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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官(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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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零八章 透过现象看本质

  怀恩太监重重咳嗽一声,打破了寂静,“方应物入东宫之事侍班之事,还有人异议否?若无它话,还请尔等大臣其后上奏保举方应物。”

  纵然是刚才对此有不同意见的,这时候也不好开口反对了。怀恩已经话里有话的将方应物侍班东宫的事情上升到了太子安危的高度,谁再出口反对,谁就是谁就是不顾太子安危,谁就是居心叵测。

  可能有些人心里为了荣华富贵是支持废掉现太子的,但不可能正大光明的说出来,至少在口头上要维护国本。阴谋诡计终究是阴谋诡计,无法展示在阳光下。

  当然,主要还是方应物实在太众望所归。如果还有人反对,那么怀恩太监只要问一句“你觉得谁更合适”,那么反对者只能再次哑口无言了,一时半会肯定找不到比方应物更合适的人。

  还有,怀恩还说出了“太后属意”四个字,虽然殿里的人都不太将周太后放在心上,她又不是垂帘听政的太后,只是个深宫老太婆而已,但这毕竟也是个压在方应物那边的筹码。

  如果周太后能直接说服天子,然后再由天子下诏,那他们这些反对方应物进东宫的人只会更尴尬。这个可能性还是不小的,又不是什么原则性大事,还算孝顺的天子犯不上与母亲顶牛。

  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下了,而别的事情与方应物关系不大,他便继续打着酱油。等到这场会议结束时,天色就晚了。

  太监回去休憩。群臣却要各自出宫。阁臣和东宫讲官都有从西华门出宫的特权,方应物投机取巧的跟随着别人一起混出去了。省去了从午门、端门、承天门出宫的奔波之苦。

  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有点多,午前君前奏对、大战梁芳。午时在文华殿遇到太子失德之事,然后就是文华殿会议。接二连三的高强度脑力劳动,让方应物全身心的疲惫不堪,这对他而言真是最漫长的一天。

  西华门外,正当方应物跟在父亲身后,要打道回府的时候,忽然旁边不远处的刘棉花招呼道:“方应物!同我一起去吃饭。”

  方应物看了看父亲,他知道父亲肯定也有话对自己说,如果自己舍弃父亲并跟着刘棉花走。那就太不孝顺了。

  但方清之却挥了挥手道:“去罢!今晚就陪你那老泰山用膳去。”方应物拱了拱手:“多谢父亲。”

  方清之目送自家儿子离开,一切尽在不言中。他知道如今面临着空前复杂的局面,儿子从自己身上得不到什么帮助,但是与精明的刘棉花互相交流必然大有裨益。

  回到刘府,刘棉花没有用饭,却去径自去了书房,落座后对方应物问道:“你现在感想如何?”

  对此方应物丝毫不奇怪,这样做才是刘棉花的本色,正所谓废寝忘食也。他答话道:“很有些很虚荣的啊。别人想进东宫,都要烧香拜佛求爷爷告奶奶,而小婿我进东宫,是被别人求着进的。”

  刘棉花又问道:“这说明什么?”

  方应物紧握双拳。慷慨激昂的说:“这说明,一个人只要肯努力,哪怕不靠背景。不靠逢迎拍马,有才干总会有出头之日!譬如小婿我之今日。全靠本事打动了宫中,心中感触良多。

  当一个人的本事大到了一定程度后。就会进入新的境界,其他的外道小术就再也形不成障碍了,别人即便不服也不服不行!所以,做人还是要努力,只要肯上进就一定会成功!”

  “胡扯!”刘棉花毫不客气的打断了方应物的励志演讲,“你以为这件事有这么简单,只是靠你自己的本事得来的?”

  方应物问道:“那要请教老泰山了。”

  刘棉花便回答说:“你的老泰山是我刘吉,虽然不值钱但也是个次辅,拉拢到你就相当于绑了老夫。若非如此,你进东宫能如此容易?

  你的父亲是打上东宫烙印的方学士,所以你算是根正苗红令别人放心,若非如此,你能如此容易的令别人放心?

  还有就是运气的缘故,你的运气一直不错,别人自然也看在眼里,为了讨个吉利,谁不想和运气好的人搭伙?”

  方应物苦笑几声,“老泰山说的透彻!不过还是给世人一点希望罢,毕竟我父子都是从田亩之间读书出来的,之前与农夫无异!”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么......终究是少数啊,吾辈为人处世,哪能参照少数为基准?”刘棉花还是不以为然的说。

  不过他话头一转又训斥道:“你不是号称胸怀大志,立誓要当棋手么?老夫看你今天当了次棋子,怎的就沾沾自喜了?难道你忘了初心么?”

  方应物如同醍醐灌顶,拜道:“老泰山训诫的是!”

  教训完方应物,刘棉花这才郑重其事的说起正事:“从怀恩的态度看出,龙体只怕不大行了,所以死忠于东宫的怀恩才着急布局,今天匆忙推你父子上位。”

  方应物吃惊道:“老泰山连这都看出?怀恩是急了些,但怎能看得出龙体如何?虽然怀恩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要掌握天子龙体状况并不难,但他今天没有透露半分消息。”

  让方应物吃惊的不是天子龙体欠佳,谁能比他更知道历史大势?让他吃惊的是,刘棉花居然能明察秋毫的从别人身上看出来。

  刘棉花答道:“当然不仅仅是今天,不然也太武断了。老夫先前虽然看不见宫里状况,但一直还是有蛛丝马迹可寻的。”

  想那天子酷爱房中术,前几年接二连三的生出皇子,但这两年宫中却没有新生儿。而天子今年也不过三十**的岁数,正常情况下应该不至于断了生育。

  因而老夫早就隐隐有所怀疑了,正好今天又亲眼看到怀恩在东宫之事上的急迫态度,也亲耳听到文华殿后殿发生的事情。互相印证之下,便猜测龙体衰弱,所以围绕东宫才会有乱象出现。

  如果君体康健压得住局面,宫里两边都可以从长计议,谁敢乱说乱动?反过来,正因为龙体衰弱,所以才会出现乱象。”

  方应物只能心服口服了,这老泰山的眼光实在是毒辣,一下子就把现象后的本质看透了。不由得叹道:“难怪老泰山从一开始便坚决支持小婿进东宫,大概也是为了变天而准备罢。”

  刘棉花语重心长的说:“老夫是担心你看不明白,糊里糊涂的失去了机会,到时候后悔终生,故而才不惜脸面的推你一次,这都是为了你的前途。

  不过老夫知道你想得远,但想的太远了就虚无缥缈。让你们父子双双上升的好事情可遇不可求,这次确实不能错过。”

  方应物万分感动并表决心说:“老泰山对小婿实在费心了,小婿铭感五内,简直无以报答,不能白得这个位置!日后必定为老泰山登顶首辅而披坚执锐、在所不辞!”

  “都是自家人,何须客气......”刘棉花很是客气的回应道,但忽然反应过来了。“等等!谁说老夫想要当首辅了?”

  “呵呵呵呵......”方应物意味深长的笑了几声,“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啦,不想当首辅的阁臣不是好阁臣啊。”

  刘次辅挥手道:“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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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零九章 家事国事

  方应物与刘棉花在书房谈着变幻莫测的朝廷形势,堪称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谈的兴起,连晚饭都顾不得去厅堂里吃了,都叫仆役们送进书房来。

  趁这功夫,方应物又故意发牢骚道:“本来依照小婿设想,家父已经做了这一代东宫侍班,小婿完全没有必要再去东宫凑热闹!我方家两代人全都用在这一代东宫实在太浪费了,一代接替一代才是正理。

  何况小婿年纪尚轻,今年不过二十出头,足可慢慢熬着等待下一代东宫机会。左右也不过十年左右,小婿完全等得起,这才是着眼于长久之计。

  可老泰山你在文华殿中,却出面极力支持怀恩太监的提议,想让家父去国子监当祭酒,同时叫小婿补东宫侍班。如此却乱了小婿当初的盘算,这真令人造难!”

  刘棉花闻言瞪着方应物:“你满口抱怨是何意?你以为老夫是为了一己之私,才不顾你们父子的长远打算?”

  方应物避而不答,又叹口气道:“老泰山不必多说什么,老泰山的心思小婿也非常理解。所以小婿最终答应了就是,以后肯定助老泰山一臂之力!”

  方应物已经想明白了,父亲方清之或许还有二十年政治生命,而他方应物或许还有四十年政治生命,而年近六旬的刘棉花还能有几年?自己的长久之计,其实在刘棉花眼里一文不值,也许刘棉花根本没有十年了。

  抓住眼前机会,尽力攀升为首辅。踏上人生巅峰,作为一个读书人此生无憾。这才是刘棉花的现实心理。想赌十年后的事情,谁知道能怎样?

  当然理解归理解。但该发的牢骚还得发。方应物如果不发牢骚,怎么让刘棉花觉得亏欠了他?

  只听得刘棉花驳斥道:“你理解什么?谁说老夫就是为了当首辅?你也太小看老夫的心胸了!”

  方应物摇摇头苦笑道:“老泰山!这里没有外人,你我翁婿之间大可敞亮些!小婿想什么,你都清楚,你想的什么,小婿也都明白。

  其实力求上进乃人之常情,老泰山想做首辅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何苦遮遮掩掩不敢承认?小婿肯定帮你就是!”

  刘棉花紧皱双眉,脸上仿佛痛彻心扉。“你那两个刘家哥哥不成器。如今都要靠着坐监熬功名。老夫也没法子,只能如此办了,不然等老夫致仕,他们只能更倒霉。

  而令尊若能执掌国子监,你那两个哥哥这几年也就有人照料了!三年后他们若能考核为优异,从国子监肄业也好选官。

  须知一个好汉三个帮,你那两个哥哥官场走得好,也是你将来的莫大助力。他们将来肯定以你为主,而师生乡党能比得上亲人兄弟?除此之外。你又没有指望得上的近亲。

  所以你不能诋毁老夫是为了一己之私!老夫这番苦心究竟是为了谁?你这年轻人又能理解多少?”

  “”方应物无语,不能再说了!再这样说下去,不但讨不回人情,反而要倒欠老泰山人情了。只能说。想让老泰山欠点人情可真难!

  正当这时,仆役们提着食盒将晚饭送了进来,翁婿两人边吃边继续谈。朝廷大事当前,君子食不言也顾不得了。吃完了后。两人谈的也就差不多了。

  天色已晚,疲惫不堪的方应物便主动告辞。刘棉花点点头。放了方应物走人。不过方应物走到书房门口,便见有团黑影在外面堵住了书房门口。

  谁如此大胆?方应物想道,再定睛看去,原来是一名老妇人,不是刘老夫人又是谁?

  只见得老夫人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只冷冷注视着刘棉花。尚在屋内的翁婿两人彼此对视一眼,突然觉得好像又忘了谈什么事情。

  在老夫人的逼视下,翁婿两人齐齐恍然大悟他们又忘了商量婚事,虽然方应物一口一个老泰山和小婿,但他们两人还真没想起来婚事问题。

  老夫人冷笑几声,“想起来了?什么时候、如何办才好?”

  对此,刘棉花很冷静的分析道:“近期不是恰当时候,方应物要为东宫臣属,之后肯定不大稳定。故而还得等到东宫之事彻底尘埃落定之后,凤平浪尽诸事顺心,再行大喜事较好。”

  其实刘棉花的潜台词是,接下来方应物站在了风口浪尖上,不是没彻底扑街的可能。出于稳妥角度,还是等大局已定的时候嫁女政治风险最低。

  但老夫人却生气了,指着丈夫道:“女儿已经要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你又想等到什么时候?女婿也在这里,今天若不定出个章程,都不许离开!”

  方应物连忙表决心道:“全听老泰山的,小婿无不可!”

  追求完美无风险的刘棉花下了好大决心,这才万分纠结的说:“这几个月,我刘家筹备嫁妆礼器,方家那边则要修葺屋舍庭院。然后等到盛夏过后,八九月秋高气爽时节,择一黄道吉日成亲即可。”

  方应物抱拳道:“小婿知道了,回家后便告知家父,定然误不了婚事。”

  老夫人还有些犹豫,如果还要几个月,那时间也不算短了,她有点等不及,担心又夜长梦多。不过见方应物也同意了,便只能点头道:“如此甚好!”

  方应物心里确实还是想延后到几个月的,毕竟他刚从苏州府差遣回来,家里两房小妾还没安抚完毕。何况他两个儿子都要满地跑了,突然再来一个正房,对家庭生活的冲击肯定不小,能给妾室几个月缓冲期当然最好。

  从刘府告辞出来,在阳春晚风里,方应物昏昏沉沉宛如行尸走肉,仅凭着惯性找到了家门。

  却有门子迎上来道:“大老爷留了话,问你还去不去见他?”方应物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不见了,现在就是神仙也不见!”

  随后方应物回到自家西院,随便摸了一处卧房进去,也不知道是王兰王瑜哪个小妾的房间。连衣服也没脱,只蹬掉鞋子,一头栽进了床上,二话不说便睡死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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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一十章 门庭若市

  及到次日,方应物睡醒后便宛如大病初愈的样子,懒洋洋的根本不想动弹,然后又在家里胡乱消磨了一天。 再次日,方应物才觉得缓过劲来,闲坐在庭院树荫底下喝茶,脑中则下意识琢磨着当前形势。

  琢磨来琢磨去,方应物便哑然失笑,自己还真是劳碌命,不知不觉又开始费这个脑筋了。

  国家大事肉食者谋之,自己还是先管好自己的家事罢!成亲已经提上日程,方家这边应该修葺屋舍院落,另外要筹备嫁妆了——对方可是宰辅家的千金闺阁,断断不能委屈的。

  又想了一会儿,方应物突然记起自己还没有像父亲禀报,这等大事自然要让一家之主来安排。不过此时父亲大人已经出门了,只能等他晚间回来再说。

  于是乎方应物陷入了一个难得的闲散时刻,但却无福享受,只觉得浑身痒痒的。正当此时,忽然门子来禀报道:“姚谦姚先生来了!”

  正在无聊的方应物连忙把人请进来说话。却说这姚先生也是浙江人氏,做着儒商行当,七年前在京城开了忠义书坊,在方应物提点下刊刻八股文选集小小的发了家。

  此后姚先生一直与方家往来不断,又在四年前时想着做关外的生意,于是方应物便介绍了汪太监与他。有了这块招牌,姚谦近几年的皮毛、药材生意甚是红火,在京城也算得上一号大商家了。

  虽然买卖越做越大,但姚谦没有忘本的意思,平日里与方家没断过联系,逢年过节的必然来拜望方应物。

  今天则是听说方应物从江南回来,便来登门走动。方应物与姚先生相识七八年,也是熟惯的。见了面便打趣道:“今天什么大风把姚财主刮来了?”

  姚谦答道:“听说方家门庭若市,今日便前来亲见,实在名不虚传!”

  门庭若市这个词,是用来比喻登门的人非常多。像是闹市一样。所以方应物很莫名其妙了。他们家这两日哪有人来?于是便问道:“这两日本府没什么人来拜访,何来门庭若市之说?”

  姚谦笑道:“方贤弟去门外一看便知!当真是门庭若市。”

  方应物按捺不住好奇。便起身来到大门处。又走到外面门洞里,往胡同里探头探脑的张望几眼,登时目瞪口呆。

  只见得门外胡同里,端的是热闹非凡。两排墙根底下已经占满了各色小贩。再细细看,有卖时兴瓜果的,有卖干果零嘴儿的,有卖点心的,还有卖水的,连卖笔墨纸砚的都有。

  “这是怎么回事?”方应物愕然问道。

  前几天方家门前像是土地庙似的,烧香拜佛之人络绎不绝。怎的两天没出来,门前又变成了小市场?用门庭若市四个字,真是实至名归。

  方应物走下台阶,正要找人质问。却听到几句议论传进耳朵里面:“听说方家大老爷要署理国子监了!国朝素来重养士,于今国子监中有监生万余人。

  就算十个里面只来一个攀方家大老爷,那也是一千多人的买卖,若带有僮仆,人数就更多了。来拜访方大老爷的监生,肯定绝不会小气,我等守在这里三五天,买卖能比的上别处十天了!”

  方应物无语,当年父亲选了这处宅院,首先图的就是地方安静,距离皇城又不甚远。但今天这个样子,哪里又有文人欣赏的静谧雅致了?

  半晌过后,方应物才长叹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家父出任国子监祭酒才有风声两天,民众便已知晓,精通小道消息的政治家果然都在民间啊。”

  方应物摇摇头,往家里面走,却被姚谦一把拉住,“方贤弟回了京,今日我来做东道,找家酒楼喝酒去。”

  方应物懒洋洋的说:“何必外出,不如就在家里。”姚谦却道:“可是有事情要求到你了!”

  方应物笑道:“什么求不求的?有话但讲!”

  姚谦便愁眉苦脸的答道:“你也知道,这几年做起了关外的买卖,咱们在京城开的铺面也极大,人参药材皮毛这些货色,都是质地上好的。不但行销京城,还行商往南边贩运,这且不提。

  只说昨日,有宫里太监找到铺上,说是要采办大批货物。如果给价差不多,亦或略略短些,我也就忍了。

  但那采买太监意欲取走价值三万两的各色货物,却只肯给价五千两,明天就要办了,这叫我如何承担得起?我这两年虽然也攒下了一笔家私,但哪里受得住这样的巨亏?”

  方应物疑惑道:“我不是给你介绍过汪太监么?”

  姚谦又答道:“汪太监远在蓟镇,如何来得及撑腰?况且对方大可推脱不知真假,只按宫里旨意办事。而且我听说这批货物是给昭德宫用的,汪太监只怕也不能管事。”

  昭德宫是万贵妃的寝宫,汪芷又是出身万贵妃身边的小奴婢。如果万贵妃要用的东西,汪芷即便在京,又怎么能阻拦?

  想至此处,方应物叹口气道:“此事让我遇到,一时也无计可施。而你找我求什么?”

  姚谦解释道:“最近听到传言,说在文臣中,你最能降服太监的,就连尚铭、梁芳这样的大太监在你身上也逃不了好。如今我在宫里太监身上遭了难,不找你找谁?”

  方应物一阵恍惚,仿佛看到写着“太监克星”四个大字的牌匾在眼前飞。

  细细想起来,折在他手里的太监还真不少,从当年的东厂提督尚铭到江南钦差太监王敬,以及上次进宫时遇到的太子大伴苗先生,而且梁芳也勉强算是在自己面前折过一阵。

  这些太监可都不是普通货色,自己还真能领取“太监克星”这个外号。

  姚谦找上门来求助,方应物不能撒手不管,想了想道:“走!采买太监是今日来取货罢?我跟着你去瞧一瞧,到时候再见机而作。”

  姚谦连忙将方应物往外请,口中道:“不急,去吃过饭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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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一十一章 趁早觉悟罢!

  如此方应物便应了姚谦的吃请,离开家门来到棋盘街一处酒楼,这里距离姚谦那铺子比较近,吃完去店里也方便。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席间方应物又仔细问了问情况,姚谦便道:“那两个太监前番到来算是告知采买消息,今日下午就要再来验货。我只怕应付不住,只能请贤弟来助拳了。”

  方应物吩咐道:“他们若来了,你先去应对,如无必要,我暂且不露面,只在旁边听着。若到了非出面不可的地步,我再帮你出头。”

  此后两人离开酒楼,走了几步路,便见前方十字街头处有一家五开间门面的大铺子,门面上挂着匾额,上书“辽东杂铺”四个大字,一看这就是卖辽东特产的地方。

  方应物轻轻喝彩,对姚谦笑道:“由此可见了,姚兄的买卖当真是兴隆,不然也张不起如此大的门脸。”

  但是进去后,却见里面不像是其他卖货店铺一般,既没见到高高的柜台,也没看到堆着琳琅满目的货物。

  方应物环顾四望微微惊奇,发现这里面明窗净几,挂着几幅字画摆着几件古董,与其说是店铺,不如说是会客厅堂一般。只是在两侧沿墙根底下,各支着一排案子,整整齐齐摆放着人参皮毛之类,更像是装饰性样品而不是货物。

  方应物惊奇过后,恍然有所悟,这虽然还叫店铺,但明显不是小打小闹的地方了,那些想买零散货物的人只怕连门也不用进。他便又对姚谦笑道:“姚兄的买卖,比我想的还要大。”

  姚谦哪敢托大,连忙谦逊道:“还要谢过贤弟介绍的门路,故而这几年才能无往不利,不然我哪有这个本事。”

  方应物指挥道:“你搬台屏风过来。搁在上首那座椅后面,回头等采买太监来了,我就在屏风后面坐着听。”

  姚谦便按照方应物的要求去办。又不知等了多久,外面的伙计进来叫道:“前番那两个公公到了。”

  姚谦出去迎接。方应物便避到了屏风后面。不多时。方应物便听到外间脚步以及落座的响动,然后是上茶声音。又寒暄几句后便开始交谈。

  一个略尖利的声音道:“姚员外!前日我们给你罗列出了单子,叫你照着单子筹备人参药材皮毛等各色物品,这也是皇家给你的恩典。今日我们再来,便是要验看的。不知可曾齐备了?”

  又听到姚谦答道:“眼下各色货物都是齐备的,随要随有,不过须得先将价钱谈拢了才好验看。”

  另一个声音响起:“前日说过是定额五千两,姚员外你嫌少么?”

  姚谦不卑不亢的答道:“若还是这个价钱,敝店委实不能接,还望两位公公谅解。”

  先前的尖利声音却就此叱道:“你这商家好不晓事!人参皮毛这些都是价高利大的物事,实际上你在关外搜罗的本钱才有几个?五千两还够不回你的本钱?你想赚取暴利。可不要打到皇家头上来!”

  姚谦仍然拒绝道:“照先前的单子,两位公公若是能拿出两万银子来,敝店小有亏空也就认了,算作是孝敬皇家。但是五千两未免过少。敝店当不起这个亏空。”

  顿时两个太监开始骂骂咧咧,也少不了大肆威胁,而姚谦咬着牙不肯应承,双方便僵持住了。

  但两个太监不肯就此善罢甘休的走人,依旧坐在铺子里纠缠,口气也越来越严厉,威胁也越来越放肆,姚谦眼看着要顶不住。

  但他请来的助拳方应物仍然在屏风后面按兵不动,这叫姚员外有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简直怀疑方应物是不是在屏风后面睡着了。

  正当姚谦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时,两个太监忽然站了起来,“真真是冥顽不化!今日我们告辞了,让姚员外你再仔细思量两天,后日我们还要来谈这笔买卖!”

  姚谦闻言松了口气,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且先把眼前这关过了,故而像是送瘟神一般送走了两个太监。

  等姚员外送完客人回转,却冷不丁的看到方应物已然站在自己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从屏风后面出来了。

  “莫非你在里面......睡着了?”姚谦问道,七八年来首次对方应物的职业素养产生了怀疑。

  方应物却望着两位太监消失的街口若有所思,半晌才道:“我看这两个公公有古怪。”

  姚谦赞同的点点头,“有古怪。”

  方应物皱眉道:“究竟古怪在哪里?”

  姚谦赞同的点点头:“古怪在哪里呢?”

  方应物恍然有所悟,以手加额道:“原来如此!不过这个古怪能说明什么?”

  姚谦赞同的点点头,“这个古怪能说明什么?”

  方应物收回目光,瞥着姚谦道:“我要问你!”

  姚谦嘿嘿笑道:“方贤弟有话但讲,我洗耳恭听。”

  方应物便反问一句道:“你说这两个公公是不是贪财之人?”姚谦把握十足的答道:“必然是!”

  方应物便道:“两个为钱而来的贪财之人,到了你这儿,对你威逼呼喝一下午,然后分文不取的离开,你不觉得古怪么?

  就算谈不成买卖,但他们完全可以顺手从你这里敲诈几两跑腿银子,不然岂不白白出宫一趟?可是他们为何又不做?”

  姚谦猜测道:“也许他们看不上这几两罢。”

  方应物嗤之以鼻的说:“采买大事,自有宫里的大人物把持,油水也都是大人物们的。他们两个只是跑腿小角色而已,能落下几分?怎么会看不上跑腿的银子?”

  最后方应物总结道:“所以,他们必定有别的意图,是银子之外的意图!我猜测,八成与汪直有关。”

  姚谦大惊道:“不会罢?我只是做买卖的商人而已。”

  方应物解释道:“你是打着汪直旗号通行关内外,如今生意做得如此大发,有心人很容易便能注意到你。而宫里来人如此古怪,除了意在汪直,还能有什么理由?”

  姚谦喃喃自语道:“我只是做买卖的商家而已,哪能想参与宫里宫外的角力?”

  方应物不客气的说:“趁早觉悟罢,世上没有如此单纯的买卖!自从你借了汪直旗号那一天起,你就该有这个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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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一十二章 还能是谁?

  方应物一句话,让姚谦忧心忡忡起来,突然间仿佛很没安全感了,便忍不住问道:“他们不会来抓我罢?”

  方应物安慰都:“应该不会,现在又不是你死我活的情况,抓你就是坏了规矩。开了这个先例,难道汪直就不会抓他们的人报复?这样下来谁也没有好处,因而亦没有这个必要。”

  姚谦还是有点不安心,方应物便又道:“其实要让我来说,抓你真没有用处,汪直会在意你一个商人是否被抓么?半点用没有只会带来麻烦的事情,谁会去做?”

  听到这句,姚谦才放了心。不过有几个疑点,方应物并没有说清楚。

  其一就是刚才所说的,姚谦只不过是与汪芷有联系的人物里最外围的,找姚谦的麻烦能对汪芷有什么触动?只怕汪芷自己都不会过于在意罢?

  其二就是姚谦做这门生意好几年了,怎么对方现在才来生事?如果说是故意趁汪芷不在京时候,那汪芷也已经离京多日,为何直到这两天才来找上门来?

  方应物回到家中,问过门子后得知父亲大人已经回来,便又去拜见父亲。主要就是为了禀报半年后的婚事,而现在就该着手开始筹备了。

  一开始听方应物禀报,方清之还有点肉疼。迎娶宰相家千金小姐的花销,岂能是小数目?在如今风气下,如果太简朴,那就相当于是慢待了,必然要大出血的。

  不过听着听着,方清之就没什么感觉了。原因也很简单。反正他掏不起,一千两和三千两有什么区别?都是令他麻木的数字而已。

  所幸方应物道:“儿子我这些年还有些积蓄。今次都要拿出来使用了。只是西院除了修葺之外,还要大动土木增建屋舍。不能不经过父亲同意。”

  听到儿子自掏腰包,方清之悄悄松了一口气,难怪世间婚姻都要讲究门当户对。不过又疑问道:“你那西院原先本就是一家人的宅邸,屋舍有什么不够用的,还需要增建?做人不可过于铺张了。”

  方应物无奈的解释道:“我也不想费这个力气,可是听说在那刘家三小姐身边,日常就有十一二个婢女侍候起居。如果一起陪嫁了过来,我那边人口至少增加一倍,不修新屋舍就没法住人了。”

  方清之瞠目结舌。愕然道:“十一二个婢女侍候?这日子怎么过的?莫非连吃饭都有专人递入嘴里?”

  方应物也摇摇头表示不清楚,和父亲一起为此迷茫。父子二人都出身贫寒,发达之后也不算奢侈,对有十一二个婢女侍候的生活实在缺乏概念。

  又过了一日,方应物再次被姚谦请到铺子里去,仍然像上次那样那样,藏身在屏风后面。等到两个采买太监到来时候,还是姚谦出面接待。

  依旧是上次听到的尖利嗓门喝道:“姚员外!我们这是第三次来贵店了,你可想好没有?休要以为我们都是好脾性。可以任由你拖着!”

  姚谦苦着脸答道:“两位公公,敝店当真接不了。不如两位公公多通融通融,召集几家铺子,一起承担这项皇差。”

  却被尖利嗓门呵斥道:“别人哪有你家做的大?我们也懒得费那精神!”

  然后另一个太监开口道:“姚员外你有所不知。此事也不是我们能做主的。上头差遣我们来采买货物,就给了这么多银两,我们如何能通融你?我们也要对上头有所交待。

  不过姚员外的难处我也明白。眼下若你能找个够分量的人出来拦一拦我们,那我们也算有了理由。回去后也能有个交待,以后再怎么办就是上面的事情了。不然。总不能无缘无故的就通融你罢,那谁来通融我们?”

  姚谦也看得出来,今天这两人分明是一个白脸一个红脸。不过这红脸的话倒是有意思,居然提出个应付差事的法子。只要有大人物拦挡他们,他们也就可以回去交待了。

  若不是上次经过方应物提醒,姚员外长了心眼,觉得此事有蹊跷,现在说不定回头就把方应物从屏风里喊出来了。他的熟人里,还有谁比方应物更够分量?

  正当姚谦琢磨说辞,准备继续拖延的时候,忽然听到背后一阵响动。转头看去,却见方应物主动从屏风里闪了出来。两个太监也齐齐感到意外,没想到屏风后面还藏着人。

  方应物顾不得姚谦如何惊讶,对两位太监抱拳道:“在下乃姚员外的同乡,如今寄居在京师读书”

  然后方应物仔细察言观色,却见这两人毫无反应,方应物便心下了然,这两人是不认识自己的。转而方应物突然又道:“在下替姚员外做主,两位公公这个单子接了!”

  姚谦脸色一变,不明白方应物这是何意?两三万两可是巨款,怎能如此随便的就亏空出去?不过摄于方应物的江湖地位,他静观其变没有说话。

  两名太监也惊讶的对视一眼,对此完全出乎意料。又等了等却见姚员外不说话,似有默认之意。

  方应物没在意别人怎么想,继续说:“二位公公不是早说过验货取货么?今天便可以定下了,不知五千银子在哪里,拿将出来让姚员外入账。”

  两个太监之一,个头略高的操着尖利嗓音道:“数额太大,今日便未曾带来。”

  方应物瞪着眼质疑道:“你们说要验货取货,连银子都不带,还谈什么诚意?既然五千两没有,那定金总该带了罢?一千两有没有?只要拿出五百两来,也算是定下了货物。”

  两名太监没有答话,方应物仿佛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惊叫道:“你们竟然连五百两都没有?到底有没有诚意做这笔买卖?”

  两名太监起身道:“今日先告辞了!来日再谈。”方应物大喝一声:“慢着!”然后又对姚员外吩咐道:“关门闭店!”

  此后方应物又面向两名太监道:“我看你们鬼鬼祟祟,要做几千几万两银子的买卖,来谈了三次至少该带着定金了,但你们却连五百两都拿不出来,这行迹十分可疑。”

  两名太监冷笑道:“那你又待如何?”

  方应物回应道:“只有两种可能,你们不知是什么市井无赖假冒的公公,或者你们确实是内监,但并未有宫中旨意,却打着皇家幌子出来敲诈勒索商家!对普通人而言,五百两也不是小数目,你们没有这个钱,所以拿不出来。”

  两名太监皱了皱眉头,转身就要走。方应物却对铺子里的杂役伙计叫道:“此二人招摇撞骗,被识破现形!听我的,拿下这两人!”

  杂役伙计们却要听东家姚谦的,不过姚谦略有犹豫,方应物狠狠瞪了姚员外一眼。姚谦叹口气,暗暗想道,罢了罢了,这场大买卖都是方应物送来的,大不了还给方应物。

  杂役伙计得到了东家的示意,便上前围住两名太监,这两人愤怒的叫道:“尔等胆敢!”

  姚谦对方应物道:“此二人若真是内监,即便抓了他们也棘手。内监都是由宫里管教的,京城里哪家官府能审理内监?还不得放掉。”

  两个太监听到这话,面露几分得意之色,外面人就算捉住太监犯事,那也确实没办法,除非遇到强项令。

  方应物瞥了一眼,胸有成竹道:“确实没有官府审理太监,我们这些外人又不能进宫鸣冤所以就送东厂去罢!毕竟东厂也管着刑名法司的事情,又是内监衙门,把这两人扭送到东厂正合适,然后就在东厂状告他们招摇撞骗!”

  姚谦忍不住呲牙咧嘴,“去东厂告状?!”

  一般平民百姓,特别是有钱的平民百姓,告状或许去县衙或许去府衙,找一个大人物拦街告状也是有的,甚至在京城敲登闻鼓也不是没有过。但听说过谁去东厂告状么?

  东厂这地方,无法无天暗无天日吃人不吐骨头,不知多少良善被东厂破家,躲着还来不及,又有谁想去那里告状?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所以姚谦猛然听到方应物说去东厂,简直无法想象,实在超出了平常人的认知。不过两个太监再听到这几句,登时面如死灰,遮掩在长袍里的大腿小腿忍不住颤抖起来。

  方应物假装不明白,“有什么不合适的?想来想去,也只有东厂合适了,除了东厂还有什么地方能让我们将这两人扭送过去?”

  两名太监色厉内荏的叫道:“你敢如此,东厂也是你能去的地方?饶不了尔等!”

  方应物正气凛然的驳斥道:“你们敢来招摇撞骗,至少是有诈骗嫌疑,我们就敢扭送你到有司衙门!

  圣明天子治下,东厂难道不是大明的衙门?正所谓有理走遍天下,一切公事公办而已!在下坚信,邪不压正,正义必胜!”

  两名太监发现,眼前年轻人这看似迂腐的说辞,居然无法反驳但此人绝对是故意装傻!在这样年纪,有这样皮里阳秋风范的人,还能是谁?他们脑中齐齐冒出一个人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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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一十三章 虎落平阳

  方应物又找个机会,悄悄吩咐长随王英,叫王英先行一步,去何娘子酒家那里告知消息,先让何娘子与东厂那边打好招呼。等这两个太监送到了东厂,任他们心里有什么鬼,只怕也扛不住东厂的手段。

  此后方应物拍了拍土,就要抬腿走人,对姚员外道:“既然没甚大事,姚兄可自行扭送此二人去东厂,我先告辞了。”

  但姚谦依旧七上八下忧心忡忡的,扯住方应物道:“方贤弟留步,烦请同我一起前往东厂罢!”

  为了避嫌,方应物当然坚决不肯去,他去东厂算是怎么一回事?故而推辞道:“我只是个外人,去了能作甚?事实俱在,姚兄大可放心!”

  方应物叫姚谦放心,但姚谦如何真能放心?谁要去东厂也不能放得下心。最终方应物无可奈何,便对方应石吩咐道:“你陪同姚员外前往东厂,务必要护得姚员外周全!”

  方应石自然不会害怕,笑嘻嘻的答应了下来。他跟随着姚谦去东厂,主要任务当然就是给姚谦壮胆。

  方应物又想起什么,又吩咐道:“把这两人的嘴巴堵住!免得在街上大喊大叫惊世骇俗。”

  如此将事情安排妥当,方应物离开辽东杂铺,径自回家去了,辽东杂铺被勒索这桩事儿也暂时扔到了脑后——下面该着东厂和即将归来的汪芷操心,有什么内情也是该叫汪芷自行掂量,他方应物犯不上掺乎。

  平常方应物身边有王英与方应石两个亲信随从,今天难得两人全都打发出去。只剩了他自己独行。

  此时方应物很悠然自得的行走在京师街面上,随着他对政治和官场介入越来越深。大量的时间被占用,每日里不是在做着什么就是在想着什么。真正的闲暇越来越少。因而他对每一刻悠闲时光都会很珍惜。

  刚走过西江米巷的时候,方应物忽然感到小腹有些涨满的感觉,人有三急,说来就来,毫无道理可言。不过这年头可没有公厕,只能想法子自行解决了。

  方应物便东张西望,寻摸着钻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小胡同口,然后又走了两段,终于寻到一处僻静的墙根后面。再看左右确实无人。便急急忙忙的解了裤带,爽快的开闸放水。

  清空完毕,方大公子心满意足的重新系上裤带。刚要转身,忽然眼前一黑,不知被什么东西蒙住了头。

  方应物尚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忽然双手又被人反剪到背后并死死地按住,然后便有人拿绳索紧紧地捆住了自己的手臂。这时候方应物才意识到,自己的脑袋是被布套子牢牢的蒙住了。

  其后方应物待要喊叫时,却又闭住了嘴。一是敌情不明。不清楚是什么状况,乱喊乱叫容易招来不测危险,万一狗急跳墙了,倒霉的还是自己;二是喊叫能有什么效果很难说。套住自己脑袋的布套相当厚实,大喊大叫的声音想要传出去也费劲。

  其后又感到他整个身体被人抬了起来,并向着模模糊糊的方向移动。不知走了几步路。他便重重的栽倒在木板上,发出了“咚”的一声。

  随着咯吱咯吱的声音响起。另外还有驾车人的轻声吆喝,方应物判断出自己必定被扔到了一辆马车上。

  混了这些年。方应物也算是见过风浪的人,乍逢剧变还是稳住了心神。虽然因为被绑架而有些慌张,但他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仔细梳理此事。

  首先,自己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眼下不至于丢掉小命。如果对方的目的是暗杀自己,那么刚才在僻静处时,对方几人完全可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何必费劲冒着风险把自己绑走?

  再说纵览大明朝历史,有名的大臣里面几乎没有被宵小绑架或者暗杀掉的,这也是方应物自我安慰的底气。他方应物如今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名人,哪能如此倒霉?

  想必自己早被盯梢上了,恰好方才自己落了单,然后便被绑架。念至此处,方应物极其愤怒,这确确实实是下三滥的行为!

  大明庙堂虽然经常有很激烈的斗争,但还是遵守某些底线的,也算是一种读书人习气。绑架这种事闻所未闻,却偏偏被自己遇上了!

  这件事肯定有人在幕后指使!方应物敢于断言,自己被绑架不是刑名案件,是一起政治案件!坏了规矩的政治案件。

  只是不知道究竟是谁布置的,这很难猜测,大致范围也无法圈定。回想起来,他这些年得罪的小人不少,仔细想来谁都有豁出去脸皮的可能。而且如今他又莫名其妙的卷进了太子之争里,说不定还真有小人敢于铤而走险,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他。

  大概想明白后,方应物强行把火气压了下去,这种时候愤怒是没有用的,想法子脱身才是正经。

  不知多久后,马车停住了,方应物又感到被人抬了起来,然后直接将自己丢到了地上。同时还有说话声音响起:“若敢喊叫,仔细结果了你!”

  伴随着这句威胁,头套也被拿下来了。方应物瞬间被日光刺得睁不开眼,但慢慢适应之后便环顾四周。

  却见身处地方是一处不大的院落,身旁不远处立着三个壮汉,其中一个生有虬须的人站在中间,应当是为首之人。

  他们三人本来彼此之间窃窃私语,方应物等了等不见对方来找自己说话,便主动问道:“尔等何故绑架在下?”

  虬髯大汉瞥了一眼方应物,隐隐然嘀咕了几句:“读书读傻的书呆子么?”然后继续与另外两人低声交谈,并没有搭理方应物的意思。

  人在屋檐下,虎落平阳里,方应物忍气吞声,再次问道:“在下被绑到此地,是谁指使尔等?”

  方应物知道肯定问不出答案来,但他只想通过对话来寻找一些蛛丝马迹,不然坐在地上干瞪眼,能有什么收获?

  虬髯大汉不耐烦的呵斥道:“你这书呆子话忒多,老实坐着!不然叫你吃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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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一十四章 失败的阴谋论

  虽然这为首的虬髯大汉恶行恶状,但方应物有自己的底气,并不感到多么畏惧。这几个贼子肯定都是受命于人,不大可能会擅自将自己如何。

  却说虬髯大汉呵斥完方应物,转身又与其他两人嘀咕起来,不知道究竟在说些什么。

  方应物被冷落片刻,看那三人像是商量事情但却没有结果。于是也等的不耐烦了,不依不饶的又一次发问道:“尔等捉拿在下,究竟有何目的,不如亮出来说说!是图钱还是图别的什么,也好让在下做个明白人。”

  这也是方应物的职业病了,总是通过有意识的旁敲侧击,探知出自己想要的内容和线索。在名利场中混得久了,多多少少都会修炼出几分此等本事,甚至会变成下意识的行为。

  虬髯大汉冷笑几声,对方应物道:“别人遇到你这处境,不是呼爹喊娘,就是战战兢兢。但像你这样絮絮叨叨像个话唠的人,我却是头一回见到,不知道你是读书读傻了还是真大胆。”

  原来此人还是个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老手......方应物闻言心中更加笃定了。虽然这虬髯大汉没有正面回答问题,但还是漏了一丝丝口风,这种老手行事想必是有一套规矩,不至于彻底不通人情的胡来,免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方应物略一思索,便知道自己应该从哪里入手了。应对这种江湖人,是绝对不能摆官老爷或者读书人那种高高在上架子的,做出一副豪杰模样,或许会有可趁之机。

  心有定计的方应物微微一笑,大马金刀的坐直了,豪气干云的说:“几位好汉将在下请到这里,在下怕了又有何用?今日相识也是缘分,若换个地方,在下一定请你喝京城最好的酒!

  不过在下也明白,江湖中人行事自有江湖规矩,今日之事也怨不得别人。而且冤有头债有主,在下心里不会怪罪尔等。”

  虬髯大汉久久望着方应物,眼睛里闪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芒,似乎有意外,又有几分惊奇。

  方应物看在眼里,暗暗想道,如果是在评书词话里面,这大汉被自己折节下交的忽悠几句,说不定就要心悦诚服纳头便拜了。在故事里,类似的情节比比皆是,但方应物也知道,故事不等于现实。

  不过只要能让这虬髯大汉心里产生些微破绽,对他方应物而言便也是一丝机会。

  方应物正打算继续开口时,另一名矮墩墩的汉子走上前来,对着虬髯首领道:“大哥与他罗唣作甚?抓了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书呆子已经很晦气了,说废话又不会多加钱!还是黄昏时候赶紧拉出城,卖给张老三去!”

  方应物是何等样人,一层话里能听出九层意思的聪明人。闻言疑心顿起,什么叫卖给张老三?难道抓他方应物这样一个大明朝堂超级新秀就是为了当牲口一样卖掉么?听起来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信念急转,方应物仰天“哈哈”一笑,“这位好汉真会说笑话,将在下卖给那个什么张老三?也亏得能说出口,唬人也不是这么个法子,你还要多多学着去!”

  那矮墩汉子瞪着方应物,“是不是唬你,一时半刻后便知!你真当你读过几本书就是稀罕人物了?到了西山煤窑里,只怕还不如三四十岁人卖价!”

  西山煤窑?方应物愕然,情况好像有什么不对。

  虬髯大汉开口道:“你说要当明白人,那就叫你明白,想必你最想问绑了人作甚?如今用煤之处越来越多,京城外西山地方广有煤窑,但挖煤的人手短缺,窑主们都开了价钱要买劳力。

  我们兄弟三个,就专门潜伏在僻静胡同里绑人的,今天凑巧遇见了你而已。绑了人,自然就是当做劳力发卖到西山里面去,我们兄弟赚个辛苦钱。”

  矮墩汉子对方应物呸了一口,“看后影是个人物,谁知道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读书人,只怕卖不上价钱。等到了西山里面再割去舌头,看你还能如此多话?”

  方应物忍不住瞠目结舌,原来自己遇到的这伙人并非是有组织有预谋来绑架他的,而是很巧合的遇到自己!他们绑架自己,并非是受到别人指使,而是为了贩卖人口到西山煤窑里当苦工!

  也就是说,这不是政治案件,而是突发性的刑事案件;不是受人之托的江湖人绑了庙堂新秀方应物,而是儿戏人命的亡命徒随机劫持了一个闲人要当苦力卖掉!

  人世间并不是处处都该引用阴谋论的,自己已经习惯了充满诡谋算计的生活,就连遇到这突发性的绑架,也情不自禁的把阴谋论套了进来......

  但很可惜,自己的想法从一开始就是个假命题,根本没人指使江湖好汉来绑架自己,只有自己徒劳无功的脑补了无数道理!

  想至此处,方应物背上的汗水噌噌的渗了出来,方才自己大模大样的与他们打交道,一切前提都是建立在他们不会对自己怎么样的基础上。再回想起来简直像是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他们几个肯定并不在意自己小命的!

  西山那地方与外界封闭的厉害,山里面道路也复杂,若自己真被送进去煤窑去,再割掉舌头,那只怕暗无天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矮墩汉子懒得与方应物废话了,督促虬髯头目道:“大哥!莫要误了时间,等城门闭了,就出不得城了!”

  虬髯头目摆了摆手道:“先不要急着走人,说不定还另有一场富贵!”

  而后他又对方应物道:“方才你这口气很大,听在耳中让我惊讶万分,不知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反复问我话,我可都如实答了,想要做什么也都告诉你了,那你也总该明示一二罢!”

  方应物追悔莫及,若非双手仍被绑着,必然要捶胸顿足。自己刚才实在是自作聪明了,不但没有任何效果,甚至还隐隐暴露了自己的底细。

  目前是什么状况完全不可预测,这下可真棘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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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一十五章 七年之痒

  如果方应物还有机会再选择一次,他绝对不会把身边随从都打发走,绝对不会到这僻静地方放水。若一世英名丧于几个莫名其妙的小毛贼之手,简直就是笑话,白龙鱼服独自行动,智者所不取啊!

  虬髯大汉见方应物发着呆,便对身边的那矮墩汉子道:“他若不想说出来历,那咱们也就不多问了。趁早割了舌头,从宣武门出城找张老三去,卖了银子今晚喝酒!”

  刚才他们三个绑架方应物,一是方应物恰好落了单又来到僻静无人地方,容易下手;二是看方应物前后没有奴婢跟随,不像是大富大贵人家的人,绑走后风险比较低,京城几十万人口,又来自天南地北十分杂乱,失踪几个实在不算什么。

  不过虬髯头目听到方应物说话,仿佛又有些根底,便起了兴趣,如果此人确实家道殷实,说不定可以发一笔财。

  方应物只有两个选择,一是亮出真正身份,说不定能震慑住这几个小毛贼,但也有可能逼得这几人狗急跳墙然后远走高飞;二当然就是另外编个身份了。

  想来想去,方应物吞吞吐吐道:“在下并非京城人士,只是仰慕京城繁华,故而到此来投奔表姐六。

  虬髯大汉没兴趣听方应物自述来历,直截了当的问道:“你那表姐是作甚的?家里又什么情况?”

  方应物老老实实的答道:“她孀居在家,于东安门外开了个小小酒家,只是生意不大好。此外并没有别人了,可怜我姐弟相依为命,几位好汉还是送了在下回去罢!”

  虬髯大汉暗暗思忖若将此人卖给煤窑人牙子,也不过得几两银子。而那边酒家生意即便不好,也能捉摸些银子出来,而且一个小寡妇也容易对付他们几个汉子还能连一个寡妇也打发不了?

  两相比较之下,去那酒家勒索一笔银子怎么也比将这书呆子卖给煤窑人牙子要划算的多何况这种无亲无故的外地人能翻什么天?

  故而虬髯大汉拍了拍方应物,“念在你老实,爷爷我就送你回去!但愿你没有虚言假话不然神仙也救不得你!”

  其后方应物脑袋又被蒙了起来,再次被丢到马车上颠簸。昏昏沉沉不辨东南西北,亦不知过了多久,才被解开头套。随即他被人按在车辕后面刀架在身后,又听人吩咐道:“已经到了东城,仔细指路!”

  方应物暗暗咬牙切齿,但没法发作,只能在面上装出惊惶样子,然后东张西望的环顾四周。辨明方向道路后,便一路指点着来到了何娘子酒家所在街道上。

  于今之计,方应物也只能祈祷素来精明的何娘子见机行事,配合着将他救出来了。他之所以把贼子引到这里,除了何娘子本身是隐藏好手这个因素,还因为何娘子本人精明机灵,随机应变能力强,配合起来让自己比较放心。

  拿定主意,方应物对着站在车前的虬髯头目道:“这位好汉进去传个话儿,就说他表弟袁应物在这里,请她想法子救人!”

  袁应物,熟悉之人一听就是方应物的假名。方应物说的想法子,不言而喻;但听在几个贼子耳中,想法子无非就是拿出银子赎人。

  虬髯头目没有轻举妄动,谨慎的抬眼观望前方酒家。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他突然转头骂道:“好个不知死活的小杀才,胆敢坑害我等!”

  方应物还被捆在车厢里,挣扎着反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虬髯头目指着何娘子酒家方向道:“我看那酒家门前,影影绰绰的有几名可疑人物逡巡不去,你还敢说不是诱使我们自投罗网?”

  方应物拼命的抬起头望去,确实也看到酒家门前立着几名劲装箭袖的彪形大汉,虎视眈眈的扫视着四周,远远的一眼望去便知是不好相与的。

  我靠!方应物愕然,这几个人从哪里来的?平常何娘子酒家生意冷清,基本没什么人,眼下门前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物守着?

  最要命的是,为何偏偏是现在?自己好不容易将几名贼子哄骗到了这里,难道又要被吓走?

  当务之急是打消身边几个贼子的疑心,于是方应物连忙对虬髯头目解释道:“但凡酒家都是开门做生意的,总会有客人登门,那几个想必是客人带来的。好汉不妨从后面进去,直接找掌柜的就是。”

  虬髯头目颇能沉得住气,“不急,说不定有贵人临时起意进去小酌几杯。我们先候着,等他们走了再说。”

  方应物又看了看酒家方向,觉得门口那几人中有个穿紫花缎袄的很眼熟的,仔细分辨了几下,顿时记起来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此人应该是汪直身边的保镖护卫之一!

  如此说来,在酒家里面的不是什么不开眼的贵人,而是汪芷本人?不然没别的解释了,若非汪芷本人悄然回京,她的护卫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想至此处,方应物险些就要破口大骂,这汪芷不打一声招呼的跑了,惹来许多后续麻烦不便收尾,此时又悄悄地回来了,却又把自己悬在了这里!

  本来只要哄骗一个贼子进去传信,凭借何娘子的身手,出其不意动起手来,拿下不成问题。

  然后何娘子可以再出来,想必身边其余两人对一个娇滴滴的少妇不会有太大的提防心,何娘子肯定会有机会救出自己。实在不行先给钱放人,再动手也是可以。

  可是恰在此时,汪芷好死不死的悄悄回京,进了何娘子酒家,留了几名张扬护卫在外面守着,叫身边这三个贼子起了疑心,不敢再继续了!既然不敢继续,那自己就还要在贼子手里像是待宰羊羔一样捆着!

  素来不信鬼神的方应物此时也疑神疑鬼了,这汪大太监到底是什么星座的?今年运势分明就是八字犯冲,专门来坑他的罢!?

  从年初到现在,两人之间没有一件事情搭配得好的,鬼混这些年修炼出的默契去了哪里?从成化十四年春天第一次见面算起来,至今正好七年,难道传说中七年之痒的毒咒要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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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一十六章 恼火的汪太监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就是我和你只隔着一条街,我知道你在那里,但你却不知道我在这里方应物郁闷的蜷缩在马车车厢里,手腕紧紧捆着牛皮绳,背后则顶着一把尖刀。

  确实如同方应物所猜测的,汪芷此刻就在何娘子酒家里面。她悄悄回京倒不是特意有什么目的,只是特务头子的一种习惯而已。先隐身暗中将近来情势探问明白了,然后再心中有数的公开现身亮相,这才是职业范儿。

  后院密室里,汪芷坐在榻上喝着茶水,瞥了瞥侍立在旁边的何娘子,问道:“近来京中有什么新动向?”

  何娘子知道,很多大体上的事情汪芷其实都已经有所知晓,她虽然去了蓟镇,但并不意味着彻底断了联系。之所以还来问自己,无非是想多了解一些不便专门书信传递或者细节方面的消息,比如关于方应物的举动。

  想了想,何娘子决定还是按着时间从头说起,“东厂这边没什么可说的,倒是锦衣卫那边出了点事情。

  有个效命于梁芳的指挥同知施春寻摸方老爷痛脚的时候,不知怎的,反被方老爷将计就计的倒打一耙。还有吴千户在旁边添油加醋,眼看着此人手拿把攒的可以收用了。”

  “这可是好事情,镇抚司那边更可以掌控了!”汪芷一直在加强对锦衣卫的控制,力图打造“厂卫一体”的体系,听到这个重要角色变化,自然十分欣喜。

  不禁感慨方应物真是自己的福星。他所到之处就算倒个霉,却还能顺势帮到自己。这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缘分啊。

  何娘子很懂事的不予评论,继续陈述道:“此外就是宫中的事情了。方老爷面圣之后,不经意间拿了太子身边太监的短处,惹得太后发作下来。

  后来内外诸公集议,听说是要让方老爷入东宫了,而老方学士则迁为国子监祭酒。不过至今天为止,诏旨尚未下发出来。”

  汪芷叹口气道:“宫廷之事,最为阴诡莫测,连我都不想蹚浑水,宁愿在宫外东厂逍遥自在。方应物怎的还想插手进去?”

  “方老爷说。他是无辜的只是木秀于林被卷了进去。”何娘子小小的为方应物解释了一下。

  对这个解释,汪芷嗤之以鼻,“信他就见鬼了,他什么时候不无辜?恶人都是别人当了,坏事都是别人做了,只有他从头到脚都是清白的。”

  何娘子抿着嘴笑了笑,“还是汪公子看方老爷看的透彻,”

  汪芷斥责道:“谁说我躲着姓方的?我怕他作甚?我自然有我的考虑!先前方应物说过,当今太子乃是天命所归。不可能被废掉,我虽不明白也只能信他。

  可近来宫中风声太紧,陛下动了另立东宫的心思,万娘娘更要推波助澜。我在中间难办,所以干脆暂时躲出京。”

  何娘子自然不会与汪芷争辩,低眉顺眼的说:“是。奴家知道汪公子是胸有锦绣,并非是躲着方老爷。只是方老爷屡屡发牢骚。也是惦念汪公子呢。

  说起来方老爷今天还有起子事情,打发了长随领着辽东杂铺的姚员外。扭送了两个太监过来,声称是要到东厂状告这两个太监招摇撞骗。”

  噗!汪芷险些将茶喷出来,“到东厂来告状?亏他想得出来!真是善于仗势欺人,明摆着就是想借我的名头来欺负人么,我又不欠他的!”

  何娘子问道:“那不管这事了?要不要奴家去传话?”汪芷挥了挥手道:“罢了罢了,该怎样审就怎样审罢!”

  最后,何娘子很不确定的说:“还有一件事,是方老爷的私事,听说他确定要在半年后秋高气爽时候成亲了。”

  汪芷放下茶盅,略一失神,幽幽道:“那么,我也该换地方住了。”

  这年头大太监都在宫外置有外宅,没有的才叫奇怪。汪芷说该换地方住,当然说的是要将外宅搬个地方。

  何娘子知道汪芷的心思,当初汪芷可是将方家西边相邻的宅院买了下来,不过一直租给别人,没有自己去住。今天听汪芷的意思,难道要搬过去住?

  她便试探着问道:“汪公子你真要搬到那里?”

  汪芷撇撇嘴道:“有何不可?不然我买了那处宅子所为何来?你当我是说笑么?方家从今起想必要开始整治宅院屋舍,那我也开始收拾。

  什么时候方应物成亲,我就什么时候搬过去住!不只是我,你还有孙大姐儿都过去住,紧紧地挨着他家里,不能叫姓方的得了便宜还安生。”

  何娘子惴惴不安的说:“若这样做了,一个不好只怕方老爷会恼火。”

  汪芷便愤愤道:“我还更恼火了,尤为可气的是不知道该向谁恼火!”

  这个问题无解,何娘子知趣的避而不谈,望了望天色已是黄昏,便问道:“汪公子今夜如何安排?”

  汪芷吩咐道:“我要先暗中观察几日,不便让别人知道行迹,今晚就暂住于此处了,你布置一下。另外用不到许多人,你再传话出去,店外那几个望风的都散了吧,只留在后院把守的几人即可。”

  何娘子得了吩咐,一面安顿汪芷和几个护卫,另一面传话让把守在酒家门口的外围护卫先散了去。

  却说在街头另一边,绑了方应物的贼子已经等到有点不耐烦,矮墩汉子对虬髯头目道:“夜长梦多,还是不要费心思了,直接卖给张老三利落稳妥,少赚些银子也认了。”

  虬髯头目回头道:“再等等,若一刻钟后还没有动静,我们就此走人。”

  不料再等他转过身,没精打采的向那酒家看去时,却见酒家门外那些护卫模样的人都离开了。

  虬髯头目立刻打起精神,对其余二人道:“我观望半晌,没见有什么人进店,此时大概客人无几,正好去与当家人交涉。”

  随后又吩咐说:“我去去便来,你们看好了这个书生,不要叫他走脱了!等要到了银钱,我们扔了他再走也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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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一十七章 获救

  虬髯汉子进了何娘子酒家,只看有一个跑堂小厮懒洋洋的低头坐在条凳上,连自己进来都没有觉察到。不由得心里骂了一句,难怪生意这么差。

  他上前对那小厮道:“你们掌柜的在哪里?有个叫袁应物的托我传几句话。”

  小厮抬头看了看,便嘟嘟囔囔的去了后院。袁娘子正陪着汪芷说话,听到禀报后疑惑万分,袁应物是什么东西?难道是方应物搞鬼?

  汪芷好奇的吩咐道:“你去瞧瞧!”

  虬髯汉子在前面等了一会儿,见美貌的何娘子掀了门帘进来,便放下心来,区区一个小娘子能有什么威胁?心里想道:“看来那书呆子没有骗人。”

  何娘子瞅了几眼便问道:“客官要见奴家,不知要传什么话?”虬髯汉子答道:“有个叫袁应物的小哥儿缺银子使,让我来你这里取。”

  何娘子经历复杂,断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入的普通女子,闻言蹙眉道:“那袁应物人在哪里?”

  虬髯汉子指了指门外,“在街口马车上,若不相信一看便知。”

  何娘子移步到门口,果然远远地看到马车,旁边守着个人。虬髯汉子做了个手势,突然车帘子晃动了一下,依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这方应物怎么会被绑架了?何娘子心下纳闷,但面无表情的问道:“你想要多少?”虬髯汉子贪婪的说:“这得看小娘子你觉得值多少。”

  何娘子便道:“客官随我来取。”然后她转身向后院行去,虬髯汉子跟着走到院首外,但不肯进去,只说在此处等。

  何娘子便趁机进屋向汪芷禀报,而汪太监感到很是匪夷所思,向来上串下跳无所不能的方应物,居然也有如此吃瘪的时候。随即汪芷兴奋地说:“这不算坏事,等救了他出来,他总不好抱怨我了!”

  得了汪芷的指示,何娘子从院中出来,娉娉袅袅朝着虬髯汉子走过去,美貌风情叫虬髯汉子忍不住略略恍惚失神。

  何娘子嫣然一笑,忽然一个转身绕到虬髯汉子身边,化掌为刀劈向虬髯汉子脑后。

  虬髯汉子对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娘子全然没有防备,冷不丁就中了招,登时眼冒金星几乎要昏过去。

  此时又从院中窜出两人,训练有素的捂住了虬髯汉子的嘴,然后麻利的用破布头塞进去,堵着嘴巴不让喊叫口来。

  如此虬髯汉子便被稳稳妥妥的捉拿住了,此时尚还不明所以,一双眼睛迷茫的看着眼前众人,不明白自己遇到了什么人。

  何娘子将一只匕首掩入袖中,把汪芷身边的孙小娘子也叫上了,“方老爷还在他们手里,你我出去见机而作,别人就不要去了,免得打草惊蛇。”

  到了酒家外头,何娘子和孙小娘子略一观察,见两名贼子一人在马车外观望,一人在马车里看守方应物。两人耳语几句,一起朝着街口马车走去,依然是如风拂柳袅娜动人。

  守在马车内外的两名贼子见到有人出来,本来是起了戒备之心,但看到是女人出来,便又放松了些。和先前的虬髯汉子一样,没觉得这样两个美貌小娘子是什么威胁。

  两女来到马车前,何娘子对车边把守的矮墩汉子道了个福,“里面那位大哥叫奴家来传几句话不过奴家要先看看人。”

  如此马车门帘掀开半幅,两女便看到车内贼子将方应物压在车厢里,并亮出短刀作为威慑。

  矮墩汉子正要与何娘子说话,忽见何娘子朝身后看去,粉面露出惊愕的神色,于是他也下意识扭头向后看。

  说时迟那时快,何娘子突然上前一步将袖中匕首捅出。如此近距离之下,矮墩汉子猝不及防,匕首直插进了他的喉咙,此后矮墩汉子嗷了一声便仰面而倒。

  孙小娘子擅长射箭,近身功夫远不如何娘子,但身手还是很利落的。同时间里飞扑上车,一招双耳灌风,狠狠地在车内贼子的太阳穴捶了一下。然后双手缠住了车里贼子那握住短刀的手腕,以防他伤人。

  这贼子想动刀子,一时也摆脱不开,但何娘子已经转移过来,双手揪住了车内贼子的发髻,狠狠地扯了一下。

  贼子吃不住痛,晃了一晃,然后何娘子再次将匕首闪电般捅出去,还是准确捅进了这贼子的喉咙。

  电光火石的几个回合,两名贼子一个栽倒在车外,一个栽倒在车辕上,眼看着都不能活了。两人睁着眼,死也想不到,两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居然是红fen杀星。

  方应物被捆得结实,纵然翻滚也只能直挺挺的躺在车厢里。孙小娘子心疼方公子,手忙脚乱的先将方应物口中杂物扯了出来,然后就要松绑。

  但何娘子却按住了孙小娘子的手,笑吟吟道:“汪公子有吩咐,救人可以,但不要松绑。”

  方应物皱眉问道:“她什么意思?”

  何娘子继续笑道:“汪公子说,方老爷先答应既往不咎,不再寻他的不是,然后才能松绑放人。”

  被折腾不轻的方应物哪有耐心戏耍,低声吼道:“不要逼我发火!”

  何娘子劝道:“若不分说明白,现在汪公子不大敢见方老爷你,方老爷多多体谅一二。其实汪公子也是知道过错了”

  方应物气哼哼的又说:“我若是不答应就此原谅呢?”

  何娘子十分为难,“你们贵人之间的事情,奴家哪里能做主?这还得禀报汪公子去。”

  方应物挣扎着坐了起来,对何娘子道:“你去告诉汪公子,自己做过了蠢事,不要妄想轻易一笔勾销!我就在这里等着她的回话!”

  孙小娘子熟练的爬到车辕后面,一边催动着马车行驶,一边说:“有什么话先进了酒家再说,不要在外面现眼。”

  何娘子拍了拍手掌道:“也是,方老爷和汪公子当面说明白最好,也省得奴家夹在中间不讨好。”

  两具尸体,自有东厂的人来处置收尾,不劳两女操心,只管连方应物带马车一起从后门拉进了酒家后院里。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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