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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官(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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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五十八章 不劳你操心了

  话说王敬王公公当初被迫离开苏州府后,虽然沮丧但也没有彻底气馁,很快便重振旗鼓在别处大肆搜刮,到此时约摸攒够了价值三十万两的财货。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虽然距离五十万两的目标有一定差距,但王公公真的尽力了,换任何人来都不可能比这更多。

  与目标有差距的主要缘故,还是因为被赶出苏州府,丧失了最大来源地。其次就是因为苏州府的遭遇,导致他这钦差太监威望大减,在别地遇到的阻力大了很多。

  眼看到了年底,必须要加紧时间赶路,争取在新年时候回到京城献礼。等到龙颜大悦时,就是方应物倒霉之日,几句谗言下去,方应物在江南功绩再大,那也是白干!

  王敬没有打算从苏州城过路,而是绕着城过去的,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

  若不是苏州府正处在运河必经之路上,他连苏州府都不想进,主要原因还是苏州城里有那个令他无奈的人。

  常言道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王敬这种太监,最怵的就是拼着一身剐也要拉人下马的大臣。

  方应物虽然本性不是这种人,但有这种潜力,难保不会突然抽风(根据过往经验来看抽风几率不小),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赶路不可能一天就穿过苏州府,更何况王公公队伍里还有大量“战利品”,总要在苏州府境内住宿一夜当然如果有可能,王公公恨不得一步跨过苏州府。

  被一干告状百姓堵了公馆,方钦差有点恍然。这段时间过得太顺,险些将王敬给忘了。若不是有大批百姓来鸣冤。他险些就把王敬给放过去。

  派人去打听过,了解到王敬一行人行踪。方应物像是见到了猎物一般,开心的多吃了两碗米饭。

  本来他打算趁早离开北上回京,但既然王敬送到了嘴边,那就多留一两个月,用王敬来为他的钦差生涯画上句号。做出了功绩,再刷出点声望,堪称是完美的收官!

  当即方钦差传令标下官军集合,次日亲自带队清晨出发,去追赶王敬。

  王公公队伍略庞大。箱笼行李也多,所以走得慢。他到了浒墅关运河码头这里,催促关尹安排大批船只,又要消耗一段时间。

  “干爹你看”王臣忽然指着远处道路上惊叫。

  王敬的目光从货物装船挪开,眺望远处,却见数十名官军簇拥着一位年轻官员出现在视野里。

  王敬顿时闪过不祥预感,他虽然从卫所调集了两百多军士护卫金银财宝,但此时并不能壮胆。

  三个月前的血泪经验让他知道,这些官军或许能挡一挡盗贼。可是在王命旗牌面前,根本靠不住。

  王敬忍不住皱起眉头,自言自语般问道:“他来作甚?他又能作甚?”

  王臣缩了缩脖子,不敢回答。(平南物的问题。他一概不发表意见了,干爹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免得最后还要落下埋怨!

  方应物走到王敬面前。笑容可掬,“数月不见。王公公一直可好?竟如此来去匆匆乎?”

  王敬面无表情的答道:“北方水面已经开始冰冻,必须要抓紧工夫北上。尽量多走一段水程,便不在苏州耽搁了。”

  方应物便盛情邀请:“天寒地冻,出门不易,王公公何必如此辛劳!姑苏驿中已经打扫完毕,不如在此过冬,静待来年春天如何?”

  这什么意思,难道想软禁?王敬拒绝道:“谢过方大人好意,但为陛下效力,纵然道路艰险,何敢惜身?”

  “不不,王公公还是去姑苏驿住,不要辜负了本官的盛情!”方应物仿佛是有恃无恐,对左右吩咐道:“来人!送王公公上轿,不可慢待了!”

  王敬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瞧这蛮横劲头,到底谁才是横行霸道的天子家奴?

  难道正常情况下,不该是太监蛮不讲理、大臣无可奈何吗?怎的现在完全反了过来?

  若这事传回京城,他王敬简直就要成太监之耻,没见过这么丢人的钦差太监!若连比蛮横都比不过文官,还当什么太监!

  疾风知劲草,板荡显忠臣,这时候只有王臣站了出来,色厉内荏的大喝道:“谁敢动我干爹!”

  至于其他钦差太监随从,在当初大都从方钦差刀下侥幸保命,眼下早被吓破了胆不敢上前。而王敬调来护卫财货的军士,在形势不明时只会保持中立。

  旗牌官陈百户冲上前去,用刀背直接放倒王臣。方应石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按住了王敬,沉声道:“小的恭送王公上轿!”

  王敬脑袋都要炸开,他快被气疯了!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好的不灵坏的灵,这方应物还真就抽风了!

  就是最楞的大臣,也没这么干事的!胆敢软禁太监亏他想得出来!

  方应物扫了几眼,淡淡的对太监随从道:“姑苏驿没有那么多房间,为之奈何?”

  一干只知道趋利避害的无赖泼皮顿时如鸟兽散去,能跟随太监搜刮民财的人,能有什么好货色?指望他们为王公公效死,那还是算了。

  王敬勃然怒道:“方应物!这样对你有何好处?你完全没有道理这般做!”

  方应物冷笑几声,低声答道:“不先下手,难道要等着你回到京城去献谗言么?本官没那么傻。”

  王敬又气急败坏的喝道:“我是奉旨采办的钦差太监,你这样先下手也没有好处!”

  方应物并没有继续答话,对着标下官军挥了挥手,示意返程。同时护送财货的外地官军看到大势已定,便顺从了方应物,按照命令将装有金银财宝的箱笼运往苏州府。

  看着自己的心血被再次“掠夺”,王敬仿佛变成了碎嘴婆子,絮絮叨叨,苦口婆心,不停地对方应物说话。

  “方应物蓄意迎合民意,到底有没有想到过后果?须知你的乌纱帽不是民意所决定的!你敢擅自囚禁钦差太监,试问你如何向天子交待?陛下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那些财货落在你手里,又要怎么处置?你敢将它发还回去么?那九天雷霆之怒不是你能承担得起!

  还是敢将财货献给天子么?你做来做去都是错事,你有没有仔细想过?”

  方应物抬了抬眼皮,毫不在意的说:“王公公歇口气,下面不劳你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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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五十九章 不讲规矩......

  身边随从如鸟兽散,调集来的军士再次倒向对方,王敬王公公无力反抗,只得来到姑苏驿。如果王公公也是穿越者,必然还要感慨一声,枪杆子里出政权!

  在姑苏驿这里,一切都很眼熟,与两三个月前没什么区别,连入住的庭院也还是两三个月前住下的地方。唯一的差异就是,身边只有干儿子王臣伴随了,其余来侍候杂役全都不是自己人。

  眼里看着熟悉的大堂以及挂起来装饰的字画,王公公难过的想掉眼泪,为什么别人出差办事都如此顺利,而自己就这么难?

  像去云南的镇守太监钱能、去广东的市舶司太监韦眷,都是刮地三尺、天怨人怒的角色,手段比自己也好不了多少,人命官司都搞出很多起。

  但在天子庇护之下,他们最后都平平安安全身而退,荣升的荣升,富贵的富贵。而自己本应该是步上他们的后尘,凭借金银财宝收获帝心,成为内监里新一代的红人!

  可为何偏偏自己的遭遇就这样令人愤懑憋屈!为什么偏偏就是自己,遇到一个完全不讲规矩的人9是那句话,天下哪有像方应物这样办事的大臣,完全就是损人不利己的做法!

  王敬王公公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也知道不是较劲的时候,他也较不起劲。

  现在他心中还有最后一丝希望,那就是这价值三十万两银子的金银财宝,他就不信,方应物真敢处置这批已经打上天子名号的金银财宝。

  或者也可以说,方应物根本没有能力处置,根本不可能处置好的。他既不可能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献给天子,又不可能从天子嘴里抢食。

  一夜未眠,清晨时分,王敬坐在廊下苦思脱身之道。此刻他远远的看到杂役带着一位深蓝长袍的中年人进来,仿佛有几分眼熟。

  将客人带到王敬身前。那杂役就退下了。王敬疑惑的看向客人,问道:“阁下是谁?”

  那客人很客客气气的答道:“在下吕忠,与王公同为内监,不过向来在东厂办事。”

  王敬大感意外。又问道:“你是东厂的?怎么会在此地出现?”

  此时厂卫组织活动范围主要在京师周边,远没到后世所想象的那样布控天下的地步。厂卫去外地办事,都要另派专差。

  一般情况下,江南这地方没有常驻的厂卫人员,所以王敬才会对突然出现一个东厂太监而惊讶。

  吕忠笑了笑,简单的答疑道:“在下奉了厂督汪公之命监视方钦差,所以作为随从与方钦差一起南下了——这向天子报备过,方钦差本人也无不可。”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王敬刚想到这句话。便听到吕忠道:“方钦差有吩咐,昨日扣下的财货全部移交给东厂,在下便找王公来核实一下数目。”

  什么?王敬睚眦欲裂,瞪着眼盯着吕忠,笼在袖中的手不停颤抖着。久久不能说话。

  这批财货在方应物手里烫手,但在东厂手里就完全不烫手了!

  东厂堂而皇之的将财货进呈给天子,方应物也可以堂而皇之的表示他抵挡不住东厂,暗地里卖人情给东厂。只有他王敬,是一场辛苦全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天子不会有兴趣体谅他王敬的为什么办不成事,天子只会知道最后把金银财宝带回来的是东厂。

  接下来吕忠说了些什么,王敬都记不清了。吕忠什么时候走的,王敬也记不清了。

  此时采办太监王敬已经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他只知道自己一忍再忍,如今是忍无可忍了无非就是不讲规矩么!

  吕忠与王敬交谈的时候,方应物正在泼墨挥毫、笔走龙蛇、洋洋洒洒。文不加点的一气呵成,写就了千把字的奏疏。

  首先表白一下自己的丰功伟绩。顺便向朝廷和天子报喜,主题就是“今年多收了一百万”。

  其次就是强烈弹劾了采办太监王敬祸害地方的事迹,奏请将王敬处置。

  写完奏疏,检查一遍没有疏漏,方应物便将奏疏封好。让王英送到急递铺,传往厩去。

  年底留在苏州,自然有留在苏州的好处。去年春节期间京师地震,自己借着灾变对抗次辅,风头出的不小;而今年春节应该又会发生更严重的天变,朝廷安稳不了,自己还是远远躲开为好。若连续两年天变都大出风头,那未免也太高调了。

  方应物很害怕一种可能,只要自己人在厩,就会忍不住习惯性的出手刷声望,这种浸润到骨子里的习气根本停不下来。

  所以还是留在苏州府等待风头过去比较好,至于弹劾王敬这种小事则是无所谓的,真到了天变发生时,被弹劾的大人物多了去。

  正当方应物开始琢磨来年回京以后,自己该干点什么的时候,却见把门的方应石领着一名杂役进来。

  他再看这杂役,脸色发白,神情慌张,几乎走路都走不稳,甚至进来的时候被门槛绊倒在地上。

  但这杂役根本没有起来,顺势爬了几步,直接趴在方大钦差脚下,嚎叫道:“钦差老爷,大事不好!”

  在旁边侍候的方应石看不惯这德行,踢了杂役一脚,喝问道:“有话就说,能有什么大事,难道天塌下来了不成?”

  那杂役忍住痛,继续嚎叫道:“小人在姑苏驿里当差,被安排照顾采办太监王公公。方才去给王公公送膳食,却发现王公公拿着腰带挂在房梁上,已经悬梁自尽了!”

  方应物大惊失色,霍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不能置信的喝道:“你说什么?王敬自尽了?”

  杂役扑在地上道:“千真万确,已经没了气!小人不敢惊动别人,直奔钦差老爷这里告知!”

  方应物被这消息惊得脑子发懵,有点眩晕的站立不稳,深深怀疑自己所处是梦里。

  这王敬怎么就自尽了?一个只知道搜刮扒皮的太监,竟然也有勇气用死来抗争?

  这简直就是不讲规矩,大明朝只有太监逼死大臣的例子,哪有大臣把太监逼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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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六十章 信不信由你

  听闻这样大的、骇人听闻的、说不定要让自己喝一壶的事故,方大钦差哪里还能在公馆坐得住?他连忙吩咐下去,摆驾前往姑苏驿亲自查看。

  现场无人敢动,方应物站在屋门,就看到一具尸身吊在房梁上。一阵寒风吹进去,尸身便小幅度的晃晃悠悠。

  方应物叫左右上前,将那尸身放下来,方应物仔细看了几眼,确实是王敬王公公没错。

  如此方大钦差便脸色铁青,站在门边有足足有一刻钟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这次真是开了一个先例啊!虽然说斗争就是成王败寇,王公公本身又是作恶多端、敲骨吸髓的人,死就死了,也没什么可同情的。

  方应物很明白,王公公的死绝对不是没影响的,肯定会让自己坐蜡!王公公在无计可施、走投无路时,用这条命来拖自己下水!

  一个天子直接派出来办事的钦差太监,被另一个大臣逼死,那这个大臣怎样才能避免天子的怒火?

  关键是,自己想撇清也很难撇清,因为自己刚刚上了奏疏,里面有激烈弹劾王敬的内容。有心人肯定会将王敬之死与自己联想起来罢?

  这王敬怎么就会想到要自尽?方应物无法预料更不能理解,只能对方应石苦笑道:“人人都说天上风云莫测,今日方知人性比天意还要复杂,更加不可测!”

  此后方应物又将在身边隐藏了几个月、最近才现身的东厂太监吕忠叫来了。

  吕太监看了看王敬的尸身,同样震惊非常。

  本来他这次南下只是抱着打酱油的心思,顶头上司厂公汪直早吩咐过,尽力配合方应物行事即可,别的闲杂事不要管,所以他又何苦做恶人?

  谁能想到竟然遇见这样的案子,这可真是棘手了!不但方应物要给出一个交待,他们东厂密探若不来还好,既然在此出现。那同样也要给出一个说法。

  不过看着王敬死不能瞑目的僵直面容,吕太监未免生出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觉,忍不住神情黯淡的长长的叹口气,对方应物道:“太监这行当要向上走。那就是自古华山一条路,但却又被你彻底堵死了,他不死又如何?吾辈不像你们文臣,输了真就是生不如死,其中凶险不足为外人道也!

  为得到这个肥美差事,想必王敬在京中也结下了仇家,若真一无所获的落魄回京,他下场同样凄惨,也许还不如死在这里!”

  嫌这里晦气,方应物走出了内院。看着外边人来人往一如往常,忍不住胡思乱想了一会儿。

  消息尚还保密,没有传开,外面人还不知道王敬已经自缢身亡。但方应物估计,这消息迟早要泄露出去。不知道江南人民听到了会有什么反应?

  想到此处,方大钦差仿佛看到了无数民众敲锣打鼓,簇拥着一副牌匾送到钦差公馆,上书四个大字“为民除害”。

  祸害地方的太监挂掉,百姓确实要普大喜奔了,可是他方应物担得起“为民除害”这四个字么?又敢担得起么?死者不是土豪劣绅,而是钦差太监。

  吕太监也跟着出来。站在方应物身边,想听听方应物怎么说。不过方应物憋了半天,最后只是说:“现在只将死讯报与京城,其他的详情再说。”

  吕忠恍然的点点头,这倒也是一种不错的策略,其实换种说法就是投石问路。

  面对这样前所未有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京城那边会有什么反应;况且方应物大半年不在京师,不很清楚最近的风头动向。

  所以方应物打算先简简单单的报一次死讯,别的什么也不多说,借此看看京城方面到底如何反应。

  然后再根据京城方面的动静,有目的性的斟酌自己的措词。再上报一次“详情”。

  从姑苏驿回了公馆,方应物再次提笔写了一封奏疏,除去修饰性的前缀后缀外,主要内容只写了一句话,“钦差采办太监王敬自尽身亡”。

  吕太监也觉得这个法子稳妥,回去后写密报给东厂衙门,也只简单写了“王敬自尽、详情待查”。

  却说在数千里之外的京城,因为临近年底,节日的气氛渐渐地浓厚起来。

  朝廷诸君以及衙门中人也都习惯性的放松下来,虽然距离假期还有大概一个月,但不妨碍他们享受这一年到头最轻松的时间段。

  虽然去年出了大问题,导致朝廷诸君的春节根本就没有过好,但总不会年年都有天变罢?

  正在此时,赶赴江南督粮的钦差方应物的奏疏送到了朝廷,带来了“增收百万”这种喜讯,更是为年底添加了几分欢快吉祥。这确实是一个值得广而传之的好消息,至少明年朝廷官员的足额俸禄有着落了。

  在方应物的奏疏里,还激烈的弹劾了一番采办太监王敬,这也很正常。

  谁都知道采办太监到了地方必然如狼似虎,方应物这种清流遇上了,不猛烈弹劾才叫奇怪。

  不过才隔了一天,又有江南督粮钦差方应物的奏疏到了,本来夹杂在一堆奏疏里并不起眼,但内容确实在劲爆——钦差采办太监王敬投缳自尽了!

  亲眼看到奏疏,通政司官员懵了;消息传出去,六部科道懵了;奏疏送到宫中,阁老、司礼监太监懵了。

  这是大明朝从来未有之稀罕事,众人都懵的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才对。

  一个钦差太监,在地方上几乎是完全不受制约的,说是为所欲为也不为过,怎么会抑郁到自杀?就算办差不顺利,也不至于如此轻生,必然有什么另外的缘故。

  如果单纯只有这么一封报告王敬自缢的奏疏,众人也许不会联想太多。

  但是前一天钦差大臣方应物刚刚猛烈抨击过王敬,隔了一天王敬便上吊自杀。要说其中没有因果联系,只有三岁小孩子才会信......

  难道说,方应物能强到逼得钦差太监走投无路不想活了?这个猜测实在匪夷所思,如果主角换成别人,主流舆情不一定相信。

  但若是方应物,很多人就有点信了,那可是嫉恶如仇、手段强硬的方青天。

  所以大多数人的看法是——信不信由你,肯定是方应物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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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六十一章 东厂是做什么的?

  话说面对钦差采办太监上吊这件事,朝廷中大部分人忙于惊叹方应物好生猛,在争锋中竟然能逼得钦差太监自尽,大大涨了文官的士气,简直就是文官之光 不过真正关心方应物的人却无不担忧起来,这事看似方应物威风凛凛了一把,但后续发展实在不可测,甚至弊大于利。

  事情涉及到钦差太监,大臣们是没有资格做出任何决定的,只能静待天子的圣旨。

  次辅大学士刘棉花一肚子话无法对人说,午后回了家,对夫人吐槽道:“当初给方应物王命旗牌时,我便有些不祥预感,现在看来或许真是个带来麻烦的东西。

  咱家这女婿走到哪里都是卷在中间的风云人物,远去江南也能捅出一件大事来让朝廷震惊。”

  刘老夫人宽慰道:“未见得如此严重罢?那王太监的死难道一定赖在方应物身上么?”

  刘棉花叹道:“你们妇道人家不知道朝廷大事,只怕要有人借此事兴风作浪。

  自从去岁出了地震的事情,内监梁芳、韦眷等人今年被刻意压制,如今时候也差不多了,如果有机会他们必然要出来闹一闹。

  而朝臣显然是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闹,最后大概还会是混战一场,结局如何不可预料。”

  梁芳、韦眷都是天子身边的佞幸太监,以帮着天子吃喝玩乐和搜刮财货得宠,与司礼监、汪直这样的太监不一样。作为正人眼里的佞幸奸邪,近一年时间里。他们被迫低调了一阵子。

  确实如同刘次辅所预料的,他们不可能就此甘心被压制下去当一个闲散太监。总要寻找机会重新奋起。

  得知王敬上吊自尽的消息后,梁芳与韦眷立刻前去拜见天子。扑在天子脚下嚎啕大哭。

  “王敬无辜!他不过奉旨赴江南采办,有什么大的过错?如今却被逼的客死他乡,不能回宫重新侍奉皇爷,这叫奴婢们倍感伤怀,泪不能止!

  念及于此,外面臣僚今日胆敢逼死王敬,明日就敢逼死奴婢,不知到了那时候,还有谁能侍奉皇爷左右!”

  天子亦龙颜大怒。不过他所知道的只是“王敬自尽”,其它并不了解太多,外面的议论纷纷未必能传进他的耳朵里。便又问道:“尔等声称是有人逼死王敬,到底是谁?可有实证?”

  梁芳与韦眷皆不敢明答,到目前都是猜测,谁也不敢保证猜测就是正确的。这事不是可以随便进谗言歪曲的小事,如果说得太死,最后又出现偏差,那就很容易被反告一个欺君之罪。

  另外他们天子面前哭。只是借此争取更大的空间,博得天子同情,并非是刻意针对谁相斗。当然,如果避免不了时。也不能退缩。

  最后梁芳进言道:“皇爷大可差人在苏州府查问,要明白情况并不难,坊间传言可能与钦差大臣方应物脱不了干系。”

  天子便传下口谕。令钦差大臣方应物、东厂、苏州府衙各自去查明真相并回奏。一家之言可能靠不住,但三家就可以对照看了。

  有了梁芳、韦眷两个大太监带头。其他一些被压制的太监齐齐生了同仇敌忾心思,借着王敬之死的由头。大肆发泄情绪并声讨文官。

  有在天子面前大哭特哭的,有在宫中私设祭坛祭奠王敬的,有跑到内阁喊叫骂街的,种种形式不一而足。

  甚至还有太监在天子面前哭诉之后,便要拿方应物下狱的别人不像梁芳、韦眷这种因为身份高导致顾忌也多的大太监,什么话都敢随便说。

  这股风向让朝廷中有识之士极为忧虑。好不容易借着去年地震为理由,略略打压了一下佞幸太监的各种妖风邪气,宫中开支也大为削减,天子搞得乱七八糟的事情也少了很多,难道还能让奸邪之徒就此翻身?

  所以科道言官为主力,朝臣也纷纷上疏,指责内监故意小题大做,企图凭空诬陷忠良。这也算是力挺方应物了,正所谓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一时间,朝臣的奏疏与内监的口水你来我往,本该平静的年底又热闹了起来,倒是与去年这个时候很像。

  而远在苏州府的方应物暂时还不知道朝廷的热闹,正在默默反省之中。不得不说,王敬自杀让他陷入了巨大的被动,完全打乱了他的凯旋心情。

  所以方应物忍不住想道,难道是他真做的太过火,不给王敬留一丝余地?并不是每个人都具备足够的承压能力,受不了的自然就崩溃了。

  不过转念一想,别人心理脆弱又不是自己的错!两军相争还要照顾对方的心理素质?

  正在这时候,天子的圣旨到了,责令钦差方应物查明真相回奏,方应物连忙将吕忠叫来。

  吕忠进了屋便开口道:“方大人也得到了圣旨?我这里也有厂公传的命令,说是奉诏叫我查问事情。”

  方应物又问道:“厂公没说别的什么?”吕忠答道:“厂公只说,朝廷里众说纷纭,叫我仔细探查。”

  方应物叹道:“看来这件事让朝廷里乱的很,虽然具体情况不能明知,但肯定非同小可。这都是本官的错,对待王公公过于苛刻了!”

  吕忠很违心的说:“方大人不必自责,何必将责任都揽在自身。”

  方应物点点头,“这话不错,责任不能都是本官的。我看你们东厂也小不了,若非你们东厂将王敬搜集来的财货劫走,王敬怎么会绝望到自杀。”

  什么?吕忠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再三回想之后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方应物说的这叫什么话?!

  什么叫东厂将王敬的财货劫走了?难道不是你方大钦差动用了王命旗牌扣住王敬,然后再让他吕忠去接收王敬的战利品么?怎的就成了东厂劫走王敬的财货?

  往重里说,这就是栽赃,而且栽赃的对象还是东厂!先逼死了钦差太监,然后又想栽赃东厂,这方大钦差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吕忠又再三观察,确定方应物表情很认真,并没有说笑,便忍住自己蹦起来的冲动,咬牙反问道:“方大人你可知道,东厂是做什么的吗?”

[ 本帖最后由 chenjiaonline 于 2014-8-26 16:4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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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六十二章 强权之下的屈辱

  关于“东厂是做什么的”这个问题,不用问都知道答案。吕忠的意思当然不是要方应物回答,而是一种提醒和警告。

  言外之意就是,向来只有东厂陷害别人,从来没有别人会异想天开陷害东厂,东厂不栽赃嫁祸给你方应物就不错了,你居然还敢想着栽赃给东厂!

  方应物又道:“王敬的财货确实是由你接收了,当时你也欣然同意,这总是不假,然后才有王敬自尽的事情。从头到尾没有人逼着你,这怎么能算是栽赃嫁祸?”

  而吕忠反驳道:“王敬是钦差太监,比我位高,何况又都是内监一脉,因而先前我本就没有什么巧取豪夺的想法!

  若非是你于公于私不便处理这些财货,我出于帮你一次的心思,怎会以东厂名头出面接收?”

  方应物再次责问道:“无论如何,王敬的财货最后都是在你手里,将来呈献给天子,龙颜大悦之后好处都是你们的。

  那你总不能只想着占好处,有了事故便一推了之罢?莫非这就是你们东厂办事的规矩?”

  吕太监很霸气了说一句:“我们东厂向来就是这样办事的!”

  多数情况下,一旦这话出了口,场面就要僵住了,再无挽回余地。但方应物不为吕太监的霸气所动,慢慢饮了两口茶,又缓缓地放下茶盅,瞥着吕忠。

  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道:“你可知道,在东厂里,上一个不肯配合本官行事的人是谁?”

  吕忠反问道:“那我要问一句。是谁?”。

  方应物很痛快的宣布了答案:“此人你应该很熟悉,乃是前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尚铭他非要与本官过不去。而如今他大概正在南京孝陵扫地。”

  方应物并没有疾言厉色,反而有点风轻云淡。但却让吕忠吓得汗毛直竖。

  当年尚铭究竟是怎么被方应物废掉的,堪称是近年来的京师之谜。传言纷纷但却没有一个靠谱的,但也正因为神秘才令人畏惧,谁知道背后有什么阴险恐怖的手段?

  方应物冷哼一声,“你以为厂公汪直让你打着密探名头,跟随本官南下是做什么来了?难道那汪直没有吩咐过你什么?不要忘了自己的本分!”

  听到方应物胆敢直呼汪直的名字,吕忠又是惊了一惊,这绝对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信号,要么是两人关系密切熟不拘礼。要么两人是仇家。

  吕忠又仔细回想起汪厂督的态度,显然厂公与方应物不可能是仇家。难道自己真该屈从于方钦差的意见?

  见吕忠“冷静”下来了,方应物便劝道:“说实在的,就算是因为东厂转移走了财货,导致王敬负气自尽,你也不会有多大责任。

  首先,此事成了你们内监公公之间的纠纷,不涉及内监与文臣之间的斗争,性质要轻得多。处置也要大为减轻。

  其次,本官可以帮你作证,说那王敬被江南百姓阻碍,难以上路回京。被滞留在苏州府境内,为了赶时间你们东厂便出手了。

  第三,本官可以保证。汪厂公那边肯定会庇护你,不会让你当替罪羊被严惩。”

  吕忠沉思半晌。开口道:“知道了,方大人尽管去做。上疏将责任推给我,我接着了。”

  方应物悠悠道:“错了,本官是想请你上疏,自承过失,服罪认错!”

  吕忠登时脸色涨红,感到万分屈辱,方钦差还想让他自行认罪,这也太欺负人了罢!

  从东厂出来的,只有别人让着他们,哪有他们让着别人的,多半都有点傲性,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

  方应物狠狠盯着吕忠道:“此事过后,想必汪厂公还会赏识你,提拔你!想想汪厂公的岁数,至少还够做十年罢?而你只是个刚入了太监门的人,难道不想找一棵大树遮阴么?”

  吕忠顿时哑口无言,不禁又想起另一种情况。如果他不顺从方应物的意见,而厂公与方应物又狼狈为奸,他的下场会如何?

  吕公公回到住处,忍不住垂泪向隅而泣。在强权之下,个人的辛酸屈辱不足为外人道也。

  却说对方应物而言,如果单纯只说王敬之死这件事本身,其实很容易应付过去。不要忘了,按照史书记载,成化二十一年元旦期间,京师将有“天变”发生。

  一旦出现天变,什么牛鬼蛇神都要退散。王敬这种乒民众的采办太监是有原罪的恶人,死就死了,天变之下谁敢再为他鸣冤?

  所以他方应物根本不必为自己辩白,到了那时候,自然就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了。

  但最大的问题也就出自这里,去年春节京师地震,方应物成为焦点人物,今年将要出天变,方应物实在不想再次成为焦点。

  这种声望刷一次就够了,连刷两次实在太高调,不符合方应物主动求低调(存疑)的心思。

  可以想象,如果一个人年年都能引发地震天变,那今后风评可就不好说了,方应物不想冒这个险。

  方大钦差眼看着到了年底,还驻在苏州府不走,就是为了避开与天变有关的事情。至于有恃无恐的收拾王敬,也只是知道天变发生后的大势而已。

  谁能想到,王敬居然会愤而自尽,结果导致远在苏州府的方大钦差在天变即将发生时,再次站在了风口浪尖上所以方应物的当务之急是,在天变发生之前,迅速将自己的影响消弭掉,把自己从王敬自杀的事件中摘出来。

  如果吕太监代表东厂出面充当责任方,将方应物变成打酱油的路人,那就算是剥离出去了。再谈起王敬自尽的事情,也和方大钦差无关。

  而且还必须由吕忠自己来上报,相当于是东厂自认过错,这样才能让任何人无话可说。

  否则若是方应物本人上疏并将责任推给东厂,那传到京城后必然又是一阵口水大战。太监们肯定要骂方应物推脱责任,文官们必然又要不甘示弱的替方英雄辩解,只能是越吵越热闹。

  现在这个时间,从向京城上奏还来得及,能在年前送达京师,然后在元旦天变之前消息散布开。

  吕忠按照方应物的指示,迅速写了呈文向京城东厂上报“详情”,含糊其辞的表示自己有所疏忽,对王敬自尽负有责任。

  经过一路急递,吕忠呈文到了京师后,第一时间送至东厂提督汪直手里。

  汪太监仔细看过后,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这个不急,也许过完年再说比较好。”随后便将呈文藏入袖里,宣布封了衙门准备过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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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六十三章 都怪你让我读书

  话说汪芷前几年总是被方应物嘲笑为“半文盲”,又加上汪芷明白做东厂提督很难有善终,所以梦想更进一步进入司礼监,成为司礼监众太监之一,如此便不得不去宫中内书堂读书。

  毕竟司礼监太监的一项硬指标就是内书堂肄业,可类比为文官里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规矩。

  汪太监在内书堂里,真是非常特殊的一个,别的学生大都是十来岁到十几岁的小太监,学成后才进入各内监衙门办事。只有汪芷贵为权柄赫赫的东厂提督,却跑来读书,实在是夺目的很。”小说“小说章节如今一晃三年多过去,汪芷本身天资还算聪明,又有方应物不停地督促,汪太监的学业也算是略有小成。虽然不如出色的读书人,但勉强拿得上台面了。

  书读的多了,看wenti也就深刻了。有时候回想起从前的作为,汪芷便深深感到,自己当年行事实在是过于简单粗暴了。难怪方应物总是看不上自己的行径,也难怪满朝读书人没一个真心对自己服气的。

  若非是方应物从中设谋,以自己的莽撞手段和政治幼稚,只怕早就落一个无人援手的凄惨下场。

  闲话不提,却说这次汪芷从吕忠所上的呈文能看得出,肯定是方应物说服了吕忠出面背黑锅。这没wenti,确实也是解决之道。

  但有汪太监也看出一点,方应物这次真是关心则乱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方应物急于辩白脱身,却没有用心去掌握时机。

  按照往常的策略。方应物应该隐忍不发,等着别人跳得更欢并丑态尽显之后。再将吕忠这封呈文甩出来,那才叫掌控节奏、后发制人。

  故而又何必急匆匆的让吕忠出面把事情揽下来?这样根本就收不到引蛇出洞的效果。白白浪费一次机会。

  目前太监这边兴风作浪的是梁芳、韦眷这伙人,与汪芷不是一路人,汪厂督很乐意见到他们吃一次大亏。

  至于东厂派出的人不小心引得王敬自杀这种责任,在汪太监眼里都是小事了,完全能罩得住。无论如何,东厂人员也是为了尽快将那批财货运到京城进献给天子,天子不会不体谅这点。

  “既然你有所疏忽,那就让我来弥补罢!”汪芷藏起了吕忠的呈文并暗暗想道。这个呈报应该压一段时间,让两边人继续争吵。等到来年过了正月,气氛推到顶点后,再放出“方应物与此事根本无关”的消息比较合适。

  情人之间总该心有灵犀,不用开口明说就能配合做事,这才叫真正的默契汪芷按捺不住心里那小小的得意,不禁想象起方应物回京后,大喜过望并对自己进步大加赞赏的样子。

  接下来,文臣和太监佞幸又狠狠借题发挥吵了几天,李孜省、邓常恩、继晓等僧道方士在近一年里也不大得劲。此时纷纷跳出来声援太监。

  说是吵,其实也只是隔空喊话,毕竟太监与文官两个体系很少有交集。文官所做的无非是上奏疏,太监们大都是在宫中骂街。也有直接去天子面前哭闹的。

  但最后总要都汇总到成化天子这里定夺,让天子很是厌烦了一阵子,所幸新年来到。口水仗也都暂停了。

  元旦日有新年大朝会,按惯例在广阔壮观的奉天殿举行。所有在京城的文武官员入朝。品级够的,可以入大殿。称为殿上臣;品级不够的,只能在外面列班。

  本来成化二十一年这次新年大朝一切顺利,但是当天子回内宫,百官散场退出奉天门的时候,忽然有异星划过西边天空,还伴随有白虹贯穿天空,甚至隐隐有声如雷霆。

  奉天殿外面广场上占满了文武大臣,目睹这一幕,人人脸色惊骇。

  短暂的寂静之后,立即有人惊叫道:“天变!”随后还有人补充性的叫道:“又是天变!”此后大臣迅速重新聚集起来议论纷纷。

  成化天子此时已经快到乾清门了,突然见到如此明显的星象,很是受惊吓,立刻转身回到了奉天殿。

  阁老、部院大臣、科道官也纷纷重新上殿,便有激进的御史冲到前面,叩首道:“天象示警,国家必有奸邪作祟!”

  所谓的奸邪作祟,大概指的就是最近这些起来闹腾的佞幸太监。常言道邪不胜正,但这个词却经常被人嗤之以鼻,认为是迂腐之言。但邪就是邪,正就是正,人心就是人心。

  在天变之后,所有清流君子都敢指责梁芳等太监是引发天变的君侧奸邪。但所有佞幸太监却没有一个人敢指责是文官大臣引起的天变,一个个忽然都像是变成了哑巴。

  最后被天变吓到的成化天子只得下诏广开言路,命百官上疏言事,同时命钦天监密奏。

  却说汪芷汪太监没有上朝资格,元旦时正在与孙小娘子以及何娘子两人说话,在屋中没有看到什么,但自然会有人禀报天变之事。

  闻言汪芷久久无语。去年方应物疯狂攻击次辅刘珝,大家都以为他失心疯了,然后发生了地震;今年方应物逼死了钦差太监,大家都以为方应物要玩命了,然后又发生了星坠天变,这实在是叫人无话可说。

  作为与方应物关系最密切,最为了解方应物的人,汪芷回想起方应物的种种神奇,又一次下意识想道,这一切难道并非是巧合,这方应物真的能看透天机?当初他说“掐指一算”并非是玩笑?

  这时候,汪太监忽然意识到自己自作聪明的犯了一个错,一个已经无法挽回的错。

  以方应物的神奇,或许也能预料到这次天变,但他又不想表现的太过于神奇。

  所以方应物叫吕忠急急忙忙赶在年前上报,并不是一时思虑不周,而是有意为之,为的就是撇清他本人,避免继续成为焦点人物!

  而自己将吕忠的呈文扣下不发,导致方应物错失了辩白撇清的最佳时机,很keneng让方应物继续与这次天变扯在一起了!

  想至此处,汪芷欲哭无泪,喃喃自语道:“这可如何是好?都怪你非要叫我读书,不然也不会想那么多,不想那么多就不会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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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六十四章 星君下凡

  天变之后,太监佞幸们陷入了失声状态,一如一年前地震后。天象示警之下,谁也不敢再高调了,否则无异于吸引最猛烈的炮火。

  就连内阁、部院大臣也都小心翼翼、谨言慎行,生怕一个不慎便被舆论集火抨击,然后被推出来当替罪羊。去年刘次辅的遭遇可谓是殷鉴不远,不能不小心。

  至于连续两个新年都被天象搞砸的成化天子朱见深,下诏开言路后收到了雪片般的奏疏。

  此时士风尚未完全堕落,奏疏多有直言批龙鳞之处,这叫成化天子心里暗暗恼火却又不便发作,就是天子也不能逆天而行。

  如此朱见深便将一些出挑官员的名字记在了御案旁边的屏风上,等待天变风头过去,将来有机会时哼哼。

  不过近年来冉冉升起的清流明星方清之却异常沉默,始终一言不发、一字不写,在家闭门谢客,并拒绝了所有交游。

  让旁人看来先是感到很奇怪,正直敢言的方清之在此时有什么理由低调?但细想之后也就理解了,有那样一个动辄被老天爷撑腰的儿子,方翰林除了沉默还能如何?

  插一句话,其实方清之低调也有低调的好处,至少不会被天子记名在屏风上。

  官场上有些话只能放在肚子里嘀咕,私下里议论,但不便公开说出来,毕竟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民间就没这么多忌惮了,各种版本的议论流传于街头巷尾。方应物好歹也是大名鼎鼎的青天知县。知名度一直不错,很容易被关注。

  “方青天不做知县之后。去了南边当钦差大臣,用尚方宝剑斩了危害地方的采办太监。然后被小人攻击,所以老天才会坠星示警。”

  “我就说过么,方青天乃是天上星宿下凡,来为我大明江山擎天保驾的!”

  “还用你说?我早就知道了!方青天本来就是文曲星转世,原本是要中状元的,只是被朝中奸臣所暗害才丢掉了状元。”

  “这你就错了,什么文曲星,文曲星能杀伐果断所向披靡么?据我观察,分明是太白星君下凡。将来要做宰相的!”

  汪芷抱着亡羊补牢的心态,将吕忠的呈文奏给天子,帮着方应物开脱了几句。然后又抄了一份送到通政司上邸报,拼命将王敬之死与方应物撇清,但效果实在未知。

  或者说,在当前这个大环境下,每个人所想的只是站住什么立场说什么话,没人关注王敬公公究竟是怎么死的了。

  这年头通讯落后,汪芷纵然想及时的对几千里外的方应物说些什么。暂时也没法子。

  驿递系统是传送公文的地方,东厂提督通过驿递给清流钦差方应物送信,这本身就是让别人瞩目的事情了,更何况用来传递不能让外人知道的话。

  而且汪芷与方应物之间为了保密。一直都是面对面直接打交道,没有太多中间人,此时汪芷便派不出可靠的人前往南方送信。何娘子和孙小娘子这样的。显然也不合适独自出京办事。

  所以最后汪芷能做的事情就是祈祷了,祈祷方应物得到有关消息后。不要为此太生气。甚至心虚的汪太监重新考虑起来,在方应物回京之前。是不是再向天子申请巡边去?

  过年期间,天下亿万民众大都在家不出门,异地之间的消息传递近乎停滞。因而远在苏州的钦差大臣方应物对京城详细情况一无所知,只是从公文上知道了天子因为天变下诏开言路而已。

  等到出了正月,方应物琢磨着关于自己的流言应该平息了,便启程回京。虽然有点早,但按着日子算,座船到了北方时,运河也就开始化冻了,不影响行程。

  袁凤萧不愿跟着方应物去京师,留在了江南。唐广德倒是想把儿子唐伯虎送到京师长见识,但被方应物劝止了。

  在毁誉参半的风评里,一半是天使一半是恶魔的方大钦差上了船,在瑟瑟早春的风中往北而去。

  他留下的业绩是:征走了超出往年一百石的粮税,开创了一条从湖广贩米的商路,砍了三十多个地痞恶棍的人头,坑害了十几个闹事的读书人,抬举了几名小才子,重罚了十几家土豪大户,阻止了采办太监王公公祸害苏州,最后逼死了王公公。

  吕忠吕太监并不与方应物同行,他借了数百官军,押运价值三十多万两财货另行启运。他很清楚,这笔财货关系到他的身家性命,只要这笔财货哄得天子高兴,什么都不是问题。

  自认业绩出色的方应物一路毫无压力,优哉游哉的先后过了江淮。进入山东境内,有一日宿在商业重镇临清,到此距离京师已经不远了。

  当地官员与方应物有七拐八歪的人脉,便设宴招待。方应物欣然赴宴。完毕后回座船歇息,远远的看到三五陌生人聚在船下等候,当即有护送的县里衙役上前呼喝。

  却见有个老者跪地道:“小老儿自浙江往京师经行商,听闻方青天乃天上星君下凡,所至之处百邪辟易。

  仰慕已久却不料在此地偶遇,小老儿斗胆请方钦差看在同省面上,为手中折扇题字避邪,自当另有润笔奉上。”

  听到这说辞,衙役便不好赶人了,只看着钦差老爷吩咐怎么办,然后才好行事。

  但方应物愕然不已,直直的发愣,他简直被这老头儿雷的里焦外嫩。这老头子的口气,与找和尚开光有什么区别?

  难道他方应物提个字就能辟邪了?还有,什么星君下凡、百邪辟易?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说辞?

  在几位同乡商人那渴望的眼神下,方星君纵然百般不解,但还是木然的在扇面上随意写了几行字。不过拒绝了润笔之资,然后又木然的登船休息。

  等饮了几口醒酒茶,方星君陡然醒悟过来,京师那边绝对出了什么差错!因为那老头子是从京师方向过来的,乱七八糟的封建迷信传言都是在京师听到的!

  另外方应物可以料定,元旦的天变还是和自己牵扯起来了,自己金蝉脱壳之计没有成功!方应物甚至有一种预感,有八成可能性是在东厂这个环节上出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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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六十五章 家门见闻

  在临清有了这样遭遇,方应物优哉游哉的心情像是鸟儿一样飞走了,甚至恨不能像鸟儿一样插上翅膀飞回京城去。一路上便不敢再耽搁时间,用了最快的速度直奔京师。

  三月初时候,方应物到达京东通州码头,稍作休整后在清晨赶赴京城。大约在午时从崇文门入城,然后按照规矩先去了兵部,将钦差关防缴还给兵部。至于王命旗牌,早就被旗牌官送回南京去了。

  随后方应物又在散衙之前赶到西城都察院,报上名字挂了个号,表示差遣正式结束,等待都察院详细考察。

  上述这些乃是国朝钦差回京的规定程序,等都察院考察完毕有了结论之后,朝廷才会安排下面的工作。

  方应物从都察院出来后,公事算是暂时结束,可以回家歇息了,正所谓先公后私也。

  到了方宅胡同口,方应物忽然浑身放松了下来,回家的感觉毕竟与外面不同。

  恰好一阵和煦的春风吹拂过脸面,方应物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就是家的感觉么。

  方应物刚刚默念了一声“回来了”,耳边忽然传来长随兼护卫方应石的声音:“小心!”

  方应物睁开眼,忽然一团不知从哪来的灰尘顺着风向洒到了脸上,险些将眼睛给迷了。他还没反应过来,又有一片纸打着旋儿糊在了自家额头上。

  方应物手忙脚乱的将额头上的纸扯下来,低头看去却是一张常见的黄纸,烧黄纸的那种黄纸。

  略晦气!方应物丢掉黄纸。加快了步伐,准备回家洗掉这股晦气。

  可是他走到自家大门前时。入目所及之处,是一地的灰烬。尘土时不时随着春风起起落落,以及若干没烧尽的纸烛燃香谁家死人了这是?方应物勃然大怒,指着门前狼藉对自家门子喝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是怎么看门的?”

  门子万分委屈,“小老爷有所不知!这段时间总有百姓跑到门前,说是要拜小老爷你这星君,小人哪里全拦得住!只能劝他们将祭品取回去,免得糟蹋了食物,不然就是满地的猪头烧鸡了”

  方应物听得目瞪口呆,站在门内仰天长叹道:“世间尽是愚夫愚妇。可悲,可悲!”

  早有王英在前面回家报信,等方应物进了家门,父亲方清之已经在堂上等候了。

  在外面先公后私,是先将公事交待清楚了才可回家;到了家里还有先公后私,那就是要先拜见过父母长辈。

  方应物规规矩矩的行大礼拜见过父亲,而后站起来答话。方清之问了几句差事,方应物简单将自己的作为说了一说。

  最后方清之叹道:“虽然只是治标不治本,但你没有足够时间。半年里能将治标做到如此地步,已然很不错了。”

  方应物稍稍讶异,父亲大人有长进啊,居然能看得明白了。方清之又挥挥手。吩咐道:“你先回屋洗漱,晚间与为父一起用膳。”

  回到西院,方应物洗漱完毕。与小妾其乐融融的温存片刻,又逗弄了几下两个儿子。然后与父亲用膳去。

  君子食不言寝不语,吃饭时话不多。场面略沉闷。饭后父子到了书房,并落座用茶。

  方清之放下茶盅,开口道:“你不会真的是什么星君下凡罢?”

  方应物叫道:“当然不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儿子我是什么情况父亲难道不清楚么?”

  方清之忍不住挠了挠头,很纠结的说:“这阵子为父一直想着,替你上疏辞掉官职,叫你就此致仕算了。”

  方应物大吃一惊,仔细察言观色发现父亲大人不像是开玩笑的,慌忙问道:“这是为何?”

  方应物不能不慌,现在可是父为子纲的年代,如果父亲发了话叫他放弃功名利禄,那他没法拒绝,不然传出去就是忤逆不孝了。

  方清之叹了一口气,“为父枉活了近四十载,从来没见过做官能做成大仙的,叫为父如何见人。

  家门外的场景是什么样子,你也都看到过了,与愚夫愚妇拜大仙有何区别?长此以往成何体统?做官别做成笑柄了!”

  做官做成大仙?方应物顾不得欣赏父亲大人的冷幽默,苦恼万分的抱着头,“儿子我也不想如此!天变本该也与我无关,但不知为何夹杂不清的就成这样了!”

  方清之又道:“天变之后,东厂才放出消息,说王敬之死是东厂人员的过错,确实与你无关,可惜为时已晚。”

  “什么?是天变发生之后,东厂才放出消息?”方应物敏锐的抓住了关键地方,连忙反问道。

  方清之点点头:“是的,天变之后第二天,东厂就送了消息到邸报。现在看来,为父觉得像是东厂故意为之!

  先前东厂有消息也不报出来,应该就是故意将风头引到你身上!如果东厂早些将你撇清,那即便再有天变,也没人联想到你了。”

  这肯定不是巧合,八成是汪芷从中搞了鬼!方应物万万没想到问题出在本该是最可靠的环节上,简直悲愤莫名,心里狂吼一句:汪芷我顶你个肺!

  找汪芷秋后算账是另外一回事,方应物赶紧又对父亲问道:“这样胡编乱造的流言,可曾犯了朝廷忌讳么?”

  方清之无奈的摇摇头:“目前还算不上犯忌讳,人世间各种神神道道的传闻多了,愚夫愚妇胡乱拜神求仙,不差你这一个。就连宫里,不也有什么活神仙国师么?

  只要不妄言天象、乱造天机便可。但仍旧有不小隐患,若朝廷什么时候想起打击邪神婬祠,你可就要悠着点了。”

  方应物无语,这年头的百姓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国朝百姓热衷于造神不假,不要造到他头上来好不好?就是要造神,也要等他死了以后再封神啊!

  方应物刚想到这里,又听父亲道:“做官做成神仙的,自古以来也有不少,但都是死后成神,便如包龙图做阎罗这种典故。

  但你这个样子,未免也太啼笑皆非,还是辞官算了。否则长此以往,迟早要成祸患,殃及家门就不好了。”

  方应物心惊胆战,高声叫道:“父亲大人,想点别的办法成不成?别总是绕来绕去的想叫儿子我辞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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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六十六章 神仙?妖怪?

  方应物回到京城,需要见的人很多,比如好友项成贤、洪松,又比如老泰山刘棉花,还有李东阳李裕屠滽等许许多多人。

  人多了,先后次序就比较令人犯愁了。到底应该先见谁后见谁,方应物一直在琢磨这个wenti。

  但是直到现在,方应物才明白自己的真爱是谁,才zhidao了自己内心深处最迫切想见到的人是谁,简直非汪芷莫属啊。”小说“小说章节所以在回到家后的第二天,方应物便绕过城中心,跑到东安门外一处不大起眼的酒家里。这酒家距离东厂不远,生意不怎么样。

  光天化日之下,方应物直接将美艳的女掌柜拖进屋里,按在墙上问道:“速速叫汪公子来见我。”

  这女掌柜自然就是何娘子了,咯咯笑了几声,“汪公子不在京里,说是要研究一下往边镇派遣密探的事情,故而去了蓟州镇。”

  这一定是故意躲出去!方应物冷哼一声,“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等她回来时,你就来告诉我!”

  刚回京事情多,方应物没多少时间耽误,既然无法见到汪芷,便就打算抽身走人。

  不过何娘子突然伸手握住了方应物手腕,嘴唇轻轻咬着另一只手的指甲,明媚的眼睛水汪汪的,一言不发的瞥着方应物。

  方应物试着抽出手腕,却纹丝不动,像是被铁箍的一般。他只得摸了摸腰身,仰天长叹一声,看来不得不从了。

  咱是有求于她。还指望她联系汪芷并报信,方应物自我安慰道。不过昨晚与两房小妾折腾的精疲力尽。今天又要做过一场,女人多了真吃不消。以后一定要修身养性哪。

  从何娘子房里出来,已经是午后了,方应物在酒家里匆匆吃了几口,便回到西城去。按照老规矩,此时老泰山刘棉花已经下班回家了,登门造访便能见到人。

  果不其然,方应物才到刘府大门,什么话也没说,便直接被门子领到了刘棉花书房。

  刘棉花虽然年岁已老。但眼神很好,目视方应物走进屋里,便先开口批评道:“你去南方出了一次差,便闹得脚步虚浮,年纪轻轻怎能如此不堪驱使?

  若身体熬不住,又能有什么前程可言?多少英俊豪杰,都是因为身体虚弱才壮志未酬。”

  方应物略有尴尬,这真不是出外差劳顿缘故但又哪能跟老泰山解释这个?只得岔开话题,直接说明来意:“这次回京。赫然听到不少流言,又有愚夫愚妇乱来,小婿为之奈何?”

  刘棉花忍不住问了一句和方清之一模一样的话:“你到底是不是星君下凡?”

  方应物一口否认了,他是一个专业的、技术的精英官僚。不需要靠跳大神吃饭!

  刘棉花还是有点艳羡,表情颇为遗憾。“其实这样也挺好,如果老夫当年有这种谪仙光环笼罩。现在说不定早就稳稳地坐上首辅宝座了。”

  方应物脸皮抽抽几下,今天这刘棉花说话怎么如此不靠谱?只得苦笑道:“小婿正为此发愁。老泰山不要说笑了。”

  刘吉皱眉道:“谁与你说笑了?今上酷爱佛道神仙方术,老夫当年身上若有一层星君下凡传言。只要稍加利用,借此结交天子,哪里还轮得到万眉州做首辅。”

  方应物无语,刘棉花看wenti的切入点果然与众不同,特别是与父亲彻底的截然不同,简直一切都无所不用其极的围绕着升官二字。

  “你别不信,这keneng也不完全是坏事。说不定天子会对你产生兴趣,时常召你进宫侍候左右,这可是极为难得的恩典。把天子哄得高兴了,三年当侍郎,五年作尚书”

  方应物沉着脸打断了老泰山的畅想,正气凛然道:“老泰山休要说笑了!小婿岂能做那谄媚佞幸之人?”

  刘棉花收起放飞的心思,转而疑惑问道:“老夫记得,你与东厂汪芷关系尚可,怎么这次好像是东厂误你?按照时间来看,东厂本应该早可以把事情说明,根本不必等到天变之后流言四起的时候。”

  方应物无可奈何,唉声叹气的说:“天意如此,造化弄人,一言难尽。”

  刘棉花闻言若有所思,“原来这是天意么难道能击败你的,也只有天意了?”

  方应物问道:“老泰山给出个主意?”

  但刘棉花也没什么办法,“老夫做官几十年来,从来没见过也没听到过这种事情,你叫老夫出什么主意?”

  此后两人又谈论了一番这半年来的朝廷动态,见话说的差不多了,方应物便起身告辞,又被刘府仆役带着出了大门。

  不过方应物才走几步路,还没有出胡同口,便听到后面有人大呼小叫。转过身去,却见刘府的管事小跑着追赶自己。

  老管事跑到方应物面前,气喘吁吁的说:“方姑爷!我家老爷叫你无论如何,也要速速回转!”

  又有什么事情?方应物一头雾水,随着老管家重新回到刘府,连具体地方都没变,还是进了老泰山书房。

  不过此时书房里多了一个身影,细看却是老夫人。而刘棉花不复宰相气度,耷拉着脑袋坐在太师椅上,正被老夫人气咻咻的责问什么。

  见方应物进来,刘老夫人又转向方应物,小心翼翼的问道:“好贤婿,你究竟是不是什么星君神仙下凡?”

  方应物很干脆的否认道:“不是!”

  老夫人闻言拍了拍胸口,松一口气,然后迅速翻了脸训斥道:“既然你不是神仙,那老身就要说道几句。

  真不知你们翁婿两人,脑袋里装得都是什么东西,整天都在琢磨什么!莫非老身那女儿。要成嫁不出的老姑娘了么?”

  我靠!方应物拍了拍脑袋,这次与刘棉花久别重逢。谈论官场事情过于投入,又忘了说婚事。所以岳母大人不高兴了。

  无视刘棉花求助的眼神,方应物连忙对老夫人叫屈道:“其实小婿心里惦念的很!只是老泰山对婚事矢口不提,小婿心里惴惴不安,哪敢多嘴多舌?

  只道老泰山对小婿这晚辈有什么意见,故而小婿也不敢妄自开口,只能下去默默反省自己,努力改正后再来拜见老泰山提亲!

  而且小婿心中也有点想法了,这么些年来小婿忙于公事误了小娘子终身大事,这次出完差事回京。定要专门为婚事向朝廷请几个月假期!”

  常言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如此刘老夫人看方应物的目光又柔和起来。此后重新将炮火转向丈夫:“你真真是鬼迷心窍的老糊涂,自己没长进还险些带坏了女婿!”

  方应物没有在刘府吃饭,因为他今晚与项成贤与洪松两位老友有约,地点就在项成贤住所。

  赶到项家的时候,项成贤就坐在门房里等着,见了方应物便迎接出来。方应物左顾右看,问道:“洪兄在哪里?”

  项成贤答道:“今晚只有你我了,因为开春漕粮起运入京。洪兄那边繁忙得很,今晚被部里留住了,回头再叫他请一顿致歉好了!”

  两人进了厅堂,方应物想起自己受考察的事情。便又问道:“我交付差遣,要受你们都察院考察,你帮我打听着状况!”

  项成贤说笑道:“你乃天上星宿下凡。也需要担心这些么?”方应物翻了翻白眼。

  项成贤忽然又很认真的低声问:“你我兄弟间交个底,你到底是不是星君转世?”

  方应物没脾气。回京才两天,已经不zhidao是第几次听到这种问话了。原来没觉得身边这些人有多么迷信。怎么都变得神神鬼鬼的?难道没读过书么,子曾经曰过,不语怪力乱神!

  其实不是身边人忽然变得迷信,那些与方应物关系远的人,雾里看花看不透彻,keneng不觉得方应物身上的神奇,对星君之说在心里也是嗤之以鼻。

  但越是与方应物关系近的人,对方应物心思行径了解越详细的人,才越能感到方应物行事的神奇之处,反而对星君之说更容易信。

  项大御史见方应物否认了星君下凡,便叹口气道:“你知不zhidao,其实我非常非常羡慕你,羡慕的晚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你这事情要是发生在我身上该有多好!”

  方应物打了个冷战,悄悄退后几步:“别用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这个词!你如今也快熬成资深御史了,进进出出威风凛凛,有什么好羡慕我的?”

  项成贤顿时一张脸苦了起来,“御史这个官职,外人看着威风,位卑权大,纠察百官。但真做了才zhidao有多难!你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人说你无能懦弱失职!你若眼睛里不揉沙子,但惹不起的权贵又太多!

  故而做这御史,时时刻刻都处在左右为难境地。我看若再当上几年,寿命都要减上几分!但要能像你这般,那可就好了!

  你前年抨击了次辅,刚被报复就闹了地震;去年与害民太监相斗,刚被群阉围攻时就发生了坠星!简直就是天神护体、无往不利!

  依我看来,你这钦差差事结束后,来都察院挺bucuo!不过你本官是给事中,这也挺合适。”

  方应物冷笑几声,“你以为,我还能当得了科道官么?”项成贤疑惑道:“这话怎么说?”

  方应物答道:“朝廷衮衮诸公也好,圣明天子也罢,又怎么愿意让一个看起来天神护体的人当查漏补缺、纠劾进谏的科道官?”

  项大御史细细品味这话里含义,忍不住点头道:“确实是这个道理不过这不是叶公好龙么!”

  方应物很明白的答道:“不稀奇,叶公好龙乃是世间常态,不必为此讶异。”

  两人唏嘘感慨一番,推杯换盏,喝得昏天黑地,最后方应物大醉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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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六十七章 天大的惊喜......

  如今方应物处于待察状态,不用上朝上衙,清早自然不必像其他官员那般辛辛苦苦的从床上爬起来。所以他也不必看时间,只管睡到自然醒即可。

  却说方应物睡得正香时,忽然被人剧烈的摇晃。一开始他还没有醒,最后被晃得受不了,方应物睁开眼睛,却见小妾兰姐儿在床边站着。

  “你这是作甚?”方应物口中埋怨着,又伸出手揉着额头。宿醉之后突然被人用力叫醒,是很不舒服的。”小说“小说章节兰姐儿指了指窗户外面,方应物抬头看向窗外,日头不算高,便又抱怨道:“昨晚不是说了么,午时用膳再叫我,还是昨晚没有喂饱你,你按捺不住了?”

  “怪没正经的!”兰姐儿嘀咕一声,又指了指窗外,但青葱样的手指略略放低了些。

  方应物再次向窗外看去,却发现有人立在院首那里,仔细看去,赫然正是父亲大人。

  方应物连忙从床上滚下来,套上衫袍,三步并作两步到了院子里,远远地朝着父亲问道:“父亲大人不去走马兰台,竟然还在家里?究竟有何贵干,非要让你老人家亲自来吩咐?”

  方清之重重咳嗽一声,斥责道:“有话给你说,别没个正形!”方应物努力作出严肃样子站好。

  方清之皱眉道:“方才我去东宫侍班,却听到宫中内监议论说,圣上有keneng要召见你。”

  什么?方应物结结实实的被吓了一大跳,一时间瞠目结舌无话可说,自己身上这些流言还真让天子上心了?

  他这几天屡屡抱怨周围人太迷信。却忘了当今天下最大的一个乱搞迷信的人是谁登基以来耗费百万修建各种寺庙道观,至今京师中还供养着成百上千的和尚、道士、番僧、方士。周边得宠之人除了太监就是僧道方士这样的天子,对神仙事的热衷可想而知。

  难道自己身上的流言不但能忽悠市井之间的愚夫愚妇。还能把这位天下第一人给忽悠了?

  如果换成别人,特别是刘棉花这类人,说不定要欣喜若狂喜极而泣。

  人人都zhidao当今天子除了公事公办的朝会外,基本上不会接见大臣,文雅的说,叫做“天高帘远、君门万里”。

  宫里宫外完全是隔绝开的,就连内阁大学士几年也见不到一次天子,更别说其他人了。

  如果有哪个大臣能进宫面见天子,亲自与天子对答。那就意味着无限的机遇和keneng。如果这位大臣能经常进宫面见天子,那就立刻变成最炙手可热的权臣,无论他本来是什么官位。

  方清之也深深明白这一点,所以他看向自家儿子的眼神很是奇怪。他zhidao自己根本管不了儿子,因而完全是抱着平常心,很好奇的来看结果的,不zhidao自家儿子会有什么样的选择。

  但在自家儿子的脸上,根本看不到半丝喜意,只见得他在院中走来走去。不停的长吁短叹、愁眉苦脸作为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人,方应物当然比一切人都明白并确定性的做出判断这不见得是好事和喜事,绝对不能在天子身边混!

  首先。如果是成化初年,有这样的机遇,他方应物未尝不可以考虑另一条路线。反正有二十年时间慢慢经营,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

  可是如今已经是成化二十一年。按照正常历史进度,天子只有两年寿命了!这时候抱大腿实在不划算。只怕大腿还没暖热,就要凉了。

  然后就是众正盈朝的弘治时代,成化年间这些佞幸的下场凄惨无比,能被发配凤阳种菜的都是最好结局了。他方应物脑子进水了,才会在这个时候加入佞幸圈子。

  其次,他方家世世代代都是混清流的(其实也就两代),若转而去走装神弄鬼的佞幸路线,那么转型代价太大了,相当于将过往的根基全部推翻,很容易得不偿失。

  几年前有个在六部的进士,因为篆刻技术高超,得到喜爱字画金石的成化天子赏识,破格提拔到内廷尚宝司,能够时常被召见。

  但此人却感到这是屈辱,最后自杀身亡,他方应物羞耻度还能比不过先人?

  第三,方应物很清楚天子身边都是佞幸小人,身份大抵是太监、僧道、方士这种。

  而他方应物出身士林清华,完全不是那个圈子里的人,甚至还与这个圈子结过仇,如果在天子身边混,肯定要被小人排斥。俗语云伴君如伴虎,被看成虎的不只是君,还有君周围的这些人啊!

  综上所述,方应物就zhidao,绝对不要想着去往天子身边佞幸圈子里混,那是有去无回、九死无生的道路!

  但人生最大的悲哀就是,身不由己的时候太多。方应物zhidao自己的最佳选择,但是面临天子召见,为人臣者能拒绝么?

  这一点是没得选,拒绝天子召见那也是非常失礼的行为,君为臣纲是摆在父为子纲前头的,君父召唤怎么能拒绝?

  故而方应物又只能想道,被召见也没办法,只能把握本心、坚定立场了。最haode结果当然就是既不触怒天子,又让天子失去对他的兴趣。

  这种情况下,如何君前对答真是个有技术含量的事情,不但要小心天子,还要提防天子左右的小人。

  在天子左右侍候的人,肯定不是怀恩这种忠直正经的太监,多半还是梁芳、韦眷、李孜省、邓常恩、继晓这种佞幸小人。

  若真遇到这种局面,自己实在有点势单力孤,纵然自己口才出色,也架不住三人成虎。那时候要是有一个帮腔的人就好了,方应物忍不住想道。

  但是想来想去,方应物发现,与自己关系bucuo的人里面,能出现在天子左右帮腔的人选只有一个,那就是东厂提督汪太监。

  可是汪太监因为心虚,已经躲到了蓟州镇去,这几天肯定回不来!方应物忍不住在心里又狂吼起来,汪芷我顶你个肺!不该她出现时乱抢戏,该她出现的时候又躲远了!

  方清之在旁边看的莫名其妙,自家儿子的脸扭曲到变形是为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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