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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赘婿(4月18日 更新至“第七〇四章 铁火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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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〇六章 卧虎将行

      彩绸招展,旌旗猎猎,水泊梁山聚义厅外大军集结,气氛肃穆,杀气冲天。当今武朝之世,上有奸臣当道,下有贪官作恶,士族豪绅,龌龊勾结,欺压良善,天下之人,积怨已久,方有豪雄揭竿并起,南有方腊,西有王庆,北出虎王,今我梁山豪杰于此聚义,替天行道!以伐天下不平——”

      一层层的台阶往上,中小头目一排一排,依次而站,看着“替天行道”的大旗猎猎而展,听着上方聚义厅中檄文的声音慷慨而出,回荡于空中。众人都能知道这声音来自于谁。“加亮先生”吴用,字学究。

      曾头市之后,梁山这一年来的发展大势,皆操于此人之手。尽管也有朱武、席君煜等众人配合,但到得眼下,吴用在梁山的声势已是一时无两。外界甚传其再世诸葛之名,而此时居于梁山宝座上的宋江宋公明,因其仁义,也时有人以刘玄德喻之,刘备与诸葛亮的组合,也在某种程度上,提升着整个梁山的气势,引得许多绿林人士趋之若鹜。

      “……今,梁山附近有两地,一名独龙岗、一名万家岭,独龙岗三庄,祝、扈、李,万家岭纪家,勾结官府为富不仁,欺压乡里怨声载道,众人苦之久矣!我等数度相劝,其人犹不悔改……”

      那声音慷慨回荡,事实上,与其说这一战是专为独龙岗、万家岭,不如说是梁山接下来,对着整个天下最猛烈的一次摇旗。一年多以来一直蓄势待发的梁山,在眼下的实力确实是有史以来的最高点。如果说当初梁山打曾头市还颇为吃力,一年多以来的再次正式出兵,对上加起来都不如曾头市强大的这两处时。没有人会觉得这一战会有什么问题。

      此时一战,只为检验梁山实力,而打完之后,水泊周围大小区域便能真正连成一片,梁山的声势便会籍着这一战如蛟龙入水、鲲鹏展翅,直接进逼郓洲、济州等地。此时武朝北伐正处于最关键的时刻,附近的武瑞营则早在梁山人手上吃了亏,无力攻伐,梁山也正是抓住了这个最好的时机。终于出手。

      在梁山养精蓄锐了这么久以后,积蓄的力量,不止是可以攻伐独龙岗这些地方,甚至于真的攻打济州等地,眼下都可能将之打下来。

      只要朝廷再有一年半载无力顾及。梁山的声势,便能膨胀到与当初的圣公无异。这是眼下在梁山之中的众人,多少能够看得见的远景。

      卧虎将行,便有精气狼烟。在这已达巅峰的气势之下,聚义厅中各种英杰济济一堂,在檄文读完之后,便由吴用开始分配各人职司任务。每分配一人,便发下令箭令符,森然肃杀,井井有条。

      万家岭并非此战中心。领军统帅以“双鞭”呼延灼为首,“九纹龙”史进为副,朱武为军师,其下高手有“金枪手”徐宁。阮氏三兄弟,“丑郡马”宣赞。“井木犴”郝思文,“毛头星”孔明,“地火星”孔亮,“云里金刚”宋万等人,率军马八千余人。

      而由于这次战争的意义更大于难易程度,对上需要重视的独龙岗,梁山此次以宋江为首,吴用为军师,几乎已是精锐尽出了。

      “大刀”关胜!“青面兽”杨志!“霹雳火”秦明!“行者”武松!“急先锋”索超!只这五人,在梁山之上,身手便是数一数二的,率领前军先行。

      而中军以宋江坐镇,吴用跟随,其麾下打头的便是“豹子头”林冲,“黑旋风”李逵,“花和尚”鲁智深,“小李广”花荣,“双枪将”董平,“没羽箭”张清,“病关索”杨雄与“拼命三郎”石秀等人。

      后军坐镇入云龙,朱仝,穆弘穆春等人。军队加起来有几近两万人马,在战书下后,要以碾压之势,朝着独龙岗杀去。

      战船载着大军,离开水泊之后,方才准备两路分兵。预备分开是在万家岭与独龙岗之间一个名叫将军岭的地方,众首领在山间聚集,漫天红霞卷起,宋江将军队交托给呼延灼,举起酒碗。

      “此战只是我等聚义之始,此后再取郓洲、济州,替天行道,伐天下不义之人。战事,众位兄弟多费心了,打完之后,我等再来此地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只望谁也不要落下!”

      “定不负公明哥哥所托!”

      “他们那种庄子,我们过去,便要杀他们个屁股尿流!”

      “可能还来不及打便投降了!”

      “哈哈哈哈……”

      众人应和声中,黑旋风李逵举起酒坛,哈哈大笑:“那还用说,公明哥哥……我们兵强马壮啊——”

      笑声之中,漫天遍野的旌旗与士兵,举起手中的刀兵号呼,刹那间,杀声震动大地。

      如此的朝气,隐约的,就像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始,至少在这一刻,站在山上首领间的席君煜,是这样想的。

      从苏家出来以后,落草为寇,于他而言,像是完全放弃了以前的生命,找不到归宿,然而渐渐的,他才发现他是走到了一个新的世界里,这个世界,比之之前的江宁城,商人之间的些许狡诈、心机,大了不知多少倍,什么事情在这里都有可能做到,纵然不久前在江宁受了小小挫折,他心中还是觉得,那片地方太小了。

      他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铁甲如潮,蔓延开去……

      同一时刻,独龙岗的呼声,就显得有些单薄。

      “哈哈,那帮家伙终于他妈的来了!是时候让天下知道我独龙岗祝家的威名了!”

      身骑骏马,手挥钢枪,祝彪在校场上的哈哈大笑虽然豪迈,但真正应和的人,是不算多的。对于独龙岗的庄户们而言,这样的战争无论如何都是无妄之灾。大家为了守住自己的家全力战备,但不见得都有高昂无比的战斗意志。眼下的三个庄子,大伙儿都在行动,肃杀又忙乱。祝家庄这边,栾廷玉看着弟子的兴奋,面容平静,这样的狂热有助于接下来的战斗,但在他的心里,其实是有些忐忑不定的。

      梁山……很强大了。

      去年曾头市被攻击的时候。他离开祝家庄,前去相助史文恭,便已见识到了梁山当时的高手阵容。曾头市后来被屠杀,他一人之力,无力回天。身受重伤濒死,伤势稍好之后,其实是不想再回来祝家庄的。

      只因为在当时他就已经看了出来,梁山膨胀以后,与独龙岗这些安于一隅的小庄子寨子,必有一战。梁山这一年的发展,也正好印证了他的想法。但是当战斗的气氛真正汇聚起来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回来了。

      然后……事情便真的来了。

      独龙岗,或可守一时,然而想要跟梁山耗到对方不再想打的地步,很难。

      但尽管如此……他握紧手中的八角混铜棍。睁开眼睛……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

      独龙岗完全动员起来时,外面岔道口的小市集上,宁毅正坐在屋顶,手上拿着一串玛瑙手链。看着不多的商旅行人们慌慌张张的赶着离开,情况从昨晚开始就是这样。到了今天,其实已经快走光了,就连客栈的老板,此时都已经打算躲进庄子里了。

      整个小市集,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副相当荒凉的景象,除了他们这帮人,便只有三庄的庄户偶尔为了防御奔走来回。

      王山月在屋顶的另一侧看着这一幕,他沉默许久,宁毅在那边开了口。

      “王山月,不过来聊聊?”

      往日里彼此聊天都带着分寸与节制,王山月比宁毅大得一两岁,按理说他应该称呼“王兄”,但这时候宁毅语气虽然淡然,但也夹杂了正式与严肃的意味在其中,王山月看过来一眼,片刻:“聊什么?”

      宁毅在那屋檐边站起来:“你这两天一直在考虑的事情,我以为你会先开口,但你不问的话,只能我来说了。”

      “我在考虑什么?”

      “四十个人对五万,要说我很有自信,我就是在骗你。计划往往也赶不上变化,但你有什么想法,可以现在问。”宁毅道,“这些话,若是进去再说,就真的会要人命了。”

      他看着那边如女子般俊美的男人,王山月目光冷冷地望过来,就那样过了好久,缓缓地开了口。

      “我……不奢求万全之策,既然你把命押上,我就问一句,这么异想天开的局面,你真的觉得有成功的可能?”

      “有。”

      “那我跟了。”王山月点了点头,“其它事情我们进去再说。”

      他说过这两句,不再开口,宁毅原本是准备了一些说法的,这时候倒也有几分讶异,随后摇头笑笑。

      “……那好,该做事了。”

      不久之后,祝家庄口,祝朝奉指挥着庄丁构筑防御时,看见那位雷少爷在管事的带领下朝这边过来。

      “祝老板!”

      “雷少爷,你还没走?”

      “怎么走啊,十多车货在外面,现在大家闹得沸沸扬扬的,万一路上被抢了怎么办,何况我们江湖儿女……”暴发户少爷双手叉腰,朝周围看着,“祝老板,梁山人到底有多少啊,闹得这么大?”

      祝朝奉面容复杂:“具体有多少,我们也不清楚。”

      “唬人的吧……祝老板你们这边三个庄子,光能打的就有一万多人,有什么好怕的……别怕,我雷家也是有关系的,刚才我就写了两封信,一封给郓州梁知府,一封给武瑞营的张统领,他们一定会出兵的,到时候三面夹击包了梁山那帮人的饺子。我们江湖儿女,当然要守望相助,有什么需要的,祝老板你开口,我才到这边打开局面,你们独龙岗、万家岭我是保定了的……现在我也不好走了,一边是梁山那帮家伙杀过来,另一边好像有个叫什么郑魔王的在杀人,我十多车货,祝老板,我最近住你这里,没问题吧?”

      祝朝奉心中想着什么郓州、武瑞营会来才怪,但这时候能多给梁山一点压力都是好事,表面上自然大喜,答应下来给他在庄子里安排院落:“……兵凶战危,雷公子千金之躯,还望不要乱走就是,祝家庄必护得雷公子安全。”

      江湖上闯了莫大名号的雷公子仍旧一脸纠结:“居然真的遇上打仗了……咳,我是说,能参与一下也好,祝庄主若有需要的,一定不要客气……哦,我那些货里还有些是金疮药,等到打起来可以拿出来用……”

      于是在五月二十六这天下午,过来经商的雷家公子一行人,便进到了祝家庄内围的院落里住下。此时是战争时期,祝家自然也有些防范,但四十余人安安分分的,没有动作,唯有那位雷少爷偶尔会在侍卫与庄丁的陪同下跑到外围并不敏感的地方去看看。

      祝家众人多少已经习惯了这位雷公子的存在,偶尔也会拱手跟他打招呼。而雷公子在最初的忐忑过后,对于祝家的防守又有了信心,随后便开始继续发表各种不靠谱的防守意见了,例如当梁山军队攻来,就让人佯败,将梁山匪徒引入山谷窄道用火攻之类的,可惜独龙岗附近没有这么理想的窄道。

      五月二十七,梁山的军队出现在独龙岗附近,到五月二十八这天上午,开始发起进攻。宁毅不再出现在战场上,而是静静地呆在院落里,以旁人传来的信息推测战事的发展和结果。

      相对而言,已然陷入这等局势当中,王山月这边反倒没有了任何顾虑。他注意着事态的发展,偶尔会自己去到庄子外围看战事的进行,同时也在猜测着这个把命押上了的叫做宁立恒的家伙到底打算做点什么。而眼下发生的这场战争,即便在许多年后想起来,都令他有些唏嘘不已。

      在这之前,他在山东一地已经盯了梁山好几年,看着它在混沌的局势里一步步发展壮大。景翰十年夏的六月初,它已经发展到有史以来的巅峰,对局独龙岗的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没有多少悬念地走向了所有人都能看得到的方向。尽管独龙岗在开始的几日里也曾奋力地与其拼到了几乎平手的位置上,但随后一切都在预期中的急转直下,甚至于许多人都看到了那可能是属于战败的颓丧的灰气。这一切,直到那个一直安安静静坐在院子里玩他的玛瑙手链的年轻书生的终于出手。

      然后,所有人都看到了一场诡异而可怕的……人性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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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〇七章 恶念东升(一)

      夜已深,独龙岗上杀声沸腾,不能平静。

      祝家庄与扈家庄之间的道路上,一拨拨的厮杀还在进行,扈三娘骑着马冲向前方的一拨梁山士卒,将这队人前方的头领锁定为目标,晦暗的光芒里,日月双刀与对方手中的铁锤碰撞在一起,身侧跟随的庄户掩杀而上。

      直到将对方杀退,她也不知道那将领到底是谁。

      黑暗之中,她已经接近祝家庄的东门不远,眼看着侧面的道路上,又有一拨梁山人举着火把杀过来。只见当先那将领一匹青骢战马,高冠长髯,手持青龙刀,她心中一沉,对方已经掩杀而至!

      “小姑娘,就该好好呆在家里绣花!兵荒马乱的!出来作甚!”

      长刀怒斩。扈三娘一咬牙,挥舞双刀迎上去。

      之前虽然未与此人照面,但几天的仗打下来,梁山那边一些将领的名字还是会听人提起。这“大刀”关胜据说乃三国关云长之后,一口青龙刀在战阵厮杀罕逢敌手,乃是梁山之中最厉害的头目之一,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应付得了,厮杀片刻,着庄户朝祝家那边退去。

      交手十数回合,已经在这场战阵上耗了许多体力的扈三娘招架得有些狼狈,但好在已经接近祝家的门楼,对方不敢再追,横刀立马,看着这几百人进去庄内,才扬刀回走,赶去支援其它的地方。

      独龙岗上的战斗,此时就是这样一拨一拨的在打。虽然哪一边加起来总人数都有上万,但独龙岗一带多是盘陀路,道路曲折,有宽有窄,但即便最宽的地方,也打不起那种大规模的阵地战。每每是一名将领率领两三百人,顶多五百人在庄子之间冲杀,这样的厮杀中,将领的武力。便显得尤为重要起来。

      这是六月初一的凌晨,扈三娘在庄门附近稍作休息,便在庄民的带领下准备进去见祝朝奉,途中经过一个院子时。看见那个穿着爆发公子哥衣服的雷少爷正在门口伸懒腰,看见她时,冲她有礼地笑了笑。看他一派悠闲的样子,三娘懒得搭理他。这家伙估计还以为这边占了上风吧,虽然自己也希望是这样,但若是不是……他就会知道错了。

      人家是富家公子。过来做生意的。自己这边也没办法苛责,只是心中稍稍想想而已。随后,也看见那公子哥身边长得很像女人的那个随从走了过来,拱了拱手,与她擦肩而过。

      情况麻烦啊……王山月心中想着。

      战事已经进行三天,至少在表面上,情况还维持在彼此僵持的状况上。梁山人马一开始还吃了些小亏。独龙岗地形复杂。外面的道路逢白杨拐弯才能找到正路,地形方面在一开始给对方造成了一些麻烦,但很快被破解掉。

      当然,就算能够找到路,独龙岗这边的人还是在地势上占了上风,他们毕竟熟悉周围,每每一些依托地利的袭击也能给对方造成些麻烦,最初的时候,甚至还战败、抓捕了梁山好几个中小头目,尽管自己这边也有折损人手,但对于士气还是有帮助的。可惜……

      如果说梁山眼下是以堂堂之师的气势稳扎稳打地压过来,独龙岗这边,应该算是使出浑身解数才勉强保住自己不败了,这些事情……打累了的他们,应该也有所察觉了……

      而且……这边还存在李家庄出工不出力的问题,扑天雕李应,是在首鼠两端地看风向吧……

      王山月皱起眉头,朝着此时仍旧没有动作的宁毅那边过去。

      *****************

      “我军,已掌握大势了。”

      战场外围树林边的空地上,吴用看着远处映上天空的一簇簇光芒,摇着扇子笑着说道。一旁,肤色黝黑、眼如丹凤的宋江走过来,背负了双手:“此战战局,军师不是一开始便预料到了么。”

      吴用以扇子指着那边:“如今才能看得更清楚些,一旦我等压至庄边,他们便再难有地利。我军胜券早握,如今不过是尽量少死些人,多看看对方挣扎的丑态罢了,哈哈。”

      说话声中,一拨士兵已经回来,持着两把板斧的黑旋风李逵半身是血,笑着过来:“痛快,杀得真痛快!公明哥哥,军师,我们什么时候破他庄子?”

      “铁牛勿急,再过几日便行。”

      “到时候必要杀了这帮厮鸟全家!”

      说着这事,便又有些人回来,如今一拨一拨人派出去,吴用这边也有以实战练兵,为接下来梁山扩张做准备的想法。至于独龙岗反正是要被灭,早几日晚几日都是无妨,待夺了独龙岗上的钱粮,这边腾挪的空间便更大。练兵与保存实力两不误方是正道。

      这一次回来的,却是索超与杨志、林冲三人,之前索超与杨志在庄外合斗祝家庄的那名教头栾廷玉,交手二十余回合,对方稳稳守住,竟然只是退却而不败,随后林冲赶来,看见两人可能被引入庄子旁边的埋伏,连忙示警,三人这才一道回来,说起那栾廷玉,倒也有些佩服。之前交手,自己这边甚至“霹雳火”秦明都是败在他手上然后被俘,这几天的战斗里,连退关胜、花荣、林冲等人,委实厉害。

      众人说道:“这倒也是条好汉。”

      “破庄之后,他若识相,能善待秦兄弟等人,倒不妨留他一条性命。”

      “若不降便让他吃我一板斧,砍了他的脑袋!”

      *******************

      这边众人纵然退了,也未曾显出颓废之色,而在祝家庄那边,当栾廷玉手持八角棒进入庄门时,众庄户也是一阵欢呼,纷纷道:“方才那几人可了不得。”“什么青面兽、急先锋,皆是梁山之上大将。”“栾教习差点便将他们抓了!”“太厉害了!”

      众人的呼声中,栾廷玉也是笑笑,举起手中沉重的八角混铜棒示意一下。目光垂下来时,才闪过一丝厉色,而手臂,在众人看不见的阴影里。微微颤抖。

      可惜,没能抓住那两人……恐怕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这几天的时间以来,他全力作战,也是将自己逼在了最巅峰的水准上。连败对手,甚至擒拿头目三名,但即便是这样,加上弟子祝彪等人的奋战。情况仍旧不见得有所好转,压在心头的紧迫感,只是越来越重了。

      一路进去。看见厮杀了半晚的祝彪染着鲜血兴高采烈地回来。打了个招呼。下马之后,几名孩子蹦蹦跳跳地过来递给他酒水,还拿毛巾跟在他后面替他擦盔甲上的血,他知道自己身上血腥很重,喝了一碗酒打发孩子走了。回到居住的院落里,身上的疲乏与怒气才涌上来,他进了房间。将沉重的混铜棒放在了墙边,坐在椅子上,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凶戾。

      若是真抵不住这帮人……他想着曾头市的情景,再想起梁山最近喊的替天行道以及宣传的独龙岗罪状……老实说,他在这边生活了这么久,山东一地,马帮、黑道横行,曾头市也好、独龙岗也好,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肯定是沾过的,偶尔跟别人起冲突,也不见得自己这边有多干净。然而梁山的替天行道?就凭梁山上种的几亩地,养的几只猪,这帮家伙又要替天行道又要大碗酒大块肉,那些酒肉从哪里来的!?

      但是遇上恶人,怎么说话,是没有用的,那帮人面目可憎也好,正义凛然也罢,总之是要杀进来屠掉庄子,抢走东西。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战上几天,梁山那边的匪人当中,高手太多,自己几乎随时都要被逼到底限上去。这样衡量着自己的力量时,门外传来敲门声,祝龙叫他出去吃些东西,他将身体的疲惫压下去,站了起来。

      虽然想要休息,但庄中的士气,还得靠他撑起来,不到可以放下不管的时候……

      *****************

      深夜毕竟对于掌握地利的独龙岗众人有好处,这夜打到此时,便不再来攻。但到六月初一清晨,战事再度开启,此后,六月初二、六月初三,心理上的恐惧和疲惫终于出现在了庄户的身上,不论这边的民风如何,又经历过怎样的锻炼,作为庄户来说,打起仗来,心理素质终究是比不了梁山的兵将的。

      大大小小的教习,祝龙祝虎祝彪这些人或多或少的也都受了伤,栾廷玉身体负伤,但犹在支撑,至少初三这日看来,身手还没有明显的下降。不过李家庄的出工不出力已经变得明显,祝、扈二庄出庄迎战也已经更加谨慎起来,甚至已经准备防守各自的本庄。这样的情况下,王山月的情绪,也已经到了紧张的高点,因为一旦两个庄子不能守望相助,或许就代表着情况已经恶化到了某种程度。

      在院落里看见宁毅时,也会看见他坐在那儿想事情,手中的玛瑙手链,如同念珠般的一颗颗拨动着。但大部分的时间,他还是会呆在房间里,有时候灯光彻夜不灭。六月初四这天上午,梁山众人又攻了过来,王山月看见他出去走了一圈,回来时脸上还带着二世祖的笑容,但一进入院子,神情便回到了严肃之中。就连狼盗的众人都能看出他的情绪也在紧张,下午的时候,他坐在庭院里,一面想事,一面将手链的玛瑙珠放在耳边一颗颗的拨动,王山月过去问道:“事态已经到这个样子,你打算什么时候做你的事?”

      “我再想想。”他回答道,然后回去了房间里。

      宁毅确实在想。

      坐在房间里的黑暗中,看着手中的珠光滚动,情绪有些复杂,却也不纯是为了紧张。从四月底席君煜等人杀入苏家到现在,时间过去得并不长,此后发生在他与檀儿、与小婵、与云竹、与锦儿之间的各种事情,北上、运河之上的变故,再到汴梁,接着过来这边……时间过去得似乎并不长,但确实发生了很多事情。而眼下就要做的,他不见得有把握,不过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以后。这一次像是他第一次以这种手段,主动地准备去伤害人。

      这一次,可能将是纯粹的恶意与效率、纯粹的伤害和掠夺,如同他最初开公司时一样。以那样的手段来打仗。会不会成功,如果顺利地扩大起来会变成怎样,他也没有把握,但事已至此。也就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再悠闲地去思考了。

      临近傍晚,仗还在打,他走出房间,手链如念珠。王山月过去时,他说了一声:“王兄,三位齐兄。马上。我们去拜会一下祝庄主。”

      王山月挑了挑眉:“摊牌了?”

      “差不多,另外,按照之前说好的,把第三辆车上的那些笔墨纸砚都拿出来,晚饭早点吃,困的稍微休息一下,今天晚上可能没得睡了。”

      同一时刻。祝家庄外,八角混铜棍挡开大刀,栾廷玉正在与关胜等人奋力厮杀。

      包扎了伤势,同时也拜会了祝朝奉的扈三娘走出祝家大厅时,看见了一路过来的几人。她是为了保证祝、扈两庄可以呼应而杀过来的,微微有些疑惑,拉庄户过来问了一下,对方才说这几人特意过来拜会庄主,说是有重要事情商量。扈三娘心想他们可能是看出了独龙岗的颓势,想要逃跑了,真是……

      一时间,她也想不到什么讽刺的心情,因为对方的出糗,对于自己这边来说,可能就是全庄被屠的噩梦,或许在打不过的时候扈家庄还可以投降,但梁山为了各种物资钱粮而来,他们也不一定会放过这里的人。

      不久之后,祝家正厅里,宁毅向祝朝奉出示了所有有关朝廷和自己身份的证明文告。祝朝奉目光严峻地盯着他。

      再过得一阵,天色入夜,进入戊时,祝家庄关押囚徒的院子里,被抓来的梁山兵将们刚刚开始吃饭,一群庄户进来打翻了他们的碗筷,将一共五名头领以及两百多梁山士兵押了出去,到旁边一个更大的院落广场上蹲下。

      自战事开始,这些兵将因各种理由被抓之后,祝家庄这边并未太过虐待对方,因为一旦事不可为,或许还能有讲情的余地,不好把事情做得太死。几名头目神色桀骜,不肯蹲下,但周围庄户都已经手持刀兵把守起来。过不多久,又有些人入场,每人手上持了一把做工颇好的军用手弩,在这边是属于非常奢侈的武器。

      众人的前方留了一大块空地,再前方都是房间,点起了灯烛,里面已经有人。

      气氛委实有些诡异,众人没有说话,随后,一个看来极其有钱的富家公子拖着两把椅子,带了几个人进来,走向场地前方的时候,他看了看那边点起灯烛的房间。

      “都准备好了?”

      “好了。”

      旁边一个长得像女人的男子冷冷地点头回答。

      富家公子点了点头,走进来时,顺手指了指五名头领,言辞冷然:“秦明、黄信、邓飞、曹正、孟康,先把他们拉到后面去。”

      他说完这话,秦明等人想要说话,几把手弩立刻指在了他们头上。富家公子也不看那几人,径直到正前方,将两张椅子砰砰两下摆好了,站在那儿,容色冷漠地拱了拱手。

      “打扰大家吃饭,抱歉了。我简单点说,在下雷锋,江湖人送匪号混元霹雳手,京城过来,也就是一般说的朝廷鹰犬,我不是什么好人,过来是为了灭梁山。今天晚上要做点事情,大家不用担心,我会告诉大家怎么做。”

      他这话说完,人群里已经隐约想起“操”的声音,一阵窃窃私语,轻声低骂。富家公子用手揉了揉额头,同时也动了动手指,跟在旁边的两个人去到人群前头,让一个被抓的梁山兵丁起来,坐到椅子上,那兵丁左右看看,目光桀骜,富家公子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别担心,我做得很慢,你能跟上。”

      他环顾了周围:“就一个问题,我要灭梁山,你可以不可以把你知道的梁山情报都告诉我?”

      这个问题问得很坦率,一问出来,人群里便有人在讽刺地嗤笑,名叫雷锋的富家公子只是诚恳地看着眼前的男子,这男子愣了一秒钟:“嗤……”

      富家公子拿过旁边的一把弩弓,挪到他脑袋前面的同时顺手扣了扳机。

      “知道了,下一个。”

      声音响起,鲜血飞溅,尸体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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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〇八章 恶念东升(二)

      声音与血腥气淡淡的回荡在空气里,从那自称雷锋的富家公子开口,到拿来弩弓、扣动扳机,没有多少人能有心理准备,因为那个动作真的是太顺手了一点。几乎是在那人嗤笑表情刚刚浮起的下一刻,箭矢就指到了他的眼前,然后口中只来得及发出半声的嗤笑成为了他这一辈子发出的最后声响。

      尸体倒下去,富家公子面色平淡地说了“下一个”,有人过来将尸体扔开,另外两人到人群揪起一名梁山兵卒,将他推在椅子这,人群中才终于有了反应,众人激愤难言,被推在椅子上的这人双手其实已经被缚起,此时站起来,吼道:“你们要杀要剐……”

      话还没说完,肩上猛然一沉,却是那富家公子陡然跨过来,双手砰的将他按会椅子上坐下,那凶戾而又漠然的眼神近在咫尺,令得这人忍不住愣了愣。人群的目光也被这下忽然的大动作吸引,稍稍安静,富家公子盯着他,在他终于反应过来,想要用头撞回去的上一课,放开了手,直起身子,目光扫过人群。

      “出于为你们生命负责的态度,那句话我还是希望你听完。”他冷冷地开口,“我要灭梁山,你可以不可以……把你知道的梁山情报都告诉我?”

      同样冷漠与直率的问题,场地上几乎比前次还安静,众人要看这公子哥的反应,其实也是在看椅子上这人的反应,那兵卒咬着牙关,傲然而缓慢地抬起头,眼神与那冷漠的目光对上。

      噗。

      箭矢穿过脑门,尸体倒下去。

      “我操——”

      小广场上陡然有人喊了起来,随后众声哗然。

      “他妈的……”

      “你敢杀人……”

      “待老子出去……”

      声音汹涌沸腾起来,如同炸开了锅,这样的举动在眼下会引起剧烈反抗是肯定的,就连侧面一间房间里正在看着的祝龙。都忍不住想冲出来:“岂能如此杀人,会出事的。”只是被祝朝奉按住了肩膀。

      场面激烈,从一开始将他们押到这边来集中,那富家公子进来,变故几乎应接不暇,此时接连如同踩死蚂蚁般的杀死两人,沸腾而起的人声中,却也夹杂着一句冰冷的:“准备。”场地中央和边缘已经有几人第一时间站起来:“有种杀了老子啊!”

      中间一个人站起来喊:“各位兄弟们。他是想让我们……”噗的一下,弩箭穿过喉咙。广场周围旗杆上灯笼随夜风飘荡,洒下光芒,前方的富家公子单手持弩射出了那一箭,右手还没有放下,左手的手指已经伸起在空中。划过前方的视野。场地边缘有人在喊:“众兄弟们,咱们……”

      “他。”手指点一下,弩箭射过去,然后是:“他、他、那边、成全他……”

      弩弦的响起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鲜血、碎肉、箭矢在人群里开花,众人最前方的一名汉子陡然站起来,冲向宁毅,双手竟已解开了绳索:“啊啊啊啊,雷锋。我去你……”

      “雷锋你都敢骂——”

      怒喝如雷霆,将对方话语淹没下去。明明暗暗的灯火里,那富家公子已经朝后方扔飞了弩弓,顺手往右手套上铁制的指套,吼声中跨步,直拳呼啸而出,那人脸上中了一拳,皮肉尽飞,身体飞旋在空中。摔回众俘虏之中。半张脸都被打烂了,身体抽搐着吐出鲜血。

      此时众人的哗怒。只是恐惧和慌张陡然间爆发的结果,然而在有人真正喊出煽动的话语之前,六七具的尸体就已经倒在了众人当中,血腥气弥漫开来,说话声顿时便降了下去,倒是在人群后方,秦明几人暴喝了几句,此时仍在大骂:“若我家兄弟打进庄来,定不饶你!”云云,这中间骂得最凶的是那身材壮硕的“操刀鬼”曹正,他本事屠户出身,脾气火爆,这时候犹在吼骂不停:“有种过来杀了爷爷!爷爷跟你们拼命!”

      而在这吼骂声中,那富家公子在一拳打倒冲来的兵卒之后,也已经拔下指虎,朝着后方绕行过去,走到房屋边,顺手捡起了砌房剩下的一块青砖,径直朝曹正走过去,走到他面前,一砖砸在他脑门上,然后又是一下。

      秦明等人呀呲欲裂,暴喝道:“你敢伤我兄弟……”“你算得什么英雄行径……”“有种放了爷爷,与你单挑……”

      曹正身材壮硕,脑袋上挨了几砖,鲜血迸射出来,身体还只是摇晃,他双手被缚在身后,奋力挣扎。宁毅就那样一砖一砖的砸下去,其余四人暴喝,曹正身体萎靡在地,不多时,那曹正猛然一声大喝,双手竟解脱束缚,朝这边扑来。夜风中又是砰的一声响,两人像是狠狠对撞了一下,石屑与灰尘扬起老高,青砖被拍成了两半,飞舞起来,曹正被一脚踢回原地。

      宁毅将半截断砖扔掉,转身又找来另外一块,朝着地上的曹正继续打,他俯下身子,曹正举起手来抓住了他的衣襟,却已经无力在做其他事情,宁毅抓起那手的手指,哗的掰断一根,然后按在地上照砸了二三十下。场地上渐至无声,那边秦明等人也不再说话的时候,宁毅看了他们一眼,扔掉砖头。

      秦明等人原本便是在说绝不放过他之类的话,宁毅走过去,目光温和起来,拍了拍秦明的肩膀,轻声安慰道:“活着再说。”

      然后,他掉头回到前方场地上,此时半身是血,揉动着手指,他在人群前站了片刻,略想了想,拉来面对人群的那张椅子,坐下了。

      “大家看到了。”他看着众人,语调不高,平铺直述的,“出了一点小意外,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不用紧张。当然,如果我温和的语气给大家留下了什么错误的印象,给大家道个歉。现在大家都明白了,事情很简单,我们继续吧……来。下一个。”

      第三个人浑身发抖地被拖到椅子上,他不时看看后方的同伴,看看这边,宁毅过去,俯下身子拍拍他的肩:“没事的,我们总是要面对问题,才能走向美好的将来。我问你,你愿不愿意把你知道的梁山机密都告诉我?”

      “我、我……”那人发抖。迟疑着,将目光朝后方人群看,脑袋还没转过来,刷的一刀,血光洒出去。

      “下一个。”

      有人将尸体抛开,第四个人被拉过来。这人想要吐口水,被旁边的王山月一刀杀了,如此到第五个人上来,坐下之后,却已经是在拼命点头,广场之上富家公子跳起来,亲手给他解开了绳索,然后握着他的双手:“好兄弟!义气相挺的好兄弟!快带他到旁边去吃饭喝酒!好东西都有!”

      他说的旁边,便是旁边不远处扎的几个棚子。两边的人都能看到,点头的这人一坐下,便有好酒好肉奉上,这边两百多人都拿眼睛盯着他。

      第六个人便又没有点头,口中想要喊话:“十八年后……”没喊完就被杀了,尸体扔到一边。

      第七个人也在犹豫,宁毅正要下手,旁边一人陡然开口:“等等。”那人却是狼盗中的二头领,一名脸上满是疤痕的中年汉子。据说还是王山月的武术师父。见多识广,宁毅看了他一眼:“什么?”

      “这人认识。山西双刀门出来的,名字叫刘富,有点名气。”

      “那就是可以找到他家人喽?”

      宁毅笑起来,朝旁边挥挥手:“哎那个谁,记下来记下来,双刀门刘富,这个名字以后叫官府查。”他笑着看向那刘富:“今天你死了,我保证海捕文书会发放天下,一定会替你全家办了这场葬礼。来,杀他。”

      旁边的人举起弩弓,那刘富大喊道:“不!等等,我帮你!我帮你!我帮你!”

      宁毅双手拍在一起,弩弓放下,那人去往一旁的时候,宁毅搂着他的肩膀,拍了拍他胸口,陈恳说道:“就是该珍惜家人嘛……下一个。”

      如钩的月色之中,风吹过了院子的上空,灯笼在旗杆上晃,落下橙黄色的、有些陈旧的光芒,那机械、冰冷而又简单的询问仍在继续,一具具的尸体就那样堆积在广场的前方,开始堆高,血腥气弥漫开去。之后又陆续有人投降。

      如此问到二十几个人时,旁边的棚子里已经坐了**个人,本是一个一个问下去的宁毅才拍了拍手:“好了,示范做得差不多,大家都是聪明人,也该明白了。我还有事,没空跟你们在这里玩,接下来进后面房间,然后把该说的都说出来,这边会替你们做好记录,然后做对照对质。瞎扯也没关系,只要你们够高明,接下来……”

      他挥了挥手:“麻烦一下,祝家庄的兄弟,把他们分割打散,不许说话,有交头接耳串供传信息的,当场杀了……事情慢慢来,你们打个盹也没关系,今天晚上……”

      众人眼前,宁毅笑了笑:“……还长得很呢。”

      夜注定还长。

      走出这边院落,宁毅深吸了一口气,扭头望向庄外的方向,视野看不到的那头,战斗还在激烈地进行。

      对于梁山众人来说,一切或许都如同按部就班,乘大势而来,逐渐的碾压过去,独龙岗的抵挡原本也造成了对方的许多麻烦,但现在看来,就像是滚石前方的些许木刺,稍稍阻挡后,便被巨石撞断,如今那些许优势已经被消耗殆尽,纵然栾廷玉等人奋战厮杀,也终于掩不住那伤疲之态。

      只是在那无形的棋盘上,看来已经无力回天的此刻,那个微不足道的新参与者的第一子,才终于悄无声息地落下。

      光芒照在他脸上,混乱而晦暗,如吞噬一切的深渊。扭过头时,祝朝奉等人正在朝这边过来,他才转了转手中的扳指,迎了上去……

      “你若想要梁山情报,早将他们分开审了,说的更多,何必如此杀人。”一照面,祝龙便质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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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〇九章 恶念东升(三)

      “你若想要梁山情报,早将他们分开审了,说的更多,何必如此杀人。”

      夜风拂过屋檐下,远远的还有血腥气飘出来,这边看完了之前事情的祝朝奉等人面色并不见得热情。先前宁毅对祝朝奉表示身份,然后要求配合,祝朝奉答应下来是一回事,毕竟祝家庄此时已经无路可退,多个帮手总是好点。

      然而当事情有了开端,许多东西就可以静下心来想、以及商量了。祝龙过来的问题不无理由,说起来,梁山众匪在这边虽然称得上硬汉,但要说他们全不惜命,是不可能的。如果此时真要什么情报,只要分开来一个个的审问,对方只会有什么说什么,就连几个头领,也未必会选择死撑。宁毅将他们集合在广场上一个个的问,才是这些人死撑的理由,梁山造反,凭的就是一个义字,当场叛变这种事,谁都怕被同伴看到。

      不过,他的质问直接,宁毅那边的回答倒也简单。

      “情报……谁要他们情报。祝兄误会了。”宁毅笑了笑,然后向祝朝奉拱了拱手,“夜晚还长,祝老板,麻烦你将庄中能写字能见血的先生们召集起来,过来看看,跟他们学一下,如何审问整理归档,以后会有用得着的地方。”

      他此时身上染血,面容也还带着方才杀人时的几分冷撤,虽然笑得温和,也没有任何人敢轻视于他,祝朝奉点了点头。只是过得片刻。才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宁毅

      “雷公子。你以这等方法让他们两百多人离心,老朽很佩服,但就算如此,对我祝家战事又能如何?你既是官府中人,到得此时才表明身份,分明是想将我独龙岗当枪使,此事老朽说得可有错吗!”

      这便是真正的质问了。

      作为官府的人,在这里潜伏了这么久才露面。分明是要等到战事不可开交,让独龙岗损耗梁山战力,官府再坐收渔利。只是在对方质问的眼神下,身上还染着鲜血的宁毅笑着拱了拱手,语气淡然:

      “祝老板心里清楚,这就最好了!”

      祝朝奉陡然挥了挥手:“尔等官府之人若真有心除贼,为何不出大军前来!他打我独龙岗。你以军队前后夹攻,定可重创这帮梁山匪人!如今武瑞营的军队在哪里!”

      祝朝奉的质问之中,祝龙也已经满身杀气地盯住了宁毅。宁毅看着他笑了笑:“祝老板你在开玩笑?刚才还说你心里清楚,现在却说出这种话来?武瑞营能有什么战力,你应该比我清楚,两面夹攻?要是被各个击破。我觉得倒是有可能……或者退一步,咱们真的退了这次梁山来袭,祝老板你觉得三个月、或者半年以后,他不会再来?”

      “若是合力都要被各个击破,如今我祝家庄又能再支撑多久!你就算想让我独龙岗出力。至少得先为我退去这次祸事,否则再过几日我祝家庄被破。你又能干出些什么事来,以我三庄性命损耗掉梁山的些许实力么!?”

      两人一番对话,旁边祝龙倒是想到了什么,陡然抬头:“莫非你们以我独龙岗、万家岭为饵,实则让武瑞营偷袭梁山?抄他家底?若真是围魏救赵之计,这信息也该传到了吧,还是你们真将我祝家庄当弃子用。”

      祝家庄难撑太久,这种感觉虽然还没有大规模传开,但至少祝家众人,都已经心中有数,现在是使劲浑身解数也想保全下自己来。若是军队趁机跑去梁山捞便宜,而将他们作为弃子用,这等事情前他们的心情可想而知,但老实说,类似的事情武瑞营真不是做不出来。不过,他这样问完,宁毅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又不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谁会去做这种事……”他伸手捏了捏额头,“呵呵……正面打都打不过,就跑去抄人家底,把人逼成哀兵。人家造反,也是有家人的,一旦出这种事情,外面这两万多人不说比得过北方的那帮女真汉子,至少正面杀进去武瑞营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半年以内,他也许就可以横扫半个山东。到时候,宋江要当皇帝,这会是他手下最能打的一批人,他会握着我们的手来感谢我们的……”

      他低头笑着,说完这些,再抬起头时,面色完全地冷了下来。

      “我便不拐弯抹角了,祝老板,接下来我诚心诚意地给你交个底。武瑞营我是可以调动,但大战顶多打一次,他们的战力,你是清楚的。不管是去梁山抄底,还是两面夹攻解你祝家庄之围,问题都解决不了。梁山再来,你们就死定了。”

      “可军队不来,我祝家庄现在就可能会死!”祝朝奉看着他。

      “至少我陪你们一起死。”宁毅淡然地回答一句,“他们不死,我们就死,那就只有一个办法,这一次就让梁山人都死在这里,一次性就把他们打散、扫平。”

      祝龙喝道:“你说什么梦话!”

      “确实是梦话!”宁毅单手一挥,祝龙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退了半步,以为刚才院子里的这疯子又要暴起伤人,“武瑞营贪生怕死,你们何尝不是!你要说打梁山这是官府的责任,没错,你骂他们啊!又有什么用!但现在……祝老板,你知道该明白,梁山不死,死的一定是你们,我现在想问一句,假如独龙岗之围解了,而真能置梁山于死地的时候,你们愿不愿意出兵,真的打一次……”

      宁毅看着他,随后道:“武瑞营那帮兵我是治不了了,只能靠你们。”

      祝朝奉道:“你莫非……真的有办法?”

      “只是有可能,我已经在做了。”宁毅示意了一下那边的院子。“有没有可能,祝老板你可以自己看。三天之内没有效果……反正我也是跟你们一起死在这了。我杀了他们这些人,他们是不会放过我的,祝家也一样,你们就算善待他们,他们也一定会杀尽祝家……事情两位自己想,我先回去洗一下。”

      宁毅说着,走过祝家父子身边,祝龙想了想。回过头忍不住道:“你真觉得这事有用?就算你问出所有的事情,就算你能把他们全弄到我们这边又能怎样,顶多一百多人吧!你以为梁山那边会没办法?我告诉你,他们要是说些假话,你三两天也不一定能查出来!”

      灯光之中,宁毅回过头来笑了笑。

      “老实说,祝兄你想岔了。他们说不说真话,来不来我们这边,呵……”他摊开手,目光冷然,一字一顿,“我全都。无所谓。”

      ****************

      夜渐深了。战场之上弥漫着血腥气、尸气、烧焦的气息。

      夏日气温高,连日征战以来残留下的气息,在这如蒸笼般的天气里,已经变得很难闻了,祝家庄扈家庄附近的小道上。一队队的人悄然无声地行进,视野的尽处。是梁山军营那边庆祝的火光。

      队伍里偶尔传出哭声。

      白日里的征战,比不上大规模的阵地战那般死伤惨重,但来去之间,就会留下不及收拾的尸体,到了夜间,梁山人不再来袭时,庄子里的人就会出来尽量将尸体运回去,同时也趁着这黑夜,继续铺设竹签、陷阱、铁蒺藜,以期待在明天的战斗中,有更多的腾挪空间。

      当然,这样的事情,在夜间不见得就真没有半分阻碍,梁山那边人手充足,偶尔会有将领领了三五百人趁夜袭来,就算不占地利,凭着高昂的士气,也能将庄中兵丁杀得四散。早几夜,晚上出来收尸的还有不少妇人,但几次冲击之下,有的被杀人,有人当场被俘虏,抓回梁山那边军营,若是晚上靠近一些,有时隐约还能听见妇人女子的哭号声,几个庄中汉子不堪这等耻辱,趁夜往梁山军营冲,还未到达,便悉数被射杀。

      这几夜里,栾廷玉等人便规定了庄户就算出去设陷阱,也不许半夜乱跑,出去捡尸体的,也尽量是男子或者老妪。不过这几日里,那边就没有了哭喊声。据说梁山的关胜、李逵等头领巡查军营,认为这等女子祸乱军营,欺凌妇孺也坏了梁山好汉的名声,将那些抓来的妇人女子一刀一个全杀了,尸体扔出军营去,也免了她们再受辱。

      战争进行这数日,就连这夜间出来的庄户,有些也是受了伤的,远远望着梁山军营的景象。人群之中,有的倒是还会开上一句几句玩笑,但多数已经沉默下来,咬着牙关在道路上设下绊马索、插上一根根的竹签,期待来日能派上用处。地方大,人手不够,这些事情做起来也是聊胜于无,他们能够做的,也就是这么多了。

      凄凉的风里,有时候会回荡起女子的哭声,那是家人都死了的女子,出来连尸体也找不到的,精神上多半也已经崩溃,半疯掉了。这样的女子一定要出来,庄人也挡不住,孤单的身影在田野、树林间晃,着人尽量看着,希望她们能在找不到尸体后死心。若是设完陷阱后还有余裕的,便将她们带回庄里,若是跑掉了,则只能期待她们落个好死。

      生逢这样的世道,对这类事情就算恻隐,也是恻隐不过来的,疯了的人,没了家人,也就等于是死了。而在那头的梁山军营里,也没有多少人会对此有所动容,或有些许触动,但见得多了,心中便看得正常起来,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劫富济贫、对兄弟讲义气、替天行道,如此做了莫非还不能算是好汉么。

      有人有野心,有人及时行乐,有人享受着杀人的快感,拥有力量的荣耀,有人则在感受着将敌人一点点逼向悬崖的这一刻的愉悦,连日的战斗,纵然也有损伤,梁山这边的气势与士气,却已然如日中天。趁着夜色,便又有一名将领领着麾下士兵大笑着出去,去给那些布陷阱的蝼蚁些许惊喜。

      被打散的庄户混乱地逃回了祝家庄,祝龙便又带人出去接应其它未回的。黑暗里有笑声与梁山兵卒的齐声呐喊声。这样的混乱与夜色当中,院落的小广场中。梁山的两百多人已经减少了一半,偶尔也会有人尸体从小屋里被拖出来扔掉,但比例已经减少了非常多,一百名被审问的人,只是被杀了**人。

      这样的审问,时间就变得比较漫长,问完之后的俘虏让人自后门带走,随机关入一间一间的小房间里。每一间房顶多是三五人,给予吃的东西,并且不许说话,这个夜晚针对两百来人的审问,其实还不止这一次。

      王山月走过房间,听着里面传出来的提问与回答,他此时也已经明白了整个事情的大概轮廓。最初的问题基本上是名字、籍贯、怎么来到梁山的、属于梁山的哪一名头目麾下、认识一些什么人。然后是诸多关于梁山情报的基本问题,以及让他们自己交代有什么机密。

      这中间,有人会愿意回答,有人说谎,有人则是梁山的死硬派,选择闭口不言。但即便是这样的,在进入审问的小屋之后,这边也并不强求,慢慢地把时间磨完,将他带入后方关进三五人聚集的小牢房内。而在这样的人中。仅有少数的几名,被随手杀掉。将尸体扔出去。

      一份一份的“答卷”被交出来,送往院落边二楼的一个小房间,自换了新衣服过来以后,宁毅便一直呆在这房间里,归档这一份又一份的答案,做思考、对比,再整理出针对某个人的新的问题。这整个工作量非常大,原本王山月、齐新翰等人也曾问过需不需要帮忙,但得到的是摇头的答案。

      “第一次做这个事,恐怕还有些麻烦,我先做完这一次,以后还得请大家帮忙的……”

      在这些问题与答案里,王山月其实也已经看出一些来。例如提问之中或许会有一些虚构的问题,询问梁山的东门那边是否有一条小路,可否用来行军偷袭。这问题本身是不存在的,但根据对方的回答,却可以看出这人的心思,有的坦白说不知道,有的说没有,有的说有,而且编得绘声绘色。

      如此两百多份的东西,一份份的看过去,又来回的交叉比对,接下来,是第二次的审问与第二次的答卷比对,一些人撒谎的事情被指出来,有一些则没有,问完之后,已是众人多已睡下的凌晨,宁毅开始三五人一批的召集俘虏,在小房间里跟他们说话。

      这次的话语,倒是差不多了。

      “……你们这次造反,选的时间倒是不错,但朝廷已经容不了你们这样的事……此次过来,我是先锋,武瑞营已经出动……信与不信都随便你们,但接下来会怎样,你自己可以去看……我给你们一条生路,是要你们帮我做一些事,事情做了,你们会被赦免……你们的资料都在这里,我奉当今右相的命令而来,这些,是你们做事后的赏格……当然如果不做也可以,但你们兵败如山的时候,会出什么事情,我就说不准了……”

      这些话语,在王山月看来,多是虚言恫吓,但宁毅的表情理所当然,说完之后,再对每一个人私下里发布任务,有些就算是死硬派,什么都不说的,也被他留下来关上片刻,之后再将人拉回去。

      事实上,祝朝奉也在观望着这边的情况。

      一整个夜里的事情发展,名叫雷锋的公子哥这边灯火彻夜不眠,事实上自第二次审问完毕之后,所有的事,几乎就都是这个年轻人一个人在做了。对于整个事情的流程,祝朝奉像是看懂了什么,却又无法完全理解。然而在后来三五人一拨的面见当中,他所惊讶的,却是这位冷酷的年轻人几乎记住了每一个人的信息,只要是他们给出的答案上有的,随口就能说出来。

      他也不知道这样子折腾这两百多人能有些什么用处。但一整夜的流程一环扣一环,丝毫不停,简直像是一个奇异而巨大的水力作坊一般,昏暗中的几个院落,又如同雌伏的巨兽,它在吞噬些什么,咀嚼、消化,然后……正要将某些奇怪的东西吐出来。

      第二天早晨,漾起晨雾,外面战争再起时,这几个院落间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了,宁毅走出房间,用冷水敷了敷脸,他整个夜里就是在不断的归纳、思考、书写,到后来则是不断地说话,但在此时,他的脸上也没有显出多少疲态来,些许的憔悴反倒令得那双眼睛更加锐利深邃了。

      出去见了祝朝奉、栾廷玉、祝龙祝虎祝彪等人,将该说的说完以后,关在小牢房里的梁山兵卒开始被叫出来,勒令穿上之前的梁山兵服,有的被装进麻袋里,有的被押往祝家庄的庄门处。

      六月初五,清晨,梁山兵将再次过来叫阵,随后,杀声四起,这一天里,已经无力回天的祝家庄人做出了诡异的动作,知道中午,才引起吴用等人的注意,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在商量着攻打郓州以及打下独龙岗后如何庆祝的问题了。

      祝家庄一侧的道路上,晨雾之中,三个人被倒出麻袋,扔进田里。

      祝家庄东门,刘富以及旁边两名并不认识的梁山兵卒被推搡过来,有人拿泥巴扔他们,在前方,有人打开了寨门。

      “滚吧!”

      有人在他们屁股后面踢了几脚,他们朝前方走去,砰的一声,三人回头时,祝家庄的大门在他们身后轰然关上,三把兵器被人从寨门上扔下来。抬起头,前方雾气转薄,自由近在眼前了。

      “你们……想要离间老子……”不知哪里有人在骂,但战阵上杀伐声响起,最终,他们也只能朝着梁山那边过去。

      庄子的外墙上,祝朝奉等人看着外面的战局,旁边,名叫雷锋的年轻人在晨风中揉了揉脸。

      “呼……恶意的种子放出去了,等发芽吧……祝老板,我先去打个盹……”

      众人看着他的身影摇摇晃晃地转身走远,有古怪低吟的歌声从风里传过来。

      “在那……左腿的右边……右腿的左边……黑色的大森林……他们调皮又聪明,他们活泼又机灵,他们自由自在生活在那黑色的大森林……哒哒哒哒忘记怎么唱了……”

      风中战事不休、厮杀满地,烟尘与鲜血还在升起来。

      “……这他娘……什么人啊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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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〇章 恶念东升(四)

      景翰十年六月初五,山东,独龙岗,战争之中,寻常的一天。

      由五月二十八开始的这场战斗,进入到第八天,祝家庄的形势犹如绷紧的弓弦,进入强弩之末的阶段,梁山的营帐之中,一条一条的信息被传进来,就在今天上午的时候,林冲等人带队直接封锁了扈家庄前的道路,甚至初步设立起了帐篷和工事,准备分割祝、扈两庄。

      一旦两个庄子真正被分割开来,独龙岗一带盘陀路的优势就会完全失去,两个庄子都会丢掉腾挪的空间,到时候梁山完全可以主攻一庄,战事就基本上进入收尾。或许也是因为意识到这一点,祝家庄的攻击,在这个上午显得格外激烈,而梁山这边也在不断的派出队伍和将领,要将防线巩固起来。

      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这边的道路都是宽宽窄窄的盘陀路,令得每一次战斗都像是几十人的火拼,梁山的优势早已施展开来。双方的伤亡,恐怕也要比现在大得多,那样一来,战事早也能定下了。

      “按照那个李应的说法,若真是打到被围那一步,扈家可能会降。”

      站在这边的阵前,席君煜看着远处的祝家庄轮廓,正在与相熟的“飞天大圣”李衮说话,李衮笑道:“那扈家庄的人杀伤咱们这么多弟兄,现在想降,给不给他们降还难说呢!”

      “还是不要逼到他们死战为好,我觉得军师那边应当会接受……”他看着那边,“那这一战,顶多也就是两三天的样子了。”

      “差不多。”李衮点点头,过得片刻,笑着偏头道,“对了,席兄弟,出了件怪事。”

      “嗯?”

      “自上午开始,好像咱们这边陆续有几个被俘的弟兄回来,我手下回来了两个人,说得很奇怪,祝家庄那边逼供了一些咱们这边的情报,然后把他们放回来,说是让他们当奸细……”

      李衮说着便笑了起来,席君煜犹豫了一下,也觉得有些荒谬:“逼供?呵……然后就把他们放回来了?”

      “以祝家庄此时形势,人放回来谁还会听他们的。逼供我是信的,可如今这战场瞬息万变,些许情报能抵啥用?”李衮摇了摇头,“大局都定了,他们真是昏招迭出。”

      “……那倒也难说。”席君煜想了想,“若真是直接将人放回来,说不定是想的离间计。如今这局势,咱们每日打过去,也不过三两日就能底定,他们就算真的混入几个奸细又能如何?只是不好让他们离间了兄弟感情。”

      李衮点头:“我方才已与戴院长说过此事,手下那两人也已叫人看好了,总之回来便好。暂时也没时间处理,到晚上再问问。”

      李衮口中的戴院长,便是负责梁山情报、哨探的“神行太保”戴宗,他是宋江嫡系,如今军营中的诸多情报安防事物也由他总管。而且如今梁山的队伍中虽然算不得铁板一块,但一个个的小头目麾下,彼此都是认识的,对方真想要进来什么奸细也不容易,何况如今这等情况,那边挣扎一下,又能挣扎出什么名堂。

      席君煜想了想:“倒是说不定他们异想天开,想要刺杀宋大哥……”又想想这事情既然已经有戴宗去做,多半便没什么手尾。带着这份疑虑,先去处理其它的事情了。走过一个小营地时,却听得有人在喊:“我要见大头领,他们想要离间我等,我没有做叛徒!”旁边有人不耐烦地说:“回来就回来了,知道你不会做叛徒,先在营帐里呆着……大头领哪里有空见你……”

      这样的事情,同时发生在营地中的,还有好几起。战阵之上杀伐混乱,有的人是在乱战中便找到了自己的兄弟、同乡,就那样归队,有的则走到了梁山大营的门口,被集中起来,待到有中小头目听到消息过来领人,才回归本队。

      今天外面战事焦灼,一队队的兵马来去,暂时也没有什么人能处理这些事。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梁山以义气为重,上山之人也多半有朋友、兄弟引荐,不少人认识些中小头目,对方便过来领人:“老子手下的兄弟,还会有问题不成!有什么事待会自会往上头禀报!”营门这边的兵将也是认同此理的,有人来领,自然便让对方走了,有的不认识,便连名字都未曾记下。梁山此时如日中天,军纪还是好的,自也不会有什么人就此倒戈,那根本不合理。

      这些“小事”汇集到戴宗这边,再往宋江、吴用那边报告时,已经过了午时,乍然听到这些小插曲,吴用也有些奇怪:“照理说他们应该跟我们换人啊,放回来是怎么回事……”

      略想了想,随后也察觉到了第一个可能性:“这么些人,先逼供,然后打散了放回来,分明是想……令兄弟离心,但现在这种情况,意义不大,我看他们想要浑水摸鱼,如今想要翻盘,唯一的机会怕是想要谋刺公明哥哥……嘿,真是异想天开……”

      梁山之上好手如云,只要稍有警惕,祝家庄就算是栾廷玉等人亲至,也不可能拿下宋江。吴用等人先做了防范,又与戴宗道:“麻烦戴院长将这些弟兄集合起来,好酒好饭吃着,具体事情再细细问清。敌人狡诈,真要逼供,他们必有人说了梁山状况的,这些全都既往不咎,不必放在心上,再有三两日,祝家庄破了,此事自然烟消云散。”

      会到梁山上当土匪的,此时多数都不算是脑袋清晰之辈。至少戴宗短短时间询问几个人,一时间还没有人将事情说得明白,有人说晚上审问杀人的事情,有人说了有朝廷的人牵扯进来,也有人向上方报告,说是祝家庄的那帮人让他过来放毒的,他自然不会去做。

      “放毒?”

      “一包泻药。”戴宗将一个纸包拿出来,纸包上一个八角的红色纸片,居然还写着个“祝”字,“那位兄弟说,祝家庄的那人威胁他将一包泻药放进井水里,再回去报告,朝廷便能将他犯的事情一笔勾销,还有赏赐。”

      吴用哑然失笑:“开玩笑,这周围皆是活水,外面几口井咱们为了防止被下药,都未曾使用,为何让人在井水里下药,还是泻药……果真是浑水摸鱼之策……”

      这果真是穷途末路,昏招迭出了,吴用与宋江说笑一番,道三两日里破庄,要好好嘲笑一番对方这跳梁小丑做派,又唤了花荣等人过来护卫。戴宗这才出去,对坦诚的十几人做进一步的询问。

      然后诸多的消息一步步的汇集过来,不光是出现在营地门口随后被戴宗召集的这十多人,营地中诸多将领头目的麾下陆续有人出来坦诚,报告昨天晚上在祝家庄发生的事情,有些头领还在询问,有些头领则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开始往吴用这边报告过来。原本也是小事,但超过十个以上的头目都在说这件事,就显得有点规模了。此时担心的人倒是不多,只是觉得可能有祝家庄的刺客混了进来。吴用想了一阵,出去戴宗那边,被戴宗这里聚集起来的已经有二三十人,还有二十余人仍在原头目的麾下。

      此时已是下午,信息才一块一块的被拼凑了起来,昨天晚上的两次审问,那个心狠手辣的朝廷人……过来坦白的人有一些倒是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没有供出任何情报,对方分明的挑拨离间,一部分人则略显惭愧地做了坦白,而比较重要的是,在最后,那贵公子几乎给每个人都下了任务,先前的几人认为自己一定不会去做,说重点时也就没有提起,只有那揣了泻药包的将事情告诉了戴宗。

      那人安排下来的事情众多,几乎千奇百怪,有给井里下泻药,有在草料场放一把火,有在众人吃的饭食里放进去写有“祝”字的小纸条,还有在战场上或者营地里杀一个自己身边的同伴,带着人头去领赏云云,事情只要做了,立刻就能获得赦免,甚至还有一个人,被安排的任务格外直接。

      “那人说……让我回来以后,第一时间将这信息给上头上报,直到告诉宋头领、吴军师这几位哥哥,他说如此就当我的事情做完了,可获赦免,只是……只是他还说,报告以后,再留在营地里,或许就有些危险了,说我若是想活命,最好在接下来找个理由出去,赶快到祝家庄,或可留得性命……”

      军营中陆陆续续地,将事情坦白的人还在增加,戴宗回来说道:“有一位兄弟接到的任务,说是回来以后,必定有不少坦白或是告密之人,那家伙让他随便杀一个,拿了人头回去,便能认赏……”

      吴用的脸上阴晴不定,这些命令看来各种各样,只有少数人收到的是重复的命令,若论难易程度,有的要杀人逃走,固然不容易,但另外一些若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却是好做得很,若真出问题,难免有人被煽动去尝试。他正在想着,陡然间被旁边一人说的话给吸引,喝道:“你方才说的是什么,再说一遍!”

      旁边那被放回来的兵丁有些口拙,说话自然先说觉得重要的,然后再补充昨晚的各个细节,这时候说的是那贵公子用来威胁他们的话,这些空口白话暂时没多少人信,他放在了最后,这时候被吓了一跳。看着吴用,有些忐忑地复述一遍。

      “那、那个人之前说……咱们梁山看起来兵强马壮,实际上问题很大,一堆山头,帮亲不帮理,他说……朝廷对咱们天生就有什么……什么压制,有的人家人都还没来梁山,一定会反水,他说他要做的,我们今天就知道,他还说……他还说……”

      这人犹豫一下,擦了擦汗:“他说这是什么阳谋,咱们……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吴用听完这句,皱了皱眉:“阳谋……”

      “他若有本事,困在祝家庄,早就该出手,故弄玄虚,阳谋,说什么大话……”他权衡着事态,讽刺地笑了一笑,但还是朝戴宗说道,“麻烦戴院长,立刻将命令下下去,将自那边逃回来的,还没有说的人,全部找出来,只要出来的,既往不咎!还有……这什么混元霹雳手雷锋,到底是什么来头,戴院长可曾听过?”

      这话说完,戴宗摇了摇头,还未开口,忽然便有人来报:“军师,出事了,宋头领让你赶快过去。”

      “嗯,马上去,这边劳烦戴院长了。”

      吴用皱眉往外走:“怎么了?”

      “祝庄使诈,将索超哥哥的队伍引入包围了,如今就要支撑不住,听说队里有人向祝庄的人发信号。”

      “……”听得最后一句,吴用站在那儿,目光望了望这通报之人,又看了看这边营帐内,眼睛疑惑地眨了眨。

      “……不可能。”他摇了摇头,朝大帐那边赶过去。

      走出营帐,武松正带了一队兵从营门呼啸而出,远处烽烟升起,夕阳渐颓,同样寻常的战场,梁山众人一如往日的摧枯拉朽中,感觉被什么东西稍稍绊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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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一章 恶念东升(五)

      喊杀嘶哑,烽烟潇潇,独龙岗的这场战斗,仿佛就在这个谁也没想到的下午,毫无征兆地攀向了激烈的高点。

      战场之上情况混乱,吴用匆忙到了大帐,才知道宋江已经着令几名头领去救援。奔行而去,声势浩大。

      稍一询问,才知道就在不久之前,栾廷玉故意佯败引诱索超,周围祝家庄的几支队伍则依靠熟悉的地形将几支梁山队伍引开,然后他们打了个时间差,以最优势的兵力合围过来,堵住了道路,中间有四十余把弩弓轮番射击,在独龙岗的盘陀路上,这种弩弓猝然出现,最占便宜,祝家庄也算是精锐尽出。林冲等人随后过去救援,已经在路上打成一片了。

      这边事态还未说完,新的消息就再度传了过来,栾廷玉铁了心将林冲等人截在路上,那边上千人合围索超,已经抓住了他以及麾下三百余人,此时往祝家庄转移。这样的战斗,要抓人要转移,祝家庄就算占了便宜,损耗也是极大,几日以来,他们从不敢死磕,但此时这样抓人,吴用皱起眉头,心知不妥。

      这场变故来得迅速,若在平时,就算也是索超失陷被抓,至少在吴用这边看来,也是常事。宁毅那边所谓“有名字的”,只是后世水浒传造成的印象,真要说两边打起来,祝家庄那边除了栾廷玉,祝家兄弟之外,自然也有其它武艺高强些的庄户、教头,有来有往的战斗里,只要这边也伤了对方的力量,有人被抓,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然而自今天下午起的这些古怪事情加在一起,仿佛有什么东西显出了端倪。吴用是不相信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撼动此次战局的形势的。但下午听了的各种说法在他心头浮现上来,祝家庄里的两次审问,任务的交代,俘虏被放回,再加上此时索超被围事件里有人报信,不管那边做了什么,事情不可能这么快奏效。

      但如果对方不是病急乱投医的被冲昏了头,而是有条不紊地在做些什么,情况就未必一样了……有些东西的可能性。开始撩拨他脑海里那条危险的线。

      “混元霹雳手雷锋……”他低声念了一次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名字,陡然下了决定。

      “公明哥哥,叫诸位兄弟准备,从此时开始,强攻祝家庄!”

      因为他的这个命令。陡然间,整个独龙岗的战情,拔上七天以来从未有过的巅峰!

      隐约间,他想起那个人在说:“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如果真是你做的,我看你怎么接……

      *************

      兵锋如潮。

      梁山一边吴用在陡然间所做的果决判断后汹涌而来,也造成了祝家庄一边的惊悚与混乱。

      栾廷玉、祝彪等人退回庄内之后。那边梁山众头领的群聚而来,做出要抢占阵地的姿态,委实将庄内众人吓了一跳。独龙岗这边各种工事、陷阱已经被毁得差不多,唯有庄子附近还有些残留。梁山之所谓还未强攻,便是因为强攻的损失还太大。但在此时看来,多抓了一个头领,竟然令得对方陡然间像是炸了毛一样。所有人都被吓得懵了懵。

      就连此时站在庄子外墙上做运筹帷幄状的宁毅,都眯着眼睛看着这一幕。有些疑惑:“他们怎么了?”

      只片刻,庄户们朝着围墙汹涌而上,已经是在祝龙等人的吆喝下准备正式防御。栾廷玉、祝彪才从外面打了回来,身上带伤,这时候冲上庄子的围墙,也有些惊异。假如梁山真的不要命的乱来,祝、扈二庄到最后也肯定是撑不下去,他们方才还为着抓了三百人而高兴,此时祝彪手持钢枪,看着宁毅这边:“你做的好事,他们要强攻了!”

      “三少,不要乱说!”栾廷玉看了宁毅一眼,“咱们才抓了人,对方反应就这么大,说明雷公子的计策有效,他们害怕了!这是好事!”

      “好事便是让庄子早两日破吗!”

      “比之前那样等死好!”栾廷玉笑起来,朝宁毅拱了拱手,“雷公子,你可还有其它计策?若没有,栾某便按照一般状况来防守了。”

      宁毅还在那边探头探脑地看梁山人的集结,这时候望了望栾廷玉:“若没有计策,栾教头还能守多久?”

      “扈家庄若愿意出力,守到后天当无问题,他们想要破庄,也要付出几倍的代价。我们只能硬抗,让梁山人受不了这损失,或许会退走。”

      栾廷玉一开始打的便是这主意,独龙岗若奋力抵挡,当梁山不愿意承受损失,就有可能保全。可惜连日的奋战并未令对方望而却步。他之前对宁毅的态度还是不冷不热,但这时候看见梁山的变化,却明显亲切了许多。宁毅笑道:“那我还是有些想法的。”

      他将方法告诉栾廷玉与祝彪二人,二人离开之后,祝朝奉与祝龙等人过来,他才请祝龙准备将索超、秦明等梁山头领带来:“若事不可为,对方非得强攻,便请祝兄将这些头领推到阵前,他们若要强攻,就挨个砍了。”

      将事态的转变寄托在对方的义气上,这样的事情未必能成,祝龙下去时,祝朝奉道:“雷公子莫非早也预料到了他们会强攻?”

      宁毅却是摇头一笑:“这哪里猜得到,我还未与那吴用对垒过,这几天看他风格稳健,显然也是用正之人。这一下倒确实没料到。”他躲在大盾牌后朝外看,“接下来的,慢慢看吧……”

      ******************

      夕阳如火,鼓声擂起。

      吴用方才那决定做下,不可谓不果决,此时的如火夕阳当中,军营这边便已经准备倾巢而出。吴用与宋江在营帐外看着那边的前线之地,事实上,在吴用心中。也在等待着更新的情报到来。

      方才的命令之后,他便在心中一直权衡事态的得失,不过是今天出现的这些杂事,值不值得这样去做。但命令还没有必要修改,这边军队还未准备好,祝家庄那边,杀声响起来,对方先动了!吴用的目光盯着那边,过得片刻。有人便来报告情况。

      “栾廷玉、祝彪等人,带队袭扰,然后他们……他们好像在放人……”

      “什么?”宋江问了一问,那探子只好再说一遍,对方一面打一面跑。偶尔放出三两名自己这边被俘的兄弟,弄得前方的头领有些犹豫,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回来询问一下。

      宋江望向吴用,吴用张了张嘴,片刻,脸上露出复杂的笑容。咬牙道:“阳谋……雷锋?”

      *****************

      轰!轰!轰!

      如火的夕阳中,擂响了鼓声,梁山的兵丁蔓延、汇集,祝家庄上人头涌涌。远处栾廷玉等人的袭扰还在持续,厮杀声传来。在这个傍晚,对峙的气氛终于拔升上去。所有人都心弦紧绷,战阵两边。都是肃杀的等待。

      距离祝家庄一箭距离之外的道路、山坡上,一拨拨的士兵汇集在那儿。将领骑着战马,气氛萧杀森然。战事的主导权显然在他们。庄院的围墙上架起弓弩,人们咬紧牙关,心头忐忑。这一刻,没有人能够预料到事情发展的方向,甚至于作为事件主导一方的主事人心中,都在天人交战。

      沉闷的对峙前后大概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

      鼓声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

      在梁山后方远处的营地内,名叫吴用的男子放下了手:“今日……暂且收兵。”

      “他们……收兵了?”城墙之上,听着梁山军阵之中吹起的收兵号声,随后众梁山将领逐渐蔓延归去,都有些傻眼,但随后才有些惊疑地欢呼起来。

      就连已经战得疲惫不堪的栾廷玉等人,陡然见到这一幕,先是错愕,随后也眨着眼睛,呆呆的、感到松了一口气。

      谁也没有料到,独龙岗鏖战的第八日,当梁山军队摆开强攻的架势之后,成为了他们第一个在深夜到来之前就撤兵的日子。

      这样诡异的一幕,没有多少人能够明白其中的所有缘由。

      “便让他们多苟延残喘一日……”梁山的军营当中,吴用对着众人,如此说道,就战局来说,梁山强势依旧,几乎没有改变。

      而在这边,宁毅呼出一口气,望望天空,也笑了起来:“恭喜大家,又多活了一天……”随后又跟身边的人感叹,“有没有看到,真是厉害,梁山军队来来去去,令行禁止。虽然我不太懂打仗,但是下了强攻命令以后还能这样把人全撤回去,说明宋老大他们对手下人掌控很强,这种朝气,真是如日中天……”

      旁边的王山月看了他好一阵:“其实……你在那边有奸细……”

      “嘘。”王山月声音既低,依旧望向庄外的宁毅却也轻轻竖起了手指,低声肃容道,“当然是有的,那才是真正可控的布置。”

      “放出了这么多烟幕,若是控制得好,倒是真可以考虑干掉宋江……”王山月轻声低喃。宁毅看了他一眼。

      “为什么要干掉宋江?”

      他笑了起来,这句话倒是令得王山月皱起了眉头:“那你要干什么?”

      宁毅指向庄外,夕阳之中是梁山兵马退去的身影:“你看,他们兵强马壮,令行禁止,说来就来说退就退,是因为宋江够仁义还是黑得够帅气?”

      “……”王山月还不够适应宁毅这种现代化的调侃,一时不好回答。

      “他们想要造反,他们够强大,他们可以抢更多的东西,他们心里明明白白,我们已经打不过他,所以他们不计较一时得失。整个军队,都霸气外露,武瑞营跟他们在外面遇上,恐怕都是一波平推。弄死宋江,小范围的争斗之后,新头领上去。至少在他们大概满足,扩大到方腊去年那个程度之前,他们都不会停下。”

      宁毅目光严肃:“就算是最好的结果,宋江一死。大家分赃不均一拍两散,已经尝到过甜头的人不会再甘心做以前的小山贼。山东之患一时可解,但过一段时间,恐怕就是流寇四起,到时候变得更麻烦。而且,总会有人尝试整合这股力量……事情要解决,他们大部分都要死,而且我也有私人上的理由做这件事。”

      “……做得到才行啊。”

      “想起来是有点难,但事在人为。”宁毅笑了笑。眼见着祝朝奉与祝龙祝彪栾廷玉等人都走过来,依旧低着声音,却没有避开众人。

      “现在的梁山,对外正是最强大的时候,但在内部。他们山头无数,义气跟自觉,比军纪更严格,而人心隔肚皮,三个人之间就会出现猜疑,要不要将事情上报,要不要先上报。要不要观望,什么想法都会有。有想法就有差别。两百人放回去,三分之一会被隔离,三分之一会跟着自己原来的头领。就算有事,头领也会罩着,另外三分之一,会被真正的包庇起来。”

      “哪里都不缺聪明人。特别是能当老大的。我兄弟被放回来了,我知道他的清白。要不要去坦白,坦白了以后,哪怕上面豁达,这一次也肯定被防备。只要看到这一点,犹豫了,或者觉得不去坦白也无所谓,以后就都要把人藏起来。为了眼前一点点的好处,认为我是在大势之中,怎么做也无所谓的,这就是所谓的乡愿,德之贼也。”

      “出去坦白了的,没有招供的固然可以豁达,但你坦白说出来,上面信不信?招供了的,小房子里,没人看到,他是会说自己是硬汉呢,还是把自己招了的内容说出来,坚持自己是硬汉的,心里有秘密,完全坦白的,心里有惭愧和芥蒂。再接下来,出来坦白了的,看见那些没坦白,却不愿意出来的人,认出来了,怎么办。再再接下来,没有被抓的人,如何看待这些回来的人,特别是我给他们的任务里还有在睡觉的时候砍下同伴脑袋这种事情,传开以后,就算上面不追究,大家会怎么想……心里有鬼,就能做文章……”

      “放回去两百个人,真正被隐藏下来的也许到最后就是三四十个,因为身份被认出来,愿意帮我们做点小事的,或许还要更少,绝大部分人也会选择观望。这些人是谁,谁做事谁不做,连我都不知道,我也不在乎,只要或多或少的有,就可以了。”

      “十几个人或许几个人潜伏进去,还不算大,今天晚上……或许现在,那边就已经完全弄明白我做了些什么,事情我不介意他们知道,原原本本地摊开给他们看。第一道题已经出了,接下来,就看看那位加亮先生怎么解吧,说不定真有人中龙凤,不过……在最好的时机上,他们或许已经慢了一步了……”

      此时祝家的几人都在旁边听着,宁毅笑起来,随后拍了拍手:“不过他们怎么做,是他们的事情了,王兄,新翰兄弟,事情还没完,两百人走了,这边又多了三百,工作量太大,我一个人是做不来了,今夜还得请两位帮一帮忙。另外,希望祝家几位兄长与扈家庄交涉一下,将他们那边抓来的兵将也一并押来这里,两百多人的题目如果不够,咱们再加几百,也请庄子里派出一些见多识广的,可靠的,来认一认人,只要名字记上去,这些人全家就都拴在绳子上了。”

      这话说完,祝龙等人便是兴奋地应了,这等复杂的计策,他们就算听不懂,也觉得实在是太狡猾了,太一肚子坏水了。祝朝奉、栾廷玉、王山月等人则还在咀嚼其中的道理,宁毅回过头去,望向梁山军营的方向。

      他现在能够想到,事实上,或许有那么一刻,那个叫吴用的是隐约察觉到了这个局里的危机的。那是属于聪明人的预感,或许也是因此,那一刻,他会忽然选择让梁山全军准备强攻祝家庄。那一瞬间,是连宁毅都有些意外的。

      假如这样的想法真能剽悍地贯彻下来,宁毅能够腾挪的空间,就真的不多,或许接下来,只能选择说服祝、扈二庄全力突围,以保存实力。若到了这一步,自己就真是狼狈了。

      可惜,聪明人总是聪明人,当时间过去,他能够冷静下来,就能理智地判断全局的状况。比之之前几倍的损失,加上被放回来的人可能在最混乱的战局上造成变故,将损失进一步加大,再加上自己顶的朝廷的名头应该也提醒了他武瑞营渔翁得利的可能。他还是理智地选择了退兵。

      只要整肃军纪,将这些许隐患除掉,梁山的优势依旧,反正祝家庄已经是囊中之物了……他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可惜啊,外伤易除,癌细胞却是会迅速扩散的……

      聪明人总是比笨蛋好猜的地方,就在这了。

      他摇了摇头,挥去心头些许余悸,祝家已是疲兵了,事情才刚刚开始,梁山兵强马壮,时间也未必充裕,事情还算不得乐观。他从不在战术上小觑旁人,假如那边还有怎样的天才,或者说出了怎样的意外,能够破局,自己也不是不能理解。心理压力总是一分一分地加上去的,在崩断最后的那一根信任之弦以前,自己还是要按部就班地做下去。

      接下来,便看那边怎样解题吧……

      夜风吹过。

      如同宁毅所说,题目已经出了,到得夜间,梁山营地中几乎所有的将领便都知道了出现的事态,情况明明白白地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这真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的阳谋。而“混元霹雳手”雷锋这个名字,也已经在不长的时间内就传遍了营地,让所有人疑惑着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篝火燃烧,明明暗暗的光芒中,一向形象端正的关胜都将酒碗拍在了桌子上。

      “冲出来个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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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一二章 恶念东升(六)

 
  对于此时的梁山众将来说,为着下午发生的事情感到生气,确实是一种相对普遍的情绪。

  梁山之前准备一年之久,对这次的独龙岗之战,也是势在必得。先前几天的战斗里,纵然独龙岗这边反抗激烈,但梁山众人已经对双方的实力有了权衡,气势也因此达到了巅峰。谁知道到得这快要结尾的第八天上,就像是忽然遇上了一个小人,拿了根棒子敲在众人腿上,令得众人禁不住停了停。

  虽然今天傍晚准备强攻又被全部召回的事情说起来有些不太舒服,但听说了整个事态以后,没有什么人认为这件事真能在这里伤到梁山根基。只是整个情况……让人觉得有些纠结。

  近两百人被放回来,繁琐的阴谋,古古怪怪的说法……梁山之中不乏心思缜密之辈,但多数头领还是老粗一个,当大概弄清楚整个事情的问题所在,都是忍不住皱起眉头来。

  整个事态,确实如那个雷锋所说,阳谋摆在面前,每个人若要细想下去,确实得承认这事情接近无解。谁也保不住队伍里没人心怀鬼胎,可是……

  “那又如何!”杨志皱眉道,“此事莫非还真能动摇大局不成!”

  “只是这人又确实令得咱们晚攻了一天……”入云龙公孙胜在那儿捋着胡子摇头笑着,他暂时未曾参与战斗,因此倒是有兴趣慢慢去研究。

  “不过是苟延残喘了一日半日的,有什么用!”

  对眼下的众人来说。这确实是个从未见过的奇特计谋,但没有多少人真的表示佩服。

  连日以来。祝家庄那边会想出各种办法来试图翻盘,大家是有心理准备的,但这个阴谋……它无解,提出的质问、有关梁山的问题,没有人能够直接反驳,可它也没有威力,假如事情简单些,大家会真心觉得祝家庄那边努力的不容易。可眼下这计谋里的弯弯道道看起来真是让人眼花缭乱,给人的感觉就更像是一个跳梁小丑,在那边绞尽脑汁地做出各种恶形恶状的样子,令人难受。

  没有人能无视这件事,但正视以后,却又让人觉得自己有点傻。仿佛这事情最大的价值就是膈应人。就像关胜说的:“冲出来个鬼!”

  当然,谁也不能肯定对方就是傻子。接下来没有后着。不过梁山此时大的方向还是又吴用在绸缪,大伙儿顾着议论骂人也就是了。那边吴用与宋江低语一阵,便站起来,朝众人拱了拱手。

  “众位兄弟说得其实没错。今日不得不收兵,是不想出现太多不必要的损伤,可这件事。回来之后小弟已经仔细想过。要说后续,最起码的,估计明后两日,他们会将索超兄弟麾下的人手都放出来,以此扰乱咱们的步调。此事简单直接,未必没用。大家应该都能想到。”

  吴用说着冷冷笑了笑:“但世上之事,唯有手中实力最为简单直接。这人费尽心机,今夜确实能奏效一次。但用奇不过是穷途末路之举,他若真觉得能一直用下去,那边大错特错了。他用奇,我们用正。按照之前想好的,五日之内,破独龙岗,他这计谋的破法说起来,其实简单,今天夜里开始,严肃军纪!诸位兄弟下去,与麾下弟兄将事情说明白些,谁还未出来的,速速站出来,战阵之上,大伙儿注意些,设好军法官,最重要的是,遇上被放回来的,记录下来,集中起来。”

  他原本一介书生,但由于下午的事情让他有些糗,此时言辞也严厉起来:“五日之内,这人想要挑拨离间,又能翻了天不成!最迟五日之后,独龙岗破,一切都烟消云散,到时候我倒想看看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吴用此时说的,恰是正理,那边使出的计策是针对这边的军纪问题而来,而真正最根本的解决办法,便是严肃军纪。就算一时半会无法从根本上将事情解决,只要众头领有意识地去做,将问题压下五天又能有什么难度?

  他作出决定,众人自然点头应下,这天夜里,各自回去找麾下小头领巩固了军心。吴用又找来戴宗,让他注意营地之中的许多情况。

  梁山作此应对之时,扈三娘也正将扈家庄抓来的几十名兵卒与梁山头领王英押到祝家庄。

  今日扈家庄本已被困,已经准备选择闭庄固守,但后来梁山那边的状况委实奇怪,到得夜间,才听祝家庄的来人隐约说起。对于两百多梁山俘虏为何能让对方退兵之事,多数人都是疑惑不解的,但说在口中,只知道那计谋极复杂,极高明,一般人推敲不懂。扈三娘与王山月做了交接之后,去看了那院落间小广场上正在进行的审讯,然后再去找祝朝奉等人稍稍询问了一下,走的时候,却也没有完全弄清楚事情的缘由。只知道这帮朝廷中人出了手,暂时吓退了梁山的强匪。

  小广场那边正在进行的事情,与前一夜发生的,并没有太多不同,只是祝家庄这边也出动了两名见多识广的总管在认人而已。

  隔离审讯陆陆续续的进行中,一边的小楼里,宁毅也正在与王山月、齐新翰一同归纳那些“答卷”,这些“答卷”中如果要得到确切的情报,需要细致的对比,但同时,它提供的其实是每一个人到底是坚定还是油滑还是软弱的信息。然而要从中归纳个轮廓出来,需要审阅的人有着不浅的阅历和辨别能力。

  王山月是秦嗣源的弟子,聪明还是聪明的,齐家三兄弟中,便只有最小的齐新翰悟性和天分最高,因此宁毅才找了两人过来帮忙。

  这一次聚集的俘虏有四百多人,不过仍只是选了两百余人先进行审问。宁毅这边。王山月与齐新翰虽然也有些天赋和经验,但很多方面毕竟远比不了宁毅的老辣。要将两人带出个样子来,宁毅也会对两人进行详细的讲解,详述衡量和分析的原则。

  他虽然说对于谁叛变谁不叛变都无所谓,但要做事,自然还是要让可能叛变的人尽量多些,不能马马虎虎,事情反倒因此做得比昨晚更慢了些。到得凌晨,三人吃了个宵夜继续工作。王山月与齐新翰也会说起心中的疑惑。有关于接下来的各种推测,齐新翰是在战阵上呆过一些时间的,便也说起了对方堂堂之兵碾压过来的后果。

  “……事情照现在这样,虽然可以让他们心中有根刺,但终究拖不了太久。四五天的时间,只要他们保守些,就算由着立恒你用上后手。他们也不可能因为些许流言而撤兵吧?”

  “是啊,时间确实不怎么宽裕。”对于齐新翰的疑问,正在看着答卷的宁毅也是点了点头,“他们不会跟我们玩什么小手段小心眼,实力悬殊的情况下这才是正途。但我们原本就是过来耍阴谋的,办法只有这一个。要么成功要么失败,也是很简单的事情。他们几天之内要攻破祝家庄,我们在这之前要让他们的信任链条断掉,单纯的角力,不管谁看起来。我们这边都不怎么占便宜,我也只能尽力去做。唯一的优势是,至少一开始,他们应该还看不到后果……”

  “信任……链条?”

  “呵,我举个例子吧。”宁毅看完一份答卷,抬头笑了笑,又去看下一份,“某个地方有个衙内,被官府抓了,罪名是他跟同伴**了一个女孩子,二世祖嘛,无恶不作,这种事情没什么奇怪的,大家相信了。”

  他顿了顿:“不久之后,传出消息,二世祖说,不是**,他当时睡着了根本什么也没做,然后又说,其实是通奸。你想想嘛,人家有钱有势长得又不难看,何必跑去玩什么强奸……再接下来,他说,其实他什么也没干,不过是被衙门的人诬陷的,之前是屈打成招,再接下来,又说因为有人故意要弄他,摆了他一道……有趣的是,每一种说法说出来,都有人信。”

  “自然有人信。”王山月原本冷漠的脸笑了笑,“那真相呢,到底是什么?”

  “真相是……我也不知道,因为重要的根本就不是真相。”宁毅笑道,“一起强奸案,或者哪怕是杀人案,判了也就判了。如果说事情的教训最重要的是到自己身上,其实我们可以看见,有一个很重要的链条已经出问题了,证据呢?有多少人真心在乎证据?又有几个人真心在乎事情的公正性?每一种说法……都有人信。”

  王山月想了想,有些疑惑:“你说的这件事……一个衙内被官府抓住,本身事有蹊跷啊,证据自然可以捏造,要说公正……我在密侦司里这些时日了,要说这类事情没内幕,恐怕你也不信吧?”

  “王兄说得对,其实我确实不信。”宁毅笑着,“这就是所谓的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摩世人吧,就我等来说,身边的人坏到什么样子,黑幕大到什么样子,你只要能说出来,我都会觉得确有其事。梁山人也是如此……这其实就是问题所在。”

  宁毅翻过一张纸:“我朝与辽人打仗,要说真正的精兵,不是没有,一百人对一百人,或许能互有胜负,十万人对一万,被打得落花流水。其实是因为他们觉得身边的人一定会贪生怕死地逃跑……谁心里都知道,如果硬抗,一定能打败辽人,但事到临头,所有人还是跑掉了。重要的不是事实是什么,而是大家觉得事实是什么。两次的审问,乃至于之后下达的任务,其实都是给笨人看的,笨人决定氛围,而影响战局的,是那边的聪明人……我要传过去的最重要的东西,是给聪明人的,如果事情顺利,应该已经在那边发芽了……”

  齐新翰想了想,低声道:“那是什么?”

  “呵,我正要跟你们说,这是最重要的东西,暂时应该没多少人能发现,你们待会做的时候。记住千万不要刻意……”

  灯盏的黄光映照在窗户上,房间里的身影交头接耳。隐约响起的,像是恶魔的呓语。

  夜还深,战局两边的人们都在为天亮后的战局做着准备。前一天傍晚的事态,对于祝家庄这边的人们来说,多少算是一针不错的强心剂,早起的庄户交头接耳地叙说他们并不太懂的事情,栾廷玉等人与宁毅碰了碰头,询问需要注意的事项。

  “打仗我不懂。不过接下来几天,大家打的恐怕是一场恶仗,栾教习、几位祝兄还是要保全自己,越能拖得久越好,往外面放人的办法不一定还能对他们造成大的影响。不过有一点要注意。”

  宁毅道:“他们也许会玩什么将计就计的花样,这是最直接的思维方式,如果没人对这边发信号。那是最正常的情况,但若有人往这边给什么约定的信号,就请千万不要相信,一定是陷阱,我发这类任务的时候,选的都是死硬派……栾教习如果能把握好。说不定倒是可以反过来再将他们阴上一次,不过见好就收,也就行了,没有其它的……”

  而也在差不多的时间里,吴用走出营帐。看着随戴宗过来的几个兵卒。

  “他们既然想玩手段,咱们不妨也顺水推舟。借花献佛。入战场之后,让他们跟随林兄弟、花荣兄弟等几个头领,适当的时候依计行事,发出信号,请君入瓮。”

  戴宗笑道:“军师此计,要让他们吃个大亏。”

  吴用笑着摇了摇头:“咱们正面打过去,本就胜券在握,我这也只是牛刀小试而已,奇谋终难撑大局啊。”

  他说完这个,有兵卒朝这边过来,道是营中出事了,有人半夜被杀。吴用等人连忙赶过去,死的却是那名接受了“向高层报告坦白一切后赶快跑掉”任务的兵丁,昨夜戴宗等人已经下令对这些回来的将士加强守护,但半夜时分,这人独自一人被杀死在营帐里,让人割掉了脑袋。

  这事情一时间在周围几个营帐间引起了议论,戴宗让人压下这言论。再过来时,吴用站在这帐篷前,看着里面的尸体,握拳在嘴边,一直都在沉默。

  戴宗低声道:“还是有人受了那边的挟持。”

  吴用皱着眉头,同样压低声音:“有肯定是有的,那些家人还未到梁山上的,若是被认出身份,说不定就会被威胁。”

  “暂时只知道有那双刀门的刘富……只是对下头兵将的统计昨夜虽然说了,此时肯定未曾做完,是否有人在杀人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现在也难查得清楚。”

  “那刘富接的是什么任务?”

  “他说他没有任务。”

  “……此事劳烦戴院长严查了。”吴用咬了咬牙关,随后又伸手按了按戴宗的肩膀,“不要动那刘富,只监视住就好。摆明的离间之计,对面那家伙在小事上,还真是每一环每一环都能扣死,他明知这刘富身份已在所有人面前暴露,干脆留下最大的破绽,这摆明的……是让我们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可惜格局太小!”

  地上那无头的尸身犹如一个对面发来的巨大嘲弄,吴用虽然口中说那人格局太小,但此时在这儿想着,还是忍不住有些咬牙切齿,然后又有消息报来。

  军营之中用来煮早餐溪水上游飘来带有“祝”字的小红布,有人往水里扔了几包东西,可能是毒药或蒙汗药。虽然溪水一直在流,但若是将东西装在布包之中,一定时间内药力还是会不停散发到水中,那边只好叫上一小队兵丁往上游去找,同时让军医检查溪水。

  检查的结果是,一切正常。一个早上,也就是诡异地发生了这两件事,但因为第二件,令得全军的早膳推迟了半个时辰。

  晨曦露出之后,吴用阴沉着脸走进打仗,然后抬头露出一个笑容,语气冰冷吓人,极有气势。

  他环顾四周:“打死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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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一三章 恶念东升(七)

 
  六月初六,独龙岗。

  火焰呼啸,烟柱如龙,冲向天空。

  庄外七歪八拐的道路间,一拨一拨的厮杀。为了最大限度的阻止梁山军队的冲击,独龙岗一方点燃了林木,虽然附近一带水源充足,树木丰茂,火焰没有大规模的传开,但升起的黑烟还是给众人冲锋来去造成了影响,这几天以来,都是独龙岗的阻敌利器。

  或许是被宁毅的手段给激怒,这一天从上午开始,梁山进攻的势头就份外激烈,势若泰山,雷霆万钧地压过来。独龙岗这边抵挡得格外艰难,但好在昨天傍晚梁山的那次退兵,也给独龙岗这边及时加上了一点士气,同时依靠着地利,庄内的人还可以一拨一拨的出去对敌人做牵制,同时三三两两地放出俘虏。

  时间到得下午,庄外的厮杀声还在传来,梁山将领甚至几度往庄园外墙逼近。他们没有打算强攻,但已经频繁的做出佯攻姿态,这是要给庄子里的人不断施加压力。如果说早些天梁山出动的是三到五成的人,今天同时出动的就几乎到了六七成,独龙岗附近的盘陀路有大有小,但真要打起来,总有个饱和度,多了也没有意义,但空余下来的,就过来给这边增添压力,试图使庄内人的神经始终绷在一根弦上。

  庄内庄户休息的院落边,宁毅将手中的伤药扔给祝彪身边的大夫,看着大夫将血淋淋的伤口清洗上药后包扎起来,祝彪握着手中的钢枪,喋喋不休地跟宁毅说着方才在外面对梁山人打了个“反埋伏”的情景。他平日厮杀,凭着一身悍勇与对地形的熟悉屡败强手,但要说计谋,顶多是做些简单的攻其不备。哪有今天与师父联手耍了梁山好几队人这么有技术含量,兴奋不已。

  “哥!我祝彪今天服你,你好样的。梁山那边……今天就跟疯了一样……还有你这伤药也不错。”

  “吕梁山传过来的方子,很难配,我也不多,都拿出来了。”宁毅笑着,“他们打得越来越厉害,你不怕庄子更早被破啊。”

  “哥,你说笑了。我祝彪脾气是差点,但不是笨蛋,昨天师父一说,我就反应过来了。梁山越反常,说明雷大哥你的计策越有用。他们越这样。我打得越开心。”

  祝彪此时不过十**岁的年纪,脾气是傲了些,桀骜难驯,但性子还算爽利。年轻人一开始是因为一身武艺,为了荣誉而打,但梁山过来,其实也多了一份保家的责任。这几日他厮杀得厉害,梁山好些人也在他手下吃了亏。但这样的豪勇背后,看见局势的倾斜,他常常杀得满眼血红。手中却未必没有发抖的时候。此时见了宁毅的绸缪手段,便也坦率地表现了自己的佩服。

  “不过这事情接下来,雷大哥应该还有后手吧?”

  “当然要有。”宁毅笑道,“放俘虏的情况怎么样?”

  “像雷大哥这边说的一样。他们安排了人专门接应、应付这些事,我们便漫山遍野地跑。不过看起来给他们添的麻烦不大了,剩下的那些要不然就不放了?咱们留着当人质?”

  “麻烦还是会有的,只是没那么明显,我们暂时看不到了而已,人还是得继续放,这个很重要,而且在他们完全围困住庄子之前,要把人放完。不过把他们扰乱得越多、越焦躁,打得就越厉害,这方面,祝兄弟还是要有心理准备。”

  “为庄子打仗,自家事。”祝彪点头,大夫已经替他包扎完毕,他坐在那儿动着伤了的手臂,想了想,“其实啊,这种把谋划完全说出来对面都没办法的事情,还真是第一见,雷大哥,真没解法啊?要是你你怎么办?”

  “有啊,很简单啊。”

  “什么?”

  “跟对面一样,严肃军纪,然后硬打。如果可能的话,把放回来的人送到别的地方去。但是他们昨天反应迟了一点,有些人已经藏起来了。再加上我们接下来还在一直往外放人,他们要送人走,也不可能一个一个一批一批的送,所以第一时间应该不会这样做,不切实际。但等到出问题的时候,也就晚了……其实这些人也未必想走,毕竟是出山的第一战,很重要的,谁愿意自己被分割开?”

  宁毅想了想,随后,倒也有几分感叹:“梁山现在是刚刚开始准备大展拳脚,用不完的劲,这种情况下,很多东西都可以被压住,什么问题在血气上来的时候都不是问题,我也是针对这个动手……但这一战若是他们真熬过去了,再进行一次整肃,汲取了教训的话,恐怕整个山东就没人能挡得住他们了。”

  宁毅的这番感叹倒是没有在祝彪这里形成太大的共鸣,他正在仰头想事:“这样一来,倒像是那些说书的先生说得一样了,他们那边什么吴用,咱们这边是雷锋雷大哥你,两边交手……”

  这时候的说书,自然也有军师交锋,你一计我一谋的来来去去,祝彪算不得聪明人,但当然听过这类故事。宁毅却笑起来:“说得夸张了,那边确实是被摆了一道,不过暂时说起来,他们还不会把我放在眼里,只有等到问题扩大的时候……哦,到时候还得请三公子帮个忙,让他们吃个暗亏。”

  听说能让梁山众人吃个暗亏,祝彪眼中一亮:“哥,你说,什么都行。”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的,两人说得一阵,祝彪先是肃容,随后下午的阳光里,露出奸诈的笑容……

  祝家庄这边还在持续的放人,纵然一时间在这边已经看不到梁山一方的麻烦,关于人陆陆续续被放回来造成的影响,梁山内部还是冷暖自知的。

  被祝家庄放回来的俘虏,大部分确实被梁山各个队伍的军法官集合起来,预备集中管制,但仍然有小部分。是通过各种渠道,悄悄回归队伍的。对于许多自觉“精明”的人来说,梁山扩大之后的第一战,对于他们以后的晋身,是至关重要的,如果可能,他们也不希望自己身上染上这类的污点,真正有关系的,便尽量选择了隐藏。

  这类人只是小部分。也未必真会动手做出损害梁山的事情来。而与此同时,众多麻烦而又琐碎的情况,也正在出现。

  第一、此时过来梁山聚义的,有很大一部分人,都是江湖绿林上的好汉。并非林冲鲁达这样的才能称得上好汉,此时梁山军中,真正混江湖的,接近一半。

  这些混江湖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两下子,其中的一些甚至在某地可能是人见人怕的泼皮恶汉,又或是某地的拳师恶霸。他们未必是硬汉。在祝庄的刀枪下,他们会背缚双手蹲着,但是回到梁山这边,他们却并不愿意受辱。我听闻梁山聚义。所以千里迢迢前来助拳,你怀疑我?

  当军法官警惕措施做多一点,这些人当场就会闹起来。这中间其实也有心虚、权衡的心思在,他们心知自己已经被怀疑。在这个全是“好汉”的军阵中,若还想往上走。是不能就这样忍气吞声的,好汉要的就是一口气,哪怕跟人对打一顿,然后惺惺相惜,都比旁人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好。跑过江湖混过绿林的,都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智慧。

  第二、索超麾下队伍是整支被俘,当俘虏被陆陆续续地放回来,人数未齐之前,有些人没法找到能为自己证明身份的头领,军法官只能将他们聚集,严密看管起来,而据说针对这个情况,对面那个名叫“混元霹雳手”雷锋的官府恶贼,安排了一些祝家庄的人手混入其中,刺杀了临时的军法官后逃跑掉。

  这样的情况,对于真正知悉全盘情况的梁山上层众人来说,也确实接到发生了一起的情报,几万人的军阵当中,有一个人在战场上被对方派来的奸细刺杀了逃走,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但落到底层,却是迅速传开,特别是在那些军法官之间,令得他们更加警惕被放回来的这些人,有的因为防范过度,起了几次小的摩擦。

  第三、下午的时候,有人点燃了军营附近的一垛干草,烟尘升起来的时候,看起来简直像是军营遇袭,远远看到的人心中都忍不住疑惑了一阵。而在战场之上的时候,确实有人趁乱杀掉了一名同伴,拿着人头逃去祝家庄。战场上太过混乱,这件事情未曾得到证实,只是据说那人的家庭情报被朝廷知晓,不得已只能这样去做,消息小范围地传了一阵。

  桩桩件件,大小摩擦,以往的军营之中,也并非没有。吴用昨夜做了决定之后,众头领也都对下面下达了命令,一时间,所有的东西处于被压住的状态,只是相熟友人间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这样的事情并不影响战力,也未曾惊动高层。对于吴用来说,这一天里,真正让他感到难堪的,是林冲等人设伏之后,被人反过来利用的事情。

  这天午时过后,林冲等头领按照吴用的计划,朝祝庄那边的人发信号,他们聚集周围准备合围。然而人没有等过来,栾廷玉、祝彪等人趁着他们在一边集中,反倒在附近咬住了兵力薄弱的“赤发鬼”刘唐。刘唐武艺高强,麾下儿郎也是勇猛,抵挡了好一阵子,然而栾廷玉出手老辣,在林冲等人赶过来之前,还是给了刘唐一棒,打得他肩膀血肉模糊,伤势颇重。以后怎样还难说,至少这场战斗中,是再难拿刀参战了。

  这场变故,谁都知道是因为军师吴用的计策,虽然众人不说,吴用也过去诚恳地向刘唐等人道了歉。但转过头来,委实像是被人在脸上甩了一个耳光。事情传开之后,众将领对那边名叫雷锋的官府恶贼的认知也深了一层,如同祝彪所说,竟真有些像是戏文里的军师之间互相拆招了。

  当然,这也只是私底下的说法,六月初六这天,梁山攻势直到深夜才歇,战阵上的事情毕竟才是真正的重点,就算对方私下里用的小阴谋确实给这边带来了麻烦,无法真正扩大到战场上,终究还是没有意义的。

  这天夜里,祝家庄扈家庄那边,说着新“军师”的事情,说着他的布置,吴用的吃瘪,给庄户们打气。而在梁山军营当中,摩擦也在扩大,被隔离的两百多名兵卒已经与其他人起了多次冲突,人们在窃窃私语间说着事态,说着那边有个叫雷锋的家伙策划了这一切。这天夜里,又发生了几起引起骚动的小事情,甚至于又有人被杀,一名兵卒拿着人头试图逃出军营,被人发现,歇斯底里地伤了两人,最终被团团包围。

  “我家娘子、孩子和家中老母还没来得及上山!我的身份已经被他们认出来了!我只能这么做啊!”被围住之后,那兵卒大喊,然后掉转刀锋对准了自己:“我叫耿安!我叫耿安!你们告诉他事情我已经做了!你们记得告诉他啊!我叫耿安!”

  然后这个名叫耿安的兵卒就在众人面前自杀了。

  被抓了几百人,总有些人会被认出来,也总有些人家人还未上山,会有人铤而走险做事,是之前就预料到的。

  这件事情,其实也并不影响第二天的战力,吴用稳守大帐,有条不紊地监督作战,不再让自己被任何东西分心,只要平推过去,对方一切手段都将化作烟尘。

  而有关雷锋,有关对方使出来手段的消息,在六月初七这天,其实就已经浮动得几乎整个梁山底层都在议论了,毕竟事态所有人都是能看到的。底层的议论其实还算不上太大的军心浮动,有各种各样小的摩擦,也不至于改变整个战局状况。这消息膨胀得很快,就连吴用等人,都无法想通它们为何膨胀如此之快。

  当然,战局仍是战局,眼下底层的议论虽然多,但真要扩张到影响和扭转整个独龙岗战事的程度,几乎不可能。战局之外的这件事情,一时间变成所有将领都忍不住关注的趣事,他们确实未曾见过或是听说过这样的作战方法,对方仿佛将一切出招手段都透明地传了过来,所有人都知道、看到,但就是没有人有办法阻止事态的逐渐恶化。

  若是真给他大量的时间,说不定梁山真的因此受个大挫。众人心中这样想着,手下自然想要以更快的方式结束战斗。

  只是,掩藏在那片透明表象下的,真正散发着巨大恶意的催化剂,直到六月初八这日,才终于浮出水面。而只在初七这天,其实已经有人隐隐察觉到了端倪,这人并非吴用,而是此时在军中负责后勤的席君煜,可惜该传开与不该传开的东西此时都已经播遍整个军营,到得初八这日,真正透明的阳谋,才终于……现出它狰狞的形态。

  有时候,感到了恶意,却终于无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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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一四章 恶念东升(八)


       七月初七,下午。

       席君煜从军营中走过去,看着军营中的情况时,欧鹏与蒋敬从前方走过来,三人聊了几句,分开之后又遇上飞天大圣李衮正在营中暂时休息。

       席君煜来到梁山,主要的引荐人还是欧鹏蒋敬等人,大伙儿的关系还是不错的。不过最近一段时间,他又与李衮走得比较近,这是自江宁回来以后有的交情。

       “我看见下面的人一直在谈论那个雷锋,议论他下一次会出什么招,没关系吗?”

       “说得是很厉害,不过挡也挡不住,那个雷锋,做得确实是很漂亮。”李衮笑起来,“不过,大家都能看出来,已经晚了,与其不许他们说,不如让他们知道这点,祝庄哪里还够时间让军心动摇……那些被放回来的,有些人首鼠两端,但再笨的人如今也知道站在哪边,哪里动得了大局……”

       李衮说的也是正理,底层的议论,不代表他们已经变心,中层私下里说起这个,还都是嗤之以鼻。对方虽然在自己这边七寸上打了一下,但力度不够,虽然令人赞叹,但回天乏术了。

       “不过,此次收兵回去,便要厉行整肃了,今天军师他们、公明哥哥都在说这个。独龙岗此战,要按部就班地打完,然后严肃军纪……此事可一不可再啊。”

       两人说着这事,也知道凡成大事者,每多艰难磨砺。这一次打独龙岗,遇上这样一件事,给众人一个当头棒喝,反倒是好事,毕竟事情已近收尾,此后想起来。也会有种披荆斩棘才建立起大事业的感觉,这雷锋是上天给的考验,但此后自然会被扫到一边去了。

       “此时还不可轻敌,这人小手段频出,咱们便不做太多花俏,直接压过去就行!”

       这也是梁山众人的共识了,正议论着,一旁酒气传来,扭头一看。提着一只酒坛的燕青正自旁边走过,看见两人坐在这里,便也过来,在大石头上坐下了。

       自运河一战受挫,卢俊义被官府杀死之后。回到梁山的燕青便时常喝酒。以往他在山上无争无求,性格爽朗,几乎所有人都跟他关系不错,见他如此,便也都开导他,异日必有为卢员外报仇的一天。他颓废一段时间便已想通,但对容貌不再像以前那般在意。平日里喝酒,颌下蓄了短须也不再理会,但山上武艺高强之人都能看出来,燕青偶尔虽然酒醉。但目中精光未息,一直都将自己保持在巅峰状态,而且因为卢员外的仇,他身上杀气已出。几次李逵与他相扑,空手之下被打得比以前还惨。

       燕青此时也只是听着两人说话。席君煜与李衮聊得几句,李衮拍拍燕青肩膀,以示友好和安慰,燕青笑起来:“别这样,我没事。李兄弟,若是你我放对,结果还未可知呢。”

       李衮便也笑:“连铁牛那憨人都在燕兄弟手下东倒西歪,我哪里是燕兄弟的对手。”

       又聊了一阵,方才分开。席君煜回去处理军务,到得入夜,脑子里想的,倒还是有关梁山切身利益之事。他此时已经放眼天下,当然,中间会回去杀掉那对狗男女,不过那不重要了。此时虽然被吴用忌惮了一点,但梁山大势方成,来日方长呢,有的是自己发挥的地方,脑子里想的,也是梁山今后的发展路线。

       这期间,又不自觉地想到“狗男女”,想到狗男女,忍不住想起宁毅,这家伙确实是个厉害的对手,心狠手辣又能运筹帷幄,不过当初自己跟他的接触不多,依稀记得,当初苏家皇商的事件中,他说过一句话,似乎是:“事情要从前往后想,也要从后往前想。”陡然间,脑子里似乎闪过了一些什么,但随后细想,又难想得明白。

       此时梁山军营里燃起篝火,外面仗还在打,营地里的气氛也还不错,梁山行军之时,并未完全禁止饮酒,但对每人发下的量有限。外面的仗还在打,一拨拨的出去又回来,如此渐至深夜,席君煜睡下了,到得凌晨又因为睡不着而醒过来。走出营帐,夜风微凉,他整理着脑子里的东西,看着军营中的状况。

       大家都在议论着一些什么……底层的议论动摇不了整个士气,但离开底层呢,中层、高层,交头接耳的时候,大家在议论些什么……

       不对,事情想得太多,我已经被他得逞了,只有聪明人会多想,这样一想,反倒令军心动摇,这些事情,我提都不该提起来……

       他走回帐篷,然后又走出来,拍了拍头。

       在那些交头接耳的时间里,大家说的是……说的是那些看起来被人嗤之以鼻的言论,看起来太幼稚,太虚张声势,没人会信,大家听到以后,第一时间就能找出来当中错的一部分,而且跟手下说,安抚军心……但若是这样……

       他环顾军营中延绵的篝火,若是这样想,真正被感染的,不止是底层。消息为什么会传得这么快,膨胀得这么厉害,两天的时间,对这些消息最为上心的,是军营中的中高层。他们在说话,在交头接耳间反驳,却没有任何人将事情拿到台面上来说,因为那些信息在第一时间进入脑子里就显得太幼稚了。那么繁琐的阴谋,大家注意到的,都是阴谋本身的恶毒,但是,只要严肃军纪,在战场上多注意一些,在底层之间,动摇不了士气……

       那真正会动摇士气的是什么……是哪些人……

       他看着这军营,想起自己在想的东西,每一个目力所及的瞬间同伴在低声议论和嘲笑的东西。再映入眼帘的,就像是一个隐而未发的巨大火药库,如果真有可能点燃,假如这从一开始就是对方的谋算……

       不对,这是我倒果为因的想法,我已经让他得逞了,我不该想这些……

       **************

       砰。

       椅子反着放在牢房前方的地面上。拿着一只馒头的富家公子坐下了,灯火明亮、澄黄。

       “早上好,现在天还没亮,我又来打扰大家了。”

       这是祝家庄,前方牢房房间里,关押的是索超、秦明、黄信等几名梁山头领,由于宁毅也已经不是第一次过来,他们也已经习惯,只是恶狠狠地瞪他。

       “馒头要不要?要也不给你们。这是我的。你们有好酒好菜可以吃……我是故意的,给你们吃好酒好菜,让你们不想死,所以馒头这种可以让你们视死如归的好东西,我才不让你们沾呢。”宁毅跨坐在椅子上。用力咬了那馒头一口,然后顺手扔到牢房墙角,嫌恶地咀嚼着,“——真他妈太难吃了!”

       那边黄信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他娘到底想干什么,每日里来这里聒噪……”

       “你想要跟我交流。”宁毅指了他一下,笑起来,露出了牙齿。“不用再掩饰了,你看,你想跟我交流,要么是试探自己活下来的机会。要么是色厉内荏,想要让自己心里不那么害怕……因为我早就说过了,只是跟大家汇报一下情报。”

       他手掌拍在一起:“今天是六月初八,大家都知道。局面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话说那祝家庄外所有的陷阱工事都被破坏。腾挪的空间已经不多,顶多支撑半日,梁山贼寇……对不起,照顾一下你们的心情,梁山好汉,就要攻城,你们觉得我这样想不想说书先生的口吻。”

       秦明看过来:“差多了。”

       “你也想交流。”宁毅笑着点了他一下,无声地动了动嘴巴,然后站起来张了张双手,“就好像每一个恶劣的阴谋都希望有人能够看懂!而在阴谋实施的过程里,阴谋家最希望的是能够直接看到事情的进展。诸位都是梁山之上的精英,对山上的情况都清清楚楚,所以我说给你们听,也邀请你们参观了我做事的办法,到底有没有用,你们心里有一杆称,所以如果你们心里真心觉得梁山要出事,那我就赢了……然后各位也许还会因此放弃梁山,跟小弟合作,让那帮贱狗输得更惨一点……”

       他一面说,一面提着一把弩弓,走到牢房前方,指向隔间里的一个人:“矮脚虎王英!”

       “你、你要干什么……”牢房之中的矮胖子在里面坐起来,“我、我愿降……”

       “啊?这么干脆?”宁毅眨了眨眼睛,片刻,“对不起,我对你有点……偏见。”

       他扣动扳机,旁边隔间里陡然响起来:“王兄弟!”几个声音响成一片。

       宁毅正拿着弩弓往回走:“因为你每次看我身边那位王兄弟都色眯眯的……你们叫这么大声干嘛!我确实对他有偏见啊!他每次啊,看我身边那个王兄弟,都色眯眯的像只乌龟!你看他,又矮又锉,那我身边那位王兄弟他是个男人嘛!长得漂亮又不是错!而且他们都姓王,是注定不能在一起的啊!”

       宁毅咬牙切齿,那边也是瞪大了眼睛:“他说降了,你还杀他……”

       “降了?你们以为谁都能降了不成?”宁毅面色冰冷地笑起来,“降了就没事了?欠下的债呢!哦,想升官,杀人放火受招安!你们让好人怎么活!想死?有机会的,这两天时候到了,就会来问问你们,到时候,你们摇头就可以死了,人生自古谁无死,不用看得太重要了,很简单的。现在我们还是回到阴谋的问题上来,这两天的事情,大家也已经看到了,今天上午,我们就会放出最后一批人……”

       索超冷笑起来:“你当你那点乱七八糟的小谋算真能动摇梁山根本不成?”

       “我就喜欢有人问出聪明的问题。”宁毅笑着摇头,“还不行吧,你们看,你们都知道不行,虽然放出去很多人,造成了很多麻烦,但是大家都知道,撑过去,事情就完了,所以对打仗的影响,还不是太大。所以今天带回去的,是一些很重要的消息,毕竟今天过后,我们就没法用这样的阴谋了。所以我会把所有的事情,全都戳破。”

       他在椅子上坐下,想了想:“人的说话,是个很奇怪的东西,有时候看起来作用不大。但就像是我在这里说,你们可以装作无所谓,但我说的,你们都能听到,听到。就会进入脑子,进入脑子,就一定会开始想点什么。把握住这一层,就能选择进入对方心里的东西,所以……我们现在已经是这样的状况了。我给你们好酒好菜,最后也许还会给你们一个选择,你们既然只能坐在那里面,就不妨也坦白一点,仔细想想,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因为这场战斗的胜败,不是一个人的意愿可以左右的。”

       牢房了沉默了片刻:“从一开始。人被放回去,那边就接到了最复杂的信息,梁山那边的人手,不会完全放在调查这件事情上。一百多人听到的东西,零零碎碎的,恐怕到现在他们都归纳不清楚。正面强攻,是对的。换成我我也只能这样做。”

       “对于那边军队来说,底层的议论。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对回来的人已经尽量做了隔离,他们上不了战场,就算有些隐藏起来的,战场上他们也不敢乱来,他们还想观望。这个时候,真正会动手的,也是少数几个被认出来了,而且家人还未上山的,再剔除不敢动手、找不到机会动手的……剩下的影响,对整个战局来说,无伤大雅了,也远远到不了让人草木皆兵的地步。”

       “但是,真正能影响大局的,是什么人?”

       宁毅笑了起来,微微顿了顿:“每一个团体,都会有一个聪明人,有一根主心骨,聪明人告诉下面的,我们不会输!士气就不会真正散掉,他们在军队里,组成整个中层,你们梁山的中小头目。战场之上大的消息他们都知道,也会跟下面商量……别说不是。你们都清清楚楚。事实上,从那天晚上当众退兵开始,你们就一直在帮我做宣传。”

       “做一件事情,每一环都很重要,最重要的是,一环扣一环之后,他们能够起到的……呃,化学连锁反应,也就是一加一等于三。我将他们放回去,真正要等着扩大的,不是那些人被我威胁做出什么事情,或者不是你们底下的那些人互相猜忌,引发以前的矛盾,只有这点麻烦,事情太小了。我在等的,是所有的聪明人心里都接收到我给他们的煽动,这个煽动,不在两次的审问里,不在最后的任务里,最讲究的,是跟那些放回去的人说任务之前……说的那些话。”

       宁毅看着众人:“当朝右相要灭梁山,你们影响武朝北伐,动摇国本!皇上都大怒了。武瑞营被下了死命令……你们梁山上山头林立,就不怕身边的人反水?不怕身边的人在战场上抽冷子给你来一下?不怕有人倒戈?你们老大想招安,宋江跟林冲、武松这些人不合,那些被逼上山的朝廷降将心怀怨念……等等等等,我说得是不是有点幼稚?有点虚张声势?”

       宁毅笑着:“你们一听,马上就能听出来,心里冷笑,这家伙在发任务之前还虚言恫吓。你们第一时间就看出来,我的目的是为了让你们互相猜忌,所以你们就不猜忌!还会跟下面的人说,虽然我们梁山有些问题,但这个人就是负隅顽抗而已,照啊,谁都看出来了,对不对,我只是把事情用幼稚一点的办法点破了而已……人心啊人心。”

       “一开始,你们想的是,梁山怎样也不会败。然后你们想,虽然梁山有问题,但这次不会败,我说的那些,自己都没有底气……从这个‘怎样都不会’,到虽然,这就是我要递过去的最重要的暗示,一百多人,口中的说法首先是跟他亲近的人说,吴用压不住,军中的将领和中层都会盯着,会不会有什么人真的被煽动,然后他们互相议论,给自己打气,过了这次就天下太平,越打气,他们就想得越多。恭喜,两三天的时间,军营里的聪明人,应该都商量过很多遍了,我要传过去的话,那些没人会信的谣言,已经压到他们心里了……”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说得有那么一点点的道理了?”宁毅笑望着牢房里的人,“那如果我告诉你,今天早上要放过去的人,每一个……都听我说过这些了呢。”

       “最后的这些人,每一个都多少有点背景,我只是跟他们说,告诉他们老大,现在是什么情况,方便想想,站队。他们或许对梁山忠心,但传个话还是会传的,毕竟决定由上头拿,我觉得就算吴用察觉到,应该也封锁不完……今天上午,当这些聪明人环顾四周,察觉到周围每一个人心里的想法,然后再跟我说的做对照,你们说……他们会是什么感觉?”

       “火已经在点了。”宁毅偏过头,看了看外面的黑暗,“哦,还有一点,今天这些人,还带了些谣言去,听起来也很幼稚的,像什么宋江想招安,早就跟官府接洽了,其实宋江不想招,但是下面的人觉得他想招……呃,呼延灼早就不满了、吴用是个蠢货,他每一步都被我算中,还排斥其它的聪明人,二龙山的那些头领觉得,宋江根本不该当这个老大,所以跟官府勾结想要推翻他,曾头市其实是宋江害死了晁盖,所以当朝晁盖手下的一些人也跟官府接头了,还有朱武比较喜欢史进……”

       “梁山的大头领里,早就有些人想要弃暗投明,我们受右相的命令,做事滴水不漏,你们以为我们是今天才打的梁山的主意吗?现在打祝家庄,他们会在关键的时候出力,阴死大家……”宁毅絮絮叨叨的说着话,这时候,外面有敲门声响了起来,宁毅走到门边,听人说了片刻,露出笑容,接过一个小木箱子,他捧着箱子过来,放在木桌上,打开。

       “当当当当!惊喜!”

       那是一颗人头,所有人都认识的人头,宁毅放下木盒的盖子,趴在桌子上,双手撑着下巴忘情地端详:“这样说起来,那些暗中投靠了朝廷,准备阴死大家的家伙……到底是哪几位呢?啧,真是太坏了……”

       如此说完,看了一阵,他忽然想起来,然后捧着人头笑眯眯地出去了:“啊……还要拿去给那些要被放走的人看看,拜拜……”出去之后,又探头进来。

       “哎,对了,你们到底怎么想的?今天人家就要逼到庄子外面来合围了,士气如虹,实力相差还很悬殊呢。我为了把实力扳平,还准备了一些事情,譬如我准备了一些大喇叭,让人在攻城的时候对着外面喊话,呵呵,听起来是挺异想天开的,那你们觉得……我是有机会了呢?还是依然徒劳无功……呃,我待会过来听你们的意见。”

       牢房内,秦明等人坐在那儿,面容肃穆。

       不久之后,天就要亮了,梁山军营之中,有一个人,少了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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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五章 恶念东升(九)

  赤发鬼刘唐死了。

  接近天明的时候,巡逻的士兵发现了刘唐营帐内的不妥。前日在对阵独龙岗的攻伐之中,刘唐陷入栾廷玉、祝彪合围,肩上中了栾廷玉一棒,这两日皆在营帐之中休息。凌晨时分巡逻过来的士兵发现应该守卫在营帐外的兵卒不见了——这样的事情在梁山之中倒也不是多么奇怪的事,但他还是朝营帐里看了看,然后就闻到了血腥气。

  正在养伤的刘唐被砍去了脑袋,连同看护他的士兵,守帐篷的士兵,一同死在了营帐里。

  这两天夜里梁山军营之中并不安宁,临时的整顿军纪难以立竿见影,但中小头目对下面的掌控还是抓得更紧了些,因此尽管气氛紧张,一般人还是比较自觉。然而谁也没想到,区区两天多的时间,对方放出的骚动,就已直接蔓延到军中头领一级人物的身上来。

  赤发鬼刘唐武艺高强,在梁山之上,是跟随晁盖起事的元老级人物,就算后来换了宋江,也是丝毫不敢怠慢。当得知这消息,吴用等人赶过来时,宋江已经在刘唐的尸身前哭了出来。

  “谁干的、谁干的,我刘唐兄弟……我刘唐兄弟的头一定要找回来!找出干这件事的人,我宋江要将他千刀万剐!”

  话可以说得很重,但在事实层面,听说了这件事的头领一时间就都有些茫然和迟疑。

  谁干的?人头已经到哪了?

  前者追索起来肯定相当复杂,而后者。一时间只能当做人头还在营地当中的可能性去推测,但如果大规模搜营,引起的波动太大。戴宗第一时间安排手下严查,同时询问周围营帐中刘唐的直属兵将昨夜的状况。然而刘唐受伤以来,需要安静,大家收敛着要么早睡,要么去了其它的营帐,这些直属亲兵地位都不低,军法难管,询问之后。也没能发现可用的情报。

  事情神不知鬼不觉。追查起来如此麻烦,对方在军营中的地位肯定通了天。但这个想法一时间没人敢说,大家都只能压在心里,毕竟可能性虽然不低。但也只是可能性。说出来徒然动乱军心。对面那恶贼说不定就要捧腹大笑。

  到了大帐之中,众人暂时只能将这件事压下来。由于消息管制及时,刘唐的死讯在中层头目中也未曾传开太广。知道的大头领基本都对属下下了禁口令,至少暂时得把事情压住。

  有关此事暂时只能内部做调查。祝家庄眼见便没有了腾挪的空间,估计小半日便能开始准备进攻庄子,天亮之后,梁山兵将便开始大规模出动,预备清除攻击庄子的最后一些张开,以其军队能在庄子附近完全展开,同样的清晨,栾廷玉等人还在一拨一拨的放人。

  上午时分,吴用与宋江在大帐外看着战况,等着消息一波波的传来,一些回来歇息的将领也聚在附近。戴宗忽然领了人过来,看看周围,神色有些严肃地要与吴用宋江说话,宋江却以为是带来了刘唐的消息,主动赢了上来:“戴院长,可是抓住凶手了。”

  “尚未……有些事情,要跟哥哥说说。此人是被那边放回来的兄弟……”

  “哦。”宋江点了点头,努力地保持和颜悦色,“那……”

  他原本的意思是既然放回来了,按以往那样做就好,但戴宗神色犹豫,他或是不想让周围的头领参与进来,但事实上,大家都已经注意到了他。宋江道:“到底是什么事,戴院长你便说出来。”

  戴宗咬了咬牙:“刘唐兄弟的头……在祝庄……”

  宋江愣在了那儿,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面部表情还是扭曲了起来,还未说话,戴宗又道:“那雷锋……让他带话,动手的是营中的一位大头领……”

  梁山之中首领众多,虽然此时还未明确排什么天罡地煞,但要说大小,总还是有个概念的。宋江听了,气得吼道:“这等赤裸裸的挑拨离间之词、这等赤裸裸的挑拨离间之词……我岂会信他!他摆明想离心我与众位兄弟,我进了祝家庄,必定要活剐此人!”

  听说了刘唐的事情,在场众人都是勃然大怒,有的当场在冲出去带兵要继续攻打。众人心中其实也有些疑惑戴宗此时的表现,他一贯精明,此时竟然会将这种话当众说出,然而在戴宗那边,却意识到这类话语恐怕已经在营内传开,他在那边站了片刻,终于又道:“这人……还带了一些话,我觉得,公明哥哥、军师恐怕还是要听一听,这些话语极其恶毒,但恐怕……压不住……”

  宋江看了看那俘虏,转身走向大帐:“那便都进来听听,我梁山营内,岂有事情要瞒着众兄弟!”

  在场众人有的便表示听不听都无所谓,有的则跟着宋江进了大帐,各自惊疑。众人才进来刚刚坐下,陡然有人来报,道祝庄已经将刘唐首级挂在了庄子外墙上,里面还叫了人一齐大喊,倒是有人投诚,送了刘唐首级过去。宋江等人沉默半晌,向那回来的俘虏说道:“他让你带什么话,说!”

  那俘虏一脸苦涩,看看众人,片刻后,终于还是说了起来,不片刻,营内的气氛就已经变了。

  “……那个人说,营内反应的每一步,他都已经算好了,让大家自己去看,是不是这个样子……所有人都心里有数了,还说,只是两三天的时间,营地里就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为什么,因为咱们这边觉得幼稚的那些事情,都是他故意埋的陷阱,他选了个地方,挖坑的是我们自己……他说,这事情完全说明白了,咱们也没办法。投诚的人已经有了,只会越来越多……还有,说军师是……是……”

  “住口!”

  那边说得一阵,宋江砰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众人情知对面说的必然不是什么好话。然而稍稍印证,从六月初五开始的三天里,对方一步一步的设下陷阱,如今梁山军营的整个中下层头目恐怕都已经被那些看似幼稚的说法感染到,只要让他们自己意识到这一点,环顾四周的时候……对方这番言论连营帐里的头领都觉得无法辩驳。何况是那些人。他们心中的感受,就可想而知了。

  “这等大逆之言,可曾、可曾在营地里……”

  宋江咬牙切齿地想要询问,但看看戴宗的表情。就已经明白了。正因为戴宗意识到事情已经在扩散。控制也已经是徒劳,才可能允许出现现在的事情:“这次他们放回的大概是最后三十余人,但只有十余人……被控制住。大多数……都是中小头领手下的亲信……”

  能够让营帐中众人无法辩驳的言论,这些人听了,必然也会觉得“可能”有道理,哪怕是这个可能,就算他们心中未曾背叛梁山,也会为了给自己和兄弟留条路,选择传个话让上头自己判断。哪怕他们知道这样不好,也会想着别人会这样做。在场的人堆这点都清楚,事情根本不可能压住,甚至于外面的、里面的一些头领,可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只是谁也不会说出来而已。

  吴用坐在那边,脸色铁青的没有开口说话,但若是坐在侧面的,就能看见他的一只手一直在抖。确实,谁遇上这种事情都憋屈,憋屈得难受,从六月初五开始,每一步都走在对方的陷阱里,这一边原本是自诩掌握大局,对方就算用些谋略,也无法翻盘,然而到了今天这一步,当对方的设局真正打击到自己这边的根本,意识到那危险时,一切的感觉就都不一样了。

  这样的阳谋,把所有的事情都摊开给你听。甚至于在今天这一轮到达了极点,对方就是坐在那边摆明了说,我就是在挑拨离间你,我就是这么挑拨的,我说的话,可能全都是假的,可你还是得信,你不信,肯定有人信,肯定有人出卖你,因为人家也许就是这样看你的,因为此时的梁山军队跟人是个什么样子,你们自己清楚,越清楚,越完蛋。

  只要能想的人,就落入圈套,而落进去以后,想与不想,就都没有区别了。

  那是无限的死循环。

  刘唐的死应该已经传开,军营当中不知道有多少的议论,对方的这些话此时恐怕还没有大范围的传开,但不少的头领恐怕都已经心中有数。吴用按了按额头,想要说点什么,陡然间,听见营帐外传来喝骂与争吵声,但随后倒是没有吵得太久,有人劝架,双方大概也保持了克制。这之后,在外面厮杀了一阵的李逵与武松掀开营帐门进来,李逵犹是一身戾气。宋江按捺住情绪:“怎么了?”

  李逵放下板斧不说话,嘴巴动着,武松在旁边迟疑了片刻:“是樊瑞与项充,他们在找李衮李兄弟……”

  吴用稍有些呆滞的目光转了转:“李兄弟怎么了?”

  “现在还不见他,他们找李兄弟身边的亲兵询问,亲兵说……昨晚最后见到李兄弟,是李兄弟深夜去探刘唐哥哥的伤,然后就没回去过,铁牛他因此……骂了两句……”

  那“混世魔王”樊瑞与“八臂哪吒”项充本就是与“飞天大圣”李衮在芒砀山聚义的兄弟,后来一同上了梁山,虽然地位不是非常高,也是颇为抱团的。李逵性子火爆,才从战场上下来,看了刘唐的脑袋,也是生气,正遇上这事情,当时忍不住随口骂了一句,樊瑞便与他争吵起来:“你骂我兄弟,你敢骂我兄弟,我兄弟说不定此时也已遇害了!”

  当时武松插手,双方都克制了一下,此时李逵生着闷气开口道:“这贼厮鸟,若是……”

  宋江轰的一拍桌子:“你闭嘴——”这一声震彻整个营帐。一时间,连李逵都被吓到了。吴用牙关抖了抖,低喃道:“离间计、离间计……”

  坐在一旁听了许久的鲁智深道:“这样下去怕是不好再打了……”

  他这话语中已有退兵之意,环顾四周,众人一时间也不好说话。吴用站起来:“不行。”

  他此时身体都有些抖:“强攻、此时只能强攻,公明哥哥,众位兄弟,此局不下,梁山便毁……梁山便毁了啊。”

  这句话犹如放出去的梦魇,在营帐内传开,众人脸色各异,都是惊疑不定,互相对望。营帐外,也有许多人已然了解了事态的发展,席君煜本是想来大帐之中的,他看见了李逵与樊瑞等人的冲突,又在帐外听了一阵,此时抬起头,六月初的天光明媚而绚烂,但此时,却俨然有寒气笼罩了下来,附在每一个人的身上,令人脊背发寒。从六月初五到现在,每一项事情,大家都明明白白的知道,可为什么会变成这一步的,在众人眼里,确实既清晰透明,又诡异得令人无法理解,他们……从见过这样的事情,甚至于连听说,都未曾听说过。

  “三天……才三天……”席君煜轻声低喃。

  从六月初五的下午到六月初八的上午,刚刚好三天,与其说是打仗,更像是有人在对面放出了一场最恶毒诡异的梦魇。阳光下,几乎每一个得知事态的人,都忍不住勒马横刀望向祝家庄的方向,感受着寒气的降临,心头空白了一瞬,然后,难知何去何从。

  “怎么会……这样……”

  事情荒谬得令人几乎要笑出来,没有人愿意相信,可是梦魇正在从人的心中逃出来,侵占身躯,具现出它的形态,只要再往前一步,谁都能看到,这一切就将变为张牙舞爪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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