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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夜天子(4月18日 更新至“第17章 摧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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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养女不教

  夏家在贵阳也有一处宅子,比起其他豪门来说并不算大,占地只有不到一百亩。平时也没什么人来住,常到贵阳来的只有莹莹,可莹莹到了贵阳大多是住在安府或田府,同她的好姐妹在一起。

  如今夏家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原本空荡荡的夏府才算有了人气,此刻,夏府大厅里人气正旺,夏老爷子冲着他儿子夏老六吹胡子瞪眼:“你看看,你看看,一个姑娘家家的,这都夜不归宿了!昨儿晚上还把我派去接她回来的人都给赶回来,你平时太惯着她了!”

  夏老六梗着脖子,不服气地道:“爹,是我惯着她还是你宠着她呀?你说我有机会管教她吗?打小儿,我就说一句重话,她扁着嘴儿往你跟着一站,你就领着她来揍我,非得等她破啼为笑才罢休……”

  夏老爷子大怒:“混账!还敢顶嘴!”

  夏老六脖子又是一梗梗:“不顶嘴你也得让我说话啊!”

  “哟!臭小子,还越说越来劲儿了,你以为你现在有儿有女年过半百了,老子就不能揍你了?你别跑,你给老子滚回来……”

  “老太爷、老爷子,莹莹回来了!”

  一个夏府家丁兴冲冲地跑进来,父子二人立即停止了争执,喜出望外地迎出去。夏莹莹撅着小嘴儿走进来,道:“人家就是在二姐那儿住了一晚上嘛,你们急吼吼地干什么,还能有人把我卖了不成?”

  夏老爷子陪笑道:“乖孙女儿,爷爷还真就怕有人把你给卖了,你这丫头太善良、太天真,太不经世故了。对了,凝儿姑娘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个姓叶的小子是不是欺骗她了?”

  夏莹莹瞪了他一眼,道:“什么姓叶的小子。人家有名字的,叫叶小天!”

  夏老爹忙接口道:“是是是,叶小天,这个叶小天是不是欺骗凝儿姑娘了?昨日他跟我解释了半天,我自然是不大信的,不过没弄明白真相之前,却也不好教训他替你出气,你快说,如果他脚踏两条船,爹马上替你去宰了他!”

  夏莹莹道:“哪有!是我小天哥太优秀了。凝儿姐姐暗恋他!”

  夏莹莹得意洋洋地翘起下巴,夏老爷子和夏老爹互相看看,夏老爹茫然道:“他哪儿优秀了,我怎么看不出来?”

  夏莹莹道:“你又不是女人,你怎么看得出来?反正我就觉得好!好得不得了!好啦,我现在回来啦,你们放心了吧?你们赶紧回红枫湖吧,一大家子都跑到贵阳来,像什么话。我走啦!”

  夏莹莹拍拍屁股就走。夏老爷子和夏老爹紧张起来,赶紧拦住她,夏老爷子道:“乖孙女,你才刚回来。又要去哪啊?”

  夏莹莹道:“小天哥考举人去了呀,这个时候我怎么可以不在身边关心他,鼓励他呢?”

  夏老爷子茫然道:“不会吧?我听说考试的时候是要封贡院的,就算是王公大臣擅入也是格杀勿论!你去他身边关心鼓励?”

  夏莹莹顿足道:“爷爷。你怎么这么笨呢,我在外边等啊!”

  夏莹莹歪着头,脸上露出甜甜的笑意。遐想地道:“我要等小天哥出来,让他第一眼就看到我!”

  夏老爷子道:“这个……好象要考三天的,你现在就不要去了吧。要不,让你堂兄弟陪你去。”

  夏莹莹道:“爷爷,你又来了,人家都长大了,真的不喜欢走到哪儿都有他们跟着,很烦的。”

  夏老爹紧张地道:“乖女儿,外边好乱的,你这么天真善良……”

  夏莹莹负气地道:“爹!天真善良就活该被骗啊,我知道,你就是说我傻!”

  “会不会说话你!”夏老爷子在儿子头上拍了一巴掌,对夏莹莹谄笑道:“乖孙女儿,你聪明伶俐,美丽大方,人见人爱……”

  夏莹莹一双大眼睛顿时变成了弯弯的月牙儿,笑眯眯地道:“还是爷爷会说话。”

  夏老爷子得意地道:“那当然,爷爷吃的盐比你爹吃的饭都多。哈哈哈……,你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你说谁见了不喜欢呐,对不对?”

  夏莹莹点点头,道:“那倒是!”

  夏老爷子赶紧道:“所以,得让你哥哥们跟着,有坏人打你主意,立即打死!”

  夏莹莹瞪了他一眼道:“对!坏人是打死了,好人也吓跑了!有他们跟着,小天哥还怎么跟我说话呀?我才不上当呢,我走了。”

  夏老爹赶紧道:“别走别走,你娘来了,你不去看看她?”

  夏莹莹雀跃道:“我娘来了?你可不要骗我,我娘来干什么?”

  夏老爹道:“我怎么会骗你,你娘还不是听说你有了心上人,所以赶来看看。喏,她现在就住在兰芝园。”

  夏莹莹兴冲冲地道:“我去看看娘!”

  夏莹莹蹦蹦跳跳地走了,夏老爷子立即对儿子怒目而视:“你看看你把她惯的,太不像话了,小时候这丫头多乖啊,你看看现在……”

  夏老爹的脖子又梗了起来:“爹!明明是你宠得好吧?你看看你刚才那副样子,朝廷加封你为骠骑将军、赐斗牛服的时候,你对着天使都没笑成这副模样儿,刚刚眼睛都看不见缝儿了。”

  夏老爷子恼羞成怒:“你这个忤逆不孝的混账,你别走,你给我站住!”

  夏老爹绕柱而走:“爹,你就跟我本事,你就别忙着教训我啦,你没听你那宝贝孙女儿一口一个小天哥的?就算凝儿姑娘那事是个误会,可是那位遥遥姑娘呢?她占了大妇名份,难道咱们夏家的姑娘还能给人做小?”

  夏老爷子惊道:“对啊!我怎么把这碴儿给忘了?”

  夏老爹道:“你一见莹莹回来就欢喜得找不着北了,能不忘么?”

  夏老爷子又是一瞪眼:“你这臭小子!算了算了,咱们赶紧去兰芝园看看,我那宝贝孙女最听她娘的话,但愿我那儿媳妇能说服她。走,快走!”

  父子俩急冲冲直奔兰芝园,兰芝园里,夏莹莹坐在一架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悠荡着,正跟一旁侍弄花草的母亲说着话儿。

  夏莹莹的娘已年过四旬,看起来却还是个刚刚年过三旬的美妇,不只是她保养的好,也是因为天生丽质,能生得出胭脂虎这样的绝代娇娃,那模样又怎么差得了?

  莹莹娘慢悠悠地剪着花枝,对夏莹莹道:“你都听明白了?凝儿姑娘那事或者是个误会。水舞姑娘那事儿或者已是过去,可是遥遥姑娘呢?她虽然年纪还小,可毕竟名份已定。这件事现在整个贵阳府已是无人不知,你怎么能嫁他,咱们夏家的大小姐还能给人做小不成?”

  “娘,你说遥遥啊?”

  夏莹莹格格地笑起来:“怎么可能嘛!遥遥还是个黄毛丫头呢,虽然她一口一个小天哥哥地叫着,可我看小天哥简直是把她当女儿养的。”

  莹莹娘直起腰来,看了看自己这个没心没肺的女儿,摇摇头道:“她现在小,可用不了几年就长大了啊。到时候你怎么办?给人作小?”

  夏莹莹依旧不相信母亲说的话,便顺口道:“做小就做小呗,爹还刚娶了十三姨娘呢,咱们家放火。还不兴人家点灯啊?”

  “那不一样!”

  刚刚赶来的夏氏父子恰好听见这句话,夏老爹马上接口道:“爹纳多少个妾,当家主事的也是你娘一个人。爹最宠的依旧是你娘,那些妾能比得了吗?”。

  莹莹娘一见老公公也来了。忙见礼道:“爹!”

  夏莹莹一见爷爷来了,忙从秋千上跳下来,跑到他身边。攀着他的胳膊,撒娇道:“爷爷,你说,就凭你孙女这么可爱,会有男人不喜欢宠她么?”

  夏老爷子瞪起眼道:“当然不会,谁敢?”

  夏莹莹道:“那就行喽。爹,你听见爷爷说的话了?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夏老爹道:“这……你……”

  夏老爷子被儿子瞪了一眼,自觉理亏,赶紧帮腔道:“乖孙女儿,你可别把爷爷绕进去,叶小天这人到底人品如何,本领怎样,咱们现在还不清楚。家境如何,与那位遥遥姑娘究竟有没有婚约,咱们还不知道,婚姻大事可草率不得,爷爷虽然疼你,可这事儿不能依着你!”

  夏莹莹道:“爷爷,你啰哩吧嗦的说了一大堆,和我爱他有什么关系?”

  夏老爹抢白道:“怎么能没关系呢?这些事都没弄明白,你就喜欢他,要跟他共度一生了?你这丫头啊,怎么就这么愚蠢!简直愚不可及!气死我了!”

  “哈!你说的!这可是你说的!”夏莹莹指着她爹向她爷爷告状:“爷爷,你听见了喔。你儿子说你娘愚蠢、蠢得愚不可及,你要是不揍他,我就向老祖宗告状说你不孝。”

  夏老爷子听了哭笑不得,他母亲达娃和他父亲那段浪漫的爱情故事,夏家上下自然都知道,没想到孙女竟然挖了个坑把他爹给埋了:“我这孙女真是聪明啊!咦?我这想什么呢。”

  夏老爷子赶紧把脸一扳,道:“你拿老祖宗压我也不行!”

  父子俩总算同一阵线了,夏老爹赶紧站脚助威:“对!你敢去找他,我就打断你的腿!”

  夏莹莹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地道:“真的?”

  夏老爹绷着脸道:“对!真的!”

  “太好了!”

  夏莹莹双手捧在胸前,一脸陶醉:“那他一定会对我更好的,爹,你动手吧!”

  夏老爹气得两眼发直:“这真是我女儿吗?啊?你们说,这真是我的亲生女儿吗?”。

  莹莹娘一听不乐意了:“夏老六,你这是什么话,你给我说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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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七十二变

  三天的考试即便是对心理负担没有那么重的叶小天来说都是无尽的煎熬。当他向主考官递上试卷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颇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三天三夜,一直困在那斗室之中,吃喝拉撒都不能离开半步,像犯人一般被人不断巡弋监视着,那种滋味儿真是不好受。

  “张知府对我有知遇之恩,受这三天活罪,权当是我报答他的好了。这辈子,我可再也不考试了!”自认不可能中举的叶小天暗暗想着,毫不留恋地向外走去。

  “嗯?”

  走到大门口时,叶小天和徐伯夷不期而遇。徐伯夷先看到了叶小天,他负手而立,冷笑地等在那里,一脸鄙夷地对叶小天道:“想不到居然有人能跟我一起交卷,卷子交得这么快,别是交了白卷吧?”

  叶小天看到徐伯夷也是一怔,随即便一脸惊讶地迎上去,笑道:“哎呀!原来是徐秀才啊,好久不见了!”

  徐伯夷晒然道:“徐秀才?徐某今天还是徐秀才,十日之后就是徐举人了!”

  “真的?”

  叶小天急忙拱起手道:“佩服!徐秀才的学识,我一向是很佩服的。徐秀才,自从你灰头土脸地离开葫县,我一直很想你,唉!我是一到清明就想你,我就想啊,那么多人都死了,你怎么就不死呢?”

  “你……”

  徐伯夷气得脸皮子发青,贡院门口两排衙役听见这两个秀才斗嘴,忍不住窃笑起来。徐伯夷忍了忍气,拂袖道:“似你这等不学无术之辈,徐某懒得理论。”

  叶小天笑道:“那是,那是!所谓秀才者,才能秀异之士也,而举人自然更高一筹。徐秀才你阿附权贵、抛弃发妻。为县中士绅所鄙弃,却能不屈不挠,跑到水西来依旧能兴风作浪,这么有才,你不中举谁中举?比起你来,我真的是不学无术了。”

  叶小天乜了徐伯夷一眼,又道:“现在你已没有贤良发妻可以抛弃了,正好方便你抱豪门大姑娘的大腿,却不知如今又攀附了谁家,又抱上了谁家大小姐的大腿啊?”

  叶小天本是随口取笑的一句话。却不幸而言中,徐伯夷如今果然又抱上了一条大腿安宋田杨四大家中田家大小姐怜邪姬田妙雯的修长**。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徐伯夷被他一说,脸皮子有些发紫,恼羞成怒道:“你敢骂我无耻?”

  叶小天连忙摆手道:“不不不,我可没说你无耻,我是说,无耻的都是你这样的!”

  徐伯夷大怒。拔腿就向叶小天冲去,叶小天马上把装有文房四宝等物的筐子往地上一放,拉开架势道:“徐秀才是打算文斗还是武斗?”

  眼见双方要动手,守在大门口的衙役才咳嗽一声。厉声喝道:“两位秀才,打算在贡院里动手吗,就不怕大宗师取消你们的成绩?”

  徐伯夷登时警醒过来,心道:“这不学无术的小子根本没有中举的希望。自然破罐子破摔,我有大好前程,岂可受他所激。自误前程。”

  徐伯夷立即止步,冷冷地看了叶小天一眼,阴沉沉地道:“你最好求神拜佛,祈祷自己不要犯在我的手上,否则,到时候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徐伯夷摞下这句狠话便向贡院门口大步走去,叶小天望着他的背影,轻轻蹙起眉来:“这厮见了我全无惊讶之色,毫不奇怪我为何来此考试,对葫县之事也只字不提,看来对我冒充艾典史一事清清楚楚,这世上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是……我坏了他追求凝儿的大计,他已恨我入骨,为何不用我冒官之罪整治我呢?”

  转念一想,叶小天便明白了其中缘由,心情顿时放松下来,对徐伯夷的威胁也就不屑一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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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闭了三天的贡院大门撕去封条,轰然一声打开了,等在门外迎候自家亲人的百姓立即骚动起来:“来了来了,有考生出来了!”

  徐伯夷从贡院大门里走出来,就见贡院外人山人海,各位考生的家人都是呼朋唤友倾巢出动,前来迎接,而他是第一个走出贡院的人,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他,徐伯夷的虚荣心登时得到了极大满足,淡淡一笑,从容自若地向前走去。

  “老爷,老爷,您出来了啊,考得可还顺利么?”徐伯夷的小厮一溜小跑儿地迎上去,徐伯夷淡淡地道:“不过是考个举人而已,大呼小叫的做什么,举人功名,于我而言,如探囊取物!”

  那小厮乖巧,立即高声道喜:“恭喜老爷、贺喜老爷!”

  这时李秋池缓缓走过来,朗声笑道:“以徐兄之才,自无不中之理。李某这里先恭喜了,三日大试之后,徐兄已然是脱胎换骨,来来来,我已备下薄酒,为徐兄你接风洗尘,请!”

  李秋池当初结交徐伯夷,就是看好他的前程,而徐伯夷也自负的很,试卷一交,他就笃定自己必能高中。往常他一个秀才,在同样是秀才出身、而且是贵州第一大状的李秋池面前,总觉得自己低了三分,可现在心态自然不同。

  徐伯夷矜持地向李秋池拱了拱手,淡然笑道:“有劳李兄了,请!”李秋池好象根本没有察觉他态度上的微妙变化,笑吟吟地走过来,挽住他的手,一起向自己的马车走去。

  人群中,夏莹莹一身青衣、布帕包头,做普通小彝女打扮,可是丽质天生,如此不饰珠玉、不敷脂粉,却别有一种天然的俏美,人群中不少等着迎候亲人的男子,不管是青年还是中年甚至有些老翁,都在偷偷打量她。甚至有个三四岁的娃娃,趴在他娘怀里,噙着手指吮了一会儿,都指着夏莹莹奶声奶气地宣布:“这个姨姨好看!”

  他娘立即横眉立目地问道:“有多好看?”

  小家伙儿人不大,却机灵的很,马上答道:“跟娘一样好看!”逗得四下一片大笑。

  夏莹莹对这些自然是不关心的。对于她不在意的事,她一向是自动略过五识,视而不见,充而不闻的。这时一见已经有考生从贡院里出来,性急的夏莹莹忍不住了,马上向前挤去。

  小路和小薇稍稍用了点力道,为她分开一条道路,夏莹莹站到最前面去,先紧了紧小腰肢,看看荷包挂的位置。琢磨了一下,又从左边挪到了右边,再想一想,举手把青布帕调得更齐整些。

  小路和小薇看到她的举动,脸上都露出古怪的笑意,一向只有别人想方设法取悦她,这还是头一回看见她为心上人这么在意自己的打扮,两人都有点想取笑她,不过她们看了看自己明显也是精心打扮过的穿戴。便很有自知之明地打消了这个想法。

  展凝儿一身男装,唇上贴了两撇小胡子,本来一直盯着贡院大门,无意中一回头。恰好看到挤上前来的夏莹莹,展凝儿吃了一惊,赶紧往人堆后面一躲,心道:“这丫头不是回红枫湖了么?她怎么来了?”

  看到夏莹莹眉梢眼角的期待与喜气。展凝儿突然明白过来:“啊!这个一向没心没肺的臭丫头,居然骗我!”殊不知,再天真的女子。一旦牵涉到情场,都懂得用心机的。

  展凝儿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对夏莹莹偏偏生不起一丝恶感,只是……人家夏莹莹出现在这儿,起码比她理由充分,夏莹莹既然在,她又怎么好意思出现?

  看到夏莹莹明显是精心修饰过却异常朴素平凡的装束,再想到莹莹讲过的和叶小天相识的经过,展凝儿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叶小天为何“骑驴找驴”,对自己视而不见了: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展家?他以为莹莹是个普通的小彝女?

  想通了这一关键,展凝儿心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我把莹莹的真实身份告诉那个睁眼瞎……,不好不好,这样做太卑鄙了。不如我把叶小天是蛊神侍者,只能有二十年尘缘的事儿告诉莹莹?莹莹一定会知难而退的!”

  展凝儿躲在人群背后,眼珠子叽哩咕噜地转悠起来。

  夏莹莹本就是绝色小尤物,虽然布衣衩裙,却也丝毫不掩她的美丽,反而别有一种诱人的韵味,如今她精心打扮过,更是美得不可方物,似乎连一片衣角、一根发丝都透着扣人心弦的俏。

  但她犹不放心,又对自己好好的扮一番,这才回头恐吓小路和小薇道:“我告诉你们,在小天哥面前可千万别说漏了嘴,你们谁要是泄露了我的身份,把他给吓跑了,我就把你嫁给大猩猩!”

  小路忍笑道:“你说的是哪一头大猩猩呀?”

  夏莹莹坏笑起来:“咱们是好姐妹,我当然也要尊重一下你们的意见,你们要是喜欢格龙那头大猩猩呢,我就把你嫁去凉月谷,你们要是喜欢小天哥家里的那头大猩猩呢,我也会玉成其事的。”

  小薇啐道:“你才嫁大猩猩呢!”

  夏莹莹哼了一声,仰起下巴道:“小天哥哪里像猩猩了?和大猩猩比,他那身材顶多算是一只猴子。”

  小路掩口笑道:“我怎么觉得和猴子比起来,还是猩猩更耐看些呢?”

  夏莹莹洋洋得意地道:“小天哥可不是一般的猴子,做猴子,他也是齐天大圣!”

  夏莹莹忽然想到叶小天在水舞面前冒充女婿,在展凝儿面前先是冒充地痞,复又冒充“兔相公”,在自己面前干脆扮起了鬼,每次都能成功地把她们骗得团团乱转的辉煌经历,肯定地点了点头道:“对!就是七十二变的孙大圣!”

  这时,小薇突地一声轻呼:“啊!出来了!”

  夏莹莹茫然道:“谁?”

  小薇顿足道:“你的孙大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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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意外之喜

  叶小天是第二个走出来的,和徐伯夷出来的时间相差不多,但是守候在贡院外的人已经没有方才骚动了,只是期待自己亲人出现的心情更显迫切了一些。

  华云飞、毛问智、冬天他们今天当然要来迎接叶小天,但是夏莹莹想让叶小天出来后第一个就看到她,华云飞和毛问智他们又怎能忍心拒绝一位如此可爱的姑娘提出的要求?是以他们就站到了路口。

  一见叶小天出来,夏莹莹马上欢喜忘形地迎上去,可是走出几步,她又省起自己当日是负气离去追赶展凝儿,两人直到此刻才再度相遇,莹莹马上又站住脚步,板起面孔,鼓起腮帮子,做出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莹莹!”

  叶小天一见夏莹莹,不禁又惊又喜,他当日回家后,也曾抱着万一的希望去过莹莹的住处,不料人影全无,这才料定莹莹追赶凝儿还没回来,因为他次日就要赴试,也没有时间再去寻找,不想今日刚出考场就看到了她,倒真是一个意外之喜。

  对于莹莹气鼓鼓的样子,叶小天完全没往心里去,因为莹莹姑娘是个喜怒哀乐根本无法掩饰的人,装相都不会装的,明明她的眼睛眉毛都在笑,那副佯装生气的模样除了可爱,还能有什么效果?

  “莹莹,没想到是你来接我!”叶小天把筐子递给伸出手来的小路姑娘,向她含笑道了声谢,便对莹莹笑道。

  莹莹唬着脸道:“人家才没等你,人家只是恰巧路过这里。”

  叶小天心中好笑,却也并不好戳穿,只是说道:“那倒巧的很了,既然遇到了,那咱们就一块儿走吧。”

  “唔……好吧……”夏莹莹嘴里说着很勉强的话,脚下已经乖乖跟着叶小天往前走了。

  叶小天道:“莹莹。你那天追赶凝儿,我因次日就要应试,实在无法分身,就没去寻你,如今你回来了就好。怎么样,你向凝儿问清楚了吧,我可没做对不起你的事。”

  夏莹莹走在他身边,已经快把装生气的事给忘记了,脸上刚刚露出甜美的笑容,听他这么一说。不禁有些吃味儿地道:“凝儿,凝儿,一口一个凝儿,叫得这么亲热,你还想让我相信你跟我二姐没什么?”

  叶小天笑道:“难道你还希望我和她之间有点什么?莹莹,让我叶小天动心去追的可只有你啊。”

  夏莹莹似笑非笑地揶揄道:“是么,那么水舞姑娘怎么算?”

  叶小天一呆,略显尴尬地道:“呃……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水舞姑娘啊,唉!有她亲娘不断地往壶里加凉水。她又那么听她娘的话,我们两个是根本不可能了。”

  夏莹莹道:“哈!说的这么无奈的样子!因为人家水舞不要你了,你才来追我啊,你当我是捡破烂的不成?”

  哄这种天真萌妹子叶小天可最拿手了。他嘻皮笑脸地道:“哪儿能呢,我这是运气好,老天爷开恩,给我送来一个比水舞姑娘更可爱、更漂亮的姑娘。自从在小桥边吃了你的香水梨子,突然发现你比香水梨子更甜美更可人……,我就下定决心要追你了!”

  夏莹莹听得心花怒放。却娇嗔地捶了他一拳,啐道:“是啊是啊,是你追我,结果追得我跑在你后边,你还装神弄鬼的吓我,油嘴滑舌,真不是东西!”

  叶小天笑道:“谁追谁不是追啊,反正,我能让你开心、让你幸福,让你每天都快快乐乐的不就好了?像我这么好的男人,你可打着灯笼都难找喔!”

  走在后边的小薇微带酸味儿地对小路道:“哎,你听听,咱们贵州的牛都给他吹上天了。”

  小路忍着笑道:“你小心点儿,别一会儿牛从天上掉下来,再砸你身上。”

  两位姑娘格格地笑起来,叶小天不知道她们在嘀咕什么,听到笑声,好奇地回头看了她们一眼。莹莹被叶小天哄得很开心,简简单单一句情话,就把欢喜填满了她的芳心。

  夏莹莹意犹未尽地道:“就只是哄我开心?还有吗?”

  叶小天道:“还有……,还有……,咱们两个永不分离,就像眼睛和睫毛一样。”

  莹莹嘻笑颜开:“还有吗?”

  叶小天道:“还有……咱们两个要日以断夜,生上一大堆孩子。”

  莹莹道:“还有吗?”

  叶小天道:“呃……,莹莹啊,生孩子这件事要做很长时间的,尤其是生孩子之前的那些准备……,要很多次、很多次才能成功……,足够我们做一辈子啦。”

  “喔……”

  莹莹点了点头,似懂非懂,心中直纳闷儿:“生孩子要很久很久么?还要很多次才生得出来?难道我娘跟我爹生我也这么吃力?可我家怎么就从没断过生孩子?”

  她怕叶小天觉得她不懂,所以明明不懂,还要装出很懂的样子点了点头。

  小路听见这句话,不由嫩脸一红,小薇悄声对她道:“嘿!跟莹莹开黄腔呢,这要让老爷子听见,不打折他的腿才怪。”

  叶小天见莹莹眉开眼笑,便道:“不生气了吧?来,给爷笑一个。”

  夏莹莹露出一口小白牙,但马上发现自己投降的太快,又把俏脸一板,娇嗔道:“凭啥你让我笑我就得笑呀?不笑!”

  叶小天道:“得了,那爷给你笑一个,嘿嘿!”

  夏莹莹轻轻打了他一下,娇嗔道:“傻样儿!”

  展凝儿悄悄在人群中跟行着,眼见二人耳鬓厮磨,谈笑风生,眼看着叶小天和夏莹莹越走越远,眼看着华云飞、毛问智向叶小天迎去,眼看着夏莹莹跑上去摸摸福娃儿脑袋,怂恿它去拱遥遥的屁股,一大一小两个女娃儿笑闹成一团,其乐融融,忽然心中一酸,再也没了跟下去的勇气。只是黯然伤神地看着他们远去……

  ※※※※※※※※※※※※※※※※※※※※※※※

  “大叔,麻烦你快些,再快一点儿。”

  水舞坐在骡车上,举起袖子,焦急地拭了拭额头的汗,道:“快追上了,你看,你看,那辆打着杨家旗帜的车子就是,大叔。你车赶快些,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你。”

  此时,水舞乘坐着骡车,刚刚驶出一道狭窄的山谷,说是山谷其实并不正确,两道悬崖峭壁仿佛被神斧劈开了似的,中间只有一道缝隙,虽然并不算窄,能容一车通过。两侧还稍有富裕,但是往前看、往上看,都只有一线天,行于其间。那种大山将倾的压迫感让人透不过气来。再加上她心中焦急,已是出了一身透汗,一出山谷凉风袭来,倒是颇觉清爽。

  恰在此时。水舞发现了母亲的踪迹,前方盘山道上赫然有一辆轻车,在十几个侍卫的护持下正缓缓而行。车前辕上插着一杆旗,上书一个“杨”字,水舞不由大喜,急忙催促起来。

  水舞那日由九当陪着到了杨府,九当便告辞回去了,水舞向杨府的人一问,却意外得知母亲已经陪着杨夫人离开杨府,回靖州去了。水舞对杨夫人知之甚深,明知她对母亲不怀好意,岂能不担心焦急。

  其实水舞并不清楚遥遥的亲生父亲是谁,身为杨霖的妾,虽然是为了卖身葬母,对这个糟老头子并无感情,可是以遥遥母亲的出身,再加上自幼所受的教育,廉耻心还是很重的。

  虽然她痴迷于杨应龙并委身于他,但是即便是对自己最好的姐妹也羞于启齿,所以这件事她是连水舞都瞒着的,可是水舞是她的贴身侍婢,两个人一个院子住着,哪能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泄露,后来还是被水舞有所察觉。

  但水舞也仅仅是有所疑心,而且是在杨应龙已经离去一段时间之后,伴同遥遥母亲同寝时听她说梦话才起了疑心,这时遥遥的母亲才对她多少透露了一点情况,说她有了一个真正喜欢的男人,还把杨应龙送她的那块木牌给水舞看,说那是情郎赠给她的信物,可是杨应龙的身份她还是没讲。

  她知道杨应龙是贵州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更清楚靖州杨家和播州杨家的关系,这件事一旦暴露,于杨应龙的名声会有很大影响,出于爱护情郎的心理,她对那个男人的身份始终守口如瓶,却不想竟把这个秘密带进了黄泉。要不然水舞也不会一门心思想回铜仁,而是先把遥遥送往播州了。

  因为这个缘故,水舞并不明了杨夫人带走母亲的真正用意,恰也因为如此反而更加担心,生恐杨夫人带走母亲是有意加害,以图泄愤。好在她逃离谢传风住处时顺手摸走了几吊钱,马上花钱雇了辆车,追赶母亲去了。

  那车把式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汉,听了水舞的话,慢吞吞地摇摇头道:“姑娘,你急也没用,这盘山道你看着虽近,要追上却不知要多久,如果走得太急了,这骡子一会儿便没了力气,咱们反而更追不上了。

  你看这山路陡峭的,怎么追啊?还是等咱们上了山再说吧,下坡的时候我加快些速度,薛姑娘,这可不是我吹,这种盘山路,也就是我蜗牛叔,下坡的时候才敢加速。”

  水舞无奈地道:“是,那就麻烦大叔了,一会儿下坡的时候请你千万加快一些,我有急事,我一定得追上那辆车才行!”

  “好嘞,姑娘你就瞧好儿吧,驾!”

  蜗牛叔耍了一个很漂亮的鞭花,赶着骡车,蜗牛似的往前蹭去。

  这位车把式可不是有意拖延,实在是这山路确实难走,弯曲折返的盘山道仿佛一条缠绕山间的大蛇,从山脚到山顶一共十六七个弯儿,每个弯儿一往一返差不多都有十多里地,即便如此还是十分陡峭。

  就在这时,车把式突然一拉缰绳,惊叫道:“坏了!”

  水舞霍然抬头向山坡上望去,只一眼,便骇得手脚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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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不速之客

  水舞抬头一看,不由骇然变色。山坡上杨夫人车队一行人的惊呼声此时顺着山风刚刚飘进他们的耳朵。

  杨夫人的车队刚刚走到之字形盘山道的一个拐角处,此处的道路更加狭窄陡峭,整个车队的速度都慢了下来,骑在马上的侍卫跳下马来牵马而行,还有两个人上前帮着推那辆车。

  这时候山坡上突然滚下几块巨石,巨石轰轰隆隆的砸着地面,一跳一跳的裹挟着大量碎石泥沙呼啸而下,水舞所乘坐的这辆车的车把式发出惊呼的时候,第一块巨石刚刚落到那处折角的道路上。

  巨石轰地一声,把道路砸塌了,大量泥土翻滚而下,原地腾起一股尘烟。巨石“嗵嗵”地跳跃而下,从拉车的那四匹马前面不足一丈的距离砸下去的,惊得四匹马前蹄扬空,嘶啸不止。

  因为巨石将地面砸得坍陷下去,最外侧的一匹马站立不住,嘶吼一声,便向坡下滑去。这匹马一滑下山坡,另外三匹正人立而起的马也紧接着被拉倒,滑摔下坡。

  那马车歪歪斜斜的被带出路面,在陡坡上滑行了五六丈距离便翻滚起来。马匹和车子一同翻滚了几圈,巨大的扭力冲力再加上碰撞,便把套车的车辕砸断了,车子与马匹分离,向下翻滚的更快了。

  这时候,后边一块滚落的巨石轰轰隆隆地追了上来下,巧巧的向正在翻滚的车子砸去,“轰”地一声巨响。那块巨石在原地稍稍停滞了片刻,便弹起来继续向下滚动,其后无数的碎石泥沙。把那辆已经砸碎的轻车掩埋了起来。

  水舞见状,心胆俱裂,惨叫一声道:“娘!”便纵身跃下骡车,踉踉跄跄地向山坡上跑去。

  那块砸碎了轻车的巨石又跌落两阶山路便碎成了三块,但这三块石头依旧十分巨大,因为分裂开来,弹跳下坠的速度变得更快了。蜗牛叔大惊叫道:“姑娘!姑娘!危险!危险啊!”

  水舞充耳不闻,继续向山上跑去,眼见那石头滚落不断。蜗牛叔生怕哪块石头长了眼,直奔他这辆骡车冲来,到时候躲都来不及,他慌忙牵着骡子调转了车身。向来路匆忙逃去。这一回那车子就绝非蜗牛般的速度了。

  山坡上,杨府那些护卫在第一块巨石砸塌道路的时候,前方两个倒霉的护卫就被砸成了肉泥,后边那些侍卫虽然及时应变,到处躲藏,可是他们又能藏到哪儿去?

  况且那几块巨石翻滚而下时带下了大大小小太多太多的石头,哪怕只是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以这样的高速砸下来。一旦打中他们的要害,那也是足以致命的。

  结果当巨石纷纷滚到山下。碎石沙砾渐渐止住的时候,那十几个侍卫已被砸死大多半,只剩下两个人还活着,其中一个被砸成了重伤,奄奄一息,另一个双腿被一块巨石压在下面,已经疼昏过去。

  水舞跌跌撞撞地赶到那片碎石泥土前,见轻车已被石头和沙土埋了起来,外面只露出一部分,立即奋力扒了起来。那些石头都是刚刚崩碎的,尖利的很,水舞心中焦急,只凭一双手奋力挖掘,不一会儿功夫纤纤十指便鲜血淋漓。

  水舞也不知挖了多久,亏得那车子虽然散了架,木料之间还是有些支撑作用,她顺着一块明显是篷顶的木板奋力地挖着,将上面压着的石头泥土刨开大半,双手抓着那块木板竭尽全力地往上抬。

  那块木板被她反复抬起,松动的幅度越来越大,终于被她一下子掀开来,木板下露出来的赫然是薛刘氏被挤压得不成人形的**,就连她的脑袋都瘪了,一颗变了形的头颅浸泡在血泊肉泥当中。

  水舞泪如泉涌,悲呼一声:“娘!”便一头栽倒在地。

  水舞这几天不眠不休、担惊受怕地追赶杨夫人,本就耗尽了体力,方才在一线天的山谷中又急出一身透汗,出谷之后受了山风,就已埋下了隐患,此时竭尽全力一番挖掘,又受到如此沉重的打击,如此还能承受,登时昏了过去。

  空山寂寂,直到小半个时辰后才有马蹄声响起,五六个骑士策马从“一线天”中走了出来。这五六位骑士都骑着高头大马,头戴遮阳帽,身穿天青色骑装,鞍前挂了刀,鞍后挂了马包,显然是赶长途的旅客。

  走出不远,他们就警觉地拉住了马匹,山路虽然本来就不平整,可是此刻却有巨石砸出的大坑,如此明显的标志,岂能不令他们生出警惕。

  骑士当中一个身材稍矮,但异常结实,气势较旁边几个身材颀长高大的骑士犹胜三分的中年骑士把马缰绳在手上轻轻绕了几圈,对几个已经提刀在手严密戒备的骑士吩咐道:“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马上就有一名骑士答应一声,毫不犹豫地策马沿山道向上奔去,另外几个骑士提着刀,冷然四下观望着,神色间了无一丝惧意,胆气颇高。忽然,其中一人伸手往山坡上一指,大声道:“大哥,你看那里!”

  中间那个身材矮壮的骑士缓缓扬起头来,他的遮阳帽一直压在眉际,这一抬头才能看清他的容貌,如果叶小天正在这里,看到他的样子一定大感意外,因为这位江湖气十足的中年骑士正是葫县大善人洪百川。

  洪百川微微眯起眼睛,向水舞昏倒的方向看了看,轻轻一扬下颌,马上就有一个骑士会意地把马缰绳甩给同伴,举步向水舞昏倒的地方赶去。不一会儿,这名骑士就把昏迷不醒的水舞抱了回来。

  那人在洪百川面前停住脚步,对洪百川道:“大哥,看来是山石垮塌砸死了人。那里有一辆被砸碎的车子,车子里有两个老妇人,已经被砸成肉泥了。这位姑娘想是悲恸过度,昏厥了。”

  洪百川抬头看了看天,湛蓝的天空中静静地漂浮着几朵白云,洪百川又低头看看地上那个明显是巨石砸出的深坑,蹙眉道:“天晴气朗,无雨无风,怎么山石垮塌的如此严重?”

  他的目光又慢慢移到水舞身上。看了看她满是泥土却仍看得出血肉模糊的十指,疑惑地道:“肯这样救人,这个女子当与车中人相识。说不定还是至亲之人,可是看她的样子,却又不像受到山石袭击……”

  洪百川正说着,蹄声得得。那个奉命前往坡上探看的骑士飞快地赶了回来。向洪百川抱拳道:“大哥,山上一共有十一个人,九死两伤,还活着那两个一个重伤,眼看就不行了,另外一个刚刚被我救醒,他的双腿被巨石压住,我抬不动……”

  洪百川打断了他的话。问道:“你可弄清了他们的身份?”

  那骑士道:“是,那人自称是靖州杨家的一个家丁。护送他们的夫人返回靖州,不料行至此处,突然从山上滚落了大量巨石……”

  洪百川又打断了他的话,问道:“可是有人作鬼?”

  那骑士摇了摇头道:“那人说,事发突然,他们根本就没有看到什么人,片刻功夫就死的死、伤的伤,变成成了这般光景。”

  洪百川听了微微蹙起眉头,沉吟道:“靖州杨家……”

  旁边一个青年汉子低声道:“大哥,靖州杨家是播州杨家的分支,杨应龙一系的人,咱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洪百川点了点头,对那骑士道:“去,把那两个还没断气的结果了,弄成山石砸死的模样。”

  那名骑士拨马就走,毫不迟疑。洪百川又看了一眼被另一名骑士抱在怀里正昏迷不醒的水舞,毫无怜悯地道:“把她丢回去,照样弄死。”

  “是!”

  那人答应一声,转身就走,这时他怀中的水舞却在昏迷之中惊悸地叫道:“不要!娘!不要啊!娘!小天哥,救我!叶小天,快……快救……”

  “站住!”洪百川听到水舞的呓语,马上唤住了那名骑士,眼中流露出古怪的神色:“她方才喊什么?可是喊的叶小天?”

  那名骑士点头道:“是的,大哥!”

  洪百川扳鞍下马,快步走到水舞面前,水舞脸上又是泪又是汗的,还有一道道的泥痕,但是五官轮廓未变,洪百川仔细端详半晌,突地恍然道:“啊!原来是她!”

  那个骑士有些动容,道:“大哥,你认识她?”

  洪百川稍微犹豫了一下,吩咐道:“带上她,咱们马上离开!”

  ※※※※※※※※※※※※※※※※※※※※※※※

  水西是贵州的政治中心,贵阳则是这个政治中心的大舞台,但是宋、田、杨三大天王的领地却并不在水西地面上,水西是安氏的地盘。

  把统治整个贵州的治所设立在安氏领土上,这也等于是对安氏“土司之王”的一种官方承认。

  安氏一族世袭贵州宣慰使,统管水西四十八部。实力仅次于安氏的宋氏家族则世袭贵州宣慰同知,作为安氏的副手,管辖水西、贵竹、养龙、中曹等十大长官司,故而其他大土司只是在贵阳城里置宅子,安家和宋家除了宅子,还建有宅吉(衙门)。

  当地百姓称安家的宣慰使衙门为大宅吉,宋家的宣慰同知衙门为小宅吉,从成化年间起,安氏和宋氏的当家人就不肯留守宅吉府,而是返回自己的大本营主事了,虽然朝廷三令五申,依旧置若罔闻,所以这大小宅吉基本上就成了两大土司设在贵阳城的一个象征性建筑。

  此刻大宅吉的府门依旧闭得紧紧的,府前漫地的青砖缝里都长出了一棵棵青草,然而一旦有人进入大门,却会赫然发现,府中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森严,因为土司王安万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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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 暗战


  “大宅吉”是前衙后宅的标准官署建筑格局,一二三进院落是官衙,从第四进院落开始就是一幢大宅院了,宣慰使在贵阳时,这里就是他及其家眷生活居住的地方。!.!

  因为这是安氏官署,所以即便是安南天或展凝儿,在安家的主事人安老太爷不住在这里的时候也不方便住进来,所以安家才在贵阳城里另置大宅,这里就一直空置了起来。

  如此一来,安家对大宅吉的修缮维护也就不甚用心也不及时,故而此时后宅花园里人为匠作的痕迹就很淡,一花一草、一树一木都充满了野趣,即便是星罗棋布散置其间的亭台阁轩也都爬满了青藤。

  一座爬满了青藤的小亭旁,是一汪活水的湖泊,是以非常清澈,湖岸边水草芦苇杂乱地生长着,水面上不时会有几条肥大的鱼跳起来,卟嗵一声再砸进水里。

  一个穿着开裆裤的小娃娃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用一根芦苇竿儿在湖畔水草中戳呀戳的,冷不防一条大鱼窜起来,吓得他“哇呀”一声怪叫,掉头就跑,芦苇也扔掉不要了。

  小亭中坐着一个老头儿,穿一身灰色长袍,白发挽成道髻,只插了一根木簪,手里拄着一根摸挲的锃亮的藤杖,看到那小孩子丢掉芦苇竿撒腿就跑,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小孩子一头扑进他的怀里,连蹬带踹像只小猴子似的,先是爬到他膝上,又搂住他的脖子,气喘吁吁地叫:“爷爷,大鱼,好大的鱼,怪吓人的。”

  老者开怀大笑道:“那大鱼又不吃你,怕什么?”

  小孩子腻在他怀里道:“大鱼跳出来吓人。就是害怕么。”

  老者笑吟吟地道:“那你可要好好练练自己的胆色了,咱们安家的儿郎,可不能有胆小鬼。”

  这时安南天缓步走来,看见祖孙俩腻在一起,微笑着站住,欠身道:“爷爷!”

  小孩子一扭头见是安南天,立即扭着小屁股从老者怀里往下蹭,双脚刚一沾地,就张开双臂向安南天扑过去,欢叫道:“大哥。刚才水里好大的一条鱼,一跳那么老高,可吓人啦!”

  安南天弯下腰,哈哈笑着把他抱起来,道:“小十六,那鱼真的很大么?那你就快些长大,等你长大了,把吓唬你的那条大鱼亲手抓起来,吃掉!”

  “嗯!”

  小孩子用力点头:“对!把吓唬宝宝的大坏鱼吃了练胆量!”

  安南天微笑着转向老者。道:“爷爷,凝儿表妹回来了,看样子,她的心情不大好。”

  老者雪白的长寿眉轻轻蹙了蹙。道:“那丫头,真的喜欢了叶小天?”

  安南天叹息道:“恐怕是了,我就看不出,那小子除了俊俏一些。还有什么长处,可要是说俊俏,水西豪门阔少中。俊俏丰伟的少年郎难道还少了?”

  老者淡淡地道:“你看不出来没关系,却不可以把他贬得一文不值。你记住,不只一个人青睐的人,必定有他的长处,你看不出来,那只是你的眼光问题。”

  安南天肃然道:“是!孙儿受教!”

  小十六不耐心听他们说大人话,从他怀里蹭下去,拉着他的手道:“大哥,陪我去抓鱼!”

  安南天哄他道:“你去吧,大哥在这儿看着,哪条鱼敢欺负你,大哥就狠狠地揍它!”

  小十六一听大感安心,答应一声,捡起那根芦苇棒,兴冲冲地跑向湖边。

  老者道:“叶小天考举人去了?”

  他这一问,安南天脸上便露出忍俊不禁的笑容,道:“是!铜仁府学教谕黎中隐五年未取中一名秀才,受到了学政的训斥,无奈之下便弄虚作假取中了他,谁料张铎那草包却真当他有一身才学,执意要他来参加贡试,想让叶小天再考个举人,以证明他教化铜仁有功!”

  老者微微眯起眼睛,抚须微笑道:“呵呵,尊者游历天下是惯例,如今竟游历到官场中去了,千年以降这还是头一个吧?大隐隐于朝啊,这倒有趣了。”

  安南天道:“爷爷,我看他可不像是要大隐,他只是不喜欢困居深山罢了。”

  老者哑然失笑,道:“有哪个年轻人喜欢困居深山呢?红颜美色于少年人而言固然有着莫大的诱惑,可是一旦能予取予求,他就会发现,其实也不过如此,人生的诱惑何止于此。”

  安南天皱了皱眉道:“如果他去游历天下,与凝儿久不相见,久而久之,想必凝儿的心思也就淡了,谁知他却留在贵州厮混,这可就不好说了。爷爷也知道,凝儿那丫头从小就死心眼儿,认准的东西很少改变。

  当初那个徐伯夷,我看凝儿迷的根本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才学和风度,其实还懵懂的很呢,可这一次不同,如果凝儿不肯死心的话……,叶小天二十年后可是要归山的,到时候……”

  老者白眉一挑,淡淡地道:“规矩是人定的,如果你是那个定规矩的人,你自己就不用守规矩!如果你没那个本事,自然就得遵守别人为你定下的规矩!”

  老者说到这句话时,白眉微微一挑,便有一种睥睨的气势迎面而来,这时你才会觉察到他的不凡之处,而方才的他,看起来只是个含饴弄孙的平凡老人罢了。

  安南天疑惑地道:“这么说,对凝儿和叶小天……爷爷是乐见其成了?”

  老者哑然失笑道:“老夫哪有闲功夫理会这些小儿女之间的情事?这种事还是让她老子去操心吧,我是在想,一位蛊神教的尊者,如果考中了举人,继而做了官,会对贵州的格局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呢。”

  安南天瞿然一惊,失声道:“爷爷是说……”

  老者淡淡一笑,道:“你带十六去玩吧,这件事我还要好好想想!”

  安南天欠身道:“是!”

  安南天唤过十六弟,对他耳语一番,也不知许诺了什么。小家伙便兴高采烈地拉着他的手走开了,老者自栏边柱旁取过一根钓竿,娴熟地装上鱼饵,轻轻往水中一甩,便凝眸沉思起来……

  ……

  徐伯夷走进田妙霁的书房,躬身向帘后施礼时,心情不由自主地便有些紧张起来。其实他来拜见田妙雯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照理说早该熟悉,可是每次来到这里,看到这道帘子后面的那个人。他依旧会紧张。

  田妙雯心思太慧黠、眼神太锐利,言语也很犀利,与她相处久了,徐伯夷的紧张感不但不会因为熟悉而消失,反而变得有些更加严重了。帘后传出田妙雯悦耳动听的声音:“这一次你考得如何?”

  徐伯夷赶紧垂首道:“今次贡试,只有十道试题,于徐某看来还是比较简单的,相信应该答得不错。”

  “呵呵,你说不错。那其实就是很好了?”

  “哗啦”一下帘笼声响,田妙雯一挑帘笼,竟从后面走了出来。徐伯夷心头顿时一阵激动,自从傍上田家。他这还是第一次离大小姐这么近,这一次总算能看到田大小姐的真面目了。

  徐伯夷很想抬起头来,可是他的脖子却有些僵硬,硬生生的抬不起来。看到一袭白裙云一般飘到面前,裙下尖尖的靴尖若隐若现时,他情不自禁地又退了一步。躬身道:“大小姐!”

  田妙雯的气场实在是太强大了,徐伯夷作梦都想看到她的真面目,但是此刻田妙雯就在眼前,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得见,他反而不敢抬头了。田妙雯淡淡地道:“不必拘礼,抬起头来。”

  “是!”

  徐伯夷答应一声,慢慢抬起头,不由大失所望,田妙霁的确是从帘笼后面走出来了,可她头上还戴着一顶“浅露”,垂下的黑纱遮住了她的容颜,只有白嫩皎洁、曲线动人的下颌可以看见。

  不过,再仔细看,那层薄纱终究不能把田妙雯的模样完全遮住,尤其是她的肌肤说不出的白嫩,在黑纱之下更明显一些,所以隐约还是能看清模样的,比起先前隔着帘笼雾里看花,不知要清晰多少倍。

  只这一看,饶是一向对女色并不沉迷,只是热衷权位的徐伯夷,也不由得心头怦然一跳。鸭蛋似的脸庞,肌肤白皙润泽,一勾琼鼻挺直小巧,那双眼睛尤其具有一种很特别的味道、

  五官每个人都有,可只是稍有不同,便组合成了世间万象,这个女人的容貌,就极具个人特点,她的模样儿……让人一看就有一种想要蹂躏她的冲动。幸亏她出身田家,身份高贵,否则就凭她这样的风情气质,不知要被多少大人物争来抢去,必欲一尝芳泽方遂心愿了。

  徐伯夷理智尚在,只是片刻的失神便赶紧低下了头,心口怦怦乱跳起来:“想当年兰陵王体柔貌美,很难以威仪驭下,是以常戴狰狞鬼面上阵杀敌。如今这位田大小姐只怕也是如此了,她这样的相貌如何驭下?难怪她总是不肯以真面目见人,唉!其实这样的女人还需要什么心机智慧啊,只凭她的这副相貌就能倾国倾城了,哎哟!我刚才没有失礼的举动吧?”

  田妙雯微微一笑,道:“这一次为了给田家多争取一个名额,所以我没有给你留内定的名额,而是把你放出去,与那些士子们争。但你满腹经纶,却也不需要这种特别的照顾。

  举人虽有作官的资格,其实除非很有背景,否则却也鲜有能直接去做官的,更不可能晋升为高官,但是有我田家扶持,这些都不是问题,你好好做事就是,这些事,我会为你安排。”

  徐伯夷嗅着淡淡幽香,眼观鼻、鼻观心,谨然应道:“是!”

  田妙雯又道:“近日,江南大儒崔象生将至贵阳,他与按察使王浩铭是同门,介时你不妨去拜访一下,如果能得到崔先生的赏识,于你的仕途将大大有利!”

  徐伯夷又道:“是!”

  两人又言谈了几句,徐伯夷察颜观色,不等田妙雯主动让出送客的话,便向她拱手告辞了,及至出了田妙雯的书房,徐伯夷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忽然之间,他对怜邪姬克夫的传闻不再那么自信起来:“这样的一个女人,隔着‘浅露’尚自令人难以自持,若真的娶她为妻,同床共枕,肌肤相亲,如何还能把持?到时候旦旦而伐、夜夜不空,男人想要长寿,还真的很难呢……”

  想到这里,徐伯夷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淫邪的笑容。

  田妙雯今日接近徐伯夷,只是向他表示已正式接纳他为自己人,却不知徐伯夷此刻正转着什么猥琐念头。徐伯夷一走,她便走到墙边,在博古架上轻轻一按,墙上刷地一下垂落了一幅贵州地图。

  田妙雯看着那幅地图开始考虑徐伯夷中举之后该往何处安排。地图上,各方土司以及朝廷的势力都用不同颜色的线条标注着,田妙雯一双妙目端详良久,慢慢落在了贯穿贵州南北的唯一一条驿路的北面最终点:葫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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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1章 不怀好意

  “主人,事情已经办妥,杨夫人当场身死!”

  说话的人娇声沥沥,正是当日在蛊神教总坛对面青山坡上为叶小天作舞的两个美人儿之一,姓潜,名叫潜清清。另一个为叶小天作舞的美人儿白筱晓已然葬身雷神禁地。

  杨应龙淡淡地道:“知道了!”

  杨夫人之死于他而言似乎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随口答应一声,他便转与书案对面一个年近五旬、身高不足五尺、形容瘦削的老者,道:“按照惯例,这一次举人名额咱们还是两个,想多争一个名额是不现实的,我也不想去争,我只想得到一个位子!”

  对面那个瘦削老者会意地道:“葫县?”

  杨应龙目中精芒一闪,道:“不错!贯穿整个贵州的只有两条驿路,一条南北向,一条东西向,若论重要性,自然是这条南北向的,只要掌握了葫县,这条路我想通就通,想断就断!所以,我想把这个举人名额给你的儿子文远,派他到葫县去!”

  瘦削老者大喜,忙道:“多谢大人栽培。只是,安家那个老头子如今业已来了贵阳,现如今就住在宣慰使府。他可别也有什么图谋,坏了大人的好事。”

  这个人是杨应龙的一个属下,杨应龙的属下当中,有资格在杨应龙面前落坐说话的不足七人,这个瘦小枯干的老者就是其中之一,因为他是播州阿牧赵歆。

  阿牧是总管的意思,但这个总管可不是中原人家寻常意义上的总管,它是一个官职,是协助大土司统辖麾下各个部落的大总管。

  贵州的大土司多数是彝族人,所以这里的苗族大土司基本上也是按照彝人的阶级习惯对本部落的等级进行排序。这个排序之中,最高一层的称为“峨”,“峨”是拥有贵族血统的阶层,包括土司和土目。

  “峨”的下一阶层是“哪数”。意思是拥有高贵血统但没有担当官职的人,这些人拥有绝对的人身自由,相当于士农工商中的士;其下是“吐数”、“果普”和“腊勾”,相当于农、工、商三个阶层。

  由于贵州的部落还保留着许多奴隶制特点,所以在这几个阶层之下还有“六歪”(仆人)、“颇直”(奴婢)、“脾者脾”、“者几者”(家奴),这些阶层一个比一个地位低,最低的家奴完全是主人私有财产,可以随意处死。

  赵歆是这九层阶级最顶端的人物,是“峨”这一阶层的人,据说他的祖上本是宋朝皇室。宋亡后匿于贵州,与当地土司豪门通婚,致有今日地位。

  杨应龙听了赵歆的话,有些奇怪地道:“那个老东西怎会离开老巢?难道是为了这一次的举人名额?不可能啊,这么一点事儿怎么也不至于惊动他吧?除非……”

  杨应龙的神色凝重起来:“除非……他想多占几个名额!这样的话,也就只有他这个‘土司王’亲自出面,才有一线可能了。”

  今天我让一步,让你多得到一个举人名额,明日你们家族在官场上就会多出一份力量。我的家族则相应削弱了一分。此消彼长之下,这种影响力可能要延续两三代,甚至彻底改变两个家族的实力。所以各大世家对于每一个举人名额都是寸步不让的,安国维的到来立即引起了杨应龙的警觉。

  他站起身缓缓踱了几步。突然又是一个念头浮上心头,不由瞿然心惊:“安家也是知道叶小天真实身份的,叶小天身后站着数十万骁勇善战的山苗战士,难道安老贼也是为了叶小天而来?”

  ※※※※※※※※※※※※※※※※※※※※※※※※

  每次科举一结束都是考生们狂欢的时候。无论考试的最终结果如何,在一番紧张的准备和地狱般的折磨之后,他们需要发泄一番。所以酒肆青楼大多围绕学府考院而建。学子们大考结束后,便会成群结队地纵酒狂欢,青楼买笑。

  大考要五日论卷读文,五日定名放榜,中间还有糊名誊录等过程,所以最快也需要十天才能公布成绩。而这十天里,通常前五天是考生们最为放纵的时候,从第六天开始他们便渐渐变得焦虑起来,直至食不知味、寝不安枕,直到尘埃落定,才会结束这种煎熬。

  但是叶小天却完全没有这种心理负担,他压根儿就不认为自己有中举的可能。大考后的第六天,其他秀才开始惶惶怯怯的时候,他却依旧与莹莹在游山玩水。

  这几天贵阳的名胜古迹几乎被他们游遍了,今天又来到了花溪,这儿是他们的定情之地,故地重游自然别有一番滋味。

  叶小天和夏莹莹手牵着手站在一方嶙峋怪石上,石下清亮如油、湛蓝似天的河水倒映着空中的流云,也清晰地倒映着他们两人的身姿。

  小路和小薇蹲在上游溪水处濯洗着汗巾。对面山林中,穿着一袭黑袍的冬天先生身影时隐时现,他正在捉虫子。

  叶小天自从练会放蛊手法打败果基格龙,就“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每日只管与莹莹卿卿我我,顾不上练蛊,真难为了冬天这个老师,时不时就得抓些虫子回去,以备叶小天练功时使用。

  云飞制作了一把猎弓,带着毛问智进山狩猎野味去了,遥遥和福娃儿、大个子则在旁边小树林里捉着迷藏。

  这个小女娃儿和两只野兽对这个游戏乐此不疲,叶小天也没让人去看着他们,反正有大个子在,如果有什么危险是大个子应付不了的,那谁去了都是送菜。

  “莹莹,你看那对男女是不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双呀!”叶小天指着他和夏莹莹倒映于水中的身影,笑吟吟地问道。

  夏莹莹俏巧地白了他一眼,嗔道:“什么啊,不就是我和你吗?你们男人一天不骗人就不舒服!尤其是你!”

  叶小天笑道:“世上的男人本来就都是骗子嘛,女人一生中至少会被一个男人骗过。幸运的女人呢,会找到一个大骗子,骗她一生一世;不幸运的女人呢,会找到一个小骗子,骗她一阵子。你喜欢我是大骗子还是小骗子?”

  夏莹莹深情地凝望着他,眸波脉脉如水,柔声问道:“你愿意做一个大骗子,骗我一生一世么?”

  叶小天张开双臂道:“我愿意!”

  夏莹莹嘻嘻一笑,纵身扑进了他的怀抱,叶小天揽住她柔若细柳的纤腰,轻轻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在她耳边轻声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被我这个大骗子骗回家呀?”

  夏莹莹的脊背微微一僵,虽然因为从小被娇纵惯了,不管是她的爷爷还是父亲都不敢限制她的自由,也不敢阻挠她和叶小天接触,但她知道爷爷和父亲是极力反对她嫁给叶小天的。

  夏莹莹现在正跟爷爷和父亲处于冷战期,她本想逼父亲和爷爷同意两人相处后再说,却不想叶小天会突然提起此事,夏莹莹幽幽地道:“急什么嘛,你一骗人家就上钩,那人家多没面子呀。”

  叶小天叹息道:“莹莹,再有四天就发榜了,不管中不中,我都要离开贵阳,时不我待啊。上一回问你,你说爹娘出了远门儿,花溪决斗时你爹已经回来,如今你也愿意嫁我,我去向你爹娘求婚有何不好?”

  叶小天突然警觉地问道:“可是令尊令堂还信不过我?”

  夏莹莹吱唔着道:“那天,靖州杨夫人不是说……你和遥遥……”

  叶小天道:“你说这事儿啊,我不是跟你解释过了?遥遥那个黄毛丫头,我一向拿她当妹妹的。”

  夏莹莹抱怨道:“那你当日为何不反驳杨夫人?我爹和我爷爷对此耿耿于怀。旁人都相信你和遥遥的婚约了,我再嫁给你算怎么回事儿嘛?咱们总不能逮着个人就跟他解释一番吧?我家人口这么多,若是我惹出许多闲言闲语,他们在人前怎么抬头?”

  叶小天苦笑道:“当时那种情况下,我只求能洗脱杀人的罪名,哪有机会辩驳?”

  夏莹莹道:“人家现在正跟阿爹和爷爷僵持着呢,你不用担心,爷爷和阿爹疼我,从来没有违拗过我的意思,他们见我心意已定,早晚会答应我们在一起的。”

  叶小天暗叹一声,心道:“我就是想娶个媳妇,再生几个娃而已,怎么就这么难呢?水舞那里枝生横生,莹莹这里横生枝节,我叶小天就这么没有丈人缘?”

  叶小天突然心中一动,暗想:“我真笨呐!如果我先把她变成我的女人呢?那时候她们家的老爷子、老老爷子们还能从中干涉?嘿!只怕那时急着嫁女儿的就是他们了!”

  “好主意!好主意呀!”

  叶小天盯着夏莹莹凝脂般的脸蛋儿,仿佛看着一碟嫩嫩的水豆腐,流着口水想:“吃下去!把她吃下去,她就是我的了!不过‘生米煮成熟饭’总不能一群人围观吧?我得先摆脱遥遥、云飞、老毛、冬天、福娃儿、大个子、小路、小薇……,怎么这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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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2章 鳌矶浮玉


  莹莹回家的时候已然是暮色苍苍。今天和心上人同游花溪,听他一路情话绵绵,哄得莹莹说不出的开心,她哼着小曲儿快乐地踏上台阶,看门的家仆连忙迎上来,躬身施礼道:“大小姐!”

  莹莹没理他,蹦蹦跳跳地走进去,迎面恰好有几位堂兄走过来,几个人谈笑风生的,看样子不是去青楼就是去酒肆,一见莹莹,几位堂兄马上站住,向她热情地招呼道:“小妹,你回来啦!”

  莹莹“嗯”了一声,正要从他们身边走过去,忽然想起了叶小天对她说过的话:“莹莹,对长辈、对兄长要有礼貌,他们娇纵你,是因为疼爱你,虽然不管你怎么样,他们对你的疼爱始终都不会改变,可你已经是大姑娘了,要懂事些,对他们要好一点。”

  莹莹马上站住脚步,向几位堂兄依次施礼,甜甜地道:“九哥好、十五哥好、十八、十九、二十三哥好,你们几个人要出去呀,不要喝太多酒,伤身体的。”

  “哦!哦!好……”

  莹莹的几位堂兄都惊呆了,傻傻地站在那儿,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莹莹甜甜笑道:“那我回去了喔。”

  “哦……”

  几位堂兄傻傻地答应一声,眼看着莹莹蹦蹦跳跳地走开,那五位堂兄弟站在那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过了半天九哥才紧张地道:“莹莹别是出什么事了吧,今天怎么这么不对劲儿。”

  夏二十三摸了摸后脑勺,纳罕地道:“可是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出事了啊,但是真的……有点邪门儿!”几兄弟满腹疑惑,对夏莹莹如此模样不约而同地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后宅小花厅里,夏老爷子坐在上首,夏老爹陪坐一旁。正给老子斟着酒。父子俩很少同席,可是近来因为莹莹的事父子俩站到了同一阵线,倒是常在一起,很有点父慈子孝的模样。

  夏老爷子抿了一口酒,便叹一口气:“哎!莹莹这丫头啊,真是叫人操心。我该拿她怎么办才好呢?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劝呢,她又不听。真是愁死我了。

  咱们老夏家就算不挑女婿的家世,可也不能这么糊涂地把姑娘嫁出去吧?咱老夏家可就这么一个姑娘。我还想着风光大办呢,这下好,不知多少人背后指指点点地笑话咱们……”

  夏老爹道:“爹,您就别想那么多了,不是已经派人把这事儿去说给老祖宗听了么,咱们还是等老祖宗拿主意吧,她老人家的话,莹莹一向还是会听的。”

  夏老爷子又抿了口酒,再叹了口气。道:“你奶奶?算了吧,她老人家未必有什么主意,说不定还乐见其成呢。你也不是不知道,咱们的这些考虑她老人家才不在乎。在她老人家眼中,只要两个人彼此喜欢,其它的都不是事儿!”

  “唉!”

  父子俩垂头丧气,同时叹息了一声。

  夏莹莹像只快乐的麻雀。从门前一蹦一蹦地过去了,夏老爹扭头向外望了一眼,没看清楚。有些疑惑地道:“好象莹莹回来了,刚从门口儿过去。”

  夏老爷子道:“门口哪有人啊,别是你眼花了吧?”

  夏老爹窘道:“爹,我比您老眼神儿好。”

  夏老爷子瞪起眼睛道:“噫!你这臭小子……”

  夏老爹无奈地道:“爹,我都快六十了!别老臭小子臭小子的好么?”

  夏老爷子道:“你就是一百岁了,也是我儿子,叫你一声小子有什么不对?”

  父子俩正说着,夏莹莹背着双手又从大门口倒了回来,探头往里边看了一眼,便笑咪咪地踱进来,亲热地打招呼:“爷爷,阿爹,你们爷俩儿在喝酒啊。”

  夏老爷子立即满脸堆笑地道:“哦!真是我的乖孙女儿回来啦,快快快,快到爷爷身边来坐一会儿,这一天都没见你人影儿,爷爷可想得慌。”

  “哦!”

  莹莹跑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拿起酒壶为他斟满杯子,又起身为她父亲斟满酒杯,再回到爷爷身边乖巧地坐下,关心地道:“爷爷,阿爹,你们喝点酒活络一下血脉就好,年纪大了,可不能喝醉。”

  自家的小霸王突然变成了一个小淑女,直把夏老爷子和夏老爹惊得目瞪口呆,夏老爷子紧张地问道:“乖孙女儿,我的心肝宝贝儿,你没出什么事吧?”

  夏莹莹根本不知道自己前所未有的乖巧会给他们如许之大的震撼,她惊讶地反问道:“我有什么事儿呀?没事呀,爷爷,阿爹,你们俩聊你们的,我给你们斟酒。”

  “哦……”

  夏老爷子哆哆嗦嗦地端起酒杯,差点儿老泪纵横,从来没享受过这样的温柔待遇,他老人家是真不适应啊。

  夏莹莹往旁边一坐,这爷俩儿可就不方便继续聊关于她的事情了,父子俩闷头喝了一杯酒,又受宠若惊地再度享受了一回夏大小姐斟酒的福气,夏老爹才突然想起一个话题,忙咳嗽一声道:“哦!对了,爹,中原大儒崔象生来了贵阳,明日儿子要去赴宴。”

  夏老爷子皱起雪白的长眉道:“咱们一家子都是习武的,一个读书人都没有,读书人饮宴,你去凑的什么热闹?”

  夏老爹苦笑道:“崔象生和贵阳按察使王浩铭是同门,王按察给他接风,当然要找几个头面人物撑场面,他邀我赴宴,我怎好不去。其实明日赴会的大多是今科参试的学子,一群读书人,跑去抢着巴结崔象生和王按察的。

  你想啊,王按察兼着本省学政,崔象生又是中原大儒,如果能得到崔象生的一声称赞,再入了王按察的法眼,他们被取中的希望岂非大增?唉!要不是不好拂了王按察的面子,我还真不爱去听他们拍马屁。”

  夏莹莹本来托着下巴听他们说话,听到这里双眼顿时一亮,喜道:“啊!明天今科参试学子要去赴宴么?那小天哥也是要去的喽,怎么没听他跟我说起过。”

  夏老爹一听,趁机打击叶小天,对夏莹莹道:“女儿啊,崔象生可是中原有名的饱学鸿儒,能够赴宴接风的学子,也都是本省出类拔萃的青年才俊,可不是谁都能去的。”

  夏莹莹道:“是啊,所以小天哥一定会去的嘛,他要不算青年才俊那谁才算?”

  夏老爹:“……”

  夏老爷子见孙女儿这副萌呆呆的样子,心里可是爱极了,便笑着解释道:“乖孙女儿,那个叶小天呢,在你眼里当然是好得不得了,这叫啥来着,对了!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可是在本次参试的诸多考生之中,他可未必能排得上号。”

  “凭什么啊!”

  夏莹莹怒了,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用力一拍桌子,吓得夏老爷子和夏老爹马上噤若寒蝉。

  夏莹莹突然又想起叶小天的嘱咐,连忙暗自念叼着“要淑女、要淑女”,她姗姗坐下,向夏老爷子和夏老爹嫣然一笑,柔声细气儿地道:“爷爷,阿爹,人家不是跟你们生气啦。”

  夏老爷子和夏老爹啥时听夏莹莹用这种语气说过话,一时间连汗毛都竖了起来,忙不迭应声道:“是啊,是啊,我省得,我省得。”

  夏莹莹柳眉一竖,又愤愤不平地道:“不过那个王什么什么按察,崔什么什么大儒的也太没眼光了吧,请了一堆阿猫阿狗,却不请我小天哥,简直是有眼无珠嘛!”

  夏老爷子和夏老爹连连点头:“是啊!是啊!真是有眼无珠!”

  “那……”

  夏莹莹眸波流转,俏俏地睨向夏老爹,夏老爹立即把胸脯儿一挺:“我也不去了!什么王按察,这么有眼无珠的人,我才不给他面子!”

  夏莹莹撅起小嘴儿道:“干嘛不去?就该去!”

  夏老爹赶紧改口道:“对!我得去,我去好好见识一下这几个有眼无珠的家伙,还有那一堆马屁精!”

  夏莹莹嘻笑颜开,点着头,开心地道:“嗯!阿爹去,我和小天哥陪阿爹去!”

  夏老爹张了张嘴巴,端起酒来一饮而尽,不等他女儿再献孝心,自己抓起酒壶,一边斟一边饮,一连饮了三杯。

  ※※※※※※※※※※※※※※※※※※※※※※※

  次日一大早,夏莹莹就带着小路和小薇乘车来接叶小天赴栖云亭之会。

  栖云亭建于贵阳八景之一的“鳌矶浮玉”上,此处位于贵阳城南的南明河,河中有一块巨石,形似巨鳌,用一道小桥连接两岸,周围水光山色,美丽异常,被文人墨客定名为“鳌矶浮玉”。

  王阳明再传弟子马廷锡曾在此讲学传道,栖云亭就建于马廷锡讲学期间,不过再过几十年,后人便不可能看到这座栖云亭了,栖云亭将被推倒,以这块巨鳌形状的河中巨石为基,再建一座甲秀楼。

  年青人一旦陷入情网,很快就能好得蜜里调油。叶小天和夏莹莹此刻正是情焰最炽的时候,叶小天虽对什么中原大儒、贵阳学政没兴趣,但是对南明河风光还是很喜欢的,况且是莹莹相邀,自然欣然应允。

  叶小天也不把此番宴会当成是赴什么大儒之会,他把遥遥也带上了,福娃儿和巨猿大个子自然喜孜孜地跟着,一行人便奔了南明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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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3章 赴会

  南明河上,栖云亭。一块巨石,仿佛一头传说中的巨鳌,稳稳地趴在水中央,小桥似两条张开的鳌鳍,扑展向两岸。“巨鳌”的背上建了一座小亭,亭角高翘,似欲腾空而去。

  亭中设了酒席,这就是按察使王浩铭、江南大儒崔象生等重要人物的座位了。亭外大石上也设了十几张席位,仿佛花瓣一般,恰好把栖云亭围在中间。

  小桥两岸的林间草地上,也设了许多席位,盛况空前,恰似当年王阳明再传弟子、心学大师马廷锡在此讲学时的情景。

  叶小天赶到南明河不远处便与夏莹莹下了车,前方已见许多士子兴奋异常地赶路,叶小天道:“今天有这么多人来,我竟一点消息也不知道,莹莹,崔先生在此饮宴,士子们是可以自行赴约的么?”

  莹莹道:“当然不能!还有什么王按察的一些大官儿呢,哪能什么闲杂人等都往里进。”

  叶小天奇怪地道:“哦?那你我能进得去吗?”

  “啊!”

  夏莹莹突然意识到口误,忙补救道:“当然能,我家可是本地大族,就凭我家那么多人,谁不礼让三分?尤其是这些外地来的官儿,对我们本地大族巴结的很呢,要不然他们能站得住脚?这一次请了好几位贵阳耆老呢。”

  叶小天一想也是,不过其他地方的大族,家族中多有子弟得了功名,所以在地方上威望隆重,地方官想在当地站住脚,就不得不笼络这些地方大族,有些地方太强势的地方大族,甚至反过来能欺凌地方官。

  只是贵州这地方文教不兴,家族势力强大就不在于功名了,莹莹的家族有这么多人口,在他们村子乃至部落里当然会有相当的话语权。叶小天道:“那令尊一定是耆老之一了。”

  莹莹嫣然道:“我爷爷才是呢,不过爷爷今天没来,让我爹替他出席的。”两人说着便走近了南明河畔,前方有几名衙差迎上来道:“站住!按察使大人在此宴客,闲杂人等回避!”

  几个衙差说的还算客气,毕竟本地诸族杂居,如果不是汉人,哪怕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一旦闹出纠纷,也会一个人引出一家人,一家人引出一村人,最后整个部落齐上阵,他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小路扬了扬手手中请柬,道:“我们是来赴宴的。”

  一个衙差从小路姑娘手中接过请柬看了看,皱眉道:“怎么还带着这么大的一个畜牲?一旦它野性大发……”

  遥遥抱着大个子的大粗腿道:“大个子才不会呢,大个子最乖啦。”

  小薇道:“你放心,这头巨猿很通人性,而且我们不上矶,只在岸边就坐。”

  那衙差犹豫了一下,道:“那你们可要看紧它们,千万不要惹出什么事端来,矶上坐着的都是贵人,一旦出事,我们倒霉,你们也吃罪不起的。”几个衙差说着闪开一条道路,叶小天等人便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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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妙雯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琴弦,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珠帘突然哗啦一响,一个丰神如玉的佳公子从外边飘然而入。田妙雯没有回头,敢不经通报便走进她房间的,除了她的胞兄自然再无第二个人。

  田彬霏见田妙雯对他进来置若罔闻,不由微微一笑,自顾轻摇着折扇,潇潇洒洒地走到一旁,在椅上坐了,对于妹子对他的冷漠,田彬霏早就习以为常了。

  田彬霏坐定身子,对田妙雯道:“小妹,你正争取葫县县丞一职?”

  田妙雯淡然道:“不错!”

  田彬霏眉头微微一蹙,道:“那里对我们来说,可谓地处偏远,又与湖广接壤,你怎会突然想起那个小小的三等县?把我们的人安插在布政司或者提刑司,对我们岂非更为有利?”

  田妙雯道:“你不是把我田家重新崛起的希望寄托在杨应龙身上么?你主外,大局你来定,既然你想利用杨应龙来达到目的,我这主内的人自然只能竭力配合,选择葫县正是为了这一目的。”

  田彬霏更是疑惑,问道:“插手葫县怎么会是……”

  他的声音停下来,静了一会儿,他忽然站起来,大步走到厅前,在博古架上轻轻一按,一幅用各种颜色标注的地图便刷地一声垂挂下来,田彬霏注目地图良久,嘴角渐渐绽起一丝笑意,道:“我明白了!”

  田彬霏兴冲冲地转向田妙雯,欣然道:“布子于葫县,果然是一招妙棋,这葫县地处南北要冲,是驿路的关键所在,一旦封闭,整个贵州便针插不入,而南疆边陲数万雄师也将彻底与朝廷断绝联系了。

  杨应龙野心勃勃、所图甚大,这么重要的地方,他绝不会放过,我们布子于葫县正当其时,妙雯啊,可惜你是个女子,否则为兄甘愿让贤,由你来主持我田家大业,心甘情愿地供你驱策。”

  田妙雯微微闭上美丽的眼睛,瞑思片刻,缓缓道:“我这个安排,只是听了你的计划之后及时做出的一个调整,如果杨应龙对葫县早已做出部署,只怕我们现在动手就有些迟了。我想亲自去葫县一趟,一探究竟。”

  田彬霏微微一怔,随即用半开玩笑的口吻道:“此去葫县,山路崎岖,往来不便,你可是我的贤内助啊,你不坐镇府中,留下我一个人操持偌大局面,岂不手忙脚乱?”

  田妙雯道:“如果你判断的不错,那么葫县就是来日破局的一个关键,岂能等闲视之?”她缓缓转过身,凝视着她的胞兄道:“你一向不服气杨应龙,杨应龙统治播州是怎么做的?”

  田彬霏的脸上掠过一丝阴霾,忽地把折扇一收,在掌心里“啪”地一拍,道:“成!你去吧,只愿你我同心戮力,让田家在你我手中重新振兴起来,莫让列祖列宗失望,莫让子孙后人再去承担这沉重的责任!”

  田妙雯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纤纤玉指一拨,一曲《梅花引》便悠悠响起。田彬霏闭上眼睛,静静地听了许久,当那琴声袅袅、余韵未绝时,才轻轻起身,仿佛一朵云似的飘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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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黔灵山上,幽深的林中,鸟语花语,构成了一副活色生香的美丽画面。杨应龙拄着一根竹杖,缓缓行走其间,几只猴子爬在树上,猴头猴脑地窥视着他,可杨应龙刚一抬头,机灵的猴子便飞快地攀援到更高处,然后扭头向他扮鬼脸,似乎在自鸣得意,杨应龙见了不禁哑然失笑。

  赵歆陪在他的身边,前后左右数十名侍卫散落在林中,以杨应龙为中心,同步向前移动着,看到杨应龙停住脚步,他们也都停了下来。

  杨应龙在一根横亘地上的粗大枯树上坐下来,笑问道:“想必此刻栖云之宴已经开始了,你可安排了文远前去?”

  赵歆道:“卑职已经着人安排了。”

  杨应龙点了点头,道:“虽说文远的前程不依赖那个姓崔的腐儒,不过和他攀攀交情也没什么不好,最好能拜在他的门下,做他的门生,那就更好了。有崔象生这块招牌,于文远的宦途大有助益。”

  赵韵道:“是,大人虑及长远。”

  赵韵也在一旁坐下,道:“大人,三年前葫岭刚刚罢黜土司,改设流官衙门、建立县制的时候,我就建议大人您着手部署了,却被大人您一口否决。何以今日您却突然动起了葫县的念头。”

  杨应龙轻轻叹了口气,道:“三年前,葫县两位土司争斗,朝廷趁机出兵干涉,罢黜了两位土司的世袭职位,建县衙、设流官,那时候正是朝廷诸公注目葫县的时候,我们岂能轻举妄动?

  如非得已,我现在还是不想插足葫县,尽管放任自流吧,只要不让朝廷把葫县牢牢掌握在手中,那就够了。我本来的计划是先扶持格格沃,控制蛊神教,穷十年之功把数十万山苗牢牢掌握在我的手中,可惜功败垂成。”

  杨应龙沉默了一会儿,复又微微一笑,道:“还好,不想我在靖州的一段情缘,竟然遗下了我的骨肉,而她与现任的尊者之间还有着如此复杂的关系。

  遥遥是我的骨中骨、肉中肉,难道还能背逆她的生身父亲不成?如此一来,我对蛊神教倒要徐徐图之了,既然如此,葫县这边就只能尽快着手,两边若是都慢下来,对我的大事极为不利。”

  赵歆若有所悟,缓缓点头道:“卑职明白了。”

  杨应龙突然问道:“安家那头老狐狸有什么动静?”

  赵歆道:“遵大人吩咐,已经派人盯住了‘大宅吉’,那老家伙一直龟缩不出,也不知他想干什么。”

  杨应龙蹙眉道:“这个老家伙,究竟为何而来?”

  杨应龙想了想,始终摸不着什么头绪,只得摇摇头,继续向山上走去。

  南明河畔“巨鳌”上游,距“巨鳌”半里地外悬于水上的一块岩石上,一位头戴竹笠的白发老人正手持钓竿,神态悠然,身后不远处有一个年轻人负手而立,仿佛是一位家仆,可若有熟人看见,当会认得,他就是安家这一代的长房大公子安南天,如此一来,那位持竿垂钓的老者是谁,也就呼之欲出了。

  鱼漂儿突然一动,有鱼咬钩了,老人飞快地一提钓竿,一条巴掌大的银光闪闪的鱼活蹦乱跳地落到了岩石上,安南天立即上前几步,从鱼钩上摘下鱼丢进鱼篓,笑道:“爷爷的手气真是好,这一阵儿咬钩的鱼就没有断过。”

  安国维微微一笑,那双苍老而睿智的眼睛从竹笠下向巨鳌石上那座小亭微微一扫,缓缓地道:“若有机会,便请那位尊者小朋友来,老夫想见见他!”说罢钓竿一甩,复又投向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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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4章 斯文败类


  今天是野炊,虽说主题不在于饮宴,却也不能都是冷菜,栖云亭前的大石上就架了一堆篝火,请了一个大师傅在烧烤全羊,全羊已经烤成金黄色,大师傅抽出一柄雪亮的小刀,让小徒弟转动着全羊,飞快地削下色泽金黄、香气扑鼻的一片片羊肉,再配上一碟雪白的盐末儿一并送入亭中,每个贵人面前都摆了一份,亭外的士子们当然没有这份待遇。

  王按察与他的同门崔象生谈笑风生,几位当地耆老也是不时掺和几句,行个酒令、打个字谜,反正都是些文人之间的饮宴游戏。夏老爹是个不识字的武夫,对这些事儿一窍不通,只管甩开腮帮子吃肉,时不时的还要回头看看,见女儿与那叶小天坐在岸边一席,安安份份倒也规矩,方才心中稍安。

  酒过三旬,菜过五旬,周围的学子开始6续起身进来亭中向王按察、崔象生等人敬酒,同时向他们自报家门,只盼能在学政大人和这位中原大儒心中留下一些印象。

  这样走动起来,现场的气氛也就活络了,一位耆老打趣地笑道:“贵州学子皆为崔先生大名而来,拳拳之心不可不知。崔先生既然到了贵阳,何不考较他们一番,略加指教他们就受益匪浅,也不枉今日走这一遭啊。”

  按察使王浩铭笑道:“正是,象生啊,你对他们略加点拨,也是他们的一份荣耀,你看那些学子还有两岸那些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你呢。”

  崔象生微微一笑,道:“浩铭兄,你这可是给兄弟出了难题了,这里是黔中名儒心庵先生讲学之地,象生安敢放肆耶。”

  花花轿子众人抬,大家都知道他这不过是自谦之语,岂有不趁势抬轿子的道理,于是好一番夸奖,直把他崔象生夸得和心庵先生马廷锡一般名动天下望重中原,崔象生这才勉强地道:“既如此,不如这样,就请有意讨教学问的士子们上前,先随意择取一物为题,赋诗一,由你我诸公加以点评,算是考较他的诗才。之后嘛……”

  崔象生说这番话时,栖云亭周围环坐的最近处的士子们已经听见了,纷纷停止饮宴,竖起耳朵听着,听到崔象生出的考题,马上看天看地,择物措辞,这可就比坐得远的人占了便宜。

  崔象生又道:“再者,诸生习圣人经典,是为了为官从政、辅佐君王、教化地方,所谓经世之学以为用嘛。那崔某便出一道题目,这个话题近来在朝廷上也是辩论的沸沸扬扬,那就是:国家该不该继续执行海禁之策,试请诸生各抒己见,如何?”

  这海禁政策,在元朝时就禁了解、解了禁,反反复复,贯穿始终。明初时候因为张士诚、陈友谅等争霸失败者的余部很多也流落海上,再加上其他一些因素的考虑,朱元璋也施行了海禁政策。

  等到永乐年间,成祖朱棣派郑和下西洋,官方开了海禁,民间也就开了,可是到了嘉靖年间,海贼倭寇猖獗,不得已又一度恢复海禁。前几年当今皇帝的父亲隆庆帝还在位的时候,福建巡抚徐泽民上书请求开市舶,易走私为合法通商。

  当时倭寇海盗在戚继光等名将的打击下已是七零八落,不复为患,朝廷便顺势调整了国策,允许民间赴海外通商了,这件事被后世称为“隆庆开关”。不过,朝野间还是有许多人反对开海,近来又有人上书请求海禁,在朝廷诸公间引起了一片激烈辩论。

  王按察命人站在亭前高声宣布了题目之后,众士子们立即亢奋起来,谁不想在这位大儒面前一展所长?若能得他点评一番,赞上两句,岂不立即抬高了自己在士林中的地位。

  只是那诗词好办,最重要的是诗句佳妙、立意高远,这个就看个人平时的诗赋本领了,可那策论的题目,考较的可不仅仅是你能否有理有握,最最重要的是你的立场是否和这位崔先生一致,否则他心中不快,岂能给你一个好的评价。

  好在这些士子赴宴之前都做足了功夫,对这位崔先生都是详细了解过的,知道这位崔先生是反对开海坚持海禁的一个典型人物,想要讨好他,自然也就明确了自己的态度。

  不过,士子之中却也不乏正直之人,又或者本身就是官宦子弟,而他的父祖在朝为官,父祖的态度又恰恰是支持开海的,这时就不能同自己的父祖唱反调了,所以也是早早就心中拿定了主意。

  如果大家都一味地恭维崔象生,这场文试反而没了趣味,恰因为这些支持开海的士子,倒是辩得有些滋味了儿。

  几个士子各抒己见后,徐伯夷上前,先以南明河为题吟了一诗,得到崔象生的好评,精神大振,接着便就海禁之策说道:“海禁,实乃我大明祖制。我太祖皇帝海禁之意坚决,一以贯之。祖宗成法在前,惜乎隆庆元年却有封疆大吏受地方蛊惑,趁皇帝陛下刚刚登基,尚不明了天下民情,请求开了海禁,愚以为,言开海禁者,毕数典望祖之辈也!”

  崔象生听了频频点头,对这个年轻人更具好感了。

  这时却有一个名叫颜千秦的书生站了起来,这位姓颜的仁兄,父亲是贵州布政司分守道,就是支持开海的官员。

  颜千秦道:“成祖开海,七下西洋,使我中华文物远通四海,威德遐被、四夷伏服。凡入贡者三十余国。幅员辽阔,远迈汉唐。微市舶,化外夷狄,焉知我中华富强?焉得四海来朝,古今鼎盛耶?”

  崔象生脸色一沉,徐伯夷从容地道:“市舶之事,大坏夷夏之防。奸狡之徒,将本逐利。豪商巨贾,累赀巨万。皆市侩之徒,以奢靡之风,坏乱人心。言市舶者必言利,于国于民,岂非大害?”

  颜千秦道:“市舶者,不顾身家,扬帆万里。鲸鲵为伍、波涛为伴,九死一生而无悔无怨者,盖欲播圣人文教于夷狄也,利耶,害耶?”

  徐伯夷晒然一笑,道:“设官分职,各有司存。政有恒而易守,事归本而难失,经远之理,舍此奚据!孔子曰:‘宁有盗臣,得无聚敛之臣!’”

  李秋池站起来声援道:“窃闻治人之道,防yin佚之原,广道德之端,抑末利而开仁义。导民以德,则民归厚;示民以利,则民俗薄……”

  岸边席上,遥遥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小孩习性便坐不住了,她也知道小天哥哥今日赴宴不能跟她一起玩耍,便搂着小天的脖子软语央求一番,得到小天的允许,便笑逐颜开的领着大个子和福娃儿跑到树林里玩耍去了。

  叶小天吃了一口莹莹挟过来的熏肉,往她嘴巴里递了一片水果,很是无聊地看了一眼那些在栖云亭前拼命展示自己的士子书生,对莹莹道:“贵州的路可不好走,那位崔先生是大儒,在中原想必风光的很,怎么不辞辛苦地跑到贵阳来了,就因为和王按察是同年?”

  莹莹道:“那倒不是,因为他就是贵州人。他祖籍铜仁,现在家里人还都住在那儿呢,这一次是回乡探望父母父弟的,顺道儿来贵阳一行。”

  叶小天恍然,轻轻点了点头。

  这时候,讼师出身,牙尖嘴利的李秋池已经驳得颜千秦步步后退,哑口无言,李秋池道:“国有沃野之饶而民不足于食者,工商盛而本业荒也!有山海之货而民不足于财者,不务民用而yin巧众也!”

  崔象生听得眉飞色舞,鼓掌大笑道:“好!说的好!此人是谁?”

  王按察含笑道:“此人乃是贵阳有名的讼师,名叫李秋池。”

  崔象生一听,脸上的笑容顿时冷了些,淡淡地道:“哦!原来是个讼师,这样的人物,怎么也来赴宴了。”

  在正统文人眼中,所谓讼师,皆是些哄骗愚民、勾引兴讼、捕风捉影、设计铺谋,或诬控良善、或妄扳无辜的刁民。法不可知,则威不可测,治民之具的法律只能操之于官府之手,若讼师通晓法律,势必太阿倒持,后患无穷,是以对讼师的态度一向极为厌鄙,也就是在贵州这种地方,正统文人较少,讼师的生活环境才自由一些。

  其实讼师中固然有一些惟利是图之人,却也不乏正义之士。小民丝毫不懂法律,有时候奇冤难雪,全赖这些讼师仗义相助才能洗雪冤屈。任何一个阵营都有正有邪,倒不可一棍子打死。这方面,清末两大著名讼师陈梦吉和方唐镜就是正与邪的杰出代表。

  李秋池本来正向崔象生拱手称谢了,一见崔象生态度改观,在众人面前不免有些无地自容,急忙辩解道:“崔先生,学生也是秀才出身,读过圣贤书的,只是迫于生计,这才做了讼师。

  学生虽为讼师,却从无上下其手、颠倒律法的作为,还扶助过不少无辜百姓。人的品德,可不能只看他是什么身份,就以在场士子们来说,有人虽为秀才,却是不学无术、道德卑鄙,可谓斯文中的败类,较之学生,相差不可以里计许了!”

  崔象生听他贬低士子,心中不更是不喜,淡淡地道:“竟有此等人物,他是谁?”

  李秋池往岸上一指,道:“此人姓叶,名小天,那人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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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5章 果然无耻


  崔象生往李秋池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正看见叶小天嘴里叼着一片猕猴桃,扬着下巴让莹莹去咬。莹莹居然懂得害羞了,她偷偷向左右看看,才凑上去飞快地咬了一口。

  她凑近嘴巴的时候,叶小天的身子就故意往前一凑,想要跟她亲个嘴儿,却不想夏莹莹动作快的很,咬了一口猕猴桃片便立即闪开,红嘟嘟的嘴儿噙着一片淡绿片的猕猴桃,冲他妩媚地笑。

  两人全未提防这一幕被栖云亭中的几个人看到了,崔象生眉头一蹙,不悦地道:“轻浮!今日甲秀荟萃,居然携女伴同来。虽然贵阳民风开放,可是当众挑情也太轻浮了些!”

  夏老爹眼见他说的是自己的宝贝女儿,以及那个让他恨不得活活打死却又不敢碰上一手指头的混蛋准女婿,老脸顿觉无光,赶紧端起酒杯遮羞,假装不认识他们。

  李秋池继续给崔象生上眼药,道:“先生,此人何止举止轻浮,据说他这秀才功名来得也是不明不白。他还曾因垂涎一个女子美貌,便屡屡上门纠缠,那女子的父亲十分恼恨,追打出来,却误与他人发生纠葛从而丧命,仔细说来,可不也是他的过错么。”

  崔象生听了更加不悦,冷颜斥道:“当真是个衣冠禽兽,唤他过来!”

  王按察手下的一个衙差赶紧沿着小桥上了岸,赶到叶小天这一席,叶小天刚刚凑在夏莹莹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什么,逗得佳人俏脸绯红,羞嗔地打了他一下,那衙差便直挺挺地杵到了他们面前。

  衙差道:“这位就是叶小天叶秀才吧,王学政和崔先生请你上前答话。”

  叶小天怔了一怔,慢慢站起身来,夏莹莹喜孜孜地道:“看!我就说吧!真正的青年才俊便是坐得这般僻远。那也是遮不住光采的,小天哥,王学政和崔先生想是都听说了你的大名呢。”

  “我有那么好么?”

  叶小天感动地看了一眼“情人眼里出宋玉”的夏大小姐,心里可不觉得自己能有什么大名会入得了王学政和崔先生的耳朵,但也随那衙差走上了小桥。

  其他各席无缘去到王学政面前露上一脸的士子们,见王学政和崔先生特意派人赶来邀请此人上前叙话,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他。

  叶小天走到栖云亭前,看到面噙冷笑的徐伯夷和李秋池时,心中便是一动,有这一狼一狈在这儿。恐怕王学政和崔先生召见他,就未必会是什么好事儿了。

  崔象生冷淡地看了叶小天两眼,先入为主之下,一见他的样子本就生厌,又见他不像别的书生一般,一见到自己马上俯身拱手,满口阿谀,心中更加不喜。

  崔象生把嘴角轻轻一撇,冷冷地道:“今日栖云之宴。邀请的都是贵阳官宦、四方耆老和士林才俊,你携女同来,已然大是不妥,又与这不知廉耻的女子当众调笑。太也有辱斯文了!”

  如果他说的这句话中去掉“不知廉耻”四字,纵然是横加指责,叶小天也就忍了,敷衍地向他拱拱手。道一声“学生受教”,再让这老家伙倚老卖老地教训几句也不会吭声。

  可崔象生太尖刻了些,一句“不知廉耻”批得可是叶小天的女人。叶小天的脸色登时冷了下来,沉声道:“崔先生请自重!便不谈你的德望声名,就冲你活了这么大的岁数,也该懂得饭不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

  那个女子是彝人,彝家少女热情奔放、活泼开朗,与中原女子自然有所不同,更不明了中原礼教。常言道:入乡随俗!先生既然到了黔地,却用中原礼法来评价黔地女子,却不知先生究竟是大儒还是腐儒?”

  崔象生说上句说惯了,陡然被叶小天一顿抢白,登觉脸上无光,听到最后一句时,火气腾地一下就上来了,脸上火辣辣的。

  仗着他在士林中的名声地位,他也曾想以“贤才”的身份入庙堂为官,可惜吏部尚书向皇帝荐举大贤崔象生时,张居正恰好在皇帝身边,随口说了一句:“此腐儒也,不堪一用!”

  就这一句考语,彻底绝了崔象生入仕的机会,“腐儒”两字从此成了他的一块心病,如今叶小天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崔象生脸皮子都气得胀紫了,指着叶小天,声音颤抖地道:“竖子!你这竖子!”

  夏老爹听崔象生说自己女儿“不知廉耻”,勃然大怒,正向崔象生瞪眼睛呢,听见叶小天这番话,再看他时倒有些顺眼了,既然有叶小天出面,他便沉住了气。

  李秋池和徐伯夷本来就有意在这位大儒面前贬低叶小天,一看叶小天这么上道儿,刚一来就跟崔先生呛上了,心中暗暗欢喜,徐伯夷冷笑道:“我本住在葫县,记得在葫县时见过足下,那时还是一介布衣,却不知足下几时成了秀才?”

  徐伯夷自然不会揭穿叶小天曾经冒充官吏的事儿,此事明显是得到葫县上下官吏一致同意的,如果揭穿,势必要得罪很多人,况且此事已时过境迁,真没什么证据好抓,不过他也知道叶小天不会承认此事,所以便把自己认识他的事含糊说了出来。

  崔象生一听徐伯夷的话,登时想起李秋池方才说过此人功名得的蹊跷,便想就此事做做文章,如果此人功名得来果然有假,便让王学政削了他的功名,把他打落尘埃,永世不得翻身。

  崔象生便冷冷地道:“言辞粗鄙,居然是个秀才?你是何方人氏,年方几何,何时何地考取功名?”

  如果有人再晚两年询问,恐怕叶小天就把自己的考籍甚至录取的年份都忘了,好在他才刚刚参加完举人之试,便道:“学生年方十九,铜仁府大万山司人氏,今年刚刚被录为秀才,座师乃铜仁府学教谕黎公中隐。”

  崔象生心道:“大万山司?那不是我的家乡么?我那故乡一向文教不兴,我还是少年时候被送到中原寄住在舅舅家里读的书,家乡什么时候出了一个秀才,怎么此番回家却未听人说起?我在铜仁时,当地官员设宴款待,黎教谕也在场的,怎么他也不曾说过?”

  可叶小天是铜仁府取中的秀才,如果他这秀才功名来的真有问题,那么当地官府在其中就一定做过了手脚。崔象生正是铜仁人氏,如果当场揭穿叶小天的真面目,那就把铜仁府也牵扯了进来。

  崔家世居铜仁大万山司,而提溪张家则世代为铜仁土知府,正是大万山司的直管,他要是得罪了这个土皇帝,他们崔家还能有好日子过么?这件事是做不得文章了,不妨撇开和铜仁府有关的事,考较一番他的学问,批他个狗血淋头,葬送了他在士林中的名声。对一个文人来说,这可比死都难受。

  想到这里,崔象生便撇开此事不谈,转而说道:“老夫正是大万山司人氏,铜仁一向文教不兴,如今能出你这样一个后辈,老夫甚感欣慰。今日各方才俊正赋诗策论,你也不妨一展胸中所学,若真是个有大学问的,老夫便免你出言无状之罪。”

  叶小天一看他暗含杀机的眼神儿就明白了:“这老家伙是要打我的脸呐,你想打我脸,我就先扇肿你的脸,正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可是,方才赋的什么诗,辩的什么论,他还一无所知,方才衙差高声宣布时,他根本就没听,叶小天便道:“不知这诗有什么**?”

  崔象生见他镇定自若,心中倒有些动摇了:“莫非此人当真满腹经纶,所以恃才傲物?”崔象生道:“任择一物为题,当场吟诗一首,有所喻义即可。”

  叶小天心想:“漫说我的诗才还谈不上出口锦绣的地步,便是我真有李杜之才,这老家伙摆明了要羞辱我,也大可利用他的名声地位贬斥的一无是处,反正我也不需买好于他,不如拂袖就走罢。

  可是这心思刚刚浮上心头,叶小天心中一动,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一丝微笑便忍不住浮上了脸庞,爽快地道:“好!那学生便吟诗一首,有请大家品评!”

  叶小天负手于后,便在亭前踱起步来,一时间栖云亭内外鸦雀无声,不管是谁都屏住了呼吸,因为叶小天顶撞大儒的壮举,现在可没人敢小瞧他了,万一此人真能随口一吟便是千古绝句呢。

  一步,两步,三步……

  叶小天踱出三步,又踱回三步,有些人已经按捺住不住了,紧张地去摸酒杯,先润润喉咙再说,却见叶小天踏出第六步便停下,漫声吟道:“千年铁树不开花,莫非尚未到千年?人家秀才才十九,你这木头不如他!”

  “噗!咳咳咳咳……”

  那些正在饮酒的人倒霉了,呛得咳嗽连连,坐在他们对面的人也倒霉了,被喷得一头一脸,这些人的反应与叶小天当初的反应如出一辙。只是当时叶小天不敢露出嘲笑的神色,这些人却是忍俊不禁,不少人当场大笑起来。

  夏老爹咣当着一双大眼珠子,一时看不明白众人的反应,不知道这个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迷住了他们家宝贝闺女的臭小子,这首诗究竟做得怎么样。

  叶小天毫不慌张,微笑解释道:“这首诗……”

  “好!好诗!”

  叶小天还没说完,便有人迫不及待地说话了,捧臭脚的可不是叶小天那目不识丁的准老丈人,正是大儒崔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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