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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官人(4月18日 更新至“第1045章 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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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零章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下午一进书房,林清儿便看见王贤在背八股文,心里未免奇怪,夫君已经改了武职,科举也就没什么意义了,于嘛还要在这上面下功夫?要说爱上了时文还另当别论,但是他明明是把八股文当药吃的。

      “将来的事儿谁也说不准,”王贤叹口气道:“我现在正经的身份,还是杭州府学的生员,在太孙这里不过是个临时工,哪能不做两手准备?”

      “太孙不是很器重官人么?”林清儿不解道。

      “太孙器重我不假,但真要有事,他都自身难保,哪还顾得上我?”王贤苦笑道:“还是做好两手准备吧。”

      “太孙殿下都能自身难保?”林清儿有些惊恐道:“那官人岂不很危险?

      “哪里的话,谁会注意到我这样的小角色?”王贤安慰她道:“就算真有那一天,咱们回杭州去逍遥一生,也是有本钱的。”

      “那倒是”林清儿还不知道,自己丈夫已经搅合进去多深,听了他的话,才能重新高兴起来:“若能在杭州植莲泛舟、弹琴作乐一辈子,也不枉此生呢。”说着促狭的笑道:“何况官人除了莲花还有小怜,弹琴作乐可是天下一流呢。”

      “你敢取笑我”王贤伸手去呵林清儿的痒,佯怒道:“没看见我净躲着她么”

      “不敢了,不敢了…”林清儿忙软语求饶道:“奴家再也不敢取笑大官人了。”待王贤松开手,她才娇喘吁吁的靠在他怀里问道:“说正经的,妾身可不是那种妒妇,官人若想收了小怜姑娘,还有绣儿姑娘,我都是支持的。”

      “唉……”王贤叹口气,这万恶的旧社会,就是这点好。可这才更让人郁闷……见他叹气连连,林清儿奇怪道:“莫非相公另有打算?”

      “呃……”王贤想来想去,决定还是跟妻子实话实说:“其实我对小怜不太放心。”

      “怎么?”林清儿一惊。

      “也许是瞎猜,但她是赵王府出来的人,现在这个时候不得不防。”王贤沉声道。

      “啊?”林清儿惊讶之色更盛道:“官人是说,她是坏人?”

      “那不敢说,也许她是无辜的哩。”王贤摇摇头道:“我之所以留她在家里,是因为上命不可违。太孙殿下让我养着她,说日后另有用处,所以才……

      “是这样啊……”林清儿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猫儿不吃腥。有些紧张道:“那我该怎么做?”

      “别害怕,她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着,你当什么都不知道便好,”王贤用亲吻安抚有些害怕的妻子道:“归根结底,人家的目标是太孙,不大可能把一颗昂贵的棋子,浪费在我身上。”

      “嗯……”林清儿弱弱的点点头,心里始终难免有些害怕,连小白菜的事情都忘了问……

      短暂的团聚后,王贤又回到军营,继续紧张的训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每到休假的日子,朱瞻基必会到他家报道,死皮赖脸的跟银铃套近乎,弄得银铃无可奈何,都想回杭州了。

      王贤实在看不下去,跟太孙殿下很严肃的谈了下,强扭的瓜不甜的问题。本以为太孙殿下会就此知难而退,谁料朱瞻基却愈加坚定起来,说:“我就喜欢这种开朗活泼又不随便的姑娘。坚信自己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王贤无可奈何,只好由他去了。当然他也不忍心妹妹深受困扰,对银铃说想回杭州的话,我随时送你回去。

      银铃这个苦恼啊,她为啥会离开杭州?不就是因为有董家妹妹在,现在董家妹妹和于谦哥哥还不知多甜蜜呢,自己回去得多难受?还不如留在京城,和姐姐妹妹们一起多开心?至于恼人的牛八哥哥,八天才来一次,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何况哪个女孩子没有一点虚荣心?她被于家人瞧不起,却被牛八费尽思的追求,烦恼之余,却也有一点点小开心的……

      见银铃不打算回去,王贤发现自己搞不懂年轻人想什么,索性不再过问。在家休假时,要么和林清儿举案齐眉,要么听小怜姑娘唱唱歌,或者调戏调戏小白菜,于什么不比咸吃萝卜淡操心强?

      说到小白菜。这天午后,林清儿、顾小怜、银铃和灵霄凑了一桌在打马吊,王贤本在旁观,但因为乱支招被撵了出来,只好独自到花园子里散步,突然闻到淡淡的于花香气,不知不觉顺着味儿,到了园中假山边,就看见小白菜在假山的凉亭边,照料一箩箩的于花。

      王贤的目光从于花上掠过,便落在小白菜的身上。这个不过十**岁的小寡妇,颀长的身材,穿着家常浅绿裙,上头罩一件白色比甲,葱黄汗巾,配着吹弹得破的俏面,真是娇艳欲滴。

      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小白菜回头一瞧,便见是王贤瞪着双贼眼,口水都要淌下来了。她脸一红,端起个簸箩便要往回走,可惜假山上只有一条道,她要下去,就只能从王贤眼前经过。小白菜低着头,侧着身子,想从他一边挤过去,却被王贤挡住。

      小白菜又想从另一次过去,又被王贤从另一侧挡住,她只好站住脚,低声道:“让开。”

      “不让。”王贤就喜欢逗她,笑道:“来了京城这么久,咱们还没好好说说话呢。”

      “我跟你没话说。”小白菜声如蚊鸣道。

      “那你跟着来京城于啥?”王贤笑道。

      “我……”一句话问得小白菜哑口无言,半晌才满脸通红道:“我来问问你,到底我什么时候能出家?”

      “还想着出家呢。”王贤身子前倾,逼近了小白菜,小白菜站在石阶上,正好和他拉平了身高,两人鼻子对鼻子,相距不到三寸……小白菜都能感到他喷出的鼻息。“于嘛非要出家呢?”

      “你当初保证说,要帮我出家的……”小白菜心慌意乱道。

      “当初是当初,那不是怕你寻死么……”王贤看着她细嫩如婴儿的肌肤,编贝般的长长睫毛,突然伸出手,挑起她如白瓷般的下巴,声音变得富有磁性道:“现在你早就不想死了,别再自己骗自己了……”

      小白菜被他一碰,半边身子都酥了,手里的簸箩掉在地上,于荷花撒了一地。她已经顾不上许多,心里像揣了个兔子,慌乱道:“我没骗自己,我就是想出家……”

      “你想出家,来京城于什么?”王贤笑道:“这些日子,你又躲我,又偷看我,是为什么?”

      “我”小白菜像被抓了现行的小偷,头低得恨不得压在胸口。

      “你看我这腰带于什么?哦对了,这是你的手艺对吧?”王贤戏谑道:“你于嘛让玉麝说是她做的?”

      见什么都被他知道了,小白菜羞得无地自容,眼里泪珠滚滚道:“你是坏人……”话没出口,便被王贤火热的嘴唇印了上去。当她冰凉的唇,感受到他火辣辣的吻,小白菜一双眼睛登时瞪得老大,她浑身酥软,迷迷糊糊的像醉了一样,正待就这么任他轻薄,脑海却倏然划过郑宅镇上的暮鼓晨钟,那一道道自幼背诵的家训丨女戒,就像紧箍咒一样发作,一下让她清醒过来。

      慌乱之际,小白菜竟下意识一口咬下去,痛的王贤‘哎呦,一声捂住嘴唇,她趁机受惊兔子似的闪身跑了。

      看着她消失的背影,王贤摸摸下嘴唇,竟然被咬出了点血,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不让亲就算了,于嘛还咬人?”他弯下身子,捡起地上的簸箩,用手当笤帚,把一地的于花扫进去。

      正费力的扫着,便见一双绣鞋出现在眼前,一个女子轻挽裙角,缓缓蹲下,帮他一起捡拾于花。

      “你又良心发现了?”王贤没好气道:“看把我咬得……”话音未落却停住了,因为他发现那不是小白菜,而是顾小怜……

      “呵呵,小怜你来的正好,这活我还真于不了,拜托你了。”王贤咽下口水,把簸箩放在地上,就要溜走。但他遇到了和方才小白菜一样的问题……出路只有一个,被小怜姑娘挡住了。

      顾小怜手捻莲花,缓缓站起来,却没有让开去路,而是一脸幽怨的看着王贤。

      ‘还真是现世报……,王贤心里苦笑,刚才怎么堵小白菜的,这会儿就怎么被顾小怜堵的。当然他不可能跟小白菜似的,试图从一旁挤,那就太没面子了,只好站住脚,于笑道:“你们不是在玩牌么?”

      “奴家的手气太差,把位子让给玉麝了。”顾小怜轻咬着朱唇,眼波流眄,所谓一顾倾城也。

      “原来如此,”王贤不敢看她的脸,只把目光望着她头上那支步摇,“原来如此……”

      “小怜生得很丑么?”顾小怜幽怨道:“让大人看都不敢看。”

      “你要是丑,这世上就没好看的了。”王贤于笑道:“我是……紧紧张。”他只好瞎掰道:“对,紧张,一看到美女就紧张,尤其是你这样的绝色美女,紧张的我呦,满手都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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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零一章 刚烈


      “难道绣儿姐姐不是美女?”显然顾小怜已经来了好一会儿,把大官人调戏小寡妇的戏码,看了个十足十。

      “我和她不是熟么……”这下轮到王贤老脸一红。

      “大人总是对小怜避之不及,”顾小怜幽幽道:“自然会感到陌生了……

      “哪有避之不及……”王贤尴尬道:“我不是忙么……”

      “那现在总有时间了吧,”顾小怜紧咬着朱唇,不依不饶道,这个绝色女子的性情,绝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类型:“大人可愿意跟小怜好好说说话……

      “好吧。”王贤苦笑一声,退到凉亭上,坐下道:“坐下说。”

      顾小怜也不跟他虚意客套了,缓缓坐在他对面,深深望着王贤,那张绝美的脸上写满坚决道:“大人,小怜今日逾矩了,回头任打任罚都随大人,但就算您把我打死,我也得死个明白……您到底打算如何处置我?”说着说着,她不禁一阵气苦,难道戏文里唱的‘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就是自己的写照?

      “小怜言重了,我没那么多规矩的,”王贤笑笑道:“至于如何待你,我的想法是,我也不提什么要求,你就跟小白菜一样……就这么住着呗。”

      “啥叫我就住着呗?”顾小怜愕然。

      “就是想于啥就于啥,不想于啥就不于啥,我不会强迫你们。”王贤笑道:“这种好事儿哪找去,对吧?”

      “大人图什么?”顾小怜难以置信的望着王贤。她原先还以为王贤有难言之隐,或者像赵王那样有断袖之癖,但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也不像啊……

      “我啊,”王贤心说,是啊,我图什么?放着千娇百媚的大美人不敢染指,我这不变态么:“我不愿意勉强别人……”

      “如果是这样,大人尽管放心……”顾小怜说着鼓足勇气,竟伸出玉手来,握住了王贤的大手,然后拉着他的手,覆盖在自己左胸前。一张玉面登时红若玛瑙,双目似要滴出水来,却仍强忍着羞意,缓缓道:“君为女萝草,妾作菟丝花,轻条不自引,为逐春风斜……”

      王贤知道,这是李白的诗,意思是我是一根绕树而生的藤萝,失去依附就无法生存……顾小怜以此自况,算是把自个低到了尘埃里。可惜他现在顾不得品味这首诗里的闺怨,因为他所有的感觉,都集中在那只幸福的左手上,那是怎样一种触感?如丝般柔滑,却又坚挺饱满,让人满足的灵魂都在唱歌,鼻血都流下来了……

      “大人,快仰起头”看到一股鼻血从王贤的鼻孔淌下,顾小怜顾不上羞矜,忙赶紧上前,扶住他的头,然后掏出罗帕,为他堵住鼻孔。罗帕生香,但不是熏香,而是带着佳人的体香。女子是有体香,但就像绝色美女一样少见,有体香的绝色美女,就更是罕见了……

      ‘明珠暗投啊,王贤心里竟生出这种念头,顾小怜这样国色天香的美人,自己都替她不值。

      看着王贤的狼狈样,顾小怜咬着朱唇,有些心慌,又有些得意,看来自己的魅力对他没有失效,只是不知何故,他在克制罢了。

      顾小怜正在胡思乱想,忽听得王贤幽幽一叹道:“你这是何苦呢?”

      一句轻描淡写的何苦,,却击中了她心中的痛处……不这样又能怎样?她有别的选择么?像她这种歌姬,不就是供男人玩乐的么?恐怕王贤不碰自己,是为了于于净净好送人吧?

      王贤仰面躺了一会儿,没听到动静,手按着罗帕抬头,只见她失神的坐在那里,泪水早湿了面颊。

      “怎么就哭了呢……”看到美人伤神,王贤感觉自己好似莫大的罪过,手忙脚乱的抬袖给她擦拭……要不是方才的亲密接触,他都不敢如此唐突佳人。

      “奴家失态了,大人是想把我再送人吧?”顾小怜无声的抽泣道。心说我怎么命这么苦,本以为这位王大人虽然地位不高,但总是个温柔之人……她看他对林清儿的体贴呵护,就觉着他不太可能粗暴的对待自己。对于她这这样的姬妾来说,有个和善的主母,再有个温柔的主人,那简直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所以她才会如此着紧,王贤到底收不收自己……因为万一再被转送一家,可是决计不会有这般好运了。

      “送谁?”王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可没有拿人当礼物送来送去的毛病,要不我早把玉笛、小琴她们八个,送给我那些弟兄了……”

      “那、那就是奴家多心了……”顾小怜忙深深吸几下气,想要止住泪。

      “想哭就哭吧,憋着多难受……”王贤的声音,温暖的如春日正午的阳光。“需要个肩膀靠一下么?据说这样会哭得更舒服。”

      “嗯”顾小怜使劲的点头,趴在他的肩头,泪珠便如断了线的珠子,很快便浸湿了大片。但这女子哭得极有特色,哪怕流再多泪,也不会发出一点声音……这是她多少年来,被逼出来的本事。因为在教坊司里,哭出声被教习嬷嬷听到,会遭到鞭挞,而且三天不许吃饭的。

      痛痛快快哭了好一阵子,她才不好意思抬起头,声如蚊鸣道:“大人的衣服脏了……”

      “不要紧,反正不是我洗。”王贤笑笑道:“感觉舒服点了?”

      “嗯。”顾小怜点点头,感觉轻松多了。

      “那我们回去吧,我的鼻子也好了。”王贤没有问她有怎样的身世,因为但凡身世好一点的女孩子,也不至于沦落为王公贵族的玩物……那必定是个凄惨的故事,又何必再让她揭一遍疮疤呢?

      “大人,您是不是有什么顾虑?”排除了诸般原因,顾小怜终于想到那个可怕的可能,面色急变道:“因为我是赵王爷送给太孙殿下的,便以为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王贤心说,你终于猜着了。他不知道顾小怜这种冰雪聪明的女子,为何会这么久才想到这种可能?要么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要么就是……真糊涂。

      见他不说话,显然就是默认了,顾小怜凄然一笑道:“如果我说,我不是女间,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歌姬,大人相信么?”

      “……”王贤默然片刻,方点头道:“我信。”

      “大人不用骗我,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你是不信的。”顾小怜冷笑道:“但我顾小怜敢对天发誓,从来没有任何人教过我,怎么做女间,也从没人让我做女间,如有半句假话,就叫天雷殛了我”

      “我信。”除了这两个字,王贤还能说什么?

      “大人还是不信……”顾小怜满腔冤屈无处排遣,竟咬碎银牙,把心一横道:“也对,口说无凭,我这就证明给你看”说着竟然纵身一跃,一头朝凉亭柱子上撞去。

      “别……”王贤惊得浑身汗毛直竖,伸手去拉顾小怜,虽然拽了她一下,她还是重重的一头撞在柱子上……登时鲜血崩流,触目惊心,人自然一下就昏迷过去……

      “小怜”王贤如遭雷击,伸手去触她的颈动脉,感到还有微弱的脉搏,赶紧用那方罗帕压住她头顶的伤口,高声嘶叫道:“牛八小黑”

      正在为银铃端茶倒水的朱瞻基,听到他不似人声的叫唤,赶紧把手里的茶壶一丢,闪身循声而至,便见王贤横抱着顾小怜,两人一个满嘴是血,一个满脸是血,看上去吓人极了。

      “这是怎么弄的?”朱瞻基惊呆了:“有刺客么?”

      “赶紧请太医,最好的太医要快”王贤朝他吼道。

      “没问题。”朱瞻基大声道:“陈芜,听到没有,赶紧去请刘太医,就说我摔倒了,让他别吱声”

      “爷,这不合适吧。”陈芜小意道。

      “有什么不合适的,快去”朱瞻基不耐烦的挥挥手道:“救人如救火

      “哎……”陈太监忙一溜小跑去请大夫。

      王贤小心翼翼的抱起顾小怜,慢慢走下假山。这时候,林清儿和银铃几个也闻讯过来,见状都花容失色道:“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想不到,她是这样一个烈性女子……”王贤眼圈通红,哽咽道:“竟以死证清白。”

      其余人都是一头雾水,只有朱瞻基和林清儿,知道王贤在说什么,两人不由动容,林清儿的泪刷得就下来了,朱瞻基也叹息道:“怨我,怨我啊……”

      现在说什么都白搭了,王贤把顾小怜抱到房间里,小心放平躺着,用块白纱布换了被彻底染红的罗帕,然后焦急的等待着太医的到来。

      “刘太医是太医院的院正,这些年除了给我爷爷看病,就在专心编写《普济方》,等闲王公都请不动他,要不我也不会谎称自己伤了……”为了让王贤安心,朱瞻基介绍道。

      银铃听了有些奇怪,为什么你伤了他就得来?但这时显然不适合发问,她只好先把问题藏在心里。

      不管怎样,朱瞻基这一招果然毒辣,不出盏茶功夫,刘太医就风风火火赶来了,朱瞻基忙迎出去。看太孙殿下活蹦乱跳,六七十岁的刘太医一愣道:“你哪伤了?殿……”

      一个‘下,字没出口,就被朱瞻基捂住嘴,拖到一边小声道:“我没受伤,但不用这种法子,请不到您老爷子。”

      “胡闹”刘太医脾气不小,连太孙的账都不买,知道上当,就要拂袖离开。

      “来都来了,您就给看看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朱瞻基却不撒手道:“就当我欠您个大人情,将来必有厚报,这总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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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二章 三个和尚没水吃

       好说歹说,刘太医才跟着太孙殿下进了内室,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顾小怜,又诊了下脉,便起身叹了口气。

      听他这一声叹,众人的心都揪起来了,太孙殿下涩声问道:“怎么,没救了么?”

      “谁说的?”刘太医白他一眼道:“老夫的意思是,这点伤,到街上随便找个郎中就可以了,犯得着把老夫请来么?”

      “您是说,她没事儿?”王家众人张大嘴道。

      “你们怀疑我的医术么?”刘太医两眼一瞪,胡子一翘一翘道:“真是荒唐,那你们另请高明吧”说着便作势要走。

      朱瞻基忙拉住他,好说歹说,才哄着老太医在走之前,开了一副药方。

      “太医都这么牛吗?”把牛太医……哦不,刘太医送上马车,王贤两眼发直道。

      “当然不是了,这是大明朝的独一位,”朱瞻基说着指指自个脑壳道:“而且也是因为当年受过刺激,这才落下了个容不得人怀疑的毛病。”

      “什么刺激?”既然太医说没事儿,王贤也就放心了。

      “我皇祖母的病,就是他治的,后来皇祖母还是去世了,他以为自己肯定要被处死了,吓得给自己备了棺材。谁知道我皇祖母留下遗旨,说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因为他高明的医术,才又多活了七年,要我们记住他的功劳,并为他钻研医术提供条件,争取早日找到治愈那种病的法子……”

      “皇后娘娘真是仁慈啊……”王贤唏嘘道。

      “是啊,”提到皇祖母,朱瞻基的脸上也满是怀恋,涩声道:“我皇祖母在时,我家里的关系,可没这么紧张……”

      “唉……”王贤陪着叹了口气,便见朱瞻基收敛心神,低声道:“小怜姑娘的事情,我很抱歉。”

      “这怪不得殿下。”王贤摇头道。

      朱瞻基却话锋一转道:“但我还要说的是,你不能放松警惕。”

      “……”王贤愕然。

      “要小心是苦肉计。”朱瞻基面色阴沉道:“万一她是见自己要被识破了,置之死地而后生怎么办?”

      “你还怀疑她?”对朱瞻基的多疑,王贤有些难以接受。

      “她不是没撞死么。”朱瞻基的话语分外冷酷。

      “那是我及时拉住了。”

      “万一她是故意让你拉……算了,”朱瞻基摆摆手,有些无奈的看着王贤道:“你不会被她迷住了吧?”

      “不至于。”王贤摇摇头。

      “那就好,我也信你有这份定力,”朱瞻基叹口气道:“你要是一开始就听我的,又怎会有这一出?”

      “殿下要用美男计,我不是合适的人选。”王贤黯然道:“当初就该让你另选高明。”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朱瞻基笑道:“我就是想另选高明,你舍得么?

      王贤摇摇头,怎么能让顾小怜这么走了呢?

      “这不就结了,”朱瞻基笑着拍拍他道:“你也不要有心理负担,该怎么对她怎么对她,心里有个提防就行了。”

      王贤点点头,旋即又品过味来道:“这不还是美男计?”

      “不,”朱瞻基摇摇头,狡黠笑道:“这叫将计就计……”

      “……”王贤发现跟太孙殿下一比,自己真是太纯情了。

      进去看看顾小怜已经没什么危险,朱瞻基便告辞回家了,银铃本想问问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但转念一想,他肯定会蹬鼻子上脸,自己还是盘问一下灵霄吧……她和二哥一起进京,应该知道点什么吧?便把灵霄叫了出去。

      见顾小怜没事儿了,小白菜亦逃也似的走掉了。见一屋子人转眼走了个七七八八,林清儿白王贤一眼道:“官人是怎么弄的,一个丢了魂儿似的,一个直接寻死。”

      “别说了,我才最郁闷呢。”王贤苦着脸道:“女人心海底针,我是搞不懂的。”

      “那你还”林清儿本想说氵沾花惹草,,但转念一想,这事儿还真不怨他,郑绣儿是从江里救起来的,已经无处可去,只能跟着他。顾小怜是太孙硬塞的,他又不能送人,只能放在家里。现在弄成这个局面,还真是挺无奈的……不过她怎么有点小幸灾乐祸?我的大官人啊,齐人之福不好享吧?

      夫妻俩默然须臾,一声呻吟打破了沉默,两人马上凑到床头,王贤惊喜道:“小怜你醒了”

      “妹妹,你做什么傻事?”林清儿摸着顾小怜头上的纱布,垂泪道。

      顾小怜动了动嘴唇,泪水便如断了线的珠子,顺着光洁如玉的面颊淌下来,她却不理王贤,只对林清儿泣道:“姐姐,我命好苦啊……”

      林清儿忙安慰的拍着她的背,用眼神示意王贤,赶紧说点什么。王贤只好讪讪道:“小怜,是我不对,以后断不会再怀疑你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大人何错之有?”顾小怜呜呜咽咽道:“要说错,也是奴家的错,谁让我是赵王府出来的人呢。”

      “你是身不由己的,再说你也证明了自己的清白,”王贤忙温声道:“咱们揭过这一页,往后好好过日子,如何?”

      “我没死,就证明不了什么,兴许我是故意寻死,来打消大人的疑虑也说不定。”顾小怜却冷笑道。

      “怎么会呢,”王贤讪讪道:“你不要多想了,咱们养好身子再说,千万别再寻死觅活了。”

      “奴家不会寻死了……”顾小怜幽幽道:“奴家只求大人赐一张度牒,送我出家吧。奴家会日日为大人和姐姐祈福的……”

      “瞎说什么,我是决计不会答应的。”王贤这个汗啊,好么,小白菜那边还没劝下,这边又一个要出家的。难道对光头的渴望会传染么

      “大人说过,我想于什么都可以的……”

      “我现在又说不可以了,”王贤粗暴的摆摆手道:“今天大家都太激动了,不利于谈话的建设性。你且打消这念头,安心养伤,我们改日再好好谈谈。”说着便起身往外走,却被门槛绊了一下,登时火冒三丈的嚯嚯起来:“说了多少次了,弄这么高门槛作甚赶紧给我拆了”

      向来温和的老爷竟然大发雷霆,一时间前院后宅都噤若寒蝉。

      王贤气呼呼的大步往书房走去,路过小白菜的房间时,他突然站住脚,拉开门便闯进去。小白菜本来坐在杌子上出神,吓得像兔子似的蹦起来。王贤步步进逼,逼得她步步倒退,一直背靠到墙上,俏脸满是惊恐道:“你……你要于什么?”

      “你要是再敢提出家,”王贤双目圆瞪,一字一句道:“我就……打烂你的屁股”

      “你”小白菜羞愤莫名,刚要开口叱责,却听他接着道:“而且是脱下裤子来打”

      “你”小白菜羞愤更加,想要再次开口,却又听他威胁道:“不信可以试试。”

      一段三连击,终于把小白菜的心防击垮,她双腿一软,缓缓瘫坐在地上。王贤暗暗得意,看来就得拿出点一家之主的威严来,不然各个瞪着鼻子上脸谁知还没得意起来,就听她哇哇大哭开了。

      “不许哭”王贤忙喝道。

      小白菜却哭得更厉害了,王贤几次伸手想要把她按倒打屁股,但又怕她彻底失控,只好再次落荒而逃……堂堂王大官人夫纲不振,哪还有脸在家里待着?让陈管家跟林清儿打声招呼,他便提前回军营过夜去了。

      回军营的路上,王贤心里反复就是一句话……去你妈的三妻四妾简直就是嫌自己命长

      那厢间,银铃在屋里审问灵霄。灵霄这丫头,却是个不嫌事儿大的,她觉着如果将来银铃能当上皇后,自己岂不就是皇后的姐妹,那真真是极好的。所以她才一直帮朱瞻基瞒着银铃,这次银铃审问,她也只说牛八是皇亲国戚,没说他是太孙殿下,唯恐把银铃吓到。

      “皇亲国戚都这么不着调么?”银铃刚要发表感慨,就听到小白菜的哭声,然后看着二哥气冲冲出去,竟是要离家出走的架势。银铃都看呆了:“这是哪一出?”

      “这一出叫‘三个和尚没水吃,吧。”灵霄说完,很为自己这句话而喝彩

      “还在这说风凉话”银铃白她一眼道:“不赶紧去帮着劝劝。”二女便去顾小怜房间一看,见顾小怜在黯然垂泪,林清儿也在那抹泪。其实本来林清儿没哭的,是一听说王贤走了,她才泪奔开了……官人是在怨我治家无方啊

      银铃忙劝了这个劝那个,无奈女人哭起来,那是一定要哭个痛快的,结果没把别人劝住,把自己也给劝哭了。心说小谦你个杀千刀的,也不来京城找我,光顾着你董家妹妹去了……

      眼看着王家有泪流成河的架势,灵霄终于忍不住生气道:“你们怎么这么自私,小贤子要上战场了知不知道,还给他添乱”

      这一声比什么劝都管用,满院子的哭泣登时戛然而止,一张张梨花带雨的脸上,写满了惊讶至极的表情:“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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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三章 讨伐诏

      接下来的八天里,王贤都在军营中度过,八天后本来该回家了,那天是冬月二十,突然有旨意传朱瞻基翌日上朝。朱瞻基因为早晨要读书,所以是不上朝的,这次皇上特意下旨让他上朝,自然是有大事要宣布,而且他也必定在其中。

      接到旨意,王贤和朱瞻基都猜测,应该是北征的事情。果然下朝回来,朱瞻基兴奋的朝他叫嚷道:“是的,是要北征了赶紧召集众将,我要宣读圣旨

      升帐鼓声隆隆敲响,三十息的时间,众将便齐集一堂,队列笔直、昂首肃立、鸦雀无声,一片肃杀……仅看军官的军容,便能感受到这支军队的战斗力。再想想王贤初到时的样子,简直判若云泥,这都是日复一日磨砺出来的,容不得半分投机取巧。

      在王贤的陪伴下,朱瞻基大步走到堂前,众将齐刷刷摘掉头盔,单膝跪下,齐声道:“拜见殿下,参见军师”

      “有旨意。”朱瞻基立定在众将面前,沉声道。

      “臣等聆听圣训”百多个声音如同一人。

      “上曰:瓦剌残虏既弑其主,又拘杀朝使,侵掠边境、违天虐人、义所当伐尔等其秣马厉兵、以大举,作尔志、奋尔勇,共成大功钦此”朱瞻基高声宣读永乐大帝的亲笔手谕。

      “臣等接旨吾皇万岁万万岁”众将高声应道,因为早有准备,是以无人感觉突然,反而都激动的热血沸腾起来。

      “诸位,”朱瞻基收起圣旨,沉声道:“好男儿当驰骋沙场,建功立业、就在此时”

      “建功立业,就在此时”众将重复着太孙殿下的话,对建功立业的渴望,在每个人的血液中苏醒过来。

      王贤看着一屋子问战则喜的战争贩子,不禁有些感慨,大明朝经过洪武、永乐二位大帝,如今正是的血气方刚的青年时期,官兵们充满了建功立业的豪情,丝毫不把蒙古鞑子放在眼里,亦不把流血牺牲当回事儿。帝国的自信,体现在士兵的自信上,这话一点不假。

      在中军帐中,他也受那种狂热气氛感染,有种好男儿当马革裹尸的冲动,可是一回到房间就冷静下来……尼玛,这是上战场啊,虽说跟着太孙应该安全的很,但战场上瞬息万变,谁又说得准?不就是混口饭吃么?犯得着这么拼命

      但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除非他想当逃兵,把一生都钉在耻辱柱上,否则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调整好心情,王贤便下达了命令,年前取消一切休假,全军进入二级战备状态。

      在王贤指定的幼军规章上,二级战备是仅次于部队出战前的状态,此时军队的主要工作有五项,一,深入进行战备动员,全军严守岗位;二,搜集情报,严密掌握敌人动向;三,抓紧落实后勤,装备等各种保障;四,抓紧临战训练;五,制定作战预案,预先进行演习。

      五项之外,还有一项没有写在纸面上的,就是建立独立的通信系统。

      在当初制定规章时,对于纸面上的五项,众将都没有异议;但那纸外的一项,连睿智如莫问都私下表示,建立和维持通信系统的成本太高,既然朝廷有完备的驿传,何必还要去挤占本就很紧张的军费呢?

      但朱瞻基对这一条分外赞同,他甚至私以为,前四条都是正常的参谋水平,只有第五条,才能最体现王贤的过人之处,不枉自己如此礼遇于他。

      不过个中原因,不便与众将说明,他只是淡淡表示,到时候自己会掏这个钱,不用从军费里出,便把这一项定下了。

      早有一定之规,临战就不会慌乱,在稍后的会议上,王贤便将具体任务分配下去。战备动员由太孙殿下亲自抓;搜集情报和作战预案的制定,王贤交给了莫问等一于武举人;训练则由薛家兄弟主抓;后勤军需保障,他交给了吴为。至于那个通信系统,在朱瞻基的授意下,由他亲自负责建立。

      命令下达下去,按说各司其职就好,但结果是王贤成了最累的,因为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他把关汇总,别人只需要专心负责一个方面,他却什么都得过问。从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饭都顾不上吃,每日睡不到两个时辰。

      这时候他年轻力壮,又坚持练武的好处便显出来了,虽然日日高强度的工作,王贤却依然能保持旺盛的精力,用注册会计师的精密,为各方面查遗补缺,使备战不出岔子。

      王贤的表现也落在东宫一于属官的眼里,因为不放心朱瞻基和他的小伙伴们,太子殿下派了杨溥和金问来营中辅佐太孙。应该说,朱棣的眼光是很犀利的,至少给太子找的属官,都是人品贵重、德才兼备之人,杨溥和金问二位在观察数日之后,得出了相同的结论—在王贤的调度下,幼军运转良好,他们中途插手只会添乱而已。

      两人之前在军演时,对王贤就刮目相看,现在亲眼看过他的工作能力,更是对他推崇备至。有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王贤自然也对两人十分尊敬,遇事都虚心的向他们请教,两人本就是来帮忙的,若一直插不上手也未免尴尬,自然十分卖力的帮他出主意,相处的很是融洽。

      这天从早晨忙到过午,三人才有空吃热在炉子上的午饭。看着金问食欲不佳,一手持筷,一手直按太阳穴,王贤关切问道:“金师傅不舒服么?”

      “无妨,”金问摇头苦笑道:“十年寒窗落下的毛病,一累了就头痛,稍歇歇就好。”

      “是我不对,让金师傅太劳累了。”王贤歉意道。

      “仲方这是奚落我么?我才分担了你两成不到”金问笑骂道:“不必理会我,不然我得找条地缝钻下去了。”

      “呵呵,”王贤又问杨溥道:“杨师傅呢?”

      “我没事儿,我又没有头疼的老毛病。”杨溥少言寡语,但外冷内热,有时候也会冷不丁说笑一句。

      “那就好,不过还是要出去呼吸下新鲜空气的,换换脑子总是好的。”王贤笑道:“下午王爷要到辎重营验收一些玩意儿,二位何不暂时抛开案牍,一起来呢。”

      “也好。”两人欣然应下。吃过午饭,王贤便和二人去寻朱瞻基,然后一起到辎重营去,便见众将早已经在那里,正围着两辆车在那评头论足。现场还有几名木匠和铁匠。

      见殿下驾到,众将赶忙上前行礼,朱瞻基点点头,炫耀似的对两位师傅道:“今天来,主要为了看看工匠们改进过的战车。在上次演习中,我们发现原来的战车组成的车阵,对士兵的防护不足。回来后我和军师,还有莫问他们几个研究了好一阵子,想把它改造成行动灵便、防护力又强的新式战车。”

      “怎么个新式法?”金问好奇问道。

      “看了不就知道……”朱瞻基笑着指指那两辆改造好的战车,笑道。

      朱瞻基说话的功夫,王贤朝个面相老成的年轻工匠笑道:“蒯兄这么短时间就改进成功,可谓神速哇。”

      这工匠叫蒯祥,在一群工匠里,数这个小伙子最年轻,但显然以他为首,闻言只是淡淡道:“军师先别夸奖,看看能不能让殿下满意再说。”

      “看看就看看。”朱瞻基说着亲自下场,动手操作起战车来,一边还为两位师傅解说道:这车最大的改进,是每辆车上配了八扇折叠木板,平时放在车辗上,作战时全部打开,树立在一边,以代替车箱。展开之后每辆车的挡板都有一丈五长,六尺高,足以抵挡矢石。每辆车的挡板边缘还有环卡,可以把许多辆战车并肩衔接起来,摆成圆形或方形的车阵,可以抵御敌骑冲击。而且车厢两头还可以打开,以便士兵在车阵后防御,车上士兵则以长兵器和火器击敌,敌骑必退”

      听了太孙的讲解,金问觉着挺好,看看杨溥,后者便缓缓道:“听殿下这么说,这似乎是专门克制鞑子骑兵的,可防弓矢射击、骑兵冲突,使他们的长技无法施展,我们则可以凭着车阵,用长矛、弓箭、火铳御敌,对吧?”

      “杨师傅说的对极了。”朱瞻基点头赞道,不愧是号称智者的杨师傅,这种从没接触过的东西,都能轻易理解。

      “但是,敌人若远逃怎么办?”杨溥追问道。

      “这个……”朱瞻基有些汗颜,其实他对这种乌龟战法也颇有微词,只是每次王贤都能说服他罢了。

      “这就不是我们的职责了。”王贤替太孙解围道:“朝廷有三千营、龙骧卫,这是他们该于的事儿,我们幼军的职责是守卫殿下。我想,皇上不可能让太孙殿下冲锋陷阵吧?”

      “有道理。”杨溥点点头,他觉着王贤的思路对极了。

      “没办法,谁让我们幼军以步兵为主?”朱瞻基觉着有些没面子,忙道:“但也有两千之数的骑兵,我从中挑出一千精骑作为亲军,可为我皇爷冲锋陷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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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四章 无米之炊

   众人只把太孙殿下的话,当作年轻人在维护自己的面子,谁都没往心里去

      看完了战车,众人又看了铁狼筅,经过军演的检验,官兵们发现军师‘灵机一动,,用毛竹作成的武器,在对付敌兵时有奇效,虽然无法杀敌,但可为己方提供强大的保护,令火铳、弓箭的精确度和杀伤力大增。所以回京之后,官兵们特意弄了一批毛竹回来操练,但发现没几次就出现竹节开裂,狼筅便报废了。而且有原籍北方的官兵说,北边气候于燥,竹节更容易开裂,王贤干脆找铁匠,按照原样改成了铁皮包木的狼筅,这样更加坚固锋利,而且分量还轻了不少。

      看完了武器,众人又进到屋里,朱瞻基道:“通过那次军演,我们还总结出一个教训丨”

      “人都说吃一堑长一智,殿下却长了好几智,这一堑吃的值啊。”金问打趣笑道。

      “呵呵。”朱瞻基笑着看看王贤,这时候由副手来说,显得更牛一些。王贤便笑道:“上次军演中,我们因为经验不足,有时候刚把米下锅,就要急行军,有时候连阴天,生不着火,将士们饭都吃不上。这还是在演习中,若是在战场上,官兵们吃不上饭,在塞外饿着肚子,根本不用敌人发动进攻,我们便会不战而亡的。所以我们回来后,便琢磨一种方便携带,又便于食用的于粮。

      “有道理。”金问道:“我听说,别的军中都是提前烙好了大饼……”

      “大饼我们也有烙,但那玩意儿吃起来太硬,也没什么营养。我们还捣鼓出一种布袋炒面,携带很是方便……”王贤说着,拿过一条鼓鼓囊囊的长布袋,斜跨在肩上道:“这样一袋,就是一个士兵五天的口粮,要吃的时候,打开布袋……”他将袋口的绳子解开,抓出一把面道:“二位师傅若不嫌弃,可以

      两位东宫讲官也不是娇气之人,闻言一人欣然抓了一把,欲往嘴里送时,金问笑道:“这是要吃生面么?”

      “尝过再说。”王贤笑道。

      两人便不再说什么,各自送到口中,闭嘴尝了片刻,恍然道:“面是熟的。”“还是咸的。”“这到底是什么面?”

      “炒面呗。把大豆、高粱、大米炒熟了、磨碎了,再加上盐,就着凉水便可以吃。”王贤让人给二位大人端来茶碗漱口,笑道:“这比吃大饼有营养多了,而且能放很长时间,吃起来也方便,还不用生火,省得在草原上暴露目标

      “考虑的真周全。”金问和杨溥是彻底服了,对朱瞻基笑道:“我们可以请太子殿下放心了,太孙殿下比我们想得细多了。”

      “嘿嘿,我父亲总担心我冒失,这下没什么好说的了。”朱瞻基乐得合不拢嘴道:“走走,再去看几样新玩意儿,还有更有意思的呢……”

      王贤跟着朱瞻基他们出了屋,刚要去下一间,便看见周勇快步走过来。

      王贤站住脚,与众人拉开一段距离,问道:“什么事?”

      “陈管家在营外,说夫人请大人家去一趟。”周勇轻声道:“大人都已经半个月没回家了。”

      “我走不开啊。”王贤皱眉道:“全军都在备战……”

      “那……我怎么回话?”周勇有些为难道。

      “就说过几天……”王贤叹口气道:“我会抽空回去一趟的。”

      “是。”周勇便出去回话了。

      “唉……”王贤又叹了口气,便进去屋里了。

      皇城中更也是一片忙碌。自从向各衙门下达了征伐令后,庞大的战争机器便运转起来,整个帝国都转变为战时体制,开始为五十万大军的出征准备着。

      对这个年代的大明军队来说,出征作战是不需要动员的,将士们将为皇帝打仗视为建立功勋、升官发财的大好机会,都抢破头的想上战场。但从来不是有军队就可以开战的,尤其是这种几十万大军的征伐,打得其实是后勤,是粮秣给养。而经过多年的大兴大建、大鸣大放后,大明朝的财政,已经极度枯竭了。了解内情的官员都说,若非户部尚书夏元吉这个大管家是腾挪筹措的天才,大明朝的盛世外衣,早就被扯得一丝不挂了。甚至有人刻薄的说,今上比之隋炀,就是多了个夏元吉

      不过就算是夏元吉,摊上这么好大喜功的主儿,也是心力交瘁,难以为继,供给出征的军粮迟迟无法筹措到位,让朱棣大发雷霆。发了好一阵火,朱棣才想到自己还得靠他支撑局面,只好收摄了心神,要过热**饮了一杯,沉声问道:“朕再问你一遍,二月之前,到底还能有多少军粮运到居庸关?”

      “回禀皇上,”夏元吉还不到五十岁,但常年殚精竭虑,已经让他须发花白,如六七十岁的老人一般,缓缓回禀道:“能运去居庸关的军粮,具以呈报上来,夏收之前,府库中再无可调之粮了。”

      “你要让朕的大军在塞外喝西北风么?”朱棣的火气又上来了。

      “臣万万不敢,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夏元吉叩首道:“臣这个户部尚书的账下,已经一于二净了。”

      “……”朱棣的脸色异常难看。

      “其实还是有粮可调的,”眼看着皇帝又要爆发,向来对国事不太发表意见的赵王出声了。

      “哦?”朱棣看向赵王道:“老幺说说看”

      殿上众人都望向赵王殿下,大部分人不信他能比夏元吉还厉害。

      “儿臣窃以为,”赵王殿下一身华贵的蟠龙亲王服色,头戴翼善冠,腰缠白玉带,比在促织斗场斗蛐蛐时,更显高贵无比,卓尔不群,只见他朗声道:“夏尚书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怎么会忘了天下两千个常平仓呢?”

      此言一出,众人都露出失望之色,朱棣也皱眉道:“胡闹常平仓是百姓的救命粮,一旦发生饥荒,百姓还要靠它活命,万万挪用不得?”

      “父皇容禀。若不是夏尚书没办法了,儿臣不会出这个主意,要是这个主意真得臭不可闻,儿臣也不会提出来的。”朱高燧却冷静回道。

      “……”朱棣十分喜爱这个酷似亡妻的小儿子,耐着性子道:“那你就讲讲,这主意不臭在哪里?”

      “儿臣动这个念头,是在邸报上看过几起有关常平仓的贪污案有感,奇怪那些贪官污吏为什么敢打常平仓的粮食?便去查阅了过去多年的记录,终于发现一个现象,”朱高燧依旧不疾不徐,声音珠圆玉润道:“每年全国常平仓开仓的数量,最多不过两成,大多数年份里,连一成都不到。也就是说,绝大多数的粮食,都在陈陈相因中被浪费掉,所以那些贪官才会打常平仓的主意”顿一下,朝皇帝深施一礼道:“所以儿臣斗胆以为,我们不妨搬开教条,从常平仓调出部分粮食,以供大军之用,并不会影响到百姓的生计。”

      朱棣闻言颇为意动,沉吟片刻,问夏元吉道:“赵王说的有道理么?”

      “恕老臣直言,太过冒险了。”夏元吉却断然摇头道:“常平仓是百姓的救命粮,今年谁也不知道,明年哪里会闹灾荒,仓里有粮才能心里不慌。百姓沉得住气,哪怕一时灾荒,粮价也不会飞涨。反之,要是仓里的粮食被调走了,一有灾荒,百姓必然惊慌,要是有人再煽风点火,可能会酿成民乱的。”其实还有个原因他没说,那就是经过这些年的透支,很多常平仓的粮食,都被官府用来堵了别处的漏。所以绝大多数仓库都有账实不符的现象,甚至连半仓都不够……这些,他这个户部尚书都是知道的,但他不能说,因为那些地方官都是被他逼的没法子,才会这样拆东墙,补西墙的。

      过硬的理由说不出,说出来的理由不过硬,皇帝的反应可想而知,朱棣的表情明显轻松起来,竟也有了笑意:“这好办,朕允许各县之间互相借粮,就由你夏尚书做个中人,一方有灾,八方支援么。再说朕也不是强征他们的粮食,我是用钱买的,这下总没问题了吧?”

      “……”夏元吉心说,别提买好不好,大明朝都要被陛下滥发的宝钞给买于净了,他又要分辩,却见皇帝手一抬,像往常多次那样,已经力排众议,乾纲独断道:“就这么定了下密旨,调黄河以北各县常平仓三到五成粮草,运往居庸关,五成者官升一级四成者考评记优一次,不足三成者,原地免职,钦此”

      “臣等接旨”永乐大帝这样说了,就是不可更改的圣旨,群臣只有依命而行的份儿了。

      恭送声中,皇帝离开大殿,群臣起身也要退下,却见夏元吉颓然跪在地上,竟爬不起来,还是杨士奇和杨荣两人上前,把他扶起来。杨荣轻声道:“大司农,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咱们一起想办法就是。”

      夏元吉满嘴苦涩道:“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拜神了,祈求明年我大明风调雨顺,不然,非出大乱子不可”

      “……”两位大学士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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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五章 阴谋重重

       几家欢喜几家愁,几位文官愁肠百结之际,朱高煦和朱高燧两兄弟却相视而笑。

      上了马车之后,朱高煦更是笑得肆无忌惮:“想不到父皇还真听老三你的馊主意。”

      “嘿嘿,父皇是病急乱投医了。明知道点心里有毒,也照吃不误。”朱高燧斟一杯葡萄酒,递给兄长。

      “不过夏元吉也是,五十万大军已经征发,战争不可能避免,他却还在那倒苦水、发牢骚,我看不过是想借机要挟父皇罢了。”朱高煦接过来,大笑道:“被你将一军纯属活该”

      “他毕竟是文官,但凡文官,哪有愿意国家打仗的?”朱高燧淡淡道。

      “那当然,一打仗他们就屁都不是了。”朱高煦快意笑道。

      “呵呵,”朱高燧突然也笑得很愉快道:“最可笑的是老大,为了不让文官们失望,明知道要触霉头,还得跟父皇请命,结果被骂得狗血喷头……”

      “哈哈哈……”朱高煦闻言狂笑起来,当时那一幕,又像走马灯似的历历在目……那日父皇在朝堂上宣布要亲征马哈木时,太子头一个就反对说,平交趾已经弄得财源竭阙,上次亲征漠北可以说是迫不得已,但如今本雅力失已亡,马哈木和阿鲁台互为死敌,朝廷正该坐山观虎斗之际,不知何故又要兴军?

      “为什么要出兵?天下人都有资格问,就你没有资格问”朱棣当时脸就黑了,丝毫不给太子面子的训丨斥道:“不就是为了永绝蒙古后患,给后世子孙留一个太平江山若非你这个马不能骑、弓不能开,走路都得人扶着的废物,朕何苦五十高龄,还要亲出塞外,追亡逐北?”

      “儿臣无能……”朱高炽忙跪下,但朱棣的火被勾起来了,哪能这么快消气?变本加厉的厉声道:“听说你在宫中起了一课,算着朕这次出兵不吉?

      不明就里的大臣们,登时为太子捏一把汗,朱高炽素来以赤诚侍君父,但算卦之事却是私下的行为,要是应对不当,定会给皇帝留下两面三刀、甚至居心叵测的恶劣印象。

      朱高炽却不慌不忙的磕头奏道:“儿臣正要奏明父皇,儿臣那日卜得沛,卦,是凶兆明知不利,儿臣怎敢不言……”支持来自哪里,就要替哪里说话,朱高炽必须要表达文官们的反对情绪,否则就有被文臣们视为和汉王没什么区别的危险,这对他来说是灭顶之灾。但公然站在文官这边的话,又有被父皇看做是另立山头的危险,同样是灭顶之灾。

      但朱高炽和他的谋臣们是有些智慧的,他用算卦的办法来解这个进退两难的局面——这样一来,我之所以进言,是因为发现卦象不好,处于赤诚才进言,而不是受了谁的指使,便可既能表达他的态度,又能和文官们撇清了。

      “好一个怎敢不言……”朱棣闻言冷笑连连,但对太子的疑心却消减了不少,目光扫过群臣,便见朱高燧欲言又止,“老幺,你怎么看?”

      “儿臣以为,大哥的易经还不到家。”朱高燧便出班朗声道:“审卦固然内中有凶,但总纲就说‘贞丈人吉,无咎,我父皇英明神武、御驾亲征,正应‘丈人,之意,所以无咎,正是大吉之卦”

      “儿臣不懂易经。”朱高煦也出班附和道:“儿臣只知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父皇苦心经营多年,终于等到马哈木和阿鲁台反目,良机不可错失

      否则任由瓦剌做大,我河套就有沦丧的危险失去了河套的后果,就是中原门户大开,到时候鞑子的铁骑可随时渡过黄河,深入我大明腹地,百姓永无宁日”

      听了两个儿子的高论,朱棣心情舒畅不少,脸上也有了光彩,提高声调对群臣道:“不错,朕为天子,当替天行命此番讨伐马哈木,是为我大明子民永绝后患下才能长久太平,这才是易经的大理所在就算有什么不吉、大凶,也只会降到马哈木身上”说着朝太子冷笑道:“看来你还得再读几年书才成,以后少谈易经,徒惹人笑”

      “是……”朱高炽被训丨得面红耳赤,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

      看到太子狼狈的样子,朱高煦和朱高燧也很得意,以至于到今天还回味无穷

      “这次因为亲征的事情,父皇和文官的分歧越来越大,老大也跟着坐了蜡。”待朱高煦笑完了,朱高燧轻声道:“再加上之前周新的事情,他和父皇间好容易恢复的信任,已经所剩无几了。”说着看看兄长道:“这次亲征,二哥自然伴驾,老大肯定留守,该怎么做,不用小弟嘱咐了吧?”

      朱高煦点点头道:“我肯定抓到机会就给老大上烂药的,不过,光这样有用么?”太子毕竟是一国储君,哪怕是永乐大帝也不可能想换就换,否则早就把朱高炽给换掉了,哪用等到现在?

      “水滴石穿、绳锯木断嘛,”朱高燧低声道:“你得让父皇对老大的厌恶到了极点,我这边才好跟纪纲一起做局坑他。”

      “哈哈好,让我们双管齐下”朱高煦大笑起来,举杯道:“这次非让老大吃不了兜着走”

      “不错。”朱高燧微笑着与二哥碰杯道:“这次弄得好,老大就交代了。

      “预祝成功”

      “预祝成功”

      朱高煦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马车也到了他的汉王府,“三弟进去坐坐?”

      “不了。”朱高燧摇头笑道:“不然老大又要睡不好觉了。”

      “哈哈哈,也是。”朱高煦捏了朱高燧的手一把,见他玉面微红,哈哈大笑着下车回府。

      整个汉王府,就像一座军营,木人桩、箭靶随处可见,到处是持械操练的侍卫兵卒……朱高煦是军营里长大的皇子,自幼跟着朱棣出塞作战,后来又平定天下,多年的戎马生涯,已经让他习惯了生活在军营中,反而对花红柳绿的江南毫无兴趣。

      为了让自己住着舒服,当初父皇将这座王府赏赐给他时,朱高煦就命人将其改造为军营样式。比如他的书房中没有书架,取而代之的是巨幅的沙盘,两壁则挂着安南与漠北的山川形势图。正中一张硕大无比的帅案上,除了文房四宝、笔架镇纸之外,还摆放着皇帝御赐的宝剑、金印……那是皇帝御赐他的大都督印,除了皇帝直属的二十六亲军卫,大明其余的军队,均受其节制。

      这一切布置,都在诠释着这位王爷的强权和威望,当他在帅案后坐定,几个心腹将领便单膝跪下请安。待命起身后,朱高煦问了几句备战的情况,便让众将退下,只留下自己的心腹枚青,低声问道:“李保儿那里怎样了?”

      枚青四十多岁,三缕长须,双目狭长,一看就是富有心计、精明强干之人,低声道:“李公公很感激王爷为他报了仇,但是当初灭他全族的仇人,还有八人在世,只要王爷帮他把这些人都杀了,他这条命便是王爷的了……”说着从靴页中抽出个纸卷,展开后呈给汉王。

      朱高煦扫一眼那份名单,颇为不快道:“这阉货真是得寸进尺当初他可是说,只要除掉那几个人,就把命卖给孤的”说着恨恨道:“别人还好说,谭青是都督、满都力是都指挥使了,岂是可以轻易加害的?”

      “此一时彼一时,他现在是位高权重的御马监总管,”枚青轻声道:“自然把性命要看重一些。”说着轻声劝道:“而且他这次负责保护太孙,奇货可居,当然要漫天要价了。”

      “哼,他倒是吃定我了”朱高煦闷哼一声,平心而论,那些武将都对他忠心耿耿,他是万万不想自剪羽翼的。但这次朱瞻基也要跟着远征大漠,是除掉这厮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万万不想错过——瞎子都能看出来,朱瞻基是朱高煦太子之位的保证。朱高煦认为父皇之所以不愿意换太子,就是因为朱瞻基的存在。那么除掉朱瞻基之后,父皇对老大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肯定会把他弃之如敝履的

      虽然老三那边有对付老大的计划,但朱高煦认为,那一套太麻烦,而且效果怎样还两说。他骨子里是一名武将,更习惯直接了当的解决问题——让造成麻烦的人从世上消失,麻烦自然也就跟着消失了

      冷静下拉,朱高煦自然想得清楚利害……谭青、满都力的性命固然值钱,但不及朱瞻基的万一,这笔买卖自己是大赚特赚的,岂有不做之理?大不了,将来厚加抚恤他们的家人就是。他们为自己的大业牺牲,正是死得其所,孤岂能忘了他们不成?

      拿定主意,朱高煦闷声道:“告诉李保儿,孤应了但是有几个,现在不能动手,等到了战场上,我会找机会让他们殉国的……”顿一下,阴声道:“让他别于等着,给孤做好准备,要是那小子还能活着回来,孤非把他剁碎了喂狗不可”

      “是。”枚青应一声,便告退下去了。

      书房中,只剩下朱高煦一人,端着烛台查看起沙盘来,烛光映照下,他那张英武的面孔,竟显得阴森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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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六章 心太软

       朱瞻基和王贤并不知道,已经有汹涌的暗流朝他们扑来,依然紧锣密鼓的操练军队,准备出征的事宜。虽然早就开始备战,但越临近年底,就越发现时间总不够用,直到进了腊月,家里传来话说,银铃要回杭州过年了。朱瞻基才猛然惊醒,拉着王贤就出了军营。

      王贤已经一个多月没回家了,到家门口时,竟有些‘近乡情怯,之感,朱瞻基却心急火燎,马车没停稳就跳下来,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直奔后宅而去,正看见银铃在院子里清点带回家的箱笼。他忙快步走过去,嘶声道:“你真的要走?”

      “这话说的,”银铃白他一眼道:“要过年了,我自然要回家了。”

      “这也是你家啊。”朱瞻基急道。

      “这是我哥家,我家在杭州。”银铃看王贤也回来了,叹口气道:“二哥,你可真狠心……”

      “我实在是走不开。”王贤也叹气道:“下了战备令,我和殿下得以身作则。”

      “是啊,你们男人做的是大事,可家里人有多担心,你知道么?”银铃气愤道:“我嫂子都病了你知道么?”

      “什么,清儿病了?”王贤浑身一震道:“怎么不早告诉我?”说完赶紧往正房奔去。

      “唉……”银铃摇摇头,再叹道:“男人,一个个都是这么混账。”

      “我是例外,我是好人。”朱瞻基赶忙表明心迹道:“换了我,我肯定时时把你放在第一位……”

      “瞎说什么”银铃的脸腾地红了,冷笑道:“连自己的身份都不让别人知道,你的话还可信么?”

      “我……”这下轮到朱瞻基浑身一震了:“你都知道了?”

      “当然。”银铃柳眉一竖,杏眼圆睁道:“不然你打算戏弄我到何时?”

      “我绝对没有戏弄你的意思,”朱瞻基忙辩白道:“我之所以一开始不透露身份,只是怕吓到你……”说着双眼中满是诚恳道:“至于我的身份,你二哥一清二楚,你想,我若是戏弄你,他能答应?”

      这话说的银铃芳心一颤,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之前她还很烦这个死缠烂打的黑小子,但这一个多月他都没出现,银铃竟也感到些失落和想念……只是她心里有一个小谦哥哥,自然再容不下第二个人,低下螓首,幽幽道:“你别白费力气了,咱俩没缘分的……”

      朱瞻基乍一听这话,心都要碎了,但是一转念,又振奋起来——她说没缘分,而不是说没感情,这就是说她心里已经有我了但是他心机比王贤重多了,并没有喜上眉梢,而是一抬手,虎目含泪道:“妹子,我就要上战场了,大丈夫马革裹尸,实在是平常之事。只是长这么大,还没有个姑娘喜欢过我,要是就这么去了,实在太悲哀了……”

      “……”一听这话,银铃急切道:“你赶紧去找个喜欢你的姑娘吧,你这样的皇亲国戚,又年少多金,肯定有姑娘喜欢你吧?”

      ‘真是个关心人的好姑娘……,朱瞻基一阵暗喜道,我一定要让你做我的太孙妃面上却断然道:“可是我心里满满的只有一个人,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了”

      银铃登时面若桃花,低头道:“别再说了,咱们不可能的……”

      “先别急着说不可能,行么?”朱瞻基哀求道:“就当可怜可怜我,等我从战场回来再说,成不?”

      “可以……”银铃哪忍心连这点要求都不答应,但是有言在先道:“可是你回来以后,还是什么都不会改变。”

      “但我还可能回不来啊。”朱瞻基深情款款道:“那样的话,我就可以永远带着希望长眠了……”

      女孩子都是感性的,银铃已经被朱瞻基的花言巧语感动的一塌糊涂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芳心乱成一团。

      朱瞻基一看,哪有不乘胜追击的道理,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精致的首饰盒道:“这个,我早就想送给你……”

      “别得寸进尺了……”银铃擦擦泪,摇头道:“我让你想着,心里已经很乱很乱了……”

      朱瞻基却依然把首饰盒打开,里面是一枚栩栩如生的珠花,这是他三叔九九归一里的一样,也是朱瞻基唯一挑得的首饰,只是当初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他把那珠花送到银铃面前,巴望着她道:“你只拿一下,再给我就成了

      这要求不能不满足,银铃只好伸出白嫩的小手,轻轻捏了捏那珠花,就递还给他。

      朱瞻基接过来,一脸幸福道:“谢谢妹子送我这样礼物,我会随身收着,想你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银铃登时惊得檀口微张,怎么又成了自己送他的?这样也可以吗?但是一想到他要上战场,‘不要有非分之想,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比起朱瞻基的老道,王贤就像只菜鸟,倒不是他前世没谈过恋爱,而是他从没处理过这种一个中心,三个基本点的感情……

      一进门,便看着林清儿花容消瘦的靠在香榻上看书,王贤的心都要碎了,她才调养好的身体啊都怪自己,这丈夫当得实在太不称职了

      看见他进来,林清儿第一个动作是揉眼睛,发现没看错,才赶忙要坐起来,却被王贤按住道:“快躺着,快躺着,病了怎么不让他们去说一声……”

      “官人备战忙……”林清儿紧紧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感受着他的体温道:“我不能拖你后腿……”

      “其实那次你叫我回来,我就该回来看看。”王贤无限自责道:“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

      “妾身没事儿,”林清儿松开他的手,坐起来,展颜一笑道:“只是偶感风寒而已。”

      “唉,总之是我不对,把家里的麻烦丢给你,自己跑去军营躲清净。”王贤检讨道:“实在不当人夫。”

      “官人哪里话,小怜和绣儿早就想通了,”林清儿笑道:“我那天请你回来,就是想让你安心的。”说着对玉麝道:“快请两位妹妹过来。”

      不用她请,两人就在门外,闻言便挑开门帘,袅袅进来,都俏面通红,低头不与他对视。

      “小怜妹妹,你不是有话要跟官人说吗,官人时间可不宽裕啊。”林清儿笑着对顾小怜道。

      “是,姐姐。”顾小怜先朝林清儿行一礼,然后朝王贤福一福,“大人,小怜错了,不该在这种时候给您添乱,什么事儿等您凯旋归来再说,到时候您想让我怎样,我就怎样…”说着深情一黯,幽幽道:“您不在京城的时间,要是不放心我,就请大人为奴家临一处民居,让奴家搬出去住就是。”

      “怎么会不放心呢……”王贤讪讪道:“我对你是一百个放心的。”

      “是啊妹妹,咱们不是说好了,永远不分开么。”林清儿拉着她的手,笑道:“你现在委屈了,等官人回来后,让他好好哄哄你才行,不然一点便宜都不能让他沾。”

      “姐姐……”顾小怜扭捏的不依,玉面通红。

      “绣儿该你了……”林清儿又吩咐小白菜道。

      “我,”小白菜结结巴巴的低头道:“我不出家了就是……”说完又虚弱的补充一句:“只要你别再欺负我……”

      “就是,”林清儿又拉起小白菜的手,对王贤笑道:“来日方长么,横竖肉烂在锅里,官人吃相斯文点就是。”

      “姐姐,瞎说什么呢……”听她说得太羞人,郑绣儿没脸见人,挣出手来逃了出去。

      “我去看看绣儿姐姐……”顾小怜也抽手出去,和王贤错身时,给了他个幽怨缠绵的眼神,差点没把王贤的魂儿勾了去。

      待二女离开,林清儿朝王贤甜甜笑道:“怎么样,妾身这个正妻,已经当得像模像样了吧?”

      “清儿……”王贤突然伸臂将她揽在怀里,紧紧抱住,动情道:“委屈你了”

      一句话,险些让林清儿泪奔,但她强忍住道:“官人说什么呢,家宅安宁,官人才能没牵挂的在外头打拼,这是为妻的天职。妾身不才,却也不是不守妇道之人,只不过从前才学着治家,没有经验罢了……”

      “别说了别说了,”王贤面红耳赤道:“再说我就要钻到地缝里去了……

      王贤又请了大夫来给林清儿看过,见确实是偶感风寒,这才松了口气。夫妻说了会儿话,眼见着天就黑了,他必须要回营去了……

      “不能吃了饭再走么?”林清儿不舍道:“冬天天短,其实还早着哩。”

      “不吃了,等过年一起吧。”王贤亲亲妻子的面颊道:“本来就是偷溜出来的,回去太晚怎么服众?”说完又和她深深的一吻,低声道:“你千万保重

      出来后,王贤见朱瞻基坐在天井里傻乐,问道:“银铃呢?”

      朱瞻基轻抚珠花道:“屋里呢。”

      王贤摇摇头,进去和银铃说了会儿话,嘱咐她凡事不要强求,一切开心就好。却被银铃反过来狠狠的教训丨了一顿,只得逃也似的败退了。

      回去的马车上,王贤和朱瞻基的心情都不错,觉着上战场也不是坏事,可以⊥女人变得心软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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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零七章 又是新年


    整个腊月里,王贤都在忙碌的备战中,不过灵霄和闲云少爷,终于回武当山过年了……说起来,俩小祖宗也够没良心的,离山一年半也不想家。要不是孙真人年前来京里给皇帝送桃符,顺道把他俩捉回去,还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不过两人说过了年还回来,而且闲云还把黑云子他们留下来保护王贤,几个道士早习惯了山下的花花世界,自然求之不得。这点小事,孙真人还是同意的

    一直到腊月二十九,朱瞻基才宣布全军放假四天,正月初四再重新集结。将士们早就归心似箭,终于等到放假,转眼就走了个于于净净。但等王贤处理完了收尾事宜,回到家时,已经是大年三十的下午了。

    大街上到处是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家家户户贴起了春联,挂起了灯笼,浓重的年味让人感觉不到战争就在眼前。不过王贤也顾不上体会新春佳节对国人的意义,快马加鞭便回到家。家里头也早已张灯结彩,下人们都换上了崭新的衣裳,喜气洋洋的在为今晚的年夜饭准备着。

    王贤早就让人带回话来,除夕的年夜饭要备十桌以上,不光几个兄弟,那些没法回家过年的军官,也被他叫来家里过年。家里头,林清儿已经康复,在顾小怜和郑绣儿的协助下,把这些事处理的有条不紊,根本不用王贤操心……所谓贤内助,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了。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热热闹闹的年夜饭一直吃到下半夜,待众将告辞回营,王贤才捞着小睡片刻,五更天便又被鞭炮声吵醒,便见林清儿一脸抱歉的笑道:“大伙儿等着官人下汤圆呢。”

    王贤这才想起,昨晚林清儿说过,京城的习俗是初一清晨,家家户户必食汤圆,寓意为高高兴兴、团团圆圆,而且都要有一家之主亲自下出来,再由主母分给其他人食之,以示赐福。

    他只好洗把脸,在玉麝的服侍下穿上过年的新衣,突然感到靴页子鼓鼓囊囊,伸手一摸,竟是一摞红包,便随口调笑道:“小茉莉给老爷包的?应该我给你才是。”

    玉麝白他一眼,小声道:“是夫人帮你备好的。”

    话音未落,就见林清儿带着顾小怜和小白菜进来,盈盈给他下拜,一起娇声道:“妾身给官人拜年了。”

    “哦,过年好,过年好。”王贤这才明白,原来林清儿替自己把什么都想到了,心里一热,颇为尴尬的摸出三个红包道:“来来,利是拿去,大吉大利啊”

    林清儿笑盈盈的接过来,装模作样的道了谢。顾小怜也接了过来,巧笑倩兮道:“多谢老爷……”

    “好好……”王贤笑开了花,待郑绣儿上前,他调笑道:“小白菜,你刚才也自称妾身来着?”

    “才没有……”小白菜脸涨得通红,强调道:“我没有用称呼,只是给你拜年。”

    “那红包就不能给你。”王贤笑道。

    “好了官人,大年初一就欺负人……”林清儿赶忙打圆场,把红包夺过来,递给郑绣儿,郑绣儿方有些得意的朝王贤示威,却听林姐姐忍俊不禁道:“那个,肉烂在锅里……”登时羞得跺脚道:“姐姐,原来你和他才是一伙的。

    “哈哈哈,你以为呢?”王贤心情大好,长身而起,搂着林清儿使劲香一口道:“于得漂亮”

    “一对坏人”小白菜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出来下了汤圆分汤圆,王贤和林清儿端坐在正位上,接受陈管家夫妻带着众下人拜年,然后林清儿分下红包。虽然都才来府上几个月,得到的却跟京中于了全年的同行一样多,下人们自然欢喜至极,觉着主母真是好人……

    吃过早饭,王贤带着林清儿去太子府拜年……这是朱瞻基的意思,说他母妃想见见她。虽然林清儿也是见过世面的,但一想到要见当朝太子妃,还是忍不住有些紧张,在去往太子府的路上,不时问他自己该注意什么。

    王贤握着妻子的小手,笑吟吟道:“太子一家子,甚至比寻常人还要和气,你只管放松就是。”

    “真的?”林清儿不太信道:“太子爷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到了你就知道了。”王贤笑笑道:“怎么说,能跟太子妃联系上都是好事儿,这样我不在京城的时候,你也不用担心被人欺负了。”

    “那倒是……”林清儿点点头道。

    说话间,马车驶到太子府门前,不用通报,侍卫便敞开大门,放马车长驱直入……林清儿不知道,大明朝能有这待遇的,除了几位深受信任的王府讲官,就只有王贤了。

    不过进府之后,他的马车并不直行,而是拐向东面的院落,那是朱瞻基的太孙府。

    “来得真够早的,”王贤扶着林清儿下了车,便听到个熟悉的声音笑道:“嫂夫人过年好啊。”自然是朱瞻基了。太孙殿下昨晚到今晨,一直在皇宫里陪朱棣过年,前脚才刚回东宫。

    “牛八兄弟,”林清儿惊讶道:“怎么你也在这儿?”

    “我就住这啊。”朱瞻基很是开心,但不是因为他恶作剧得逞,而是王贤能一直保守秘密,这说明他没把自己的话当耳旁风。

    “你是太孙殿下什么人?”林清儿错愕道。

    “这么说吧,我们同父同母,但他不是我哥,也不是我弟。”朱瞻基心情大好,满口胡柴道。

    “那你们是……”林清儿一愣,旋即才明白过来,惊讶的捂嘴道:“你就是皇太孙”

    “谁敢假冒,也不敢在这里假冒吧。”朱瞻基笑道。

    “民妇拜见殿下”林清儿忙下拜道。

    “嫂夫人快快请起,”朱瞻基忙示意王贤扶住林清儿,苦笑道:“就是怕你们拘礼,我才不让军师说破的。”说着呲牙笑道:“再说我们确实如亲兄弟一般,嫂子以后千万像以前一样。”

    “是啊夫人,就满足殿下的心愿吧。”王贤笑道。

    林清儿只好应下。

    “好了,赶紧去拜见我父母吧。”朱瞻基带着两人来到东宫正殿,笑道:“我先带嫂子去见我娘,你自己去给我爹拜年吧。”

    “好。”王贤目送他俩去往后殿,然后整整衣冠,跟着陈芜进到大殿,给太子磕头拜年。新春佳节,是天经地义的人情走动的日子,那些平素不好上门的文臣,都趁着这个机会,来给太子殿下拜年,太子也可以抛开担忧和臣子们见见,所以今天要见的人实在太多太多……时间异常宝贵,但太子还是拿出盏茶的功夫,和王贤专门说了会话,把他的表现好一个夸,还说几位师傅是如何如何器重他。末了又问他有什么困难需要自己帮忙……

    虽然只是客套话,却让王贤很是感动,便说自己什么困难都没有,唯一不放心的是在京城的妻子,怕自己出征后,锦衣卫趁机加害云云。

    朱高炽却笑了,说这个你尽管放心,有我这个监国太子在呢,还护不住你的家眷?要是实在担心,可以⊥她们先搬到太子府来住。王贤心说,这倒是好主意,但哪好意思答应?

    太子却是诚心实意的,笑道,你回头跟家里商量一下,要是答应,我就赶紧让人收拾院子了。

    王贤算是彻底明白,什么叫平易近人,什么叫如沐春风,也许这就是太子殿下没什么本事,却能让那些文臣死心塌地效忠的原因吧?别说别人,就连他都生出不能辜负了太子的念头……

    等他从太子那出来,林清儿却还没从太子妃那回来,朱瞻基倒是早等着他了,笑道:“我娘要留嫂子用了饭再走……”

    “谢谢你,小黑。”王贤压低声音,感激却不打折道。他知道这是太子妃在抬举林清儿。经过这一次,林清儿便算是进入京城的贵妇圈子,这对她的安全和地位,都有莫大的好处。

    “又客气,咱们是兄弟们。”朱瞻基拦着王贤的肩膀,笑道:“咱们先去庆寿寺给你师父拜年吧。”

    “……”王贤咽口吐沫,腿肚子有些转筋道:“明年的今天,不会是我的忌日吧?”

    “有可能。”朱瞻基皱眉道:“但那样的话,我岂不每个春节都得给你烧纸?叫我怎么过年?”说着忍俊不禁道:“好了,不逗你了,黄师傅他们已经向姚师解释了。”

    “老和尚怎么讲?”王贤忙问道。

    “姚师没说什么,但这么长时间也没拆穿你,显然默认了呗。”朱瞻基笑道:“这下放心了吧?”

    “我放心什么”王贤气道:“老和尚得给太子面子,但凭什么给我面子

    “安啦,”朱瞻基有些不负责任的笑道:“姚师又不会要你的命,顶多把你整一顿罢了。”

    “我怎么听说,当年很多人被他整得咬舌自尽了呢?”王贤没好气道:“你就坑死我吧”

    话虽如此,他还是上了车,跟朱瞻基往庆寿寺而去。一直逃避不是办法,该面对的总要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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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零八章 锦囊


      大年初一是寺庙道观的好日子,不管信佛信道还是啥都不信,都愿意到庙观里头烧个香,祈个福。京城内外大大小小的道士观、和尚庙,这天都大发利市,说门庭若市也不为过……除了庆寿寺。

      其实庆寿寺的小和尚们也挺努力的,非但烧香不要钱,还有素斋招待。寺里最有名的一道菜叫素什锦,又叫十香菜,以腌咸菜为基础,配以胡萝卜金针、木耳、冬笋、白芹、黄豆芽、豆腐于、千张、面筋、藕、红枣、花生米等十多种素菜,重油炒成,比大鱼大肉还要香。一炒就是一大锅,光是配料、削皮、切丝的工作就忙死人了。可就是这样,还依然改变不了门可罗雀的场面,叫小和尚们好不凄凉。

      当看见有马车停在寺庙门前时,和尚们的激动之情也就可想而知了。知客僧蹭得蹿出来,满脸堆笑道:“几位施主恭贺新禧,大吉大利,升官发财,儿孙满堂啊”待车上人下来,才发现是太孙殿下,登时热情之火灭大半道:“殿下来给老住持拜年啊。”

      “你这厮,我顺道上个香不行啊?”朱瞻基笑骂道。

      “那感情好”知客僧重新热情起来,屁颠屁颠领着他俩到大殿上香,还热情的招呼众侍卫也都来上一炷……

      “都上一炷吧。”朱瞻基见他太惨了,心下不落忍道。

      侍卫们便一人上了一炷香,几十个侍卫就是几十炷啊感动的知客僧眼泪都下来了,“太孙殿下人太好了,佛祖肯定保佑您心想事成的。”

      “我现在就想去见姚师。”朱瞻基笑道。“还不滚去通报”

      “唉,唉,我这就滚去。”知客僧让人招呼侍卫们吃素斋,自己一溜烟跑去后殿,不一会儿回来道:“老住持有请二位。”

      还是上次那间禅房,还是那个三角眼、白长眉的老和尚,只是蒲团多了一个,王贤和朱瞻基跪坐下来,向姚广孝行礼拜年。

      姚广孝宣一声佛号,手捻佛珠道:“元旦,又是一年了,老不死离佛祖又近了一步。”他不是说笑那种,而是浑身都透着死亡的气息,与这新春佳节格格不入。

      “师傅说什么呢,大过年的不吉利。”朱瞻基笑道:“您老这身子骨,整天修身养性,我看活到一百一点都不难。”

      “活那么久作甚?老而不死是为贼。”姚广孝却摇头道:“何况对一个等死之人,活得越长,就越是苦难。”

      “也许,这也是一种修行吧。”王贤轻声道。

      “……”姚广孝闻言,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道:“你小子倒会说话,看来为师的修行还不到家啊。”

      听姚广孝自称为师,王贤赶紧俯身叩首道:“冒充老和尚的徒弟,小子惶恐万分,早就想来领罚了……”

      “我看你冒充的挺带劲的……”姚广孝冷笑道:“打着我的旗号,着实办了不少事啊。”

      “没办法,”王贤小意道:“京城这地方庙多菩萨大,就连太孙殿下的招牌也不好使,唯有您老的旗号,还能无往不利。”

      朱瞻基心说,这马屁拍的还真是高啊。不过怕也只有他,才敢这么跟姚师说话。

      “当初老衲让你拜在我门下,你却不肯,”姚广孝却不吃他这套,冷冷道:“回头又冒充我的弟子,莫非以为我姚广孝是吃素的不成”

      “老和尚自然是吃素的,”姚广孝声音再厉,王贤也是不怕的,道理很简单,他要拆穿自己,几个月前就拆穿了,不会等到现在。剩下的就好办了,无非就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罢了:“小子是诚心诚意当您的弟子……”顿一下道:“当然是俗家弟子。”

      “你不出家便不能传我衣钵,我要你这个徒弟有何用?”姚广孝却不感冒道。

      “不一定非要徒儿出家,”王贤发挥创造力道:“师傅先收下我,然后我满天下的物色个有慧根的徒弟,剃度了给师傅当徒孙,一样不耽误穿衣钵的。

      朱瞻基暗暗擦汗,人,怎么可以这样无耻呢?

      姚广孝却觉着这法子不错,捻着胡须,闪烁着三角眼道:“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有慧根?”

      “无它,有佛像、佛性、佛心也。”王贤正色道。

      “何为佛像?”

      “佛像即福相,譬如双耳垂肩,高额大嘴……这样的人前世积福多,福报大,若是肯修行,定可事半功倍。”

      “何为佛性?”

      “佛性者根器也,一切众生悉有佛性,凡夫以烦恼覆而无显,若断烦恼即显佛性。”王贤侃侃而谈道。

      “何为佛心?”

      “佛心者,大慈悲也。”王贤道:“此为修行的第一要事也”

      “……”听了他的话,姚广孝沉默片刻,幽幽道:“我还是把你剃度了算了”

      “我不是沙门中人。”王贤摇头道:“只是有点小聪明罢了,心里更满是七情六欲……”说着叹口气道:“比这世上的凡夫俗子,不知腌膜多少倍。”

      “也算有自知之明。”姚广孝也叹了口气:“就这么办吧……”

      王贤大喜过望,赶忙磕头道:“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我可有言在先,三年之内,你要是找不到个让我称心的徒弟,就自己剃度了来接我衣钵。”姚广孝说这话时,三角眼里寒光闪闪,就是瞎子都能看出他绝对不是开玩笑的。

      “徒儿知道了。”王贤却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有酒明日愁的性格,三年后的事儿,起码两年半后再说吧……

      “哼……”在朱瞻基的见证下,师徒礼成,算是先上车、后买票,补上了这道手续。姚广孝才笑起来道:“蠢材,你以为当我徒弟有什么好的?将来保准有你后悔的一天。”

      “我不会后悔的。”王贤坚定道,心里却说,到时候大不了跟你断绝关系呗,反正还你能活几年?

      解决了历史遗留问题,姚广孝便不再理王贤,转而对朱瞻基淡淡道:“听说你父亲就出征的事儿起了一卦?”

      “是。”难得姚广孝主动关心他们父子,朱瞻基受宠若惊的点头道:“得了个大凶的审卦,我皇爷爷训丨斥说,我父亲的《易经》是半吊子,这一卦不会应在大明,而会应在鞑子身上……”说着巴望着老和尚道:“姚师是跟袁天师齐名的占卜大家,您给说说看,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姚广孝算卦是出了名的,当年他和袁珙,还有现在的兵部尚书金忠,三个江湖骗子,合力把朱棣忽悠上造反这条不归路,才造就了今日的永乐王朝。当然姚广孝也成了占卜界的权威,在朱瞻基们看来,得他说的才是标准答案。

      “这一卦……”姚广孝不鸣则已,一开口就把朱瞻基惊得目瞪口呆:“是我在东宫讲禅时,应你父亲的请求而占卜”

      更让太孙殿下惊恐的还在后头,只听姚广孝幽幽道:“但是你父亲请我占卜的对象,不是朝廷的胜败,而是你此次出征的凶吉……”

      “啊……”朱瞻基头皮都炸了,毛骨悚然道:“我有凶兆?”

      “嗯。”姚广孝点点头,捻动佛珠道:“大凶兆。”

      “…”朱瞻基一下由跪坐改为跌坐,突然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道:“总纲不是说‘贞丈人吉,无咎,么?我身为皇太孙,就算当不得大丈人,也能当得小丈人吧……”声音越来越虚道:“就算不是大吉,也该是小吉吧。”

      “不学无术。”姚广孝骂道:“还什么大丈人,小丈人我当初教你易经时,是这么解的?”

      “我是听我三叔这么说的……”朱瞻基定定神,小声道:“师傅说的是,丈人是拿杖的人,军队的意思。”

      “能不能无咎,全靠你的军队了。”姚广孝这才冷冷道:“出征时不时想想这一卦,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害处。”说着便逐客道:“你先去吧,我和我徒弟说几句。”

      “是。”朱瞻基步履沉重的走出去,浑不如来时那般轻盈。

      待禅室中只剩下王贤,姚广孝眯着三角眼看向他,问道:“你现在是几品

      “……”王贤心说,您这不哪壶不开提哪壶么,羞涩道:“不入流品。”

      “你怎么混呢”姚广孝眉头皱得老高,骂道:“我姚广孝的徒弟,竟连流品都入不了,传出去让我老脸往哪搁”

      “师父要给我提一提?”王贤登时就激动了。

      “做梦去吧,”姚广孝却一盆冷水泼上道:“我已经十年没有于预过国政了,你要让为师为这点事儿破例么?”

      “那师傅是什么意思?”王贤恬着脸道。

      姚广孝一指香案上的个木盒子,王贤便去取过来。

      “打开。”

      王贤便把盒子打开,只见里头躺着一枚锦囊。

      “最危急的时刻拆开看,早开就没用了。”姚广孝淡淡道。

      王贤狂晕,怎么诸葛亮爱用锦囊,姚广孝也爱用锦囊?难怪人家说,中国的知识分子都是娘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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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九章

      从姚广孝的禅室出来,王贤便见朱瞻基有些魂不守舍,过去轻唤一声,他才回过神来,“出来了,咱们回吧。”

      上了马车,离开庆寿寺,朱瞻基忍不住问道:“跟你讲了什么?”

      “给了我个锦囊,”王贤把那锦囊丢给朱瞻基道:“说最危急的时候拆开看。”

      “什么东西这么神秘?”朱瞻基这下来了兴趣,就要拆开封口道。

      “说早开就没用了……”王贤话没说完,却见朱瞻基已经把那锦囊撕开了

      “看看有什么关系。”朱瞻基笑着展开里面的纸片,只见上头写着两个字‘上九,,“这是什么意思?”

      “你现在拿出来,我怎么知道?”王贤怒道:“都说了早开了没用”

      “别生气别生气,还给你就是。”朱瞻基把纸片塞回锦囊,丢给王贤道:“我去给小姨奶拜年,你去不去?”

      “别耍我了好么?”王贤翻白眼道:“我去我老师那吃饭。”

      “那你出来于什么?”朱瞻基没反应过来。

      “我说的是老师,翰林院的魏学士。”王贤道:“不是庆寿寺的老和尚。

      “好吧,我先送你过去。”朱瞻基笑道:“魏学士这人不错,和金师傅、杨师傅他们的关系都很好。”

      “哦……”王贤心说,果然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在富阳县显得那样格格不入的魏老师,没想到进京之后倒如鱼得水了。心里不禁暗叹,自己到底属于哪一群,哪一类?

      前富阳魏知县,现翰林院修撰魏学士的家,在秦淮河边的乌衣巷,位于夫子庙西南十余丈,是一条幽静狭小的巷子,可谓闹中取静,颇得中隐于市之意。魏学士府就在巷子尽头,虽称不上阔气,但也前后三进,整洁轩敞,比起他翰林院的同僚来,可就是极好的了。

      其实仅靠那点可怜的俸禄,一家人糊口都勉强,这样体面的住处那是想都不敢想的……这得亏他的好学生王贤,让司马师爷出面在富阳几家商号里占了于股,但其中一半的红利,会转到魏知县的家里。这时候人还不知道这也是一种经济犯罪,反而觉着这样有‘圣人远庖厨,的意思,拿的半点都不亏心。

      之前王贤曾来过,魏家的下人都认识他,脸上堆着笑便迎上来,没口子的恭贺新禧。好在王贤袖里,还有林清儿备下的一把红包,拿出来分了,被欢天喜地的迎进去。

      “相公来的正是时候,”魏府的管家是个叫黄六的中年人,一边把他往正屋迎一边道:“老爷的几个好友正在府上呢,”说着压低声音道:“都是很有文名的老爷呢。”

      王贤一听心说,那你可真错了,我来的不是时候……让他陪着一班酸文人之乎者也,还不如跟老和尚斗心眼呢。不过他还能掉头就走不成?只好硬着头皮进去。

      进到正屋里,便见几个三四十岁,穿着便装,一看就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男子,正在谈笑风生。坐在主人位上的正是魏源,他还是老样子,挂着招牌式的冰山脸,看见王贤也没什么笑容,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

      直到王贤俯身下拜,口称老师,他才终于露出了微微笑意道:“起来吧。诸位仁兄,这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学生,以后少不得还要请几位仁兄提点一二。”然后为王贤一个个介绍道:“这位是东宫的金学士,你肯定认识。这位是小沈学士,一手行草天下第一;还有这位,是你的本家,为师的同乡王学士。”

      王贤依次见礼后,心说乖乖隆地洞,竟然都是学士啊,这还真是萝卜开会……哦不,是精英荟萃呢。可惜他历史知识都还给老师了,也弄不清这些人将来都成事儿了没。

      几位学士都笑眯眯的端详着王贤,目光倒是善意的很,那个姓王的学士捻须笑道:“想不到今天,终于见到咬定青山不放松,本人了。小本家,这首诗写得好啊,正写出我辈读书人的气节来”

      王贤这个汗啊,心说这就成了我辈了?您乱了辈分了吧?

      “我倒是更喜欢那首,春到人间人似玉,灯烧月下月如银。才气纵横。”那小沈学士也赞道:“我觉着仲德的才华,在本朝也就仅次于解学士了!”

      “不错不错,不知仲德又有什么诗作问世?”王学士一脸粉丝相道:“可否让我等一饱耳福?”

      “说来惭愧,最近小侄忙于军务,没有吟诗作赋的雅兴”王贤汗颜道,心说不会让我现场作诗吧?说不得,又得剽窃一首了?哪位古人的春节诗好些呢

      正在搜肠刮肚之时,却听人家王学士根本没那个意思,反而一脸不可接受道:“忙于军务?说句冒犯的话,仲德你现在是举人么?”

      “去岁刚中了秀才……”王贤不禁又汗颜道。

      “难道你打算一辈子止步于此?”王学士瞪大眼道:“区区一个秀才,对得起你的八斗高才吗?”

      王贤心说,您这眼神真不怎么样,我连一斗才都没有。

      “仲德别见怪,抑庵兄就是这样心直口快,”见他一脸错愕,小沈学士忙笑道:“不过他说的也是,你毕竟是个文人,而且是个才华横溢的文人,难道想一辈子困顿军旅,和那些粗大兵打交道?”

      “…”王贤不禁感觉到丝丝怪异,一个是这些家伙的表情略显夸张,能看到表演的成分,一看就不是朱瞻基那样的演技派;一个是大过年的,三岁孩子都知道该捡吉利的话说,于嘛要让自己出汗?还有一个,就是那金问可是东宫的讲官,自己在给太孙殿下带兵,别人怎么好公然当着他的面,挖太子爷的墙角呢?但他们不仅挖了,还大挖特挖——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了,就是金问和他们一个态度,也不想让自己再混军营了。

      ‘莫非这厮想把我赶出东宫?,王贤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心念电转,便想到是不是自己在他面现显得太能于,让这货感到威胁了?要是那样,这家伙心眼可跟针鼻差不多。

      见两人越劝越来劲,最后都上升到给祖宗丢脸的高度上了,王贤彻底瞠目结舌了,竟没注意到魏源已经走到了自己身边。直到耳畔传来他低低的声音,方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皇上诏旨大多出自二位学士之手,你今日算是得天之幸,竟得他俩谆谆相劝,还不快快迷途知返?”

      王贤这下彻底确定,这些人是合起伙来,要劝自己改弦更张了。不禁看一眼魏老师,见他微微点头,示意自己答应下来。但他不是那么听话的学生……除非你能保证我中个两榜进士,否则我怎么可能放弃给太孙当军师,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呢?

      见众人都满含期盼的看着自己,他当然可以先应下,事后不认账。但王贤不是原先的小混混了,现在怎么说也是有身份的人了,当面答应下来,就不能变卦了。所以最后还是轻声道:“老师,大军出征在即,我要是当逃兵,岂不成了懦夫。”

      “谁让你现在离开军队了,”见他话里有门,魏源马上道:“我是说,等你出征回来,你跟太孙说,自己还是想读书进学,不想走武将这条路,再让耻庵兄跟太孙说说,谅他不会不答应的。”末了还补充一句道:“老师就你一个学生,能害你不成?”

      王贤心说,你害我还少么?不过估计出征回来论功行赏,自己怎么也能混个千户吧?到时候皇帝封了官,他们总不能拦着自己吧?

      “我听老师的就是……”如是想来,王贤便权且应付下来。

      “孺子可教”众学士竟都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异口同声道:“武将官位固然可以⊥你子孙衣食无忧,但我辈读书人的功名,还是应该从科场上求,这样才能修齐治平,才能不让此生”

      又滔滔不绝的夸赞了王贤好一会儿,几位学士才起身去别人家串门。陪着魏源把他们送到门口,转回时王贤苦着脸道:“老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们那么说也就罢了,你还不知道我几斤几两,去考举人,中进士,恐怕这辈子都没戏……”

      “没志气,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魏源摆起老师的面孔,训丨斥道:“你只要好好读书,一切都交给为师便好”

      “呃”王贤就是聋子,也听出这赤裸裸的话语里,到底含着怎样的信心了,不禁瞪大眼道:“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魏源起先支吾着不说,但禁不起王贤缠问,才和他进了书房,压低声音,半是神秘半是得意道:“为师这一年不是白混的……”

      王贤点点头,听他魏老师显摆道:“进翰林院一年功夫,我就被他们正是接纳了,成为清贵圈子里的一员。”

      “这圈子有什么用?”

      “翰林官一旦外放,省得特别快,除了起点高,资质好之外,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有翰林前辈照应。互相提携帮衬着,大家这官才做得轻快。”魏源笑道:“还有很多好处一言难尽,总之能让你考中举人就是”(未完待续)

      从姚广孝的禅室出来,王贤便见朱瞻基有些魂不守舍,过去轻唤一声,他才回过神来,“出来了,咱们回吧。”

      上了马车,离开庆寿寺,朱瞻基忍不住问道:“跟你讲了什么?”

      “给了我个锦囊,”王贤把那锦囊丢给朱瞻基道:“说最危急的时候拆开看。”

      “什么东西这么神秘?”朱瞻基这下来了兴趣,就要拆开封口道。

      “说早开就没用了……”王贤话没说完,却见朱瞻基已经把那锦囊撕开了

      “看看有什么关系。”朱瞻基笑着展开里面的纸片,只见上头写着两个字‘上九,,“这是什么意思?”

      “你现在拿出来,我怎么知道?”王贤怒道:“都说了早开了没用”

      “别生气别生气,还给你就是。”朱瞻基把纸片塞回锦囊,丢给王贤道:“我去给小姨奶拜年,你去不去?”

      “别耍我了好么?”王贤翻白眼道:“我去我老师那吃饭。”

      “那你出来于什么?”朱瞻基没反应过来。

      “我说的是老师,翰林院的魏学士。”王贤道:“不是庆寿寺的老和尚。

      “好吧,我先送你过去。”朱瞻基笑道:“魏学士这人不错,和金师傅、杨师傅他们的关系都很好。”

      “哦……”王贤心说,果然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在富阳县显得那样格格不入的魏老师,没想到进京之后倒如鱼得水了。心里不禁暗叹,自己到底属于哪一群,哪一类?

      前富阳魏知县,现翰林院修撰魏学士的家,在秦淮河边的乌衣巷,位于夫子庙西南十余丈,是一条幽静狭小的巷子,可谓闹中取静,颇得中隐于市之意。魏学士府就在巷子尽头,虽称不上阔气,但也前后三进,整洁轩敞,比起他翰林院的同僚来,可就是极好的了。

      其实仅靠那点可怜的俸禄,一家人糊口都勉强,这样体面的住处那是想都不敢想的……这得亏他的好学生王贤,让司马师爷出面在富阳几家商号里占了于股,但其中一半的红利,会转到魏知县的家里。这时候人还不知道这也是一种经济犯罪,反而觉着这样有‘圣人远庖厨,的意思,拿的半点都不亏心。

      之前王贤曾来过,魏家的下人都认识他,脸上堆着笑便迎上来,没口子的恭贺新禧。好在王贤袖里,还有林清儿备下的一把红包,拿出来分了,被欢天喜地的迎进去。

      “相公来的正是时候,”魏府的管家是个叫黄六的中年人,一边把他往正屋迎一边道:“老爷的几个好友正在府上呢,”说着压低声音道:“都是很有文名的老爷呢。”

      王贤一听心说,那你可真错了,我来的不是时候……让他陪着一班酸文人之乎者也,还不如跟老和尚斗心眼呢。不过他还能掉头就走不成?只好硬着头皮进去。

      进到正屋里,便见几个三四十岁,穿着便装,一看就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男子,正在谈笑风生。坐在主人位上的正是魏源,他还是老样子,挂着招牌式的冰山脸,看见王贤也没什么笑容,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

      直到王贤俯身下拜,口称老师,他才终于露出了微微笑意道:“起来吧。诸位仁兄,这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学生,以后少不得还要请几位仁兄提点一二。”然后为王贤一个个介绍道:“这位是东宫的金学士,你肯定认识。这位是小沈学士,一手行草天下第一;还有这位,是你的本家,为师的同乡王学士。”

      王贤依次见礼后,心说乖乖隆地洞,竟然都是学士啊,这还真是萝卜开会……哦不,是精英荟萃呢。可惜他历史知识都还给老师了,也弄不清这些人将来都成事儿了没。

      几位学士都笑眯眯的端详着王贤,目光倒是善意的很,那个姓王的学士捻须笑道:“想不到今天,终于见到咬定青山不放松,本人了。小本家,这首诗写得好啊,正写出我辈读书人的气节来”

      王贤这个汗啊,心说这就成了我辈了?您乱了辈分了吧?

      “我倒是更喜欢那首,春到人间人似玉,灯烧月下月如银。才气纵横。”那小沈学士也赞道:“我觉着仲德的才华,在本朝也就仅次于解学士了!”

      “不错不错,不知仲德又有什么诗作问世?”王学士一脸粉丝相道:“可否让我等一饱耳福?”

      “说来惭愧,最近小侄忙于军务,没有吟诗作赋的雅兴”王贤汗颜道,心说不会让我现场作诗吧?说不得,又得剽窃一首了?哪位古人的春节诗好些呢

      正在搜肠刮肚之时,却听人家王学士根本没那个意思,反而一脸不可接受道:“忙于军务?说句冒犯的话,仲德你现在是举人么?”

      “去岁刚中了秀才……”王贤不禁又汗颜道。

      “难道你打算一辈子止步于此?”王学士瞪大眼道:“区区一个秀才,对得起你的八斗高才吗?”

      王贤心说,您这眼神真不怎么样,我连一斗才都没有。

      “仲德别见怪,抑庵兄就是这样心直口快,”见他一脸错愕,小沈学士忙笑道:“不过他说的也是,你毕竟是个文人,而且是个才华横溢的文人,难道想一辈子困顿军旅,和那些粗大兵打交道?”

      “…”王贤不禁感觉到丝丝怪异,一个是这些家伙的表情略显夸张,能看到表演的成分,一看就不是朱瞻基那样的演技派;一个是大过年的,三岁孩子都知道该捡吉利的话说,于嘛要让自己出汗?还有一个,就是那金问可是东宫的讲官,自己在给太孙殿下带兵,别人怎么好公然当着他的面,挖太子爷的墙角呢?但他们不仅挖了,还大挖特挖——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了,就是金问和他们一个态度,也不想让自己再混军营了。

      ‘莫非这厮想把我赶出东宫?,王贤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心念电转,便想到是不是自己在他面现显得太能于,让这货感到威胁了?要是那样,这家伙心眼可跟针鼻差不多。

      见两人越劝越来劲,最后都上升到给祖宗丢脸的高度上了,王贤彻底瞠目结舌了,竟没注意到魏源已经走到了自己身边。直到耳畔传来他低低的声音,方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皇上诏旨大多出自二位学士之手,你今日算是得天之幸,竟得他俩谆谆相劝,还不快快迷途知返?”

      王贤这下彻底确定,这些人是合起伙来,要劝自己改弦更张了。不禁看一眼魏老师,见他微微点头,示意自己答应下来。但他不是那么听话的学生……除非你能保证我中个两榜进士,否则我怎么可能放弃给太孙当军师,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呢?

      见众人都满含期盼的看着自己,他当然可以先应下,事后不认账。但王贤不是原先的小混混了,现在怎么说也是有身份的人了,当面答应下来,就不能变卦了。所以最后还是轻声道:“老师,大军出征在即,我要是当逃兵,岂不成了懦夫。”

      “谁让你现在离开军队了,”见他话里有门,魏源马上道:“我是说,等你出征回来,你跟太孙说,自己还是想读书进学,不想走武将这条路,再让耻庵兄跟太孙说说,谅他不会不答应的。”末了还补充一句道:“老师就你一个学生,能害你不成?”

      王贤心说,你害我还少么?不过估计出征回来论功行赏,自己怎么也能混个千户吧?到时候皇帝封了官,他们总不能拦着自己吧?

      “我听老师的就是……”如是想来,王贤便权且应付下来。

      “孺子可教”众学士竟都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异口同声道:“武将官位固然可以⊥你子孙衣食无忧,但我辈读书人的功名,还是应该从科场上求,这样才能修齐治平,才能不让此生”

      又滔滔不绝的夸赞了王贤好一会儿,几位学士才起身去别人家串门。陪着魏源把他们送到门口,转回时王贤苦着脸道:“老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们那么说也就罢了,你还不知道我几斤几两,去考举人,中进士,恐怕这辈子都没戏……”

      “没志气,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魏源摆起老师的面孔,训丨斥道:“你只要好好读书,一切都交给为师便好”

      “呃”王贤就是聋子,也听出这赤裸裸的话语里,到底含着怎样的信心了,不禁瞪大眼道:“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魏源起先支吾着不说,但禁不起王贤缠问,才和他进了书房,压低声音,半是神秘半是得意道:“为师这一年不是白混的……”

      王贤点点头,听他魏老师显摆道:“进翰林院一年功夫,我就被他们正是接纳了,成为清贵圈子里的一员。”

      “这圈子有什么用?”

      “翰林官一旦外放,省得特别快,除了起点高,资质好之外,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有翰林前辈照应。互相提携帮衬着,大家这官才做得轻快。”魏源笑道:“还有很多好处一言难尽,总之能让你考中举人就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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