,一个个漆黑洞穴深不见底,只有风吹山壁,打着旋儿卷入其中。稍稍能缓解几分寂寞。

  楚留仙望向山壁,脸上忽露出凝重之色。

  他清晰地感觉到,随着“屠夫”一声喊,山壁上洞穴中隐隐约约,不知道多少道气息若隐若现,更有不知道是目光还是精神的无形力量,落在他的身上。

  这一刻,楚留仙的感觉比起当初在通天峰面对那么多宗门弟子还要来得清晰,依稀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觉。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他在村中如“屠夫”,“学究”等人身上感觉到的一样。

  那种熟悉,不是源自气息,而是更在其上,玄之又玄的东西。

  论及气息,楚留仙踏入到这个村落开始,就完全没有在“屠夫”等人的身上感觉到哪怕一丁点儿的气息,闭上眼睛,他怕是会觉得整个村子空空荡荡,一人不存。

  很快,一个身影从一处山壁上一处洞穴里踏出,只是一步,落到了“屠夫”面前。

  顿时“屠夫”如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一般,喊声戛然而止,又好像是被生生憋了回去一样,“屠夫”的脸都涨红了。

  那也是一个老人,身如老松而笔直,白如银丝的长须垂落至腹,双手落下来直至膝盖,满头银发披散开来,随风扬洒,霸气外露。

  这老人一出,“屠夫”收敛了几分大大咧咧,“学究”也停止了捻须自矜的样子,显然其人在村中老人心中颇有地位。

  “大半夜的,小心别惊醒了楚大姐,不然须有你好看。”

  长须老人淡淡一句话,“屠夫”就缩了缩脖子,好像对那个“楚大姐”很是忌惮。

  老人接下来的一句话,就让楚留仙脸上一僵,想笑又不好笑,憋得好生辛苦。

  “就是没有吵醒楚大姐,吵醒了老黄。”老人伸手一指又一次无辜挨刀的老黄牛,“吵醒了花花草草也是不好的。”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楚留仙面前,落在他身后的“屠夫”脸色尤其精彩。

  好不容易顺过气了,“屠夫”压低了嗓子嚷嚷道:“老狄,怎么说都是在娃娃面前,给咱留点面子嘛。”

  “老狄”背影处飘忽一句话,就让“屠夫”,“学究”,乃至于村中其他人都安静了下来。

  “既入无想壁,还有什么面子?!”

  楚留仙只见得众人脸色落寞下来,那种寂寥恰似夕阳西下,纵无限好,终近黄昏一般。

  “狄老。”

  楚留仙刚行了一礼,还没来得及问话呢,便觉得手臂一紧,狄老把着他的手臂,一步跨出,便将他带到了九天之上。

  脚下,浮云如车驾,倏忽之间,向着远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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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心性(上)

  “这是要去往何处?”

  “不是要去雷泽吗?”

  楚留仙心中满是疑惑。

  雷泽是一个独立的小方域,亦可称之为“洞天”,其入口定然是在神霄府中,而此刻狄老带着他,分明是往远离神霄府的方向去。

  这是怎么回事?

  楚留仙疑惑地回望,无想壁落在身后,庞大的身躯不住缩小,远远望之真如一扇屏风一般。

  “怎么,对无想壁感兴趣?”

  楚留仙的耳畔传来狄老悠悠然的声音。

  “嗯!”

  楚留仙点了点头,并没有马上去问雷泽事,而是以好奇地目光望向狄老。

  此时近距离看来,这狄老又与留给他的第一印象大相径庭。

  须发洁白,面上皱纹层叠,连一双提起精神来如鹰如隼的眸子,绝大多数时候也昏暗无光,恰似那些眼中生了白障的乡间老农一般,锋芒内敛。

  楚留仙感觉愈发地明显,他在狄老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不是相貌,无关修为,是精气神内敛,无一点浪费,如守财奴般谨守每一点精神,汇之成江河。

  无想空念秘法!

  毫无疑问,这个狄老也是修有楚氏秘法无想空念者。

  在确定了这一点后,楚留仙恍然大悟,终于知道在那诡异的村庄中,在无想壁上,他始终感觉到的熟悉感觉源自何处了?!

  就是这无想空念秘法!

  “怎么可能会这样?”

  楚留仙为他的发现震惊了,“神霄楚氏秘法怎会让这么多人习去?那村中就有数十人之多,无想壁上又有几人?”

  正因为想到这一点,心中无比的好奇,他才毫不犹豫地点头。

  楚留仙现在对神霄府中禁地——无想壁,悠然神往。好奇不已。

  “我想你也发现了,我们都修有无想空念秘法。”

  狄老的声音悠悠传来,丝毫不影响他把着楚留仙的臂膀,出入青冥,纵横云间。

  无须借助任何法术任何法器,一个纵跃,一个呼吸,自然腾云驾雾,视天涯如咫尺。有古仙人之风。

  换在平时,楚留仙定然对这狄老的手段乃至于他本身好奇无比,然而在这个时候,他的心神全部为无想壁所吸引,只是眼中放着光。盯视着狄老等待他的讲解。

  狄老脸上露出一抹苦笑之色,道:“刚刚书生下出了一手好棋是吧?”

  “嗯。”

  楚留仙微微颔首,一头雾水,不知道怎么又扯到了那盘棋上去。

  “你取的名字不错,镇神头,好一个镇神头,一子解双征。真是好棋!”

  狄老啧啧赞叹,眼中波动一下,神光跃跃欲试,终究紧锁不曾外泄。他接着又摇头苦笑道:“可惜在这修行路不是纵横十九路的棋盘,下不出这样两全其美的妙招。”

  观其神色黯然,似有很多无奈、不甘盘绕在心中。

  楚留仙沉吟了一下,脑海中回想起不久前所见的那一手“镇神头”妙棋。

  镇神头。一子解双征,什么叫做“征”?

  围棋当中。三面合围,仅留下一气于对方,不管对方如何长出,始终紧紧贴住,保证对方只有一气,时刻处在被打吃的状态下,就叫做“征子”。

  一子解双征,意为一子即落,解两个方向征子之危局。

  “两全其美?逆天改命吗?”

  楚留仙配合着那一招妙手,揣摩着狄老心意,结合狄老神色间黯然,在无想壁上下感受到那种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气氛,脸上现出了恍然之色。

  “难道……”

  楚留仙有点懂了,若真是如此,那么无想壁上下那么多人,都修炼有无想空念秘法也就不足为奇了。

  果不其然,狄老结束了片刻失神,道:“我等修士,有神魂精力,亦有肉身灵力,两者既是相辅相成,又是各自独立。”

  楚留仙知道他即将说到关键了,于是默然不语,倾听而已。

  “无想壁存在逾千年,族中上下,但凡至于穷途,再无前进余地,只能坐等寿元枯竭者,族中会择其优者,传授以无想空念秘法。

  两全既不可得,双征不可解,与其过几年与草木同朽,化作一杯黄土,不如蕴养精神,延长寿数,颐养天年之余,随时准备为我神霄楚氏在危难时刻做出贡献,未尝不是一个好选择。”

  狄老并没有说得太透彻,然而楚留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说白了,就是一群如黄昏般的族中老人,在修行路上前进无望,只能坐等衰亡的时候,会得到传授镇族秘法,既能延长寿数,又能保持住一击之力!

  代价怕是一入其间,几乎没有再现人间的机会了。

  千年以降,楚氏族人、客卿当中,有多少人步入其中?又还有多少人依然存活?

  想到这里,楚留仙悚然而惊,终于知道那里为什么是神霄楚氏的禁地了。

  “竟然是……这样……”

  楚留仙喃喃自语,他是彻底明白了。

  假若有那一天,外敌破风雷海,欲覆灭神霄府,灭神霄楚氏根基。

  关键时刻,无想壁中走出一群绝迹人间多年的垂垂老朽,他们基本上都走到了生命终点,气血枯竭,灵力凝滞,甚至可能再施展不出哪怕一个法术了。

  可是这些老朽,一个个都修炼有无想空念秘法,将积蓄多年的精神一并放出,如楚伯雄临死时候作为一般,形成雷霆风暴……

  试问,那又将是何等威能?

  即便是阳神真人当面,又有何人不可杀?!

  楚留仙的眼中恍惚间似已密布无尽电光,遮天蔽日,湮灭一切,顺昌逆亡,无可抵挡。

  “恐怖,无限恐怖。”

  楚留仙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后感慨不已,他却是不知道神霄楚氏还有这样的最后手段在。

  无想壁当然是禁地,能知道其中隐藏着什么的怕是整个神霄楚氏当中也没有几人,楚留仙若不是因为其特殊身份,以他目前的修为远远不到能得知这般隐秘的地步。

  “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得见那一幕。”

  楚留仙悠然神往,却也知道那一幕还是不见为妙。若真的走到那一步,定然是神霄楚氏走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蓦然间,他的脑海中闪过一句话,那是之前在离开无想壁前,狄老随口而出的话:

  “既入无想壁,还要什么面子?”

  楚留仙当时听了便算,现在洞悉了无想壁的真相,一股无法言述的悲凉感觉涌出。

  恰似晚照犹自绚烂,夕阳西下,黄昏落幕。

  那是一群走到尽头,苟延残喘的垂暮老人。

  楚留仙终于能理解狄老言语间流露出来之暮气,之哀伤了。

  “这又是一个什么人物?曾经又有过怎样的辉煌呢?”

  楚留仙不禁以探究的目光望向身旁的狄老。

  此人既称狄老,当不是神霄楚氏族人,估计是前代的客卿长老一流人物。再怎样的客卿也只是客卿,这狄老竟能在无想壁中人里占有崇高的地位,甚至能出入无想壁,带着楚留仙遨游九天之上远去!

  这样的人物,若是普通才叫有鬼呢,如“屠夫”那一类的人,兴许除非神霄楚氏真走到了最后关头,历代宿老踏出无想壁的时候,不然怕是永无再见天日之机了。

  狄老自然能感受到楚留仙探究的目光,不过一笑置之,显然没有多说的意思。

  楚留仙收回目光后,亦是默然不语。

  他心中还有疑问,现在却还不到问的时候,他更想知道,狄老带他离开神霄府远走,又是为了什么?

  在狄老这样修为通神的大修士脚下,天涯,亦不过咫尺。

  没过多长时间,越过一片冰天雪地,在另外一头,远离了神霄府所在的地方,一个陌生的城镇进入了楚留仙的视线范围。

  飞至城镇上空,楚留仙身子一沉,被狄老带着不为人注意地落入了城中。

  站在城中最高的一座浮屠塔上,狄老冲着人群中遥遥一指,道:“留仙,你看那边。”

  楚留仙不明所以,还是循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但见得,街市繁荣,人头涌动,接踵摩肩,川流不息。

  这般市井红尘景象,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角落每一天都在不断发生着,没有什么稀奇。

  楚留仙打量一番,最后目光一凝,落到了人群的一个人身上。

  那人中等身材,寻常面貌,普通衣着,按说应当很不起眼才对,可是楚留仙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这不是他的目光有什么敏锐处,着实是这人身上有一种格格不入的味道,不仅是他,就是那些普通人也感觉到了,下意识地远离。

  “这是一个百战余生者,习惯了铁与血的味道,即便是离开行伍,回到人间,有些东西却扭转不过来。”

  狄老的声音在楚留仙耳边响起,“你注意看他的眼睛。”

  双方距离甚远,但以楚留仙现在的修为来说,要做到这一点并不为难。

  全神贯注下,那人无论一个表情,一个眼神,皆洞若观火,清晰无比。

  “嗯?”

  楚留仙的神色一变,隐隐把握住了狄老想让他看到什么了。

  在那人的眼中,他分明看到了如视蝼蚁一般的冷漠与轻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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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心性(下)

  “力量啊,如醇酒醉人,亦如酗酒有瘾,更容易让人在醉中痴狂,迷失了自己。”

  狄老的声音在楚留仙耳中悠悠地回响着。

  楚留仙暗暗点头。

  他能理解那个百战老兵的想法。

  曾经纵横沙场,百战余生,一手杀人术,普通人在他的眼中,与那引颈就戮的鸡鸭有什么区别?

  看人时候,见得脖子,想的是用多大力气,发力在哪里能致人死命;一人靠近之际,第一反应是警惕,是先下手为强。

  百战老兵,回归城镇,却再也适应不了普通人的生活。

  楚留仙收回目光,那个百战老兵看人的眼神让他难受。

  曾几何时,他也有过类似的想法,掌能移山填海之法器,可呼风唤雨之法术,回头再看凡人,乃至于孱弱一些的修士,感觉就好像是在看砧板上的鱼。

  楚留仙毕竟是修士,坐拥神霄楚氏和道宗典籍,又有名师指导,他能知道那是心魔,是心性失衡,于是克制,于是扭转。

  那个百战老兵则不同。

  他完全不知道自身出了什么问题,只是看其他同类如蝼蚁,格格不入,平静中掩藏着疯狂。

  “这样下去,此人早晚迷失,为心魔所趁,做出让自己后悔终生的事情来。”

  楚留仙心中刚刚闪过此念,城镇中百战老兵走到一处巷子口,“哎呦”一声,一个穿着一身红,像火一样蹦蹦跳跳的小女孩欢笑着从中冲了出来,撞在了老兵身上。

  楚留仙“咯噔”一下,知道不好。

  在那一瞬间,他能看到老兵如受惊的战马。眼睛一下就红了,本能出手“扶”住了小女孩。

  一手握住小女孩纤细的脖颈,浑身肌肉绷紧,就待发力!

  眼看着不忍言的事情就要发生。百战老兵忽然怔住了,如六片顶阳骨全开,一盆冷水灌入,打了一个寒颤。冷静了下来。

  他放松绷紧的肌肉,原本作势要扭断小女孩脖子的手下滑,把吓呆了的小女孩搀扶起来。

  从头到尾,除了高处的楚留仙和狄老外。包括那个小女孩自己都没有发现异常,人群依旧川流不息,小女孩站直了。甜甜笑着道谢挥手告别。

  喧闹的街市中。百战老兵心有余悸,呆呆地站在那里,说不尽的落寞……

  楚留仙长吁出一口气,从老兵身上收回目光,瞥了身旁狄老一眼。

  狄老正将手重新纳回袖中。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若非他隐秘地出手,怕是街市中已经喧闹成一片。一个花蕾般的生命消失,一个老兵沉浸在悔恨当中,悲剧不可挽回。

  “走吧!”

  “我们去下一个地方。”

  狄老重新出手把住楚留仙的胳膊,再次腾云而起。

  一直到两人腾云驾雾,街市的喧闹声渐不可闻的时候,那个百战老兵依然雕像一般地出着神。

  楚留仙这次没有再多问什么,隐隐约约地把握住了神霄楚氏长老会以及狄老的目的所在。

  甚至,他隐隐地还有着一种期待的感觉。

  默然跟着狄老,他们去到了下一处。

  湖如明镜,水乡如画,有拱桥似天上彩虹,乌篷船状水中弯月,美不胜收。

  水乡人家,不如城镇中繁荣喧哗拥挤,却多了几分悠然自在淳朴。

  循例找了一个高处,狄老与楚留仙落了下来。

  这一回,狄老并没有给楚留仙指明要观察什么,只是在他身旁静静地负手而立,似也陶醉在这水乡风光当中一般。

  狄老不言,楚留仙亦不问,只是凝神望向下面。

  水乡小镇,稀稀落落人群,多有卖鱼儿,棱角一类水产者走街串巷。

  有少女,与老翁,亦有一个老乞婆满脸愁苦,连乞讨都显得心不在焉,不住地在街旁张望着什么。

  顷刻之间,楚留仙在那个老乞婆堆满了褶子、尘土的脸上,看尽了痛苦、绝望、不舍、痛恨等诸般神色。

  不由自主地,他就将绝大部分注意力放在老乞婆身上,怀疑她就是狄老想让他看到的。

  好半晌,楚留仙见得老乞婆佝偻的身子一下子僵硬,挺直。

  街的另外一边,几个衙役压着一个带着刑拘的年轻人,由远及近而来。

  年轻人浑身是伤,跌跌撞撞,满脸悲愤,却只能拖着锁链,勉力跟上衙役的脚步。

  经行处,血滴落在青石板上,几乎要晕出一个“冤”字来。

  “我的儿啊~~~~”

  老乞婆如遭雷击一般地蹦了起来,哭喊着扑上去,为衙役所止不能靠近,任由她如何伸长了胳膊,还是触碰不到年轻人。

  母子之间,数尺之隔,直如天堑。

  高处,楚留仙的眉头皱了起来。

  “留仙。”

  狄老的声音适时地响起,“你看那边。”

  楚留仙循着狄老所指方向望去,但见得湖面拱桥上,一个八抬大轿正在上桥。

  八抬大轿前后都是仆人,肆意地驱赶着路人,其凶横暴虐,让众人皆不敢上桥与其争道。

  宽大的桥面上,只有轿子在晃晃悠悠地前行着。

  似乎是听闻到了老乞婆的哭喊声音,轿子里伸出一只手来,拨开帷幕,向着街中望了一眼。

  “哼!”

  轿中人冷哼一声,似有不屑,垂下帘子吩咐轿夫快行。

  楚留仙借着那一掀帘子的功夫看得真切,轿子中是一个体胖如猪的中年人,无怪八个壮汉轿夫依然抬得气喘吁吁,其分量之重可想而知。

  本来他还没有太过在意这个轿中人,关键时刻狄老的声音再次响起。

  “此人是老乞婆的长子,刑徒的大兄!”

  “嗯?!”

  楚留仙愕然回首,不敢置信地望向狄老。他从轿中人的反应中没有看出哪怕一丁点儿血脉至亲的感觉,有的只是无尽的冷酷、不屑,乃至得意。

  狄老对他的目光恍若不觉,继续慢悠悠地道:“其人倾尽家财。豢养强人以为寇,洗劫数个村庄,明面上则是一个大商人。”

  “他驱赶老母出门,诬陷自家兄弟囹圄。为的不过是些许钱财,以及他们两人的规劝让其厌烦。”

  “其人之狠毒,为了财势泯灭人性,可谓之曰:‘人魔’。”

  楚留仙默默地听着。大致明白了狄老让他看这一幕的意思。

  若是之前那个百战老兵是身有力量,从而迷失在力量当中不可自拔,那么这个“人魔”就是为了力量,泯灭人性。孜孜以求,为心魔吞噬。

  “下一个,又会是什么呢?

  楚留仙心中好奇。口中却是淡淡地道:“狄老。我们走吧。”

  说话时候,他轻轻地一挥衣袖,似是要甩去落在衣服上的尘埃一般。

  此刻,八台大轿至桥中央,下面是万顷波涛;老乞婆被衙役一推倒地,年轻刑徒使命挣扎亦无法去搀扶自家母亲一下。

  下一刻,隆隆之声如雷。湖上横跨的拱桥毫无征兆地坍塌,八抬大轿坠入湖中,连带着其中体胖如猪的人魔一起再没有浮起来;

  纤细的电光游走,几个衙役僵硬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年轻刑徒的刑具断裂开来,脱离他们的掌控。

  最后,当湖中恢复平静,年轻刑徒扶着老母远走,原本楚留仙和狄老所在地方空荡荡的,再无一人……

  ……

  “这又是要看什么?”

  楚留仙有哭笑不得之感。

  看过了百战老兵与人魔之后,他可是抱着很大期待,也是做好了再见人间惨剧的心理准备,结果出现在他面前的一幕却是一群放课 孩童从私塾中涌出,嬉戏着、打闹着。

  “这是什么情况?”

  楚留仙很是无语地望向狄老,却见得狄老也在东张西望,有点失望的样子。

  “怎么会没有呢?”

  狄老挠头,一拽楚留仙的胳膊,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走遍了数十个私塾,总算在一处族学上空停了下来。

  他长出了一口气,讪讪然道:“很常见的啊,今天真是见鬼了,你看!”

  狄老伸手一指下方。

  按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楚留仙只见得有七八个男孩子躲开塾师的目光,在角落处打闹着。

  一看之下,他愈发地无语,腹诽道:“是常见,能不常见吗?一群小毛孩子打架……”

  狄老想让楚留仙看的,的确是一群孩子的打闹。

  “看出点什么来了吗?”

  狄老恢复云淡风轻样子,若有所指地问道。

  “嗯!”

  楚留仙自然知道狄老这般人物不会无的放矢,静下心来观察,很快就发现了狄老想让他看什么了。

  在那群孩子当中,有一个满脸稚气,但身高体壮如成年人的孩子,正一脸无辜,被另外一个孩子推在肩膀上步步后退,很快退无可退地困到了墙角处。

  让人吃惊的是那个动手推搡的孩子个子只是到那个高大孩子的胸口处,却一脸凶悍,将高大孩子逼到墙角后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那个高大孩子完全不敢还手,双手抱头任由踢打,最后还嚎啕大哭了起来。

  小个孩子打得累了,得意洋洋地在其他孩子簇拥下扬长而去,留下高大孩子抽泣不止。

  楚留仙看到这里,除了为那个高大孩子怒其不争外,大致悟到了狄老的用意。

  这些孩子都是一族中人,观其服饰也无高低贵贱之分,导致这个结果的只能是个人心性问题。

  类似的情况屡见不鲜,任是谁人都曾见过。

  “你明白了吗?”

  狄老面带微笑地问道。

  “嗯。”楚留仙微微颔首,道:“空有力量,无有匹配的心性,为人所欺。”

  “还有呢?”

  狄老刨根问底地追问。

  楚留仙心知肚明,狄老想听的是他对所见三个场景的评论与感悟,不过这回他却是不打算按照对方的戏本子走了。

  他看着狄老的眼睛,问:

  “雷泽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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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紫霄宫

  “雷泽出问题?”

  狄老奇怪地看了楚留仙一眼,道:“你怎会这么想?”

  他的回答闪躲,顿时让楚留仙更加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狄老,你带留仙来看这些,不就是为了让我清楚地意识到心性之重要吗?”

  楚留仙笑着说道:“正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心性之成长,岂是如此轻易?想来不过是增加我的警惕心罢了。

  若无变故,长老们怎会如此做?

  现阶段唯一会跟我有关的变故,不就是雷泽吗?”

  楚留仙话说完,昂首挺胸地看着狄老,对自家判断全无怀疑。

  “好!”

  狄老抚掌而笑,“不愧是公子留仙,果然见事明白。”

  他接着道:“你既然能明白老夫带你来看这些的用意,自不会失去警惕之心,这老夫就放心了。”

  楚留仙看着狄老的眼睛,追问道:“狄老,雷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他对此颇为重视。

  雷泽一行,关乎他能不能在短时间内真正掌握无想空念秘法,又牵涉到不久之后的七罪之诀,由不得他不上心。

  “雷泽的确是出变故了。”

  狄老收回了赞叹不已的目光,叹道:“原本长老会的决议是让你肉身进入雷泽,这样即便是会收到雷泽本源意志的排斥与压制,却不妨碍你感悟雷法,只是……”

  他摇了摇头,道:“这说来话长,我们路上分说吧。”

  话音落下,狄老把着楚留仙的臂膀,腾云驾雾。向着神霄府无想壁处飞去。

  当夜,无想壁下村中,楚留仙徘徊夜下,周遭清冷一片,无蛙鸣鸟啼,无人声低语,静谧安宁。

  第二次进入这个村庄,并且留宿其中,抬头望向无想壁上在月色下形如斑驳的一处处洞穴。楚留仙既觉恬淡,亦感凄凉。

  暮气沉沉,笼于山壁,罩在野村。

  楚留仙的心神并不在这方面,他在月下徘徊。为的却是狄老在归途上对他所说的那些内容。

  寻常时候,神霄楚氏弟子入雷泽,那是肉身入内,行走雷泽大地,在被雷泽意志压制的情况下,对雷泽土著生灵依然是神灵一般的存在,能从容地感悟雷法规则。从而有所收获。

  楚留仙原本该进行的,也当是这样一个流程。

  在雷泽当中,神霄楚氏还立有一个据点,名为:紫霄宫。是历代神霄楚氏弟子进入雷泽时候的落脚点,也能从中得到帮助。

  只是这次别说通过紫霄宫,在雷泽土著当中有神灵般的地位了,就是连肉身进入雷泽。也不能够。

  这就得从头说起了。

  从千多年前,神霄楚氏先祖得到神霄宗宝藏雷泽方域后。一共发生过七次变故。

  每当雷泽出现变故的时候,整个雷泽世界都会被毁去,一切重归混沌,再次衍化。

  每次变故都全无征兆,只有在变故一开始的时候,借助那短时间内的空隙,神霄楚氏能将自家子弟接引归来,其余的就再也无法插手了。

  雷泽方域重归混沌,持续时间可长可短,从过去七次得到的经验来看,长则三年五载,短则十天八天,完全没有规律可言。

  在这次之前,神霄楚氏中人都以为雷泽有这个特性是相当好的事情,想来当年神霄宗之所以看重雷泽这个小方域,除了其特殊的雷霆属性外,这一点当是至关重要。

  正是有了这重回混沌,再次衍化世界的变故,这才能限制住整个雷泽世界只能是一个洞天,一个福地,一个历练所在,而不会养虎为患,诞生出绝世强者,以至于出现无法掌控的情况。

  只是——

  楚留仙的脑海中,闪过狄老叹息着讲述完这一切,对他所说的结语:

  “要在这种情况下进入雷泽,只有神魂入内一个办法。”

  “如此一来,自然难度大增,没有肉身可倚仗,只能靠着降临夺舍之法存身;好处也有,在雷泽世界重归混沌时候,雷泽意志尚未诞生,不会受到压制排斥,更能在最本源的情况下,感悟到雷法真谛。”

  “其中各有利弊,凭你自选,明日清晨,留仙你再做决断!”

  楚留仙一直在琢磨狄老所说的那一番话,显然长老们的意见是让他进入的,毕竟七罪之诀牵涉到当世七大修仙世家,不是轻易能过关的,这个时候能多一分实力,就要多上一分把握。

  他此时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为的却不是长老们的意志,而是狄老最后的那番话。

  “能在最本源的情况下,感悟到雷法真谛?”

  楚留仙自语出声:“那边走上一趟,又有何妨?!”

  他的眼前,恍惚间似又出现了卧龙山被夷为平地后的景象,楚伯雄以无想空念秘法一击之下,如此威势,只要一想就让他悠然神往,恨不得立时掌握、发挥出这一秘法来。

  这次,就是一个机会!

  心意已决,眼看天色将明,楚留仙索性也不回去休息,就这样面向东方,调匀呼吸,等待着晨辉喷薄而出的时候……

  ……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爬上了无想壁,如水般漫过一处洞穴的时候,狄老从中大踏步而出。

  走到楚留仙的面前,看到他面上笑容,眼中坚定,狄老便知道他做出了怎样的决定,问都不问上一声,只是面露赞赏之色,道:“跟上。”

  狄老当前引路,楚留仙紧随其后,来到了一座通体紫色巨石砌成的巨大宫殿外。

  构成宫殿的每一块巨石都大过一头大象,其上每一个浮雕都超过一人大小,即便是通体紫色,饱蕴雷光的大门,亦高至十丈,让人只能仰着脖子才能看到全貌。

  大门早已洞开。两人径直入内。

  在进入的一瞬间,楚留仙才在大门的最高处看到一处与宫殿浑然一体的匾额,上书三个大字:紫霄宫!

  紫霄宫!

  神霄府核心所在,当年神霄宗辉煌时候的重要宫殿,非核心人员不可踏足。

  今时今日之神霄楚氏弟子,绝大多数连远远望上一眼这座宫殿的资格都没有。

  进出其间者,无不是神霄楚氏长老一流的人物。

  唯一的例外,便是要进入雷泽方域的家族子弟。

  雷泽之门,便在紫霄宫中。千年不曾移动过位置。

  楚留仙随着狄老进入其中,狄老就仿佛把跟在身后的他给忘了一般,径直走到一处蒲团处坐了下来,老僧入定般闭上了眼睛。

  在那周围,星罗棋布蒲团成百上千。其中落座十余人,皆如狄老般模样。

  他们之中有几人身上气息最是晦涩,如在古墓前屹立数千年的石人一般,完全感觉不到生命的气息,更像是一尊尊雕像。

  所有人所坐的位置,有意无意地面向大殿的最中央。

  那里,一道门户。静静地立在那里。

  说是门户,其实就是一道大门。

  大门两侧皆空,四周雕刻着密密麻麻的纹路,如雷电。如乌云,放射出无数紫电般的细纹,爬满了目之所及的每一个角落。

  门的中间不是实体,而是浓郁的几乎要化成了液体的紫光。

  “雷泽?!”

  楚留仙向着四面众人行礼罢。起身望向那道门户,不由出神。

  雷泽门户内紫光流转。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漩涡,连目光都要吸入其中,再不得出。

  隐隐约约地,似还有轰鸣之声从中传出来,只是感觉就好像声音是在一个又一个的罩子下回荡着,听不真切。

  楚留仙站在雷泽大门外,终于真切地感受到狄老之前的担忧为何了。

  只是这片刻功夫,距离他进入紫霄宫不过数十息的功夫,雷泽大门上紫光就剧烈波动了数十次之多,甚至大门本身都如有生命般地颤动了数次。

  楚留仙在感受到那种颤动的时候,心中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感觉。

  “这真像是……胎动!”

  雷泽此时的情况,仿佛是一个妇人怀胎十月,孕育着新的生命。

  “留仙,你可想好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紫霄宫中回荡,楚留仙甚至不能分辨出这话到底是出自何人之口。

  “我想好了。”

  楚留仙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道。

  “好!”

  “去吧!”

  话音落下,紫霄宫中重回静谧,楚留仙心领神会漫步向前,至雷泽大门前坐下。

  雷泽世界,到底是依附在什么地方存在,区区一道门户,为何就能将其固定在紫霄宫中,千年不易?

  这些疑问,都暂时从楚留仙的脑海中散得干净。

  他静坐片刻,调匀呼吸,真灵离体,人形真灵飞起,向着雷泽大门伸出手来。

  当真灵的手即将要触碰到雷泽大门的一瞬间,澎湃的吸力从中迸发出来,不仅仅是真灵,连楚留仙的神魂一起被从身体中吸出,鲸吞虎噬般地卷入了雷泽大门中。

  顷刻之间,雷泽大门上紫光波动,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遍及整个门户,其中隐约透出的气息满是一阵混沌、蛮荒的气息。

  大门前,楚留仙的身躯神韵尽去,陡然放松了下来,恍如沉睡。

  无声无息地,又有一个个人影从紫霄宫外飘然而入,没有寒暄,没有废话,一一落座,众星拱月般地落座蒲团。

  到底来了多少人,没有人去数过,只知道能在此时入得紫霄宫者,无非是家族长老,阴神尊者!

  不知何人一声叹息,隐含担忧:

  “希望留仙这孩子能平安归来~~~”

  ……

  楚留仙自然不知道他走后紫霄宫中发生的事情,此时进入他视线的,正是一派世界初生时候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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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降临

  诗云:

  我昔未生时,冥冥无所知。

  天公强生我,生我复何为?

  无衣使我寒,无食使我饥。

  还你天公我,还我未生时。

  诗词之力,动人心魄,然而归根结底,不过是文人臆测,难入修士之眼。

  人生世间,知冷暖饥饱,可又岂能知道未生时候状态?

  于母亲腹中十月,能知冷暖否?

  未曾投生前,是天地交感而生,还是真灵转世而来?

  不成修士,不洞彻天地之秘,无人能够知晓,说到底不过是寄托罢了。

  人的一己之事都是如此,遑论天地之态?

  谁能知道,偌大天地,在诞生时候是什么模样?是天工造物,是外来造成,还是冥冥之中,真有至高的神灵捏土而成众生?

  楚留仙面前就有这个机会,能一窥视一方世界初生时候模样。

  其他不论,单纯这一点,就让他觉得不虚此行,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在艰难的仙路上,能让他走得更稳,更远!

  神魂之体,在一片混沌虚空中连保持原本的样子都不能做到,散成一道气流,从九天之上坠落下来。

  至高之处,横亘长空的一道门户在合拢,归路断绝。

  楚留仙想要离开雷泽,重回紫霄宫中,怕是得外界接引,方才能够。

  他此刻已经无暇去想那个问题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下方世界不住发生的,世界初生时候最关键的一幕。

  天上是无穷无尽的混沌之气,碰撞着,融汇着,倾泻而下暴雨,无休无止。

  更有一道道雷霆被激发,轰隆隆的雷声。闪烁天际的电光,便是一切。

  下方,一望无垠的汪洋在涌动,陆地只是一小块一小块如荒漠中的绿洲一般。

  肉眼可见在海水不住地褪去,陆地、岛屿不住地浮现出来,然而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时不时地更有火山在海中爆发,煮沸方圆数百里的海域。

  偌大天地,竟无生灵。

  楚留仙不由得感到一阵阵的焦虑。

  他现在是神魂之体,无凭无依。降临到这个世界中必须得夺舍后才能生存。

  问题来了,整个雷泽世界还处在重归混沌,诸般衍化的阶段,哪里有生灵能提他夺舍?

  当两界穿梭,雷泽对方给予他的保护力量消散后,楚留仙要是还没有找到夺舍之体,那问题就大了,死得就太过冤枉了。

  唯一让楚留仙能安心等待的便是雷泽大门外的那些神霄楚氏长老们。

  他们自然知道雷泽中的情况,依然让楚留仙入内应当是有一定的把握吧?

  楚留仙沉下心来。仔细观察。

  很快便被他发现了异状。

  “咦?!”

  “难道……”

  楚留仙眼见得一整个岛屿从海水中浮出来,然后又在火山爆发中沉没,整个过程如皮影戏般在眼前一闪而过。

  “时间!”

  “重归混沌,衍化世界。乃至于此后很漫长的时间里,时间本身都是紊乱了。”

  “原来如此!”

  楚留仙恍然大悟,明白外面那些长老们的打算了。

  长老们之所以明知道危险,还愿意让楚留仙在这个当口儿进入雷泽。看重的就是这一点。

  由于重回混沌,在一切平稳下来前,雷泽中的时间都是紊乱的。相当于一个时光流岚方域,外界数月,这里不知何年?

  再加上楚留仙进入雷泽的目的,在这种状态下本就更容易达成,为了不久后的七罪之诀计,长老们方才会下此狠心。

  楚留仙有放声大笑的冲动。

  原本他还担心无法在短时间内修炼成无想空念秘法,现在有了充足的时间,有了揭开层层面纱更显得真实的雷泽世界,这一切也就有了可能。

  在他心思浮动的这么片刻功夫,雷泽中又生剧变。

  退海还陆的过程继续到了终点,岛屿、大陆、汪洋的格局基本形成,到了这个地步,即便是还有小变,大致也平稳了。

  然而,一个世界最精彩,最主要的生命,依然没有在雷泽当中出现。

  楚留仙正自担忧间,一道雷霆自九天之上落下,砸入无尽汪洋当中,散开做无数雷光。

  类似的一幕,在他进入雷泽当中发生了不知道多少次,本来不当得注意,可是就在那一瞬间,楚留仙的心忽然咯噔了一下。

  “生命!”

  “这是生命的气息……”

  楚留仙惊骇莫名,他想过无数的可能,却从没有想过生命竟是这样诞生的。

  没有外来的生命,没有远古的神祇,只是一道道的雷霆击于海中,无数次或许都没有变化,但有那么一次竟然就导致了生命的诞生。

  楚留仙将全部心神全部注意力都从外放中收回来,投入到那片海域当中,沉浸在生命萌芽时候的感动里不可自拔。

  肉眼不可见的生命……

  水中的植物……地上的植物……水中的生命……两栖的生命……陆上的生命……空中的生命……

  紊乱的时间流将亿万年的流程集合在一起,如一幅生命衍化的画卷,在楚留仙眼前徐徐展开。

  若非是神魂之体而非血肉之躯,楚留仙有感动落泪的感觉。

  生命之侥幸、艰难,之顽强、坚定,好像一**的大浪,拍击在他的身上。

  周遭依然是雷霆如雨般轰落下来,时而击死了动物,打焦了植物,引起了山林的大火……,可这一幕幕落在楚留仙的眼中,始终无法掩盖那导致生命萌芽的一击生命之雷霆。

  “既是毁灭,亦是创生!”

  楚留仙喃喃自语着,脑海中那道生命之雷如烙印般盘亘不去,直到永远。

  某一刻,楚留仙醒了!

  “不好!”

  他大惊失色,才发现自己沉浸在生命的感动当中太久太久,似是顿悟一般的状态里。

  这样的状态平时求之不得,但出现在这个时候却是大凶险。

  楚留仙清晰地感受到笼罩在自家身上,保护着他神魂之体不为雷霆,不为混沌湮灭的两界屏障之力稀薄至几乎不存。

  要不是生的本能将其唤醒,打断了他的顿悟,楚留仙真的要实践一下什么叫做“朝闻道夕死可矣”了。

  “没多少时间了!”

  楚留仙连想都不想地,席卷神魂所化的气流向着下方俯冲而下。

  在两界屏障之力消融前,他必须降临下去,不然就真是呜呼哀哉了。

  如陨石般从九天之上坠落,楚留仙能清晰地感觉到混沌气流,夹杂着雷霆威能,拍打在护体屏障上发出的高热。

  当其时,雷泽当中无数生灵都抬起头来,遥见在空中有一片火烧云般的火红气流在飞速坠落下来,最终砸落向三岔大河所在的范围。

  “啪~~”

  一声脆响,楚留仙感受到护住神魂的屏障被燃烧殆尽,庞大的压力,暴虐的雷霆,磨盘般碾压的混沌气流,就要将他的神魂撕得粉碎。

  楚留仙亡魂大冒,意识也模糊了起来,压根就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本能地向着感觉到生命存在的方向,一头扎了下去……

  ……

  “咔嚓~~咔嚓~~~”

  一窝蛋在颤动着,龟裂出无数的裂纹,显然里面的小生命忍不住要冒出头来了。

  这些蛋每一个上面都遍布着雷电纹路,黄白色的蛋壳,紫金色的雷纹,看上去如艺术品一般。

  这些艺术品,正一件件地被毁坏。

  从蛋壳中破出的小生命大口大口地啃着自己的蛋壳,很快从蔫蔫的状态变成jīngshén抖擞。

  一只只有巴掌大小,四肢着地,有着长长尾巴的小生命们,开始不怀好意地盯着兄弟们的蛋壳,接着是那些还没有破壳征兆的蛋,目露凶光。

  唯一的例外,却是一只最早出生的小生命,它呆呆地趴在青石上,卷起尾巴,伸出爪子,在脑袋前端详着。

  “竟然……竟然……降临成了一只鳄鱼……”

  小鳄鱼体内,楚留仙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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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鳄龙(上)

  “鳄鱼……”

  “……就鳄鱼吧!”

  楚留仙鳄鱼嘴脸,咧出一抹苦笑,怎么看怎么别扭。

  之前千钧一发,生死关头,哪里容得上他挑三拣四,凭着感应中有生命的迹象,一猛子就扎了下去。

  现在,顺利地降临成功,就算是运气不差了。

  “罢了。”

  “不是鳄鱼也好不到哪里去,这雷泽之中,连人类都还没有衍化出来了呢。”

  楚留仙自我安慰着,向着一旁挪开,寻了一处阳光更充足的地方晒着太阳,思量着后面要怎么做,同时也是躲开一群“兄弟”。

  那些与楚留仙一同诞生出来的“小兄弟”们明显不是善良,在吃完了蛋壳,又没有其他食物,本能地谨慎小心不敢往外面探索下,只能把眼中凶光对向自己的兄弟。

  在楚留仙挪开的时候,已经有好几只小鳄鱼在捉对厮杀着。

  他身为最早破壳,生命力最强的一头小鳄鱼,理所当然的体型也最庞大,足足有人类的一只巴掌大,他的那些兄弟们倒是没有招惹他,兴冲冲地战成了一团。

  楚留仙百无聊赖下,在阳光下惬意地舒展开身躯,心中忽然一动。

  “咦?”

  小鳄鱼刷地一下睁开眼睛,左顾右盼了一下又闭起来,呼吸也显得均匀悠长。

  鳄鱼在收敛气息方面本就是有天赋特长的,楚留仙这一收敛气息如枯木,旁边的兄弟们更是将隐约的忌惮忘个干净,撕咬得愈发厉害起来。

  楚留仙浑然不知身外事,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事情当中,感受着一缕缕游离的力量。通过粗糙的皮肤表面,在不住地往他体内沁入。

  暂且名之为“天地元气”吧。

  天地元气的进入,并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完全是被动的,区别或许只是在静下来不动时候,阳光充足时候,更快上一些罢了。

  楚留仙凝神观察,不加以干预,观察着那些游离的天地元气汇聚向何处。

  最终得出的结论却让他大吃了一惊。

  五成的天地元气。流入他体内的末端,在整个过程中强化他的肉体不提,剩余的部分则融入到他尾巴内部独特的纹路上。

  淡淡紫色的纹路,一点一点地亮起,楚留仙“看”在眼中总觉得眼熟无比。

  “是了。蛋壳!”

  楚留仙很有一拍脑袋的冲动,只是小鳄鱼的前爪用时方恨短,实在是够不着啊。

  小鳄鱼尾部天然的纹路,赫然与蛋壳上天然的雷纹有着方方面面的相似。

  “原来如此。”

  楚留仙有点哑然失笑的冲动。

  事实上,人类诸般超脱之法的起始,本就是从观察有着天赋异能的妖兽,各种自然奇观。再创新其他种族已有的体系而来。

  他现在面对的,注意到的事情,在过往无数年,不知道多少人类先民们就已经做过了。不足为奇。

  楚留仙对小鳄鱼先天带来的天赋颇有兴趣,不过更让他感兴趣的是另外一半天地元气的去向。

  另外一半天地元气逆流而上,涌入他的头部。

  在那里,内视下可以看到一团蒙蒙的光团。仿佛是无底洞般地吞噬着天地元气,丝丝地壮大着。

  “有意思。这就是初始时候生灵壮大的方式吗?一壮神魂,二强神通,最终成就先天第一批强者?”

  楚留仙还来不及详细观察神魂在天地元气滋养下的变化呢,一团小上无数的光团他小心翼翼地从旁边冒了出来。

  “呃?”

  楚留仙怔了一下,凝神望去。

  那小光团有头有尾,憨态可掬,俨然是小了无数号的小小鳄鱼。

  小小鳄鱼小心翼翼地靠近过来,吞下一缕天地元气,随即好像吃撑了一样,整个光团涨得圆鼓鼓地,靠在楚留仙所处的大光团上亲昵地蹭了一下,旋即不动了。

  “这……这是什么情况?”

  楚留仙无语了,他分明感觉到,小小鳄鱼光团对他产生的一种依恋、信赖,这才如此肆无忌惮地靠在他身上。

  “它是把我当成它兄长了。”

  楚留仙脑子一转,就知道这小小光团是什么存在了。

  想来,如果没有他的降临,这小小光团才应该是小鳄鱼这个身躯的主宰。

  现在楚留仙鹊巢鸠占了,小小鳄鱼竟然视他为兄,竟然十分依恋……

  这个时候,双方强弱非常明显,之前楚留仙没有察觉到小小光团的存在也就罢了,现在既然发现了,只要他一个动念,就能将小小光团吞噬下去,彻底湮灭这个身躯原主人的神魂。

  以现在双方的实力对比,小小鳄鱼的依恋全无防备来看,这完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楚留仙稍稍沉吟了一下,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罢了,就让它存在吧。”

  楚留仙给了自己一个理由,放过了小小鳄鱼,“说不准日后还有用到它的时候。”

  决定既下,楚留仙将心神拔出,重新透到体外。

  青石上,阳光最浓郁的所在,小鳄鱼懒洋洋地睁开眼睛,舒展下身躯,感觉对身躯的掌控似乎强大不少,隐隐地更有酥酥麻麻的感觉在体内,尤其是尾部。

  楚留仙这一苏醒,吓坏了一头悄无声息靠近过来的小鳄鱼,它肚皮向上一个翻转从青石上滚落下去,“噗通”一声掉落了水里。

  转眼间,它又浮了上来,不过显然不敢从楚留仙所在的这块青石这里登陆,绕了一个圈子,向着浅水处游去。

  这头小鳄鱼打着什么算盘靠过来,楚留仙懒得去计较这么多,注意力很快就被那边缠斗在一起的鳄鱼们所吸引。

  他没有数过“兄弟们”有多少,不过怎么看感觉都好像少了不少,尤其是其中几头鳄鱼肚子鼓囊囊的,更让他生出不愉的感觉来。

  很快。楚留仙的注意力就不在这个方面了,他的眼中镀上了一层紫光。

  这紫光,半是他内部力量充盈时候,眼珠子自然显现的颜色,半是外界光线映照而来。

  在楚留仙的眼中,清楚地见得缠斗中的两头小鳄鱼,其中一条诈败退开,趁着另外一条追上来时候猛地一甩尾巴,“噼里啪啦”一声。尾巴通体变成紫色,不住地辐射出电光来,狠狠地抽击在另一头小鳄鱼身上。

  顿时,烧焦的声音,电光火花的响动。焦臭的味道,惨烈的叫声……,不绝于耳。

  靠着天赋神通偷袭成功的小鳄鱼回身猛扑,趁着自家兄弟在雷电之力下麻痹的情况,沿着焦黑的外皮撕扯开来,血光乍现。

  “果然了得!”

  楚留仙瞥了一眼自己的尾巴,暗自骇然。

  那一击他看得真切。这些小鳄鱼都具备有这样的天赋神通。自然而然地也有了相应抗力。若是不然,不用后面的那一下撕扯撕咬,单凭这一击雷尾,就足以毙命。

  “雷电亮起时候。尾巴上面的纹路似乎有些意思。”

  楚留仙的注意力转移到这个方向,正想继续观察其他小鳄鱼间的战斗呢,一声惨叫,从旁边的水域中传来。

  “嗯?”

  他扭过头。望向水中,但见之前想要偷袭他不成。结果掉落水中的小鳄鱼被一头大黑鱼一口咬住了大半个身子,不住地往水中拖去。

  大黑鱼至少有三尺来长,满口尖牙利齿,对付巴掌大小的小鳄鱼自然全无问题。

  在楚留仙望去的同时,它一口两口地就将小鳄鱼咬断吞下,向着水中沉了下去。

  这一幕,吸引了楚留仙的注意力,也让那些小鳄鱼们暂时停下了争斗。

  不少小鳄鱼瑟瑟发抖,通过这一幕才发觉危机四伏,似乎不是内讧的时候。

  楚留仙则不及感慨,一张鳄鱼脸上露出拟人的惊骇之色,心中警钟长鸣。

  “不好!”

  “有危险!”

  他连想都不想的,也顾不上会不会有什么意外,直接蜷身一滚,滚落到青石下面,四肢一蹭,缩入到了石缝下面。

  这条石缝只有巴掌厚度高低,除了他这样的初生小鳄鱼,其他的,能给他带来那么恐怖危险感觉的生物绝对是进不来的。

  楚留仙稍稍感觉到安稳,从石缝中探出头来,向外一看。

  顿时,他脸色大变,庆幸不已。

  外面是什么情况呢?

  一条水桶粗细的巨蟒从水中游了过来,经行处如大黑鱼般水中生灵忙不迭地闪避,惊慌中沉入了深水。

  有那闪避不及的直接被巨蟒一口吞下。

  巨蟒显然还没有吃饱,它血红色的目光落向了在它眼中“柔弱”无比的小鳄鱼。

  一声尖利的啸声从空中传来,劲风呼啸,一头双翼张开足足有数丈宽的巨鸟在俯冲而下。

  一上一下,一蟒一鸟,同时发现了对方的存在。

  彼此忌惮下,巨蟒、大鸟,互相的试探着,暂时将一群小鳄鱼抛诸到脑后。

  小鳄鱼们呢,聪明胆大的则如楚留仙一般寻个安全的地方躲好,脆弱一点的则吓得瑟瑟发抖,在两头强大生物的气息下连动都不能动弹一下,只等着成为胜利者的盘中餐。

  “机会!”

  楚留仙决心既下,一探头,义无返顾地从石缝中冲了出来,向着林中俯冲而去。

  他不去想什么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美事,那明显超过了他的能力范围,更可能的是引来其他的“渔翁”;

  他也不去想什么一直没有出现过的鳄鱼娘会不会突然冒出来的侥幸,他的生命,只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如楚留仙所料,一巨蟒一大鸟眼中都只有彼此,似乎不觉得个头不够他们塞牙缝的小鳄鱼逃跑是什么大事。

  楚留仙赌赢了。

  他刚刚钻入最近的林中,身后便传来声声轰鸣,回望一眼但见得烟尘滚滚,二者胜负如何,小鳄鱼兄弟们下场如何,那就不得而知了。

  这一幕,不过是后面漫长时间里的一个小插曲罢了,也是楚留仙降临雷泽后的第一个凶险。

  随着时间的推移,适应、蛰伏、壮大后的楚留仙再次出现在雷泽生灵面前,已然是另外一副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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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 鳄龙(下)

  高达数百丈的巨木,每一株都独立成立,每一片叶子如天罗一般,将天穹遮挡得严严实实的。

  宽广的河流无边无际,河面大如湖泊,往往哗然一阵响动,就是一头庞然大物冒出头来。

  天空中,大张着翅膀的怪鸟往来飞行,鹰隼一样的目光时刻盯紧着下方猎物。

  成群结队的巨兽在河边饮水,远处的林中有食肉动物血红色的眼睛等待着破绽的出现……

  雷泽发展的现在,已是百花齐放,强大的生灵一一出现,各自占据属于自己的领域称雄一时。

  某一日,河边,一头庞然大物晃晃悠悠地走来。

  其高百丈,体宽如墙,粗壮的脖子老树一般,沉重的四肢更如梁柱。

  这样的庞然大物不住行走着,还在不断咀嚼着路边的绿叶,好像肚子里是一个无底洞一般。

  如此巨大的怪兽,纵然是食草动物,也是没有天敌的存在,光其恐怖的体重,无匹的力量,就足以吓退所有虎视眈眈的眼睛。

  其他聚拢在河边饮水的动物们敬畏地给它让出了一大块空地,巨兽居之不疑地低下头,哗啦啦地饮着水。

  上游处,一根根粗大的浮木顺流而下,片刻间漂浮到了巨兽的面前,不曾引起任何生灵的注意。

  突然——

  平静如画的一幕破碎,一块“浮木”从水中跃起,带着晶莹的水花甩出粗壮的尾巴,“噼里啪啦”闪烁着电光,鞭子一般抽在了巨兽的身上。

  “隆隆~~~”

  天上交感雷霆,一道粗大的雷电砸落下来,轰击在不远处的林中。一株大树骤然爆发出火光来,冲天火焰熊熊燃烧。

  巨兽面露惊恐,想要转身逃跑,偏偏动惮不得分毫,庞大的身躯上下一片片的焦黑,电光密密麻麻如网一般笼罩。

  “哗啦~~~”

  一条巨大的鳄鱼砸落水中,转瞬间再次跃起,视巨兽好像没有生命的石头,随意地攀爬而上。咬住了它的脖子。

  “呜呜呜~~~呜呜呜~~~~”

  巨兽惊恐地大叫着,庞大的身躯软倒下来,砸落到了水中。

  它身上充斥的雷电威能有了宣泄口,瞬间涌入到河水中。

  霎时间,一河流水。尽数覆盖上了一层紫色电光,噼里啪啦地不住射出电弧,宛如美丽的天上银河穿上紫色薄纱,流淌在大地上。

  周遭,不管是虎视眈眈的食肉动物,还是群居的食草动物,全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天上的隆隆雷声。岸边火树映照天穹,身旁紫色电河在流淌……

  “哗”地一下,所有生灵都做了鸟兽散,原本喧闹的河边顿时安静了下来。

  好半晌。“轰”的一声,水花四溅,之前那头巨兽通体焦黑,摇摇晃晃地从河中站了起来。脖子上完好无损,疑惑不解地摇着脑袋。不知道自己为何能逃过一劫……

  ……

  三条大河,交汇一处,多有鱼类,聚而成鱼阵自保。

  从空中望下来,整条大河上好像铺上了一层银光闪闪的纱衣,尽数是鱼群鳞片在阳光与河水辉映下的光彩。

  再庞大的鱼阵也只能吓唬在水中视力不佳的大鱼,对天空上的猎食者来说,反而是最好不过的目标。

  一头翅膀张开足足达到十丈的怪鸟,盘旋了一阵瞅准了目标,破空俯冲了下来。

  怪鸟一冲,威势何其恐怖,即便隔着河水,哪怕距离河面还有数十丈的距离,带出的劲风依然吹碎了平静的河面,惊散了首尾相连构成的庞大鱼阵。

  壮观的一幕出现了,无数银光闪闪的鱼儿向着四面八方溃散开来,仿佛是在白玉的盘子里,无数的珍珠流动滚落。

  眼看着,怪鸟就要开始享受一场饕餮盛宴了,异变突生。

  “轰~~~”

  一声巨响,水面炸开,一头长逾十余丈大鳄鱼破水而出,在空中舒展开矫健的身姿,长满了利齿的大口向着怪鸟咬去。

  怪鸟惊而不慌,只是遗憾这次没法饱餐一顿,施施然地扇动羽翼扭转了一下俯冲的方向。

  正常说来,这一上一下两个庞然大物当是交错而过才是,可是在那一瞬间,让怪鸟惊得眼珠子都要蹦出来的一幕出现了。

  “刷刷!”

  大鳄鱼的两侧背上,鼓起了两个大包,在它跃至了最高处的时候,两个大包炸开,展开两只三尺来长的肉翅。

  这对肉翅长在大鳄鱼这般庞然大物身上,显得袖珍无比,单薄无比,怎么看怎么憨态可掬。

  那头怪鸟却是半点好笑的想法都生不出来。

  它眼睁睁地看着大鳄鱼靠着这绝对不应当出现在它身上的肉翅在空中一个滑翔,准确无比地一尾巴带出雷霆抽在它的身上。

  毫无悬念地,怪鸟悲鸣一声,砸入河中,紫色的电河再次在大地上流淌……

  ……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着,谁也不知道从雷泽重归混沌,再演洪荒到现在,到底过了多长时间。

  楚留仙曾经在典籍上看到过“混沌从来不纪年”这句话,认识却停留在表面,一直到雷泽中呆了这么长的时间,方才真正有了切身的感悟。

  时间的流逝,也不曾在他的心神中留下什么痕迹。

  除了最开始时候要靠着捕猎为生,后来不论是搏击路上最庞大的生灵,击落空中的霸主,都不过是为了锻炼与摸索这具身体的极限而为之罢了。

  结论,是令人惊喜的。

  “这哪里是鳄鱼?”

  楚留仙低头看了一眼庞大优美,浑然没有鳄鱼笨重的身躯,再看看夹紧垂落下来的肉翅一直垂落到地上。

  “分明就是鳄龙嘛!”

  在楚留仙的印象中,长有一双肉翅的真龙只有传说中的应龙了,眼前这副鳄龙之躯要是发展下去,倒也未必会逊色应龙多少。

  不过他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这一方面。

  在过去的无法估量的时间里。楚留仙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趴伏在一座他看重的山崖上,仰望着天上雷霆永无休止地萌生、炸响、轰落……

  每一次云气与云气的碰撞,雷电的迸发,都恍若是一幅幅蕴含着天地间至理的画卷,让他如此的痴迷,以至于忘却了身外的一切。

  抬头看天上云动,雷生,如雕塑一般,久久都不曾动弹一下。

  如有生命般不住向着他庞大身躯钻进来的天地元气。在他纹丝不动的情况下,依然在不住地滋养着他的肉身,他的神魂,壮大着他的神通……

  每有所得,楚留仙便以鳄龙之身演练一番。时不时地引来天上雷霆接连不断地轰击在他所处的山崖上。

  鳄龙之身无比强悍,再加上本就是雷电之属,这些雷霆落在他的身上,除了增加他对雷霆本源的感悟之外,不过是沐浴一般的感觉罢了。

  天长日久下来,整座山崖都被雷霆劈成了焦黑之色,在雷泽世界中独树一帜。

  忘记了是哪一天。楚留仙静极思动,顽心顿起,在山下蕴含着雷霆之力的文字立下一座石碑,上书三个字:紫霄宫!

  赫然。有神霄府中真正紫霄宫门上牌匾上所书字迹的神韵。

  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山崖上雷霆如雨,愈发地密集下来,终至无一时不落的恐怖程度。

  楚留仙趴窝在山崖的最高处。任凭雷霆之力加诸于身体上,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紧紧地盯视着天上云气变化。

  阴阳交感,云气碰撞,恍若两个巨人在空中推手,摩擦着天地元气,迸射出浓郁的紫色。

  下一刻,当是电光映照九天,雷声轰鸣九地!

  恰在此时,楚留仙的鳄龙之身眼中闪过一道奇光,豁然起身。

  “哗啦”一下,肉翅张开,如天幕般遮蔽山崖。

  “轰隆”一声,雷霆炸响,电光辐射,不是自上而下,而是自山崖上迸发出来,冲天而起,伴随着一声恣意的长啸,冲散了天上云气,淹没了初生的雷霆。

  雷声隆隆,震于九天之上;

  电光盈盈,覆盖整个天穹。

  天地间,一条鳄龙傲然舒展开翅膀,长啸声好像在宣示着什么。

  “终于……”

  楚留仙百感交集,降临到雷泽后发生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最后定格成了那一声开天辟地的巨响,“成了!”

  远处,遥遥出去的雷声为群山所阻隔,回音袅袅,若天地在为之贺。

  楚留仙收敛翅膀,盘旋着向下降落,居高临下打量着他呆了无数时光的地方。

  在无想空念秘法大成的一瞬间,他心血来潮,知道在他在雷泽中停留的时间不会太长了。

  楚留仙本想只是好好地再看一眼这个所在,不曾想映入他眼帘的却是完全不曾想见到的一幕。

  在为雷霆劈得一片焦土的山崖下,数千个小黑点跪拜在地上,顶礼膜拜。

  “人?!”

  楚留仙眼睛豁然睁大,这些对着他所在地方膜拜的,赫然是人族。

  “原来,雷泽中已经衍化出了人族吗?”

  楚留仙庞大的身躯降至山崖之巅,阴影蔓延过山崖,笼罩在数千人族的头上。

  他们不见惊惧,反而膜拜得愈发地虔诚。

  数千人族,皆以兽皮树叶为衣裳,身无长物,瑟瑟发抖,正是在最艰苦,最是筚路蓝缕的阶段。

  甚至是,生死存亡的关头。

  楚留仙眺望四方,但见得一双双闪着寒光的眼睛,一柱柱冲天而起的气息,如天罗地网般笼罩下来。

  初升的人族,已然引起了雷泽中第一代强大生灵的觊觎。

  若非是顾忌楚留仙的存在,怕是孱弱的初生人族,已然成了它们的盘中餐,座下奴。

  初生人族在此顶礼膜拜,不过是一念求生。

  看着这一幕,楚留仙胸中忽有一股气鼓荡而起,不由自主地张开双翼,发出一声响彻雷泽的长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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