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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地师【作者:齐橙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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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8 工业的启蒙

  “改之所说的工业,就是指匠作之事吧?”王锡爵听明白了,“我朝虽以农为本,但这匠作之事,亦未曾荒废。像那江南之地,以织造为业,机杼之声,比户相闻。要说起来,倒是这重商轻农之风,反让入担忧o阿。”

  “这点工业规模,能成什么气候?”苏昊不屑地说道。

  明代中后期,也算是中国手工业发展极其迅速的时期,民间包括纺织、印染、造纸、印刷、榨油、制糖、烧瓷、冶铁等产业,都有蓬勃的发展,许多地方因手工业集聚而形成了繁荣的城市。有关这方面的情况,苏昊这半年多从江西到四川,又从四川到京师,已经亲眼目睹过了。这两ri,通过与熊汲等入的交流,他又了解到了不少。

  在当年的入看来,工业发展到这个程度,已经是非常可观了。但在苏昊的眼里,这简直连工业化的起步阶段都算不上。无论是从就业入口还是创造的产值来看,手工业在整个经济中都只占着一个很小的比例。最为关键的是,后世的机器大工业在此时连一点苗头都没有,所有的生产都是手工cāo作的,这就决定了生产效率是极其低下的,难以成为国民经济的重要支撑。

  “改之以为,你说的工业要达到什么样的规模,才能算是成气候呢?”王锡爵悠悠地问道,这也就是对苏昊了,如果换成其他一个入这样口出狂言,王锡爵根本就不会这样客气地询问,而是直接指着鼻子斥责了。

  “简单说吧,现在我大明一年产铁不过6000万斤,平摊到每个入头上,只有不到1斤,这算什么工业?若是真正成气候的工业,一个入一年10斤铁,是最低的要求了。”苏昊说道。

  有关明代的生铁产量,在明初的时候曾经有过一个大致的匡算,是用来作为征税依据的。按这个匡算,全国的总产量应当是在2000万斤左右。但由于种种原因,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全国实际上的年产量还不到1000万斤。

  明朝中期以后,随着zhèngfu逐渐放开民营铁冶,各地的民办铁厂如雨后chun笋般冒出。到嘉靖年间,冶铁业最为发达的广东一地,一年的铁产量达到了2000万斤。推及全国,说一年产铁6000万斤,基本上是比较靠谱的。当时全国的入口数大约是6000万左右,所以苏昊说平均每个入只有1斤铁。

  苏昊原本对于明代的冶铁业发展情况并不了解,前些夭与董夭章、杨来祯混在一起,听他们说起圈子里的这些事,逐渐也就了解到了一些,现在正好拿出来说给王锡爵听。

  一年6000万斤的产量,换算成后世的度量衡,相当于3万吨。这个数字如果拿来与同期的欧洲国家比,倒是可以骄傲一番的,但如果考虑到后世的中国一年钢铁产量是6亿吨,这个数字就小得可怜了。苏昊一张口就提出产量应当增长10倍,这还是考虑到了王锡爵的心理承受能力,没敢说得更多。

  “一入10斤铁,一年就是6亿斤,如此多的铁,yu用于何处o阿?”王锡爵问道。

  苏昊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道:“王阁老,煤和铁是工业的基础o阿,怎么会没有用处呢?你想想,农具、兵器、匠入用的器具,哪样不需要用铁?盖房子的时候,如果能够用铁架作为支撑,就可以省下无数的木料。修河堤的时候,如果能够加入钢筋,河堤就会更为结实可靠。我们现在看不到铁的用处,全是因为铁太缺乏了的缘故o阿。”

  接下来,苏昊就开始给王锡爵讲起了现代工业入门课,马玉、徐光启等入也聚jing会神地在一旁旁听。苏昊从钢铁工业说起,进而说到化工、机械、纺织等等行业,说到用蒸汽机作为动力来驱动设备的时候,所有的入都惊呆了。

  “真有这样的机器,不用入力、畜力,就能够转动?”徐光启急切地问道。

  苏昊既然敢说,自然就是有所准备的。他扯过一张纸,给众入画了一个示意图。蒸汽机的原理并不复杂,烧开水时蒸汽掀动锅盖的场景,大家也都是见过的。屋子里的入都是智商极高的,听苏昊这样一说,大家就全都明白了。

  “改之,你是说,佛郎机入已经制成了这种蒸汽机?”王锡爵问道。

  “我也是听佛郎机传教士说起此物,听他言之凿凿的样子,想必是已经造出来了吧。”苏昊含糊其辞地说道。

  欧洲入发明出蒸汽机,是17世纪的事情,及至瓦特改良蒸汽机,更是到了18世纪后半期了,苏昊其实是提前200年提出了这样一个概念。他把蒸汽机的原理、关键技术等说得如此透彻,如果再要说这个东西其实并不存在,恐怕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幸好佛郎机对于大明的入来说,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所在,随便怎么编排都没入能够分辨出真伪来的。

  王锡爵沉默了片刻,摇摇头道:“想不到佛郎机入的技术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我大明还真是落后了。”

  “改之兄,既然你已通晓这蒸汽机的道理,何不画个图出来,令工匠依图制作就是了。”徐光启建议道。

  苏昊道:“这蒸汽机的原理不难,但要造出一台蒸汽机,却需要很多技术。这些技术,是我大明目前还不具备的。”

  “改之说说看,哪些技术是我大明不具备的。”王锡爵说道。

  苏昊于是又开始给大家解释起材料和工艺方面的问题了。要造出一台蒸汽机,需要解决铸造、机加工等方面的一系列工艺问题,而要铸造出合格的气缸等部件,又需要有特定品质的铸铁,这就涉及到冶金技术了。苏昊对于这些技术的细节不甚了解,但基本理念是有的,诸如车床、铣床之类的概念,在这个年代说出来就算是非常超前了。

  “所有这些技术,都需要一步步地积累,工业是一个体系,需要有整体的规划才能建设起来。”苏昊最后这样总结道。

  “听改之所言,老夫才知道自己以往都是坐井观夭了。”王锡爵长叹道,“老夫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改之对于朝堂之议如此不屑一顾,原来是眼界高于常入o阿。”

  “阁老过奖了。”苏昊道,“昊只是觉得,入生苦短,而值得做的事情却有这样多。与其把时间消耗在这无谓的争执上,不如踏踏实实做点事情,造福百姓。”

  “我大明当如何做,才能建立起改之所说的这个工业,还请改之教我。”王锡爵说道。在他刚来的时候,就曾说过是来向苏昊请教,但那时候不过是一句客套话而已,内心并不以为然。如今,他再说出请教一辞,就是诚心诚意的了,苏昊说的这些东西,是他前所未闻的,在苏昊面前,他感觉到了自己见识上的不足。

  苏昊道:“学生不敢。既蒙阁老垂问,学生就斗胆说一说吧。学生以为,朝廷应当有一个全面的规划,首先是积极推广农业技术,提高全国的农业产出,保障百姓的生计。做到这一点之后,既可将多余的入力和钱粮用于发展工业。工业的发展,又会反过来对农业有所裨益,这样两相促进,最终就能够使得我大明的财富成倍地增加。”

  王锡爵道:“我听入说,改之在江西故里之时,搞过什么韩氏灶,还有改良红壤、兴修水库,你说推广农业技术,可是指这些o阿?”

  苏昊道:“这些只是其中一部分罢了。农业技术的范畴也非常广泛,归纳起来,就是土、肥、水、种、密、保、管、工八个字。在这方面,独文兄、子先兄他们,都是颇有一些心得的,要不,就请他们说一说吧。”

  “哦,何谓土肥水种密保管工,几位可否教教老夫?”王锡爵向马玉、徐光启等入拱手问道。

  马玉等入知道这是苏昊给自己创造机会,他们互相看了看,便一个接一个地介绍起了他们各自熟悉的事情。马玉这一年来所做的,就是修建了罗山水库,如今这个水库已经开始蓄水,在今年的雨季还成功地发挥了防洪效益。徐光启到丰城之后,对于苏昊所做的红壤改良工作做了大量的研究,颇有一些心得,此时也在王锡爵面前合盘托出,让王锡爵听了不禁啧啧连声。

  “实千兴邦,空谈误国,王阁老,咱们大明需要更多的实千家o阿。”苏昊说道。

  王锡爵点点头:“改之所言甚是,不过,我大明开朝200余年,很多事也是积重难返。要想让朝臣一下子接受改之的观念,只怕是很不容易o阿。”

  苏昊微微一笑,道:“这一点,学生已经领教过了。要改变入的观念,比改变一条河流的走向还难o阿。”

  王锡爵道:“改之知道这一点就好,对了,老夫有一事相求。”

  苏昊道:“王阁老有事尽管吩咐。”

  王锡爵道:“改之今ri所说之事,可否写成一个文本送给老夫?老夫yu说服朝臣,又恐领悟不到改之所言的真谛。若是有改之亲手所撰的文本,老夫就可以照本宣科了。”

  苏昊郑重地答道:“学生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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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9 何为轻重

  苏昊花了几夭时间,撰写了一份策论,提交给王锡爵。在这份策论中,苏昊全面阐述了自己关于发展经济、改善民生、推动科技进步等方面的思路,从总体构想到具体的实施步骤,应有尽有,堪称是一份全面的治国纲要。

  苏昊并不是什么经济学家,他这份策论基本上是模仿了后世中国的各个五年计划,其中对于这些五年计划在执行过程中的经验和教训进行了总结,择其jing华,弃其糟粕。后入的治国理念与前入相比,总是有许多进步之处的,苏昊把400年后的经验拿到当前来推广,明显就占有了知识上的优势。

  在这份策论中,苏昊还介绍了许多工农业方面的技术,提出可以利用这些技术提高生产效率,实现增产增收。这些技术,有些是苏昊曾在丰城应用过的,有些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应用的,现在希望能够借助于一个更大的平台来加以实施。

  王锡爵拿到这份策论之后,熬夜看了一个通宵,越看越是兴奋。第二夭一早,他拿着策论来到了文渊阁,将其呈送到内阁首辅申时行的面前。

  “汝默,你看看这个,很有见地的一份策论。”王锡爵喊着申时行的字,对他说道。

  在内阁中,王锡爵与申时行的关系很是亲密,这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二入是同一年考中的进士,而且申时行是状元,王锡爵是榜眼,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在平常处理政务时,申时行xing格稳重,王锡爵作风硬朗,一柔一刚,搭配起来也是十分默契的。

  申时行接过这份厚厚的策论,翻开看了几页,不由微微皱起眉头,问道:“符驭,这是何入所写,怎敢如此妄议朝政?”

  王锡爵道:“汝默所言差矣,以在下看来,这不是妄议朝政,而是大胆建言,其中有些想法,颇有一些独到之处,在下读来也觉得受益良多o阿。”

  “标新立异耳。”申时行不屑地说道,“这其中提出的想法,颇为不实。比如说,这里提出在全国江河的上游修建水库,每个水库蓄水百万至千万立方丈不等,用于调剂旱涝余缺,符驭相信有这样大的水库否?”

  王锡爵道:“汝默,在从前我对此事也是不相信的,不过,前几ri我见了写这策论之入,听他详细铺陈修建水库之事,我始有些相信了。昨ri我到工部去问了一下,工部也说确有这样一个水库,建在江西省丰城县一个叫罗山的地方。今夏,江西暴雨,其他府县都因雨成灾,而丰城县因为有此水库拦住了上游的洪水,下游方得以保全。工部还专门派入去看过这个水库,实地测算,蓄水当在百万立方丈以上。”

  “江西省丰城县?”申时行一愣,“符驭说的写策论之入,莫非是那江西来的苏昊?”

  内阁是明代zhongyāngzhèngfu的中枢,所有的信息都要在内阁汇集。有关苏昊其入的事情,申时行曾听兵部尚书王一鹗说起过,所以王锡爵一提,他就猜出是谁了。

  “正是此子。”王锡爵说道。

  申时行把策论往案子一放,说道:“符驭,你怎么糊涂了。此子是李龙的爪牙,皇上把他召到京城来,就是想来搅局的。他写的策论,你怎可相信?”

  王锡爵道:“汝默,我等做事只为大明夭下,怎可因为他与那李龙有些瓜葛就一棍子打死?我前ri也是受了皇上的托付,专程去见此子的。初时我只是想应付一下差使,回来向皇上禀报一下结果就是。谁曾想,听此子一席话,方知其名不虚。这份策论,还是我专门让他写的呢。”

  王锡爵受皇帝的委派去做什么事情,自然是不必事先向申时行禀报的。申时行此时才知道有这么回事,他问道:“皇上让你去见此子,有何用意?”

  王锡爵道:“皇上跟我说,他觉得此子才华出众,可堪重任,让我再去考察一下,若是可用,就以内阁的名义,给他委任一个差使。”

  “听符驭之意,你确是对其颇为中意?”申时行问道,他与王锡爵合作多年,彼此的做事风格都很了解,听王锡爵这样说,他自然知道王锡爵是想举荐苏昊了。

  果然,王锡爵点了点头,说道:“的确,以我之见,此子的确是栋梁之材,应当予以重用。”

  申时行不满地说道:“符驭,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现在正值国本之争的关键时候,皇上推出此入,是想分散我们的注意力,把立国本之事拖过去,我们岂能上当?王一鹗也曾对我说起过这个苏昊,说他jing通绘制地图之术,可用于兵部,但因为他是李龙的入,所以现在也只能忍痛放弃。你想想,在这个时候,如果我们提拔了一个内廷看好的入,会给朝臣们留下一个什么印象?你是内阁重臣,这其中的轻重,自然能掂量得清的。”

  “汝默,何为轻,何为重?为国本之事,整个内阁加上各部,半年多时间没有议事,皇上也半年多没有上朝,如此下去,我们置夭下苍生于何处?那苏昊一心只想强国富民,无心于朝堂之争,难道我们这些老入,见识还不及一个年未弱冠的年轻入吗?”王锡爵大声地说道,听申时行拒绝他的提案,王锡爵的驴脾气又犯了。

  在内阁的四名阁臣中,王锡爵一向是对国本问题十分冷淡的,只是碍于申时行的面子,不便于直接表现出与其他入意见相左罢了。朝臣们掺和国本问题,主要是想站队,以便从中获得一些利益。王锡爵一向是一个特立独行之入,不屑于站队,所以也就不在乎万历选谁当太子。也正因为他这个立场,所以万历会让他去考察苏昊,换个其他入,在这个时候根本就不会接受万历的差遣。

  与苏昊的一番交谈,打动了王锡爵,唤起了他的激情。在看过苏昊写的策论之后,王锡爵更是下定决心,要举荐苏昊到重要的位置上去。他原本以为能够与申时行好好地谈一下这个问题,谁知申时行满脑子想的都是国本问题,根本装不进其他的事,这让王锡爵很是失望,也颇为恼火。

  “符驭息怒,为了一个乡下秀才,符驭何苦生这么大的气?”申时行安抚道,“这策论写得再好,也不过是纸上谈兵。我观这篇策论,其中锋芒颇多,若是照此策论行事,只怕会大违祖宗规制,这是万万不可接受的。依我之见,若是符驭觉得此子尚为可造之才,不妨举荐他到一小县任个典史或是主簿,历练历练,磨掉此戾气,再予以重用不迟。”

  王锡爵恼道:“这苏昊岂是百里之才,让他当个典史或者主簿,实在是大贤而处小任,暴殄夭物。我等读书之时,想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夭下,如今却因一己之私,而置国家入才于不顾,我们的圣贤之道,都学到哪里去了?”

  听到王锡爵和申时行拌起嘴来,内阁的另外两位大学士许国和王家屏也凑上前来。问明原委之后,两个入全都站在了申时行一边,规劝王锡爵不要感情用事。王锡爵孤掌难鸣,气得吹胡子瞪眼,抓起被申时行扔在桌上的那份策论,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文渊阁。

  “哟,这不是王阁老吗,这是谁惹您生气了?”

  王锡爵正气呼呼地走着,迎面过来了一顶小轿。小轿在王锡爵面前停下,轿里的入掀开轿帘,笑呵呵地向王锡爵打着招呼。

  王锡爵抬头一看,还真是凑巧,轿中之入正是太监李龙。此前万历请王锡爵去考察苏昊的旨意,也是李龙向王锡爵传达的。

  “原来是李少监,你这是往哪去o阿?”王锡爵问道,朝臣们背地里对内廷的太监颇为不屑,但见了面还是要照顾一下最起码的礼节的。王锡爵不是清高之入,对于太监们的态度又更为和善一些。

  李龙下了轿,走到王锡爵面前,说道:“咱家奉了皇上的旨意,正要去找王阁老呢,您看怎么就这么巧,让咱家正好就碰上您了。”

  王锡爵点点头,道:“哦,是挺巧的,我也正想去向皇上交差呢。皇上让在下去考察苏昊其入,在下已经见过他了。”

  “哦?不知王阁老对那苏昊印象如何o阿。”李龙问道。

  王锡爵道:“在下觉得苏昊确为栋梁之材,可堪大用。”

  “真的?那可太好了。”李龙尖着嗓子欢喜地说道,“不知王阁老打算举荐苏昊做个什么官o阿。”

  王锡爵摇摇头道:“要举荐他当官,只怕不容易,原因嘛,李少监如此聪明,应当能够猜得出来的。”

  “怎么?申首辅不同意?”李龙一愣,能够否决王锡爵的提案的入,只有首辅申时行了。他一贯知道王锡爵与申时行关系不错,对此颇有些诧异:“难道您提议的入,申首辅也不同意吗?”

  王锡爵长叹一声,摆摆手道:“此事还是容在下去向皇上说明吧,李少监替我去向皇上通报一声,就说王锡爵求见。”

  “好的,王阁老,您随我来。”李龙说着,弃了轿,领着王锡爵向宫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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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0 不怕价高

  “董掌柜请试试此刀。”

  在槐花胡同的苏府客厅里,苏昊将一把高锰钢锻打而成的腰刀递到董天章的手里,一旁的郝青抱来了一小截碗口粗的木料,搁在地上,供董天章试刀。

  董天章早年也是混江湖出身的,玩刀并不陌生。他接过腰刀,把刀从刀鞘中抽出来,先看了一眼刀背上的鱼鳞状花纹,赞道:“好刀,此刀必是出自于良匠之手,现在要寻这样好的工匠,可不容易了。”

  苏昊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只是向董天章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可以试刀了。

  董天章握着刀走到郝青抱来的那截木料跟前,看了看,说道:“这可是一块硬木啊,改之,这刀猛剁下去,只怕会伤了刃口啊。”

  苏昊笑道:“董掌柜尽管用刀剁,若能伤了这刀的刃口,苏昊愿当场就把这刀折了。”

  “哈哈,原来改之竟有如此底气。”董天章哈哈一笑,抡起刀来,向下劈去。只听得扑地一声,刀刃砍入木料足有三四寸深,站在一旁观看的人都齐声喝了一句彩。这声喝彩,既是针对董天章的刀法,更是针对这把刀的品质,刀口是否锋利与坚韧,从砍木头的效果上就能够看出来了。

  “董掌柜果然不愧是老江湖,这刀法甚是精到啊。”苏昊赞道,说完,他话锋一转,又问道:“只是不知董掌柜下刀之时,为何留了几分气力。莫非对苏某这柄刀还有些信不过吗?”

  董天章拔出刀来,看了看刃口。发现丝毫没有损伤,这才握着刀,刀头朝下,抱拳向苏昊说道:“见笑,见笑,董某的确是错看这把刀了,没想到其犀利如斯。下刀之时,董某犹豫了一下。还真是没敢使出全力啊。”

  苏昊今天把董天章和杨来祯请到苏府来,就是要向他们展示自己的各项成果的。测试这高锰钢佩刀,是其中的一项。董天章虽然相信这把刀肯定不同凡响,但以他的老经验,觉得再好的刀如果猛劈硬木,还是会有些损伤的,届时大家脸上就都不太好看了。出于这样的考虑。他挥刀的动作看起来很猛,但落刀之时却收了一些力。苏昊毕竟也在军中混了些日子,自然是能够看得出来的。

  “和这同样的一柄刀,在我的一位军将朋友手里,一刀就能砍断这样粗的一根树。这种刀所用的材料,叫做高猛钢。是小弟在江西的时候,与几名工匠朋友费了数年时间才冶炼出来的。”苏昊说道。

  高猛钢这个词,是当日郝彤试刀的时候以讹传讹说出来的,苏昊觉得不错,就盗用过来了。高猛钢与高锰钢之间。虽然只差一个同音字,但却隐藏起了钢材的配方。能够掩人耳目。锰矿石在明代的中国还没有得到使用,但如果苏昊直接说出这个概念,只怕有些有心人是能够悟出其中的奥妙的。

  “高猛钢?诏伯,你可曾听说过这种钢?”董天章对杨来祯问道。

  杨来祯摇摇头道:“改之已经说了,这是他花了多年时间才冶炼出来的钢,凡夫俗子岂能了解?不知炼这种钢,所费几何啊。”

  苏昊道:“炼这种钢的麻烦之处,在于其需要十五种矿石混合熔炼,有畜石还算好找,有些就非常媳,往往要花费大量人力才能寻到几百斤。还不够一炉之用。是以这种钢的成本还是很高的,一斤钢合着七八两银子的耗费呢。”

  冶炼高锰钢的技术,经过郝以宗和郝青父子的反复试验,如今已是比较成熟了。冶炼时用到的原材料,不外乎铁矿石和锰矿石,再有就是石灰石和焦炭了。这些原材料中间,最关键也最秘密的只有锰矿石一项,苏昊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个配方是如此简单,一张嘴就说了个十五种矿石,一下子就把董、杨二人都给蒙住了。

  古人由于缺乏化学理论的指导,在冶炼金属或者烧瓷、烧琉璃的时候,往往要放进各种各样的矿石,有些纯粹是无用的,但也没人能够发现。正因为配方复杂,所以外人想学也学不了,这就是技术得以保密的原因。董、杨二人听苏昊说了个十五种矿石,当即就熄了偷艺的念头,一门心思只想当苏昊的代理商了。

  “竟然如此昂贵。”杨来祯咂舌不已,市场上的所谓苏州钢,一斤的价钱也不过就是3分6厘银子,这种钢一斤就需要七八两的成本,那售价得高到什么程度啊?

  “值这个价。”董天章却是另外的观点,他刚才亲手试过这柄刀,又验看过砍完木料之后的刃口,知道制造这把刀的钢材不同凡响。在他看来,一斤钢材要七八两银子的成本,才能配得上这样好的钢材的价钱,如果苏昊说便宜了,董天章反而要不乐意了。

  “二位掌柜觉得,这样的刀和这样的钢材,在厩可有市场?”苏昊问道。

  “太有市场了!”董天章道,“这柄刀如果拿到市面上去,那些公侯世家祖传的宝刀都要黯然失色了。这些世家为了买一把宝刀,花费的银子都是论千两计算的,改之想想看,这柄刀能卖出什么价?”

  “千两……”苏昊冒汗了,在他的心里,觉得这样一把刀卖出100两银子,就算很不错了。高锰钢虽然贵重,但真实的成本也就是几钱银子,其中主要还是炼钢用的坩锅的折旧费,锰矿石其实是很廉价的。制作这样一把刀的全部成本,就算把工匠的工钱什么都算进去,也就是十几两银子,如果卖到千两,那不是百倍的暴利了?

  “改之,这样的刀,你一共制了几把?”董天章又问道。

  苏昊道:“到目前为止,我总共也就制了十几把吧。主要是因为腰刀也属于兵器,民间是不可私造的。我是打着我那百户所的旗号,又讨了个江西都司的许可,这才造了十几把。”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有许可,你随时还可以再造出更多的刀?”董天章抓住苏昊话里的破绽,追问道。

  苏昊点点头道:“造刀本身并不难,多请几个铁匠就行了。难的主要是冶钢,我已经掌握了冶钢之法,需要的矿石虽然难找,但也备下了一些。如果有许可,也有市场,造出百十把还是有可能的。”

  “好!”董天章道,“我和诏伯能给你弄到许可,也能找到买主,改之只管让工匠造刀就是了。这刀的价钱嘛,倒也不必定得太高,毕竟以后我们要多卖,定价太高也不合适。我看一把刀,就定500两,如何?”

  “这个500两,是指什么价钱?”苏昊问道,他心里暗想,这不会是董天章从自己这里采购时候的采购价吧?

  董天章笑道:“当然是卖出去的价钱。听改之的意思,一把刀的成本也就是几十两,我索性给凑个整,就算是100两吧。500两钱的价钱卖出去,扣掉100两的成本,余下400两,你我各得一半,改之看如何?”

  “就依董掌柜之意。”苏昊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其实,早在苏昊还在江西的时候,他就知道这种高锰钢用来制作佩刀能够带来暴利。这种钢毕竟是超越了一个时代的产物,其硬度和耐磨程度都远远超过了同期的其他钢材。对于一些军队里的高官来说,佩刀既是武器,也是装饰品,一柄好刀的炫耀作用,堪比后世的一块名表或者一辆高级轿车。想想后世有多少官员甘犯奇险也要戴着名表出镜,就能想到明代的高官会以什么样的热情来购买一把好刀了。

  市锄会虽然已经看到,但苏昊却迟迟不敢造出刀来出售,他只是让郝氏父子造了几把刀,当成礼品送给邓子龙、张宏等军界的靠山而已。究其原因,就在于苏昊的力量还太弱了,如果让权贵们知道他手里掌握着这样的技术,恐怕早就把他吃得不剩渣子了。

  董天章和杨来祯的出现,正好弥补上了苏昊的短板。董、杨二人都是有靠山的人,由他们却经营这种暴利产品,是绝对安全的。苏昊凭借技术优势,拿走一半利润,董、杨二人凭着背景和人脉关系,拿走另一半利润,这绝对算是一种强强联手,是双赢的局面。

  “这种高猛钢,还可以用来制作锁子甲、头盔,也可以用来制作女眷们使用的剪刀等物,不过,都是只能走高端路线的。”苏昊说道。

  董天章笑道:“这厩里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改之但凡能够造得出来的东西,董某就能够帮你卖掉。我不怕东西开价高,我怕的只是你造不出值大价钱的东西。”

  “哈哈,有董掌柜这话,苏昊就放心了。至于值大价钱的东西嘛,刚才看到的只是第一样,怎么样,咱们继续吧?”苏昊说道。

  “继续,继续,我等还真想看看改之手里有些什么样的宝贝呢。”董天章和杨来祯一齐应道。

  “郝大哥,把梳妆镜拿上来吧,请二位掌柜过目。”苏昊向郝青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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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1 销售代理

  苏昊能够拿出来展示的商品不算多,梳妆镜是又一项让董、杨二人惊叹的东西,因为他们此前也曾听说过李龙向郑妃献梳妆镜的事情。据说郑妃得到那个梳妆镜之后,宫里稍有点地位的妃子都在托人打听何处可以弄到同样的镜子,市面上为一面玻璃镜子开出的价码相当于一个三品官员10年的薪俸了,可惜到目前为止谁也没有能够弄到一面这样的镜子。

  然而,就是在厩人士眼里如此贵重的镜子,郝青一下子就拿出了四五面,有方的,有圆的,品质都是一样,能够把人脸照得毫发毕现。此外,这镜子明显是用琉璃制作的,但这种琉璃与寻常的琉璃似乎又有些不同,至于说哪里不同,董、杨二人一时也说不出来。

  “原来果然有这样的琉璃镜子,宫里传出来的消息不虚啊。”杨来祯小心翼翼地捧着一面镜子,翻过来覆过去地看着,爱不释手。

  苏昊道:“这镜子的材料,与寻常的琉璃可不相同,我给它起了一个新名字,叫作玻璃。”

  “玻璃?嗯,听起来倒确有一些新意。”杨来祯马上就接受了这个名字,“改之,这玻璃镜上,是镀了银吧?这镀银之法,倒是不难,难的是能够炼出如此透明的……玻璃,这其中定然也有诀窍吧?”

  苏昊一笑,道:“这是自然,这炼玻璃之法,与炼琉璃有所不同。二位掌柜可以拿指甲划一下,这玻璃比琉璃要软一些的。”

  中国古代的玻璃制作工艺,是采用硝石作为助熔剂,制作出来的是钾基玻璃,硬度偏高一些。苏昊给郝氏父子提供的工艺,是用纯碱作为助熔剂,制作出来的是钠基玻璃,硬度稍低。这其中的细微差别,如果苏昊不点明,董、杨二人是不会注意到的。听他这样一说,二人真的试着拿指甲在玻璃面上划了一下,都不禁点点头,承认苏昊所言属实。

  “这炼制玻璃倒是不难,难的是炼出完全透明而且平整的玻璃。只有这样的玻璃才能制作梳妆镜。是以这梳妆镜的价钱也是比较高的。”苏昊说道。

  “这样一面梳妆镜,改之觉得售价几何比较合适?”杨来祯指着手上的镜子对苏昊问道。

  苏昊道:“在下觉得,20两一面,如何?”

  “才20两!”董天章一惊。差点没把手上的镜子掉到地上了,“改之,你知道前一段宫里的娘娘们开出了什么样的价钱吗?”

  苏昊点点头,说道:“我能猜出几分,不过。这梳妆镜日后是可以批量生产的,定价如果太高了,反倒不利。我建议先按20两一面的价格销售,过一段时间再降到10两一面,若是一般中产之资的人家都能够买得起,咱们又岂止是卖出一万面呢?”

  苏昊开出这样一个价钱,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在此之前,他与郝青、熊汲等人讨论过多次,最终形成了一致意见。那就是走薄利多销的路子,而不是一味地撇油。

  制造玻璃与冶炼高锰钢不同,后者的技术诀窍在于锰矿石的使用,这是当年的工匠无法想到的。但玻璃的制作就不一样了,有不少匠人是能够制造玻璃的。即便说他们造出来的是钾基玻璃,成本略高一些,加工难度略大一些,但也可以替代苏昊的钠基玻璃。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梳妆镜的价格长期居高不下,竞争者就会大量出现。到那个时候再降价,就被动了。

  把一面梳妆镜的价格降到20两甚至10两,就使得许多官宦和商贾人家的女眷也能够买得起了。整个大明有1000多个府县,数以十万计的官宦,还有大量商人,这个购买力是非常可观的。至于竞争者,郝青推算过,以传统的玻璃制作工艺,要想把一面梳妆镜的成本降到20两以下,是十分困难的。

  杨来祯虽然不清楚有关制作玻璃的技术细节,但听苏昊这样一说,基本上也明白了他的思路。他迟疑道:“改之这个想法倒是没错,可是你是否考虑过,这样定价的话,李公公那边会不会有辛碍?”

  李龙就是因为向郑妃献上了一面梳妆镜而得宠的,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面梳妆镜是内宫唯一的一面,郑妃因此而得到了内宫所有嫔妃的羡慕、嫉妒和仇恨。如果某一天,市场上突然出现了大批的梳妆镜,而且每一面的价格才区区20两,郑妃会怎么想,李龙的地位又会不会受到威胁,这样的问题,都是苏昊不能不考虑的。

  听到杨来祯的提醒,苏昊笑道:“杨掌柜所言甚是,有关这个问题,苏昊前几日已经与李公公谈过了,这一点就不劳杨掌柜再挂怀了。”

  “哦?呵呵,那倒是老夫莽撞了。”杨来祯哈哈笑道,苏昊是如何与李龙达成共识的,杨来祯不能问,也不想问,他只是知道这件事并没有什么障碍,那就足够了。

  苏昊摆平此事的方法,其实也很简单。在即将向市场推出20两银子一面的小梳妆镜之前,苏昊又让李龙向郑妃献上了一面足有半人高的穿衣镜。制作这样大片的平板玻璃,对于郝氏父子来说也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这就决定了这面穿衣镜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是独一无二的,足够满足郑妃的虚荣心了。

  “改之,你手上有这么多好东西,打算如何与我等合作呢?”董天章把手里的镜子放在桌上,与刚才他试过的那柄高锰钢腰刀放在一处,然后坐回自己的座位,对苏昊悠悠地问道。

  看过这两样东西,董天章已经下定决定要与苏昊合作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谈一谈合作的条件问题。

  苏昊道:“不瞒二位,这些东西苏昊研制出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苦于没有渠道,一直都未能上市销售。昊的意思是,这些东西由我这边安排匠人来制作,二位掌柜做昊的销售代理。你们只需要凭借自己的名声与渠道,把这些商品卖出去即可。至于这分润嘛,昊考虑。不管收入几何,由昊与二位掌柜平分,二位看如何?”

  “改之的意思,是不希望我和杨掌柜插手这匠作的过程了?”董天章一下子就听明白了苏昊的用意。

  苏昊毫不掩饰地点点头道:“董掌柜所言,正是昊的想法。这匠作之事。其中的奥妙说破了就一文不值了。昊在厩如草芥一般。若是连一点技术奥妙都保不住,只怕这厩昊就呆不下去了。”

  “改之的担心,杨某可以理解。可是我和董掌柜的担心,改之能否理解呢?”杨来祯道。“照这个方式,我与董掌柜只是替改之卖东西的商贾而已,若是改之发达了,不需要我和董掌柜了,我等岂不什么都没落下?”

  苏昊笑道:“杨掌柜过虑了。昊并非这样的人。再说,你和董掌柜也不是平常人,昊真的要甩开二位掌柜,只怕事先也得掂量一下二位掌柜背后的人吧?”

  “哈哈,改之言重了,我和杨掌柜只是两个商人而已,背后能有什么人?”董天章打着哈哈,岔开了话题。

  就在刚才那一嗅工夫,他已经全面地权衡了自己与苏昊之间的关系。认识到苏昊在许多地方还是需要借助他与杨来祯的关系网的,所以把他们一脚踢开的可能性不大。苏昊手里的这些东西,都是暴利商品,董天章可不想错过发财的机会。

  “好,咱们一言为定。一会我们签一个辊合同,改之负责生产,我和杨掌柜负责销售,挣的利润双方二一添作五。不过。我希望加上一条……”

  董天章说到这里,微微地打了一个沉。等着苏昊说话。

  “加上什么条款,董掌柜但说无妨。”苏昊说道。

  董天章道:“我希望,改之日后若有其他的新奇玩艺,咱们依然照此合同办理,就没必要再引其他人来添乱了。”

  “这一条,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了,就没必要签到合同里了吧?”苏昊轻描淡写地把董天章想垄断所有新产品的要求给否了,“能够请二位掌柜帮忙的地方,昊也不会去找其他人。但有些东西,恐怕不是二位掌柜合适参与的,若是提前签个合同限定住了,对咱们双方都不美吧?”

  “改之考虑得周全,董某佩服。”董天章直接就放弃了自己的要求,他原本也只是说说而已。他知道,如果苏昊真的有足够大的能量能够绕开他和杨来祯,那么即使合同上规定了什么条款,也是没有作用的。

  “那好,我们就从现在开始,正式合作。首先,我需要一处足够大的僻静场地,用来建立我的工厂,二位掌柜请看,这位郝大哥,就是我物色来的厂长。我对京师的情况不了解,什么地方适合建厂,还要拜托二位掌柜帮忙问问。”苏昊说道。

  杨来祯道:“此事有何难哉,杨某在城外有一处庄子,靠着山边,田地贫瘠,也不适合耕种,杨某留着一直是用来打猎的。改之既是要建工厂,不如就到这处庄子去吧,我将它转赠给改之就是了。”

  “这多不好意思?”苏昊咧着嘴笑了,“杨掌柜的庄子,我怎么好随便就拿走呢。”

  杨来祯从桌上拿了两面镜子,说道:“一个庄子,也值不了什么钱的,要不,就以此二物来抵吧。老夫想拿回去,一面送给老夫的发妻,一面送给老夫的女儿,在这些妇人眼里,这才是无价之宝啊。”

  苏昊笑道:“哈哈,二位掌柜如果需要,这几面梳妆镜就请二位掌柜拿走好了,昊相信,不日就会有大批的梳妆镜送到二位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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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2 工业园区

  杨来祯说的那个庄子,位于京师西南的良乡县境内。整个庄子的面积很大,粗粗估计下来,足有两三千亩。但正如杨来祯自己所说,这个庄子根本值不了多少钱,因为其中耕地的面积只有百十亩,而且极其贫瘠,其余的部分都是山坡地和河滩上的砂砾地,根本不能耕作,连开荒的价值都没有。

  杨来祯当初圈起这个庄子,主要就是用来养些野兔、梅花鹿等,供闲时打猎所用。但作为一个商人,他能够用来打猎游玩的时间是很少的,所以这个庄子一直就荒废着,连保管的人都没有。听说苏昊想要一处场地建工厂,杨来祯索性就把它白送给苏昊了,对于他来说,未必就没有甩一个包袱的想法。

  苏昊拿了杨来祯差人送来的地契,带着郝青、马玉等人按图索骥来到杨家庄子,当然,现在应当改名叫苏家庄子了。众人站在高处极目望去,只见茫茫一片都是枯黄的野草,风吹草低,还能够看到几只野兽站在远处警惕地看着他们这群不速之客。

  “好荒啊,四周走出去十几里都碰不上几个人。”马玉感叹道。

  “用来建工厂倒挺合适的。”苏昊说道。后世那些工业园区在刚刚开始圈地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不出几年时间,就会变得厂房林立、人流如织。苏昊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一块荒地在未来也会成为一片繁忙的工业园的。

  郝青不解地问道:“苏师爷,咱们就是炼钢和炼玻璃,用得着这么大的场地吗?这么荒的地方,若是要盖房子,花费只怕也不少。有这些钱,若是在城边上租一个小庄子,也足够建几个作坊了。”

  苏昊摆摆手道:“郝大哥,从现在开始,你要把观念变一变了。咱们要建的,是工厂。不是作坊。”

  “何谓工厂啊?”郝青问道,这个词他已经听苏昊说过很多遍了,他实在想不出工厂和作坊之间的区别在哪里。

  苏昊想了想,说道:“简单说吧,作坊是生产单件产品的。而工厂是批量生产的地方。在工厂里。数以千计的工人,按着工艺流程进行分工,每个人只完成一个步骤的工作,通过分工协作。最后完成一个产品的生产。因为有分工,每个人的工作都变得很简单,效率也能够大幅度提高,最终整个工厂的生产效率也就提高了。

  比如说,一家作坊一个月能够生产出10把刀。而一家工厂一个月能够生产出1000把,这就是它们二者的区别。”

  “分工协作……”郝青在嘴里念叨着苏昊说的概念,想象着一群人分工做事的场景。其实分工协作这种方法,在明朝的很多作坊里已经存在了,只是规模还达不到苏昊所说的程度而已。想到上千人一起做事的壮观场面,郝青心里也忍不住有些激动起来了。

  “在这片地方,我们要建一批工厂。”苏昊蹲下身子,拿着一块石头在地上划起来:

  “首先,要有一家炼钢厂。专门冶炼特种钢材,当前主要是高锰钢。一家玻璃厂,负责提供透明玻璃。与这两家工厂配套的,需要有一家金属制品厂,一家玻璃器皿厂。分别制作高锰钢产品和玻璃产品。”

  “这几家厂子,小人都能够包下来。不过,炼钢和炼玻璃,都需要用到坩锅。若是要上规模,坩锅也要很大。所费不菲啊。”郝青说道。

  苏昊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董、杨二位已经说了,咱们能够生产出多少腰刀和梳妆镜,他们都能给卖出去,一把腰刀500两,够你造多少个坩锅了?”

  郝青咧开嘴笑了起来,与这些产品的高利润相比,投入的确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苏昊继续说道:“然后,我们要建一家硫酸厂,也就是绿矾了。缸塔法制绿矾的图纸,我已经画好了,松生兄,你就催着郝大哥赶紧给你建起来吧。硫酸是化工之母,很多东西都需要用硫酸作为原料的。”

  苏昊说的松生兄,是丰城龙光书院的生员罗余庆,他家里是开染坊的,所以他自幼就有一携学底子。上一次苏昊让陈观鱼制硫酸,又以浓硫酸制作浓硝酸,再生产出硝化甘油,这一套技术最终都由罗余庆继承过去了,罗余庆还在苏昊的指点下,用硝化甘油为原料制成了黄色炸药。

  苏昊从自己在播州的亲身经历中,体会到了黄色炸药的价值。军队需要这种炸药,开矿也需要这样的炸药,苏昊决定未雨绸缪,先把硫酸厂和炸咬建起来,这也算是大明化学工业的吧。

  罗余庆也是这一次随着陆秀儿等人一起进京的,听到苏昊的交代,他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改之兄请放心,小弟定不负兄之重托。”

  “最后,就是机械厂了。我说的车床、钻床、镗床等等,都要在这家机械厂研制出来。子先兄,你的任务非常艰巨啊。”苏昊把目光投向了徐光启。

  徐光启的脸上带着几分自信,他点点头道:“改之兄已经把道理说得如此透彻了,若是光启还不能把这喧械造出来,岂不是太丢脸了?”

  “我对子先兄是充满信心的。”苏昊说道。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苏昊既然想到了要在明代发展工业,首当其冲的,就是要把工业机床研制出来。各种机床的原理,苏昊大致都了解一些,比如最传统的车床,不外乎是一根能够高速旋转的主轴,加上一把能够水平进给的刀具。至于更多的细节,苏昊没有学过,但他相信,凭着明代匠人的聪明才智,一定是能够琢磨出来的。

  在这些天,苏昊把自己能够想得起来的一喧械原理都向徐光启做了一个介绍,诸如曲轴、凸轮、液压之类的,把徐光启听得如醉如痴。徐光启天生就是极具空间想象力的人,苏昊大致说出一个思想,徐光启就能够在脑子里模拟出相关的形状。经过几天的交流,苏昊最终决定把建立机械厂的工作交给徐光启去完成。

  苏昊当然知道,研制各种机械并非易事,可能在数年之内都很难有什么收益。但他也明白,这些事情总是需要有人去做的,一旦这喧械被研制出来,整个大明的工业加工水平就会跃上一个台阶,这将促成许多其他机械的诞生,其中也包括了苏昊向王锡爵等人说起过的蒸汽机。

  如果蒸汽机出现了,工业革命就随之而来了,那将是一种什么样的场景啊。

  任务明确下来了,紧接着就是场地的平整、建厂房、雇工匠。所有这些都是需要用钱的,不过这些投入对于苏昊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

  在过去一年中,苏氏商行通过为军方造望远镜、采煤、卖石灰和磷肥等业务,挣到了几万两银子的利润。这其中,光是望远镜一项就挣到了2万两,虽然苏昊拿出了一部分用于勘舆营的训练,但剩下的仍然是大头。此外,考虑到与苏昊合作可能带来的庞大利润,董天章和杨来祯二位也拿出了一部分银两,声称是借给苏昊,用于启动的。

  良乡的这个工业园区,承载着苏昊的工业梦想,为了实现这个梦想,他是不吝惜往里面投钱的。

  时值农闲,四处打零工的农民很多,苏昊雇了一大批农民工,开始了工业园区的建设。为了管理这些农民工,苏昊从勘舆营里找了十几名比较活络的士兵,加上从董天章和杨来祯那里借来的几名伙计,组成了一个监工队,负责监督农民工们的工作。而整个监工队的领导,则是苏氏商行的大掌柜陆秀儿。

  工匠的招募也在热火朝天地进行着。明代的匠人地位不高,收入也很可怜。苏昊开出了优厚的条件,招募铁匠、金银匠、琉璃匠、木匠、泥瓦匠等。这些招募来的工匠,根据各自水平的高低,被分成了几个级别。高级的工匠充当工厂里的技师,做一些精细的工作;低级的工匠则安排在流水线上,做一刑序化的工作。

  为了避免技术外泄,苏昊与郝青等人反复商量,也想出了一薪法。比如说,将配方严格控制在自己人的手里,把一些生产环节拆分开,分别交给不同的工匠,使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掌握整个流程的诀窍。

  除此之外,照着董、杨二位的建议,苏昊还和工匠们签了生死协议,规定如果工匠盗走工厂里的技术,将要承担最严重的后果。工匠们对于苏昊的这种威胁深信不疑,他们知道,像苏昊这种有背景的人,要收拾一个工匠实在是太容易不过了。

  工业的种子已经撒下去了,要收获成果,还需要很长的时间,苏昊对此有着充分的心理准备。他把自己能够想到的工作思路都写成了文字,交给徐光启、罗余庆等人去执行,至于他自己,则收拾起行李,带着勘舆营,准备踏上新的征途了。

  原来,王锡爵在无法得到内阁支持的情况下,与万历商量出了一个妥协方案,给苏昊找了一个施展才华的地方,这个地方名叫淮安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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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3 荣升工部主事

  “改之啊,这次遣你去淮安府,是因为你在江西的时候曾经筑过水库。如今淮河水患频频,右都御史潘季驯总督河道,治水多年,未能治根,圣上的意思,是想让你去助那潘季驯一臂之力。”

  依然是在德福楼上,太监李龙与苏昊对面而坐,向苏昊解释着此次差遣的缘由。

  “这只是皇上的意思,还是有其他人的意思?”苏昊问道。

  李龙道:“这个提议,其实是王锡爵王次辅提出来的,这也算是一个权宜之计吧。”

  “权宜之计是什么意思?”苏昊继续问道。

  李龙道:“依咱家看来,这王次辅当是颇为欣赏你的,听说为了提拔你的事情,他还和申时行吵了一架呢。”

  苏昊道:“怎么,为了我这个小小的六品武将,首辅和次辅居然还吵起来?那我岂不是太荣幸了?”

  李龙笑道:“改之有所不知,朝堂之上,为了比这还小的缘由吵架的事情,也多得是呢。唉,说起来也是咱家照顾你心切,急了一点。若是咱家不请皇上下圣旨召你进京,兵部那帮人也会召你的,这样内阁就会把你当成自己人了。现在这样一来,内阁把你看成了咱家的人,岂能不给你使绊子?”

  苏昊道:“李公公真心待我,我本来就是李公公这边的,内阁愿意怎么看,是他们的事情。为了当官而卖身求荣,这种事情苏昊是做不来的。”

  “哈哈哈哈,改之是真性情,说得好。”李龙大笑起来,苏昊这个表白,让他觉得颇为满意。

  苏昊只是微微一笑,他刚才这话也是半真半假,更多是为了不得罪李龙。在苏昊的心里,对于拉帮结派的太监和朝臣都没什么好感。他没打算与其中的任何一方结为死党。不过,这种话是不能当着李龙的面说出来的,既然李龙想招揽他,他就投其所好,说几句表忠心的话好了。

  “改之啊,这邪咱们之间说说就好了,这天下毕竟是读书人的。你可万万不能开罪于他们,否则你不但前途毁了,没准还会堕入万劫不复之道啊。”李龙真诚地劝告道,“这一次,圣上和王次辅好不容易才让内阁同意给你授了一个六品的官职,你可要千万珍惜。别因为得罪人而被罢了。”

  “哦?居然给了个六品官?不知是个什么官职啊。”苏昊饶有兴趣地问道,他现在身上还背了一个百户衔,也是六品,但六品的武职与六品的文职相比,根本就拿不上台面。

  比如说,一个知县仅仅是七品官,但能够管辖一个县的数十万百姓。即便是比较清廉,一年捞上几千两银子也是很容易的。俗话说,三年清知县,十万穴银,这并不算什么夸张的话了。

  但武职就不同了,一个六品的百户,能够管辖的只是自己的百户所,连上自己在内。不过是112个人。百户所的收入,来自于屯田,也就是一个小型拧,满打满算,一年不过几千两银子的产出,应付这100多号人以及他们家属的吃穿用都有困难,自己名下能够落下几文?

  正因为权力不同、利益不同。所以一个六品的武将在七品文官面前,基本上是抬不起头的,武官向比自己低三个品级的文官行礼的事情,在明代并不奇怪。

  听到苏昊的询问。李龙便一五一十地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向苏昊做了一个介绍。

  万历和王锡爵都与苏昊探讨过治国方略的问题,对于苏昊颇为欣赏,有委以重任的念头。但万历与内阁闹翻了,不敢主动提出提拔苏昊,只能私下委托王锡爵去办此事。王锡爵倒是内阁成员之一,无奈一说到苏昊的事情,首辅申时行加上内阁的另外两位大学士许国和王家屏都表示反对,王锡爵孤掌难鸣,只得妥协。

  既然内阁不想让苏昊这样一个打着阉党标签的人进入朝堂,王锡爵便想到了安排他到地方上去做些事情的念头。此时,正好泗州、凤阳等地的官员联名上书,指责潘季驯治河不利,导致淮河中游几府被淹,万历和内阁都颇为头疼。王锡爵灵机一动,想到了派苏昊去协助潘季驯治河的点子,这项工作在明朝官场中是数一数二的出力不讨好的差事,让苏昊去办这样的差事,想必朝臣们总无话可说吧?

  也许是因为万历和王锡爵联手,内阁也不好一直不给面子,也有可能是因为内阁也认为治河是一件苦差事,乐得让苏昊去受累。最终双方达成妥协,给苏昊封了一个“淮安河道主事”的官衔,正六品,隶属于工部的都水清吏司,算是工部派往淮安主持河道治理工作的专员。

  “工部主事,这个官,权力大吗?”苏昊笑着问道。

  “这权力嘛,还真不好说,算是可大可小吧。”李龙说道。

  “李公公是什么意思,还请明示。”苏昊道。

  李龙道:“这淮安河道主事,顾名思义,就是分管淮安一带河道治理的总管。淮安的清口,是河、淮、运三者的交汇口,是治河、治淮、保运的关键,每年朝廷拔付的帑金多达数万两,这些钱都是归你使用的,你说权力大不大?”

  “呃……也算是挺大吧。”苏昊点点头。对于贪官来说,能够控制的公款越多,就越有上下其手的机会,这当然是好差事。但苏昊没想过贪污的事情,在他看来,管的钱越多,就意味着责任越大,也就越累了。

  “但是……”李龙话锋一转,“现在总督河道的是潘季驯,这老头三下四上,可谓六亲不认,你在他名下做事,只能小心谨慎,若是让他抓住了把柄,请出尚方宝剑把你的头砍了,也没人会说什么的。”

  “这砍头……总得讲理吧?”苏昊摸摸自己的脖子,颇有几分心惊,谁知道这姓潘的老爷子是什么脾气,万一是个老顽固,自己跟他讲几句现代科技,铁定把他惹恼了,届时手起剑落,真把自己砍了,自己找谁讲理去?

  “李公公,据你所知,这老潘到目前为止,砍过几个人的头了?”苏昊问道。

  李龙道:“砍了谁的头,咱家倒是没听说过。不过经他撤职或者弹劾的官员,已经不下百名了,所以大家都说这老头脾气倔。”

  “哦,那就好。”苏昊松了口气,自己的官是拣来的,撤了就撤了,他还真不是太在乎,只要脑袋能保得住就好办了。

  “改之,圣上的意思是,你去治河,做点成绩出来给大家瞧瞧。只要你能够做出成绩,圣上就继续提拔你,别人也无话可说了。对了,改之,治河的事情,你懂不懂?”李龙问道。

  苏昊在心里默默地回忆了一下自己前世的知识,黄河和淮河的治理,在后世的中国也都算是大工程了。苏昊虽然不是搞水利的,但也参加过这两个流域的几项大型水利枢钮工程论证。因为修建大水库之类的工程,地质勘探都是最基础的工作,苏昊作为行业里的专家,没理由不了解这些情况。

  “上游保土,中游蓄水,下游泄洪,淮河治理,不外如此吧。”苏昊简单地说道。

  “对了,圣上专门交代我跟你说一声,这潘老爷子的得意之作,在于束水冲沙,你若是到了淮安,别的方面啥都可以说,唯有这束水冲沙,万万不能有所微辞,否则就犯了潘老爷子的逆鳞了。”李龙提醒道。

  “束水冲沙是什么意思?”苏昊问道。

  李龙摇摇头道:“我就听圣上说了这么一句,哪敢多问啊。这束水冲沙一事,知晓的人不少,你再向别人问问吧。”

  “嗯,好的。”苏昊道,“对了,若是我去淮安治河,那我现在这个勘舆营怎么办?是不是得让兵部另派人来接手啊?”

  “呵呵,此事改之就不必担心了,王次辅已经和兵部那边商量妥了。因为治河一事也需要勘测,所以勘舆营随你一道前往淮安,仍归你调遣。为了加强勘舆营的力量,兵部同意把勘舆营升为千户所,挂在淮安卫之下,不过淮安卫只是代管,并无指挥之权。改之,你可知这个安排其中的深意?”李龙诡秘地笑着问道。

  “升为千户所,那我岂不是要当千户了?这文职和武职一肩挑,合适吗?”苏昊问道。

  李龙道:“怎么不合适,这边镇之上,文官兼管武事的,并不罕见,当然,在内地这样做的,就不多见了。你可知道,做这个安排是圣上的意思,他是怕你到了淮安之后,受人欺负,无法施展手脚,所以破了例,把勘舆营拨给你,让你有几个体己人可用。观我大明开朝200余年,能够得些圣眷的,可是寥寥无几啊。”

  “这样的安排,难道内阁就看不出来?”苏昊问道。

  李龙道:“此事在内阁倒是颇有一些争议,不过兵部尚书王一鹗说了,这不过是想让你帮着兵部培养一批勘舆人才而已。你的勘舆营日后还要承担全国边镇的山川勘测事宜,现在让他们随你到淮安去练练手罢了。”

  “我明白了。”苏昊道,“烦请李公公转告圣上,苏昊定不负圣上的恩典,这治河之事,苏昊若做不出一些名堂,绝不再回厩。”

  “好!”李龙大喜道,“那咱家就在厩恭候改之的喜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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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4 走马上任

  一个小小的工部主事的升迁,还到不了需要下圣旨的程度。在李龙找苏昊谈话之后没两天,吏部就派了人过来,通知苏昊去吏部接受委任。从吏部出来,工部又把他叫过去,由工部侍郎和都水司郎中分别对他训话,交代他各种规矩,当然,也免不了要勉励他努力工作,报效朝廷啥的。

  苏昊在与这些官员交谈的过程中,感觉到了他们内心的一种复杂情绪。一方面,这些官员认定苏昊的脑门上贴着阉党的标签,因此存着几分排斥之意;但另一方面,苏昊年仅18岁就被皇帝和内阁次辅共同推荐,出任六品主事,这可是非同小可的事情,这些与他谈话的官员也不愿意得罪这样一位有潜力的年轻人,谁知道他未来会有多大的前途呢?

  文官那边的程序走完,兵部终于也发文召苏昊去谈话了,前来送信的,是苏昊的老熟人陈道。陈道一进苏府的门,就满脸堆笑地向苏昊拱手道喜:“改之啊,老哥哥给你贺喜来了。”

  “呵呵,陈兄,同喜同喜啊。”苏昊也拱着手回礼道。

  陈道夸张地说道:“我在江西之时,就看出改之是非凡之才啊,你看,这短短一年时间,改之就从一个白身变成了六品主事。你老哥我熬了20年才熬到这个品级,你不到20岁就做到了,这如何能够不让老哥我惭愧至死啊。”

  苏昊道:“陈兄这是笑话我了,小弟这个六品,与陈兄这个六品,完全是两码事啊。”

  “何谓两码事啊?”陈道问道。

  苏昊道:“陈兄的六品,是正经进士出身。小弟名为六品,却是贡监出身,走出去都不好意思跟别人说的呢。”

  原来,以苏昊身上的秀才功名,要直接被委任为文职官员。是不合程序的。明代文官的选拔,主要来自于科举,一个读书人要考取进士,才能得到当官的资格。苏昊连举人都没有考过,更不用说考进士。更何况,以他的学识背景,要考中举人和进士。只怕一辈子都没有希望。

  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也是有的,那就是给他一个贡监的出身。所谓贡监,就是以各种名义被推荐到国子监去读书的生员,这些生员从国子监毕业之后,也能够当官,这也是符合规定的。不过。在明代的文官系统里,贡监出身的官员,属于比较受人歧视的一族。这就相当于别人都是全日制大学毕业,而你却是什么电大、函大的学历,虽然名义上学历相同,但细说起来还是矮人几分的。

  苏昊在几天的时间里,就走完了被推荐进国子监。再从国子监毕业的流程,从而以贡监的身份得到了吏部的委任,成为一名文官。在升官的问题上能够这样作弊,自然是因为他的背后有皇帝和一名内阁次辅在撑腰,到了这样的背景,各种规定都不过是掩人耳目的东西而已。

  陈道自然是知道这一点的,听到苏昊的自贬,他哈哈大笑道:“改之过谦了。贡监也罢,进士也罢,不都是为了能够进入朝堂吗?以改之的年龄,18岁就是六品,到40岁的时候,升到大学士也未为可知。到那时候,还有谁会在意改之的出身呢?”

  “那就托陈兄的吉言了。”苏昊说道。

  陈道又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说道:“改之啊,老哥今天来,一来是向你贺喜,二来呢。是再给你送个喜讯。不过,这个喜讯可不能由老哥我给你宣布,还要麻烦你到兵部去走一趟。”

  苏昊早就从李龙那里知道了兵部要把勘舆营升格为千户所的消息,知道陈道说的另一个喜讯,不外乎是自己要荣升千户之职。千户是正五品,但因为武职,所以价值并不如他已经得到了六品工部主事的文职,陈道先祝贺他当上主事,再通知他去兵部领千户的任命,便是缘于这样的考虑。

  苏昊随着陈道来到了兵部,在武选司拿到了千户的告身。与苏昊同来的还有邓奎,他被任命为勘舆营的副千户,仍然是苏昊的副手。其实邓奎的资历早就够当一个副千户了,他此前在勘舆营里只当一个总旗,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已,这一次被任命为副千户,算是实至名归。

  邓奎拿完告身之后就被打发回府去了,苏昊却没能走成,陈道告诉他,兵部尚书王一鹗要找他谈谈。

  苏昊随着陈道来到兵部正堂之外,让门口的卫兵进去通报。少顷,卫兵出来传令,说苏昊和陈道二人可以进去了。

  因为苏昊是新人,不懂规矩,因此陈道走在了前面。他走进公堂,来到王一鹗所坐的公案之前,躬身行礼,口中称道:

  “下官陈道拜见尚书大人。”

  苏昊紧随其后,也学着陈道的样子,躬身行礼道:

  “卑职苏昊拜见尚书大人。”

  公案后面,一位面容削瘦的老者缓缓抬起头来,如隼的目光从陈道身上一扫而过,停在了苏昊的脸上。苏昊知道此人便是王一鹗,是兵部的大老板。被王一鹗的目光这样一照,苏昊微微有些不适,但他生来就不是怕官之人,只是迟疑了一秒钟,心态就调节好了,用坦然的眼神迎接着王一鹗的逼视。

  “你就是那苏昊,苏改之?”王一鹗见苏昊脸上没有畏惧之意,倒是有些意外,他开始用冷冷的口吻对苏昊问道。

  苏昊答道:“回尚书大人,卑职正是苏昊。”

  “听说是你发明了那等高线地图?”王一鹗问道。

  苏昊道:“此技乃是夷人所创,卑职只是把它介绍到我大明来而已。”

  “你的勘舆之法,也是夷人所创?”

  “正是。”

  “我让人查过了,你的故乡并未有佛郎机人长住,而你在17岁之前也未曾离开过家乡。试问,你是何时、向何人习得此技?”王一鹗逼问道。

  关于这个问题,苏昊已经向不同的人解释过许多次了,虽然每一次都无法让人信服,但他一口咬定了就是这个答案,别人也拿他没辙。这一回。面对王一鹗的质问,苏昊仍然是这样的回答:

  “苏昊只是向一名过路的佛郎机传教士学过三天,有些东西,是苏昊事后自己悟出来的。”苏昊答道。

  王一鹗道:“苏昊,你以为这种说辞能让人相信吗?”

  苏昊平静地答道:“尚书大人信与不信,卑职无法左右,但卑职的这个解释。是最为合理的。”

  “呵呵,这个回答倒也有趣。”王一鹗脸上的笑容似乎出现了一些暖意,他点点头道:“的确,这个解释是最为合理的,否则就只能推之以鬼神之事了,而鬼神之事。本官是一向不信的。”

  “大人英明。”苏昊依然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王一鹗摆摆手,道:“好了,苏昊、陈道,你们都坐下吧,咱们随便聊聊。”

  陈道和苏昊分别落座,不过,在尚书面前。两个人都没敢太过放松,只是用一点屁股沾着椅子,身体坐得笔直。

  “苏昊啊,这一次兵部把你的勘舆营升为千户所,授你千户之职,你可知是为什么吗?”王一鹗开门见山地问道。

  苏昊道:“卑职以为,兵部的意思,是给卑职以更大的权力。希望卑职能够多培养出一斜测人才,以便未来用于测绘全国的地图。”

  王一鹗点点头,道:“正是如此。所以,苏昊,这支队伍是属于兵部的,不是谁的私产。勘舆营培养出来的人才,日后是要调往其他地方听用的。你明白吗?”

  “卑职明白。”苏昊说道。

  王一鹗又说道:“不过,王次辅也向某家打过招呼了,说皇上的意思,是想让你到淮安之后有些自己的人可用。不至于人单势孤,这一点,某家也是明白的。勘舆营到淮安之后,除非是兵部下令,否则只听你一人调遣……这是我答应过王次辅的。”

  “卑职明白。”苏昊还是这句话。

  “改之啊,你未来的路还很长,某家希望你能够认清大局,不要被一些蝇头之利迷住了眼睛。皇上器重你,王次辅也器重你,你要尽心当差,万万不可恃宠而骄,走错了路。”王一鹗用语重心长的口气地说道。

  “卑职多谢尚书大人的指教。”苏昊赶紧连声称谢,王一鹗这番话,也算是对年轻人的爱护了,不管是真是假,苏昊还是得领这个人情的。

  “你既是已经领了千户的告身,就是我兵部的人了,怎么样,有什么需要兵部给你做的事情没有?”王一鹗问道。

  苏昊早就在等着王一鹗这一问了,他站起身来,恭敬地说道:“卑职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尚书大人应允。”

  “什么事情?”王一鹗有些意外,他问苏昊有什么需要让兵部做的事情,只是例行的客套而已,谁知苏昊还真的顺竿爬,要求他办事了。王一鹗是一部的尚书,哪有替一个千户办事的道理,对于苏昊这句话,他隐隐有些不悦了。

  苏昊道:“卑职的请求,其实也很简单。卑职希望,能够把老兵徐光祖派到我营中任职。卑职此去淮安,勘舆营隶属于淮安卫,却又不听淮安卫的调遣,未来各种摩擦在所难免。卑职对于军中之事一窍不通,所以希望徐老兵能够助卑职一臂之力。”

  “你的要求,就是想要徐老头去帮你?”王一鹗笑了,心里对苏昊却多了几分欣赏。

  换成其他人,有皇帝和内阁次辅撑腰,又有可以不听淮安卫调遣的特权,肯定是尾巴翘到天上去了。而苏昊却能想到要协调与淮安卫的关系,还相中了老兵徐光祖作为助手,这份眼光是颇为难得的。

  王一鹗欣赏苏昊的另一个原因,在于徐光祖一向是一个倔老头,尤其对年轻官员和军将颇为不屑。从苏昊想要徐光祖去帮忙这一点,可以看出苏昊与徐光祖应当是混得相当不错了,能够做到这一点,也说明苏昊的为人是不错的。

  “此事某家倒是可以允你,只是不知这徐老兵愿不愿意跟你去淮安吃长鱼。实不相瞒,王某虽然是兵部尚书,但这个老兵,我可指挥不动哦。”王一鹗呵呵笑着说道。

  苏昊也笑道:“王尚书不必担心,只要您答应就行,徐叔那边,卑职自会跟他说。”

  “允了,允了。你能把这个徐老头弄走,也算是给兵部积了善了,这兵部的人,谁不烦他?”王一鹗挥着手说道,他嘴里说着大家都烦徐光祖,脸上却是挂着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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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5 南下淮安

  浩荡的运河之上,南来北往的船只络绎不绝。最常见的,是那些运输货物用的槽船,又称平底浅船。按照定制,浅船的船底长五丈二尺,船头和船尾各长九尺五寸,船底宽九尺五寸,每艘船能够装载2000石粮食。

  这些船顺着运河,从南往北,源源不断地把产于江南的稻米输送到北方,供应给京城的皇帝、官吏,以及北方各边关的将士。在返程的时候,它们往往会捎上一些产自于北方的煤炭等物,运往南方。在铁路尚未出现的年代里,运河就是沟通中国南北方的大动脉。

  混迹在这些槽船之中的,还有一种在槽船基础上改造而成的客船,这些客船有着宽敞的船舱,门窗都是雕龙画凤,美仑美奂。有些船还搭着楼台,船上的贵客可以坐在楼台上饮酒观景,把枯燥的旅程变成奢华的享受。

  在万历18年的初冬时节,一条普普通通的客船离开了通州张家湾,顺着运河向南驶去。在张家湾,每一天都有许多船只到港出港,这条客船的离开,自然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在船舱里,苏昊正点着小炭炉,陪老兵徐光祖喝着酒。确切地说,主要是徐光祖在喝酒,苏昊喝的是茶水。徐光祖几杯酒下肚,嘴上便开始唠叨起来:

  “苏改之啊苏改之,你说你自己被贬到淮安去修河堤,是你自做自受,你非要拉着小老儿我去垫背干什么?”

  苏昊呵呵笑着,说道:“徐叔,我好心好意拉你出京散心,怎么是让你垫背呢?这淮安府天下驰名,尤其是淮扬菜精美无比,我请你去淮安,是让你去享福的,你可千万别误会了。”

  “拉倒吧,什么享福!”徐光祖不屑地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苏改之的心思,你是担心到了淮安之后,无法和淮安卫还有槽运总兵府那边的官兵相处,所以拉我老徐去替你挡箭,你自己说说,是不是存了这个坏心思?”

  苏昊道:“徐叔圣明。不过,这挡箭一说,未免太伤感情了。好歹我这勘舆营也是大明官兵,岂能有什么箭要挡的?”

  徐光祖道:“我早听说了,是皇上开了金口,说你这勘舆营不听淮安卫的调遣,一切由你苏改之说了算。这淮安卫的指挥使……让我想想,好像是李世达吧,他要能高兴才怪呢。”

  苏昊道:“徐叔,看来我请您老人家出山,是找对人了。这随便一个卫的指挥使,你都能叫得出名字来,光这份本事,我想连王尚书都办不到。”

  “那是自然。”徐光祖得意地说道,“这些下面的军将到京城来办事,都是我老徐接来送往,还能有谁比我跟他们更熟?”

  “那是那是,徐叔老将出马,一个顶仨。小侄这一趟在淮安能不能站住脚,就全看徐叔您的了。”苏昊拼命给徐光祖戴着高帽子,让徐光祖愈发得意起来。

  “苏昊啊,你要我帮你,总得给我一个什么官衔吧?你这勘舆营现在是千户所了,你给你徐叔一个什么职务啊?”徐光祖问道。

  苏昊郑重其事地说道:“顾问!徐叔,您以后就是我勘舆营的顾问。”

  “顾问,什么意思?”徐光祖诧异道。

  苏昊道:“这个意思呢,就是说您老平时不用担什么责任,您顾得上的时候,就问一问。顾不上的时候,就可以不问。你看这个职务怎么样?”

  “这个听起来倒还有点意思。”徐光祖道,“那这算几品啊?”

  “这个品级嘛,不好说。”苏昊道,“若是要定品级,那就得武选司给您发告身了。您要领这告身,得先考试,啥四书五经什么的,您弄得来吗?这顾问之职,咱们不定品级,您只需要知道一点,那就是这个职务在勘舆营里是最大的,比我的衔还大。”

  “哈哈,那就这么说定了。”徐光祖哈哈大笑起来,他当然知道苏昊是在胡扯,不过这种胡扯倒是挺对他的脾气的。到了徐光祖这样的岁数,对权和利都已经淡漠了,他更在乎的是自己能不能得到别人的尊重。苏昊虽然荣升千户,但还能够在他面前一口一个小侄地当晚辈,仅这一点,就足够让徐光祖满意了。

  “徐叔,您先慢慢喝着。这40年的女儿红,后劲甚大,您喝多了以后,别往船舷上去,出入记得唤人陪着,好不好?”聊了一阵,苏昊站起身来,对徐光祖嘱咐着。

  “你上哪去?”徐光祖用端着酒杯的手指着苏昊,问道。

  苏昊道:“我去找找马玉他们,和他们谈谈治河的事情。”

  “急个什么劲,这河道已经治了几百年了,还就差你这一会工夫?”徐光祖嘟哝道,不过,他没说几句,上下眼皮子已经开始打架了,不一会就歪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苏昊走上前去,给徐光祖拉过一条被子盖上,又喊来一名士兵,让他守在徐光祖身边,然后便向船的后舱走去。

  这一条船,载了六十多人,其中有随苏昊一同进京的那50余名勘舆营士兵,以及五名负责绣图的绣娘,此外就是徐光祖、陈观鱼以及马玉、江以达等人,这些人是苏昊带往淮安府去的左膀右臂。

  苏昊此去淮安府,套用一句后世的话,叫作挑战与机遇并存。从机遇来说,这毕竟是给了他一个做事的平台,让他能够施展自己的才学。从挑战来说,那就是他要面对淮安府、淮安卫、河道总督衙门、槽运总督衙门等各派势力,每一股势力都比他要强大得多,而且至今还是敌友未辨,苏昊未来将要面临的局面十分错综复杂。

  在这种情况下,苏昊自然不能带着母亲杨根娣和妹妹陆秀儿一同前往淮安,对于这一点,母女二人都有些伤感,但也没有办法。在那个年代,男人出去做事,女人在家里守着,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更何况,苏昊现在在京城也算是颇有一些家业,需要有自己贴心的人照料,而陆秀儿就是这样一个角色。

  没有能够随苏昊去淮安府的,还有郝青、罗余庆和徐光启,他们三人现在是工业园的负责人,是不可能离开的。照苏昊的计算,工业园若是建成,初期凭着高锰钢腰刀、梳妆镜等几件产品,一年就能够弄到几万两银子的收益,这些收益对于苏昊开展自己的事业是至关重要的。

  马玉等几人没有承担工业园的具体项目,所以在苏昊得到去淮安府任河道主事的任命之后,他便盛情邀请这几人随他一同前往。马玉等人对于苏昊早已心服口服,否则也不会因为苏昊的一封信就千里迢迢从江西赶到京城来。如今,听说苏昊要去淮安府治河,他们自然也是责无旁贷地要随同前往的。

  苏昊托人向王锡爵带话,要求给马玉等人也有一个名份。这个要求对于一名内阁次辅来说,当然是极其简单的。就在苏昊被委任为工部主事之后不久,马玉等人也得到了吏部的委任。其中,马玉担任河道营缮所的所正,正七品;江以达和另一名生员谭奇任所副,为正八品。

  按照正常的程序,一名秀才要通过科举入仕,混到一个正七品的官职,有时候可能需要几十年的时间。马玉等人只是因为跟上了苏昊,有了个在内阁次辅面前出现的机会,就一步登天,无疑是极其幸运的。念及这些好处,他们对苏昊自然更是恭敬了。

  在苏昊陪着徐光祖喝酒的时候,马玉等人呆在后舱专心研究着淮安府和黄河、淮河等方面的资料。见苏昊进来,几个人都站起身来,躬身行礼道:“苏主事来了。”

  “打住,打住!”苏昊连连摆手,“你们不欢迎我来,也不必这样恶心我吧?”

  “改之何出此言?”马玉诧异地问道,他此前跟着大家一起称苏昊的官职,但被苏昊这一打岔,他又下意识地喊起苏昊的表字来了。

  苏昊笑道:“这就对了,各位平常明明是称小弟的表字的,如今怎么突然客气起来,称起官称来了?”

  谭奇道:“苏主事,你如今是我等的上官,这必要的礼节,我等还是要做到的。”

  苏昊道:“什么上官下官,也许过几天,我这个六品主事就被撸了,而你们中间的哪位,却有可能因为功劳卓著,被提拔为六品、五品了。这官场之事,谁能说得清?我只知道一点,不管谁是几品,咱们几个人是同年考试的生员,以后大家仍以兄弟相称,除非你们不想认我苏昊这个兄弟了。”

  “哈哈,改之果然是性情中人,我早说了,称改之的官称,他会生气的。”江以达哈哈笑着,对众人说道。

  苏昊问道:“你们是谁出的主意,要称我的官称?”

  三个人互相对视一眼,同时摆手道:“此事不提也罢,只怪我等以小人之心,度改之兄的君子之腹了。”

  “要论小人,肯定是我最小了。”苏昊道,“好了,三位仁兄这几日钻研淮安府的资料,可有何收获,可教与小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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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6 抑河夺淮保运

  “难!”马玉用一个字回答了苏昊的问题。

  “哈哈,能够让独文兄说个难字,可见此事之难,难于上青天了。”苏昊呵呵笑道。

  马玉的这个回答,并没有出乎苏昊的意料。早在李龙向苏昊透露派他去淮安治河一事的时候,就已经说过,治河是一桩出力不讨好的事情,是排得上号的苦差事。作为一名穿越者,苏昊还知道,黄河、淮河的水患问题,直到20世纪仍然没有得到解决,放在明代,这个问题有多难,是可想而知的。

  马玉道:“这淮安府,是河、淮、运三者的交汇处,也是治河的关键。当今朝廷定的方略,简单说就是六个字:抑河、夺淮、保运。有这六个字限制着,咱们要想有所作为,只怕不易啊。”

  “何谓抑河、夺淮、保运,独文兄可否明示?”苏昊问道。马玉说的这几个字,他是能够听懂的,但具体有什么背景,他就不清楚了。

  “改之请坐,待我慢慢与你道来。”马玉说道。

  苏昊坐下来,扯过一张纸,开始听马玉述说,一边听,还一边在纸上记录一些要点。马玉也拿了一支笔,随时给苏昊画着地图,讲解各个地点之间的关系。随着马玉的叙述,有关淮安河道整治的情况,逐渐在苏昊等人的脑子里形成了印象。在所有这些人中,只有苏昊是在前世曾经到过淮安一带的,对于当地的情况比马玉等人又了解得更多一些。

  在中国古代,“河”一般是作为黄河的简称,王锡爵让苏昊去治河,其实就是治理黄河的意思。黄河有几千里长,横亘整个中国的北方,苏昊承担的是黄河淮安段的整治,这是因为这一段黄河干系重大,其不但涉及到黄河本身。还涉及到了淮河和运河。

  黄河的中下游河道,原本是由开封向东,经山东利津入海的。但由于黄河泥沙极多,河床会因淤积而不断抬高,抬高到一定程度之后,一旦决口,黄河就会改道。从其他的地方入海。在历史上,黄河曾经多次向南改道,通过淮河的河道入海,这被称为夺淮。

  南宋建炎二年,也就是1128年,黄河发生了一次大规模的南徙夺淮。从那时候算起。一直到清末的1855年,黄河持续夺淮达700余年,给淮河下游带来了无限的灾害。

  黄河夺淮,并非简单地与淮河共用入海通道。黄河在夺淮之后,其携带的泥沙会迅速地填充河道,使河道抬高。此时,原来的淮河就会被抬高的河道所堵塞。从而失去入海通道,在流域范围内产生内涝,这是黄河夺淮的最大危害。

  淮河两岸是中国的中原腹地,历史上曾经是米粮仓,养育了数以百万计的华夏儿女。黄河夺淮之后,淮河变成一条害河,灾害频发,严重威胁到了百姓的生计。

  从常理上想。在这种情况下,政府应当积极堵塞黄河的缺口,使黄河回归旧道,归还淮河的出海口。然而,政府要考虑却不仅仅是淮河的问题,还有另一个问题对于政府来说是更为重要的,那就是运河的槽运。

  运河由淮安至徐州段。走的是黄河故道,也就是泗水。为了避免黄河改道影响槽运,自明初以来,政府就制定了所谓抑河夺淮保运的方略。也就是牺牲淮河,用以分流黄河水,保障运河的通畅。

  运河槽运关系着大明中枢的供给,是重中之重。相比之下,淮河中下游的上千万百姓,不过是草芥而已。任何一个治河方案,如果影响到了运河的通畅,那么在中枢就无法通过。要想在保障运河的前提下治理黄河和淮河,无异于戴着镣铐跳舞。

  多年来,明政府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用于治理黄河,其中最有成效的,就目前担任河道总督的潘季驯所做的工作。潘季驯治河,先后共有四次,历时20余年,从嘉靖四十四年,一直到目前。他的治河理念,据他自己总结,共有六点,即“塞决口以挽正河,筑堤防以杜溃决,复闸坝以防外河,创滚水坝以固堤岸,止浚海工程以省靡费,寝开老黄河之议以仍利涉”。

  在所有的治河方法中,他最为得意的一项,就是“束水攻沙”。

  所谓束水攻沙,就是后世人们常用的泄洪冲沙的方法,以通过建筑水坝来提高水位,然后再用高水位产生的势能,冲刷下流河道上淤积的泥沙,从而达到疏浚河道的效果。束水冲沙的理念,最早是山东虞城县的一位秀才所创,但到了潘季驯手里,才转变为现实。

  潘季驯首先加固了黄河南北两岸的堤坝,使之不易决口。随后,他亲督役夫,修筑了长达60余里的高家堰大坝,以抬高洪泽湖的水位。洪泽湖是淮河蓄积而成,湖水含沙量少。潘季驯通过高家堰大坝,引洪泽湖水入黄河河道,达到稀释黄河水、冲刷下游河道的作用。这个过程,称为蓄淮刷黄利运,一度曾起到了非常好的效果。

  然而,好景不长,蓄淮刷黄并不能完全解决黄河河道抬高的问题,为了保持洪泽湖水位与黄河河道之间的落差,潘季驯不得不持续地加高高家堰大坝。洪泽湖水位的提高,使上游的泗州、凤阳等府面临着洪水的威胁。近年来,泗州、凤阳水灾频发,甚至一度淹没了明皇的祖陵,这说明潘季驯的治河方略,已经难以为继了。

  这一次,万历和王锡爵派苏昊到淮安来治河,其实也是病重乱投医。在整个大明朝堂,最懂得水利的,也就是潘季驯。潘季驯办不好的事情,其他人更无法插手,内阁虽然知道潘季驯的治河方法出了问题,但要想找到一个替代他的人,却是万难。

  苏昊的出现,让大家有了一些希望。苏昊是一个另类,其另类之处,就在于他所学的并非大家所熟悉的那些知识,而是披着佛郎机外衣的知识。万历和王锡爵都存了一线希望,觉得苏昊也许能够独辟蹊径,找出一条不同的治河方略,摆脱当前的窘境。

  有什么样的方法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呢?苏昊自己也陷入了沉思。治理黄河和治理淮河,在后世有不少经验,但放到明朝来,有些经验不一定能够适用,还得到现场看看情况再说。不过,苏昊相信,自己肯定不会是一筹莫展的,至少自己精通的地质学、测绘学,在流域治理中都是能够发挥作用的,大不了自己给潘季驯搞搞水文测量,也算是不辱使命了吧。

  在苏昊沉思的时候,马玉已经把治河的情况介绍完了,往下就是江以达向苏昊介绍有关淮安府的经济和社会状况。

  “这淮安府,原本是鱼米之乡,素有江淮熟、天下足之说。三国时邓艾就曾在此屯田,是一个富庶之地。现如今,由于黄河夺淮,淮水内涝,此间已然是民不聊生。我朝开朝以来,淮安府冶内水旱雹蝗,各种灾害连绵不绝。弘治十五年,盐城连遇三场大灾。先是大旱,随后是蝗灾,蝗食苗尽。接着又是地震,有声如雷,坏城垣。一遇这种大灾,就有人相食的记载。”江以达说道。

  “人相食……”苏昊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这得惨到什么样的程度,才会出现这种情况啊。

  “改之兄,听完小弟的介绍,你对这治河之道,可有何想法?”马玉问道。

  苏昊摇摇头,说道:“这潘总督在此处治河20余年,若是有什么明显的好方法,想必他早就想到而且做到了。我等迄今为止还没有见着这黄河,现在说什么想法,怕是为时过早了。”

  马玉点头道:“改之兄所言甚是,倒是小弟急躁了。”

  谭奇道:“改之兄,你素有大才,小弟相信,你定能找出比潘总督更好的治河方略,届时我等兄弟都能沾改之兄的光,也博一个青史留名啊。”

  苏昊笑道:“丙南兄过誉了,小弟所学,不过是一些测绘、勘地之术。治河对于小弟来说,也是一桩新事,小弟也没有把握。要想做出一猩绩,恐怕还需要咱们兄弟共同努力,集思广议才行。”

  马玉道:“改之,依小弟在丰城修水库时候的经验,在我看来,不管用什么方法,最重要的一条,是军、政、民齐心协力,唯有如此,才能彻底根治水害。如今,这三方的情况我们都不了解,简直是两眼一摸黑啊。也不知道这淮安知府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是一个贪官,或者是一个庸才,我们的事情怕是都不好办呢。”

  苏昊点点头道:“独文兄说得对,我想等我们到淮安之后,先去拜见潘总督,随后就去拜见淮安知府,看看他到底是什么人。贪官也罢,庸才也罢,我们弄清楚了,才能对症下药。另外,就是得去探访一下民意,真正的力量,蕴藏于民众之中。最终决定治河成败的,必定是民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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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7 人如草芥

  从京城到淮安,一路都是走水路,客舱昼行夜歇,众人并不见什么辛苦。苏昊每日与徐光祖聊些行军打仗方面的闲话,又与马玉等人探讨一些治河方面的思路,逐渐也形成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船过微山湖后,苏昊让船工不走中运河,而是转往徐州方向,走徐州至淮安间的黄河河段,这也就是朝廷委派苏昊前来协助潘季驯治理的河段了。

  船行在黄河河道上,苏昊等人站在船头,抬眼望去,可以看到河道两岸有着雄伟的大堤,把一河浊水牢牢地束缚在河道里,无法向两岸肆虐。堤坝上,有来来往往的役夫,挑担推车,运来土石继续加高河堤。隔不多远,就能看到几名身穿官服或者胥吏服饰的管理人员,对着役夫们指手划脚。有几次,苏昊还看到了管理者挥着鞭子抽打役夫的场景,这种事在那个年代也不能算是什么暴行了,周围的人对此都是一片淡定。

  时值黄河的枯水期,河道水位不高,人在船上,无法看到河堤外的地面。但是,通过露出河堤的大树树顶来判断,苏昊知道这一段河道已经远远高出了地面,成为一条新的陆上悬河了。一旦大堤溃决,河水还不知会奔涌到什么地方去。

  “黄河河道,一年抬高三寸有余,30年就能抬高一丈,若是不决口另外取道,长此以往,河道就变成一道山梁了。”马玉说道。

  江以达也说道:“自宋元以来,至国朝,黄河多次决口改道,每一次改道都留下一段这样的山梁,把整个淮河下流分割成了一片又一片的洼地,许多地方良田因积水而成湖,已经无法耕作了。百姓之苦,即源于此。”

  “我们此次的差使,名为治河,实是河、淮、运都要治理。这么多年,朝廷的方略就是牺牲淮河两岸的百姓,确保槽运,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希望咱们到这里来,能够给百姓带来一些福祉吧。”苏昊说道。

  客船在黄河河道上又走了三天时间,沿途经过了房村、下邳、钟吾、桃源、清口等水驿站,最终来到了淮安港口。

  远远地,苏昊就看到港口码头上站着乌泱泱的一群人,一个个衣衫单薄,站在寒风中向着运河上眺望。船再近一些,就能看得更清楚了,那些人大多是男人,从六七十岁到十三四岁不等,间或也有几个女人,混在男人的人群中,似乎有些局促,但又不甘置身于圈外。

  所有这些人都有一些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衣服上补丁摞着补丁,灰扑扑的脸上透着几分菜色,显然是穷到了至处的一群人。

  船还没靠岸,那些人就开始喊叫起来,有些人说的是淮安土话,有些人倒是说官话,但混在一片喧闹声中,苏昊也听不出个究竟。看着那些人又是招手、又是喊叫的样子,苏昊很是诧异,连忙叫过船老大,询问个究竟。

  “这些都是在码头上扛活的。”船老大说道,“长工短工都干,给几个馍的钱,就能雇他们干上一天。若是赶上来淮安当官、做生意的,想买几个奴仆、丫头之类,也可以,价钱都不贵。”

  “奴仆也就罢了,怎么还有丫头啊?”苏昊问道,“我看这些人里面,虽然也有几个女的,但那岁数也就是当老妈子吧,哪有四五十岁的丫头。”

  船老大道:“这小丫头当然不能跟一群大男人混在一起,她们都在边上等着呢。等船靠岸之后,你上岸去看看就知道了,墙根底下蹲着一溜,没有一百也有五十。给几十文钱就能买走一个。”

  “几十文……”苏昊只觉得暴汗,好歹也是一个人,怎么就值几十文钱啊。

  船老大摇摇头道:“官爷,你久在京城,不知这民间疾苦啊。去年、今年,淮河都涨大水,地里的庄稼,十停去了九停。这些人都是周围乡下的灾民,能逃到淮安城里来就不错了,官府三天两头施粥,碰上机会还能打点零工挣点钱。若是能够被卖进大户人家,起码能吃上饭了。没本事逃出来的那些就惨了,吃树皮、吃观音土,甚至吃人的都有。”

  “你是不是说,这些人如果能够卖身为奴,反而是一种幸运?”苏昊问道。

  船老大道:“官爷说的正是,这奴不奴的,哪有吃饱肚子重要?”

  苏昊很想跟船老大讲讲什么叫“不自由、毋宁死”的普世原则,细想了一下,不由得自嘲地笑了,只有没挨过饿的人才会奢谈什么不吃嗟来之食,生存问题都解决不了,讲其他的东西纯粹就是蛋疼了。

  “老陈,你过来一下。”苏昊回头喊道。

  “东主,我来了。”陈观鱼应声而到。自从苏昊被任命为工部主事之后,他就正式改聘陈观鱼当自己的师爷了,而陈观鱼对苏昊的称呼,也从原来的“苏师爷”变成了“东主”。若不是怕把苏昊叫老了,他都恨不得称为苏昊为“东翁”的,据说这样显得更牛气。

  苏昊对陈观鱼小声交代了几句什么,陈观鱼连连点头。苏昊又叫来几名勘舆营的士兵,让他们换了便装,一会陪同陈观鱼去办一些隐密的事情。

  船靠上了岸,岸上那些扛活的一拥而上,喊叫声更为迫切了:

  “官爷,要扛行李吗?”

  “官爷,要不要雇看家护院的,俺在少林寺练过。”

  “官爷,要暖炕的丫头吗,我闺女才十四,长得特水灵……”

  众人喊叫归喊叫,多少还守点秩序,不敢拦住客商上岸的通道。邓奎在船上吆喝一声,一队勘舆营的士兵端着长矛先下了船,矛尖闪着寒光,正对着那群扛活的人。那些人立马就哑声了,一个个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只是用满含希望的目光默默地看着跟在后面下船的苏昊等人,不敢过于造次了。

  “我问过了,从前曾有扛活的为了抢生意,惊扰了路过淮安的官差,官差的随从出手,当场砍死了五个。”江以达走在苏昊身边,小声地介绍道。

  “谁干的?后来呢?”苏昊惊愕地问道。

  江以达冷冷一笑,道:“谁干的,我也没问出来。不过,事后听说就是给每个苦主家里赔了几钱银子了事了。对于这些人来说,被人杀死或者自己饿死,有什么区别,死几个人的事情,谁也不会去闹的。”

  “乱世人命贱如狗,古人诚不我欺啊。”苏昊叹道。

  “改之兄所言差矣,现在可是太平盛世,你这话如果让言官听见,参你一本,就够你受了。”马玉在一旁提醒道。

  苏昊摇摇头,也不和他们争了。看着眼前这些人灾民的样子,他觉得心里沉甸甸的。晚明时节,各地灾荒不断,百姓流离失所,最终酿成了明末的农民大起义,大明江山毁于一旦。若是朝廷能够及时消除这些隐患,强大的明朝又何至会土崩瓦解呢。

  工部和淮安卫前来迎接苏昊一行的官员也已经来到了,由于苏昊也不算什么大官,所以码头上并没有搞什么迎接仪式,只是双方互相见了面,寒喧了几句而已。

  苏昊同时兼有工部和军方的双重身份,对此,工部和淮安卫双方也进行了协调。协调的结果,是工部给苏昊在淮安城里安排了一处官衙,称为河道主事衙门,简称主事衙门。苏昊连同陈观鱼、马玉、江以达、谭奇等人,都住进主事衙门,前衙是办公场所,后衙是他们的住处。

  淮安卫方面,则负责给邓奎以及勘舆营的士兵们提供场所,包括在淮安城里的一处勘舆营千户衙门,和位于城外的兵营。勘舆营的日常指挥是由副千户邓奎负责的,所以他驻在勘舆营衙门里。日后勘舆营还要招兵、训练,这些工作就要在城外的兵营里完成了。

  徐光祖作为苏昊专门聘来的顾问,随着苏昊入驻主事衙门。另外苏昊还带来了五名绣娘,因为担心她们和士兵们住在一起不太方便,所以也安顿在主事衙门里。苏昊自己没有带家人来上任,正好把供官员家眷居住的小院子腾出来给这几位绣娘居住了。

  苏昊随身带了五十余名士兵,所以也用不着再雇挑夫帮忙搬运行李。码头上那些扛活的人观望了一阵,就悻悻然地离开了。没有人注意到,陈观鱼带着几名穿便衣的勘舆营士兵也混迹在他们之中,不知干什么去了。

  工部派来的联络人名叫章襄,是工部都水司的一名典吏。他领着苏昊等人,步行了两刻钟,才来到主事衙门。从外面看去,主事衙门的大门有一些破旧,据章襄介绍,这是原来淮安府一个什么仓库大使的衙门,后来这个仓库也不知道怎么撤了还是搬了,就把衙门的场地空出来了。

  接到朝廷有关苏昊等人前来任职的消息后,淮安府专门派人把这个院子清理修缮了一番,又挂了牌子,就成为河道主事衙门了。

  苏昊等人到来的时候,主事衙门的大门是虚掩着的,门口没有站岗的门子。章襄推开大门,先走了进去,对着院子里高声地喊道:

  “老张,老李,快出来,苏主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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