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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官(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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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百三十章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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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抓狂归抓狂,但是袁花魁的心性还算坚强,并没有崩溃,仍然强忍着尴尬站在豆棚里。换成别的女子,连续两次遭到打脸,只怕就要捂着肿脸,哭哭啼啼的跑了。

  袁凤萧虽然沦落风尘,但无论什么行业,只要能做到最顶端都有自己的脸面。不想今日猝不及防,连续的自讨其辱,实在不堪得很。

  这能怪的谁来?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丢了脸的根本原因还是自己对方应物了解不周到的错。若是提前有所知晓,以袁花魁的聪明当然不会这么大失颜面。

  现在她只能暗咬银牙,强打精神立在这里。心里暗暗念道,怎么每见一次,就会在方应物身上发现意外?

  第一次见,只知道他能写几笔不错的诗词,应当是在他们地方上小有名气的寒门才子;第二次见,发现这人居然成了清贵公子,而且还创过打遍苏州无敌手以及边塞建功的业绩;第三次见,又发现这人太能低调,明明可是土豪,偏偏做出简朴寒酸的样子。

  不过袁花魁表现坚强,倒是让方应物对她高看了几分。虽然仍然不知道她究竟想做什么,但方应物却收起了漫不经心的随便态度,稍微认真对待起来,尊重别人也是尊重自己。

  或者说,这样的人值得去打交道,至少是品性比较可靠地。

  还是那句话,来者都是客,而且又是似乎没有什么敌意的客人,方应物也不好让客人继续尴尬。他对王兰王瑜两人挥了挥手,吩咐道:“客人面前休得无礼,你们回屋里说话去,不要在这里碍事了!”

  转过头来。方应物又对袁凤萧道:“你不要耍那些花头了,就直说罢,有何贵干?”袁花魁这次没有再绕圈子,老实答道:“贱妾想与方公子合作一番。”

  方应物笑了笑,虽然他并不显露出傲慢,但是......他反问道:“合作?直白的说,合作二字就是互相帮忙、各取所需的意思。

  你已经是杭州城里的花中魁首,别无可求,这身份也没法再求其它了。还需要我帮到你什么?其次,你又能帮到我什么?”

  “西湖雅集时候,别人都被方公子震撼的目眩神迷,其实只有贱妾真正看明白了。方公子你真是个聪明人,做法也很聪明。你要求名。贱妾不才,在杭州也是薄有微名,难道方公子认为贱妾帮不上么?”

  方应物颇有兴趣的问道:“你看出什么了?”

  “贱妾晓得,方公子你求的不是名,而是名后面的利。方公子志向高远,在于庙堂。所谓求名,只不过是在将来有可能的时候。借乡党之势为进身之阶,化乡党之势为自己之势,为前途增添一份助力罢?”

  听到回答,方应物真心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想到一个青楼名妓居然也看穿了他的真正居心。

  方应物知道。大明朝进入成年期后,在政治盘局中,党派特征和地域性特征逐渐加强,这是一个大趋势。非人力可以阻止的。

  而与此同时,浙江省素来是科举大省。也是出官员的大省。如果能成为浙省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哪怕只是个象征性的名声,便也能获得所谓人望,这就是潜力,对于官场发展是大有好处的。

  一是有了坚实的根基,到了该使劲上位的节点,有一批乡党帮着使劲、推着上位。谁最有潜力谁最有人望,谁就最有可能被乡党推上去。

  二是在舆论方面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特别在是廷议之类的场合,尤其重要。未来的大明朝,将是时常被舆论绑架的时代,若想有所进取,没有足够号召力的话是很难混的。

  这些心思,方应物从未对任何人详细说过。即便是最好的朋友,也有些话不能说出口的。当然他并不认为这是自己独家的想法,时代发展到这个地步是有其内在规律的,能敏锐把握住趋势的人肯定也有不少。

  若刘棉花这样的人一口道破他的心思,那还算可以理解。但眼前却是一个本该胸大无脑的花魁,居然能觉察出如此模糊不清的政治谋算,实在让方应物感到不可思议。

  方应物不能相信的质疑道:“你怎么能看出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袁花魁忽然产生了小小的愉快。自从进了这个院子,方大秀才一直风轻云淡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而她极其失常,简直像个小丑一样。而现在,总算有点不一样了。

  便有些自得的答道:“贱妾可是见过不少像方公子这样的大人物,见识多了自然也就有想处了。

  而且,从那位你见过的邵琛公子口中,知道他们邵家也有差不多的打算,那西湖诗社就是邵家鼎力扶持的。他们邵家所图的便是将邵琛的名望捧出来,若科举顺利,那就挟名望更上一层楼;若科举不顺,也不失为地方大名士,同样也有很多好处。

  而方公子你也是类似的人,类似的人就会做类似的事情,由他们盘算推及你,就能猜得到你的心思。”

  方应物暗暗想道,这邵公子也真是成事不足的人物,这种事情也对外人讲,实在是竖子不足与谋也。

  至于袁花魁是否有能力帮到自己,答案当然是肯定的。这年头民间没有网络没有影视没有书报,民间的宣传渠道也就靠口口相传,花魁这种档次名妓的话语权不可小觑,甚至比普通的名士还要有力。

  比如今天,向来自抬身价的袁凤萧居然主动等了他方应物的门,外面只怕肯定传开了。这种效果,没有别人能取代。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她想要自己做什么?方应物便问道:“袁娘子的好意,在下明白了,只是在下不知道如何与你合作?”

  袁花魁轻轻的叹口气,面有凄色道:“贱妾自幼父母双亡,十岁便流落风尘,多年来饱受其苦,至今已经十载。如今心生厌倦之意,怎奈无人可以托付终身,只怕所托非人而后半生不得安宁......”

  方应物越听越古怪,一开始还以为她故态复萌要打悲情牌,听到后面才明白她是说想脱离风尘,只不过没有合适的夫家。

  想至此处,方应物不由自主的后退几步,难道花魁找上门来,是看中了相貌俊秀、才华横溢、前途无量、有钱有势的自己?

  开什么玩笑......这是现实不是故事。就算在词话故事中,花魁娘子一般都是相中贫寒落魄书生,断断没有看上自己这种高富帅的道理。

  袁娘子自怨自艾、自叹身世完毕,低头用袖口点点不存在的泪水,再抬起头时,却见方应物远离了几尺,神色警惕的望着她。

  袁花魁久经历练,心思剔透的很,瞬间就明白方应物想什么了,忍不住“扑哧”的笑了出来,一时间花枝乱颤。“方公子但请放心,贱妾找夫家,那也是有几项条件的,方公子一条也不符合呢。”

  清高自傲的方应物很不服气,连宰相家都对他暗示过招婿的意思,天下还有什么女人能让他一条都不符合?

  袁花魁笑的眼波流转、双腮泛红,最后忍住笑意解释道:“好叫方公子得知,贱妾找夫家不求名分,甘为妾室,但也有几项准则。

  一是夫家年岁要在三四十,最大不能超过四十五,最低不能低于三十五;二是夫家身份该是官员,但品级不能太低,最好四品以上;三是品性稳当醇厚的,不要太喜欢行险或者出风头的。若是能满足其中两条,另外一条则可以适当宽松。”

  方应物无语,他果然一条也不符合。他还懂了,原来这袁娘子厌倦风尘,渴望未来过一种安宁平静的生活,不想再经历什么风风雨雨,也不想再今日不知明日事。

  所以她想找的是事业有成、生活优渥、性情稳定、有社会地位、能遮风挡雨的中年男人,而且这样中年男人娶了她这种年轻美貌的明星小妾,一般都是宠爱非常,不会轻易变心的。

  相比之下,年轻人前途不明,事业未成,而且性情不定,动辄喜新厌旧,确实不是袁花魁心目中的理想夫家,她没这个心境去和同龄人一起折腾了。

  方应物不免问道:“你要找夫家,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袁花魁想起什么,又抿嘴一笑,“杭州城里够得上条件的,只有从巡抚行辕、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各分巡分守道、杭州府这些大衙门里找了。

  你是封疆大吏一省抚台的亲戚晚辈,官场中谁不卖你的面子?若有合适的,你就帮贱妾说说可好?这事不好委托别人,方公子倒是个恰当人选。”

  方应物再次无语,她绕了半天圈子,敢情就是这个目的。还险些让自己自作多情一把,代入才子佳人词话的主人公。

  故事之所以是故事,那是因为现实中不常出现,而在现实中,最常出现的还是最现实的选择。

  不过保媒拉皮条这种事,他可从来没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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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三十一章 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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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凤萧姑娘早晨到的方应物寓所,天近午时才走人,足足在这里逗留了一个多时辰,这时间可真不算短了。

  方应物送她离开时,险些下意识地留客人吃饭,不过又想到屋中那两个,所以还是不要多事了。

  就今天观感而言,方应物觉得,这位袁娘子简直是他平生所见过的最有小聪明的女人,能将自身每一点条件利用到极致的女人。看来她能坐上花魁的位置,可不仅仅是胸大无脑。

  袁花魁刚走没多久,项成贤项公子就匆匆进了门,“刚才我在酒楼喝茶时,听别人说花魁娘子登门造访?”

  这就是花魁的影响力,方应物感受到了。只怕她才进自己的门,后面消息就传到别人耳朵里了,特别是读书人成群、消息满天飞的青云街上。

  项成贤又非常好奇的问道:“时间如此久,你们说了些什么?”方应物答道:“没说什么,只是谈了一下诗词艺术。”

  “只谈艺术?”项成贤好像很失望,眼角瞥见屋中影影绰绰的有两个女子说笑走动,顿时恍然大悟,“确实也只能谈艺术。”

  方应物岔开话题道:“叫你去青云街上酒楼、茶铺听消息,结果如何?”

  “还不错,如你所愿,不少人都在议论雅集和你的事情。”项成贤想了想,又道:“但是花魁娘子的消息出来后,大家都在议论你和花魁娘子之间的事情。”

  方应物叹口气,无论什么年代,绯闻花边八卦流传度都是最高的。

  最后项成贤道:“不过你还是要当心为妙。我在酒楼中听说已经有人不服气,说你名不副实,要登门向你讨教了。”

  “此乃人之常情。”方应物点评道。世道人心就是如此,你出了风头。成了名,那自然就会有另外想成名的人依靠你来成名,文化圈尤甚。

  项成贤有点担心,“你应付得了么?要不要我和洪兄两人一起在你这里坐镇帮忙?”

  他知道。若是比较诗词,方应物当然不怕;但是辩难经义,这就只怕就很难应付了。方贤弟在这方面比较正常,不如诗词水平那么出类拔萃。

  其实这就是方应物热衷与官员打交道,很少与其他未入仕读书人打交道,也很少参加读书人文会的原因。

  官员都是已经过了科举阶段的人物,碰了面大多谈的是风土人情、官场轶闻、国策政事之类的,自然都是方应物所擅长的,简直如鱼得水。谈的好了。别人就惊呼少年奇才。

  而一般读书人还在科举道路上跋涉。见了面动辄谈经论典、文章心得。谈的多了。方大秀才就要露怯。

  “暂时不必。”方应物婉拒了帮拳好意。送走项成贤后,方应物进了屋,却见饭菜已经整整齐齐的摆在八仙桌上。兰姐儿和王小娘子都立在旁边等着,很贤惠的样子。

  入了席。王小娘子话里话外旁敲侧击打听情况,兰姐儿话不多,但也偶有几句帮着敲边鼓。

  方应物端着饭碗,对两个女人笑道:“你们两个不要乱作怪,她又不是来勾引我的,瞧你们这小气样子。”对她们没什么可保密的,方应物便将花魁娘子所求告诉她们。

  王小娘子却只对小气两个字斤斤计较,反驳道:“不是小气,若是好人家女子,奴家也就不说什么了,就是看不惯她那妖冶不要脸的样子。”

  方应物对兰姐儿笑道:“你瞧瞧瑜姐儿的气性,竟然比你还大。”

  王兰别有深意的笑道:“瑜妹妹又不是外人。”

  随即她话头一转,又疑问道:“不过奴家倒是纳罕,袁娘子与夫君你只不过有两面之缘,就敢主动登门谈终身大事。她就不怕夫君觊觎她美色,趁机强娶了她么?在妾身看来,实在是胆大的行为。”

  方应物不由得停住筷子,但王瑜却抢先道:“那又如何?即便如此,这花魁娘子也不吃亏,反正她也是要找夫家的,秋哥儿难道还配不上她吗!”

  方应物哑然,王小娘子的说法还真有几分道理,找自己帮这个忙,对袁花魁而言确实是风险小到了极点。兼听则明,女人看问题的角度果然不一样。

  才用过午膳,两个许久不见的女人继续在屋中闲聊,方应物则去了院中豆棚里读书。

  真是一个悠闲而清静的初夏时光,方应物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忽然有一声高叫,打破了这安宁时光。

  “方朋友在此处否?在下天南生员陈太忠,特来拜访!”

  方应物不满的睁眼起身,到了院首打开门,却见外面有一位二十左右的年轻士子,浓眉圆眼,身材高大,端的是正气非常。

  两人彼此打量过,陈太忠先拱了拱手见礼,方应物还礼后,请他进了院中说话。

  “听说阁下大才,前来讨教学问。”陈太忠开门见山道。

  方应物微微错愕,午前项成贤刚提醒过可能有人要上门,结果下午就见此人跑过来搞这套,也太快了罢?本来还以为要过一两日的。

  但此刻别无他法,方应物只能问道:“什么学问?”

  “论语之颜渊第十二如何?”陈太忠随口点出一章。

  不要说他陈某不讲究,故意拿着生僻的东西来欺负人,论语可是读书人最基本的功夫。就算方应物输掉,也绝对无话可说,找不到什么理由。当然,他陈太忠输了也没啥损失就是......

  方应物愣了愣,却懊恼的拍了拍脑袋,“啊,可是在下已经将此章忘掉了,不能与陈朋友谈论经义,这可如何是好?”

  “忘了?”陈太忠一怔,来之前他有无数种预案,可谓是算无遗策,无论胜负都有后手,但绝对没有估计到这种情况。

  靠!他不由得暗骂一句,连四书之首的论语都能忘掉,这还来考什么试?谁相信?八成是这姓方的不屑与自己比较罢?

  眼下此刻,他应该回话说“你怕了吗?”还是“你这是看不起在下么?”

  陈太忠心里不停琢磨,第一个说辞太霸道,有点不够有情商;但第二个说辞太自卑,有点像是示弱。一时间难以抉择,纠结不已。

  方应物微微一笑,气定神闲的对着屋中叫道:“兰姐儿,帮我提醒提醒!”

  随后屋中响起清晰的女子声音,“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所以全其心之德也。盖心之全德,莫非天理,而亦不能不坏于人欲......非礼处便是私意,须是克尽己私,皆归于礼,方始是仁......”

  是个女人?陈太忠吃了一惊,指着屋子道:“此人是谁?”方应物如实答道:“一个从老家村里带来的小妾,让陈朋友见笑了。”

  陈太忠虎躯巨震,脸色大变,方家连一个妾侍都如此精通经义,那么主人的功力又到了什么地步?简直是无法想象啊!

  自己今天真是班门弄斧、自不量力!难怪别人都怂恿自己前来试探,只怕也不怀好意罢!

  方应物淡淡的说:“以经义修身养德是自己的事情,动辄与人争辩其实落了下乘。在下从不与他人谈论这些,陈朋友请回罢。”

  这一定是给他台阶下,以陈太忠的情商如何不明白?当即拜服道:“方君高义,在下心领了!哪有颜面继续逗留在此!”

  目送陈太忠离开,方应物迅速回到屋中,对王小娘子道:“赶紧回家去,叫你父亲给我另买一处宅院,此地不能住人了!越快越好!”

  于是杭州城青云街坊间传言,淳安方秀才连身边妾侍都精通四书五经,本人更是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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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三十二章 北方来信

  可一可二,却不可再三,使诈这种事偶然为之没什么,但要次次都如此,那迟早要被戳破。所以当方应物搬出兰姐儿吓退了第一批讨教者后,便要搬地方住。

  说是叫王大户去买房子,其实用的还是方应物的钱。当初方应物将手头里相当于一千两盐引的票据放在王德、王魁那里当本钱,又帮他们与镇守太监李义和陕西方面牵桥搭线,成功打通了东南西北商路,赚了几倍暴利。

  如今那一千引盐票早变成了三四千两银子,这对普通人家绝对是一笔巨资,别说买一处宅院,就是十处也差不多了。

  只是无法在人口爆满的青云街买到宅院,所以只能去别的坊区,最后在交通方便的武林门内购置。但原来的寓所仍然继续租着,到了考试时候充当落脚点,毕竟这里距离贡院比较近。

  王家派了几个仆役协助,一夜之间方大秀才就挪了窝,暂时从青云街士子中消失了。知道这处新地方的还有洪松和项成贤,两人上门来恭贺“乔迁之喜”。

  项成贤唉声叹气对方应物道:“你刚闯出些名头,不知多少人正仰慕你。你却就此远离人群,岂不可惜?”

  洪松却不同意项成贤的看法,“此言差矣,静心读书方是本业,浮华喧嚣不过是舍本逐末之举。”

  方应物对项成贤问了一个很诡异的问题:“那你仰慕我么?”项成贤叫道:“这是什么话!我仰慕你干甚?”

  “是极是极,原因就是你我太熟惯了。”方应物道:“圣人也云过:近之则逊,又常言距离产生美。就是这个道理了。所以适当远离未必不好,反而容易保持崇高形象。”

  项成贤细细咂摸,“虽然是歪解,可似乎真蕴含有一些道理。为什么都用古人之风作褒扬之语。想来也是因为古人离我们远。”

  方应物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何况扬名的事情,隔一阵子有一件夺人眼目的就可以了,毫无必要天天炒弄。否则要适得其反。圣人还云过,过犹不及。”

  又听到圣人云,洪松忍不住皱着眉头吐槽道:“你这圣人书是怎么读的?怎么感觉读法与我们不同?”

  方应物又掏出几张纸笺递给项成贤,“这是我的一些诗词,两位仁兄平时交游的时候,多多替我传扬。”

  项成贤虽然接了过来,却苦着脸道:“唉,可叹我堂堂锦溪豪族男儿,不知不觉成了替你打下手的了。当初怎么也想不到的。”

  方应物笑道:“小弟我运气不错。比两位兄长有际遇。就只好请两位兄长助我一臂之力了。岂不闻: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乎?我成了名,对你们也没坏处。”

  项成贤叹口气,无可奈何说:“确实是这个道理。”洪松不置可否。只当是跟着胡闹。

  时间如流水,一晃又是一个月过去。时间距离八月乡试更近了,于是聚集在省城的士子也更多了,青云街更加爆满。如果说一个月前,掉下一块砖头能砸到七八个读书人,那么现在掉下一块砖头,能砸到十几个。

  方应物住在自家的精致宅院中,优哉游哉的读书,并没有过多参与外事。

  当然也不代表对外界情况一无所知,项成贤和洪松两位好友时不时的前来聚会,都能带来不少外面消息。

  这日项成贤与方应物道:“你知不知道,本城富商邵家一掷千金,近期连续办了两次不同的雅集,一次还在西湖,一次在望潮门外钱塘江边。两次都是规模罕有的大盛会,均有上百人参加,唱和诗词多达几百首!”

  方应物带着几分讥诮问道:“想必邵公子很出彩?一定成了风云人物了。”

  项成贤愤然道:“他出彩不出彩没什么,那也是他家的本事。但有一点很是可恶,公然抨击你的诗作和行为,而且还有一批人为之摇旗呐喊、首尾呼应,一看就是找来的托儿!”

  “竟有此事?”方应物皱眉道。刷名望本来是各凭本事,谁有能力有才华就是谁上去,这样还算是良性竞争。但邵家这种直接踩人的行为,就有点坏了规矩......

  项成贤问道:“他们必定还是为了捧出那个邵琛。而前一阵子你风头太盛,坏了他们的打算,所以现在要故意压你。你看如何是好?总不能眼睁睁受着他欺负罢?”

  真当我这个巡抚外孙是吃素的?方应物暗骂几句,但一时也没想到什么即时的主意,只能先从长计议。

  送走了项成贤,却又有人登门,并送了一张帖子过来,帖子的主人是镇守浙江中官李义。

  方应物持帖不语,一开始还奇怪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李义怎么知道他的住处?思忖片刻随即恍然,必定是从王家那里得知的消息。这李太监若要问起来,王家是不会不告诉的。

  自从上次离开杭州后,方应物就没有再见过李义,这次到杭州参加乡试,他也不打算去见李义。

  一是没有什么必要性,二是有上进心的读书人当然和太监见面越少越好,时常和太监厮混在一起的读书人,平白就被士林小看几分。

  却不料李太监主动下了帖子来找他......方应物反复思量过,实在没有必要得罪一个权势赫赫的太监,悄悄去一趟也就是了,又死不了人。

  更何况如果真有什么事情,李义一定要见他的话,他能避得开么?拿定了主意,方应物也就不犹豫,跟着来人去了西城镇守太监府。

  到了厅中没有久等,李太监便露了面,对不该怠慢的人,李太监从不会怠慢。

  如今李义的神态比一年前轻松了许多,想来也是因为这一年收获甚丰的缘故,这还要感谢方应物。对地方镇守太监而言,只要有足够数量的银子供奉宫中,这位置就坐得稳当和惬意。

  两人寒暄过几句,方应物主动问道:“李公召唤在下前来,不知有何见教?”

  李太监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不是我要找你,是汪公找你。这是汪公的亲笔信,是写给你的,却发到了我这里,委托我转交于你。”

  汪芷的信?方应物连忙接过来,当场就展开阅览,不知汪芷忽然写信给他作甚,难道起了思念之情?这不是她的冷酷风格啊。

  细细看去,只见得信中大意是:本太监巡边到辽东,因为立功心切,“误杀”了几个女真族的贡使当做军功,惹得朝廷诸公纷纷指责,亏得天子英明没有计较。

  如今在大同边关百无聊赖,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刷军功的良策?也好让本太监将功补过,在陛下面前露一露脸。

  看完信后,方应物深深的感到蛋疼,这汪芷真是吃饱了撑着,跑到辽东杀贡使冒充军功,这得是痴迷军功到何等地步......不过作为知道后世历史的方应物,实在对那些被冤杀的女真贡使提不起同情心。

  如今汪芷又找他来问主意,真把他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智者了么,他是该出这个主意还是不该出?

  想来想去,还是应付几下比较好,一来没必要与汪芷过不去,孙小娘子还在她那里;二来也是为国为民的大义,毕竟在边关,汪芷是代表大明的一方。

  方应物回忆了一下上辈子的史料素材,便对李义道:“借府上纸笔一用,在下就于此处写封回信,烦请帮忙送到大同去。”

  这不是坏事,李太监欣然道:“方秀才不必客气,都包在我身上。”通过这次他又看得出来,汪公和方应物关系比想象的还要密切,那就要更热忱的对待方秀才了。

  方应物提笔写道:“尝闻大同北二百里,有地名曰威宁海,因水草肥美常为大股北虏聚营栖身之处。君可多派哨骑专一侦探,若遇时机,可率大军携三日干粮,昼伏夜行奔袭威宁海,自然大功可成。”

  这年头边军还是有一定战斗力的,时机得当的时候确实也能主动出击鏖战,若换成嘉靖之后,军队废弛,方应物是万万不敢提这种送死建议。

  不过方应物此刻还不知道,他出于随便应付心理提出了这个建议,导致的后果却是多么坑爹......

  方应物将回信写完,交与李太监送走。又说了几句闲话,正要告辞,却听到从前面隐隐约约传来嘈杂的人声。

  李义头痛的揉了揉额头,“又来了。”方应物奇怪的问道:“还能有让你难以解决的事情?”

  李太监摇摇头,很无奈的答道:“前日宁波那边的市舶司提督太监到我这里进贡,有个书生在街上冲撞了他的仪从,被开路引导官推到一旁,中间可能粗暴了一些。

  不知这书生身子有什么毛病,居然当场倒地不起,然后死掉了。随即传言太监仗势行凶打死了读书人,这两日便经常有大批读书人围聚在我这门前鼓噪,叫我严惩凶手。一时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先拖着了,时间长了也就拖过去了。”

  如果李太监所言都是真的,方应物万分同情,当然也只能万分同情。在这全省读书人云集在省城的最敏感时候,出了这种事,除了倒霉还能说什么。

  估计放在平常时候,李太监早就下令乱棍打散人群。但在这个特殊时期,李太监也不敢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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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三十三章 知易行难

  同情完李太监流年不利,方应物拍拍屁股打算走人。如今前门是走不得了,可以想象,如果这个非常时候,他方应物现身镇守太监大门内走出来,那又是什么效果?故而方应物打算从侧门或者后门出去。

  李太监连忙叫住方应物,“我诚心请教,方秀才看有什么法子么?”方应物心里嘀咕几句,怎的人人都把他当智囊看么?

  托上辈子那个时空里群体性事件层出不穷的福,该如何应对,他方应物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他简单想了几下,便答道:“李公没有听说一句话么,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聚集起来的人数虽然不少,其实只让他们领头人来与你谈就可以。只要摆平了这几个头人,其余就好办了,何况对付几个人,总比对付百十人容易罢?”

  李太监“这个道理......我也是懂的。但是如今省城里读书人极多,而且所在之地又密集,随便互相招呼几声,便可成群结队呼啸而来。

  所以在外面鼓噪的读书人里面,只怕没有什么首领人物,就是想找领头的也找不到,为之奈何?”

  方应物叹口气,这太监脑筋怎的如此死板?便指点道:“即便没有首领,但也可以制造出首领,李公想不到么......”

  从镇守太监府的后门悄悄溜出来,这是一处僻静死巷,周围没有什么人,方应物便放了心。

  他抬头看日。发现还有点时间。既然已经来到了官衙密布的西城,那就顺路去拜见按察使朱绅好了,正好有两件事要问他。

  这时候,朱老大人正在堂上办公。忽然听到禀报说方应物求见,连忙挥退了左右,只留下了自己在堂上等候。

  他身为全省风宪官之首,手掌刑名、狱案、风纪大权。那应该是十足威严的。但他又知道,自己如今在方应物面前实在是威严不起来,一方面当初亏得方应物放他一马才得以留任,另一方面方应物又有外祖当巡抚。

  因而朱老大人只好将左右全部打发出去,免得手下人看到自己在方应物面前姿态太低,损害到自己的威信。

  方应物进来后,见过礼便问道:“上次给廉宪老大人那份名单,不知用上没有?”那份名单,就是本次乡试同考官的几个提名。由提学官李大人交给方应物。而方应物又交给朱绅去运作的。

  朱绅答道:“这个急不得。抚台王公说过。为防止弊情,要等到最后一个月,再由院、布、按会商考官人选。”

  那就只能继续等着了。方应物又问起第二个问题,“朱老大人家室是否随任?有没有兴趣在杭州纳个小妾?”

  朱大人毫无心理准备。愕然片刻,方应物的话头也太跳跃了罢?怎么突然问起这么私密的问题来?大家没这么熟罢?很官方很正经的答道:“朝廷不许官员在任官所在地纳妾。”

  方应物旁敲侧击道:“其实现在也没这么严了,不必食古不化的。”

  朱绅肃容道:“本官忝为风宪,自当作百官之表率,方朋友所言,实在不敢苟同。”

  见对方半点,方应物只得又问道:“你看杭州城中的大人们,有谁是想纳妾的么?朱大人若能为此帮着引荐,感激不尽。”

  朱大人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双眼直勾勾的望着方应物,目光中透出强烈的不满。

  方应物一开始说话很随意,没注意到什么,等对上朱老大人的目光,猛然有所醒悟,一拍额头道:“在下失言了,有损老大人脸面,罪过罪过!”

  风宪官比较特殊,体面也与一般官员不同,叫朱大人去打探这种事,简直无异于对他的一种羞辱。更何况,让负责监察的按察使去问其他官员是否在本地纳妾,谁敢给出肯定回答?

  看来在朱大人这里,是推销不出去了,方应物暗叹一声,起身告辞。除了朱绅之外,方应物在杭州城大员中已经没有熟人了(不要说王恕),原本指望让朱大人接盘或者帮忙去寻找客户,但没想到实际情况没有自己想的这般容易。

  天下万事,果然都是知易行难,方应物感慨不已。又打听着路,朝城西北天香楼方向而去。不错,他正是要去见袁花魁。

  这天香楼建在一处幽静的庭院中,楼体颇有规模,分为主楼、东厢楼和西厢楼,彼此连同。穿过大门,站在楼下看去,仿佛一处小宫殿。

  方应物进了前门厅,却见已经有七八人在内,或坐或立,吟诗作词的有之,闲聊谈笑的有之。“一群骚货,”方应物心中给这些人下了定义。

  还有些年纪尚小的丫鬟穿梭其中,有一个粉花袄子的小姑娘迎上前来,问方应物道:“小官人是谁?可有名帖?”

  方应物摸出名刺递给她,便见她拿着名刺出了前厅,向后面楼上行去。不多时,小丫鬟回来,对方应物道:“我家姑娘请先生去说话。”

  这话一出口,厅中各人的十几道目光齐齐落在方应物身上。方应物已经习惯了充当焦点,对此怡然自得毫不在意,随着小丫鬟穿过前门厅,到了后面去。

  袁花魁在后面楼上,正低头看一件琴谱,见方应物进来,放了琴谱,上前迎接道:“哟,这可真是稀客,请都请不来。”

  方应物找了地方坐下,开口道:“今天去试了试,你的事情不好办啊。”袁花魁一面招呼上茶,一面回道:“可是你当初答应的很痛快。”

  “你就不能放低些条件么?比如六七品官员,或者富商员外?”方应物试探道。

  袁花魁抿嘴一笑,“若是如此简单,也不会去拜托方相公你了,贱妾自己还怕找不到么?哪还须劳动方相公大驾。”

  方应物又劝道,“其实,找几个家底厚实些的年轻士子也不错,总是衣食无忧,与你年纪也般配。”

  袁花魁一口否决了,“方相公觉得,年轻士子从心性到运道都能稳当?真的与贱妾般配?他们大多数连自己都无法把握,贱妾可不想当杜十娘。”

  方应物正要继续劝她降低难度时,忽然有小丫鬟进了屋,禀报道:“邵公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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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三十四章 敢与我同往么?

  邵公子?方应物心头转了转,对袁娘子失笑道:“这位邵公子莫非就是邵琛?看来他最近似乎与你很熟啊,人到这里来不必通名、不必道出来历,只说邵公子三个字就足够了。”

  此人心思不是一般的慎密,真是仅见的难缠,袁花魁暗啐一次,笑吟吟道:“贱妾开门做生意,邵公子是大金主,当然熟了。”随后她又指了指另一道小门,“烦请方相公从那里出去,先避一避如何?”

  方应物扫了几眼,啧啧称赞,“你这房间好专业,两个门口和两个互不相连的通道,专门防的就是客人撞车么?其实我也没有必要躲开,又没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袁花魁轻轻推了方应物一把,“方相公不要戏弄人了,你和邵公子有心结,不碰面也就罢了,但若碰了面后闹出什么不是,叫贱妾如何自处?所以恳请方相公不要叫贱妾为难了。”

  方应物故作糊涂,“这话说得,我和邵朋友同为士林一脉,今科说不得还要成同年,能有什么心结?”

  见方应物立定不动,袁凤萧有点着急,又加了几把力气推着方应物走,但她毕竟是娇滴滴的弱女子,能有几分力气?一双小手推在方应物身上,只被他当是按摩了。

  袁花魁蹙起眉头,“明人不说暗话,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你和邵公子都想当浙省年轻一辈的领军人物,如何能没有心结?方相公你心里明镜似的,就会装糊涂刁难我这等讨男人饭吃的弱女子么?”

  “好罢。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先避开。”方应物终于答应下来,转身就向另一边门口行去。

  袁凤萧松了口气,对着门外小丫鬟吩咐道:“有请邵公子。”随后又急急忙忙的对着架子上的铜镜自己打量妆容。简单理了理鬓角,准备迎客。

  不经意间,袁花魁忽然对着镜子愣住了。因为她从镜子中看到,方应物即将要走到另一边门口时。忽然一个华丽的转身,眨眼间消失在内屋的帘幕后面去了,而且还对她招了招手......

  此人今天怎么如此无赖,浑然不似上次那么矜持?袁花魁一时有些失神,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就是请方应物走人也来不及了。

  却说方应物闪进了内屋的帘幕后,突然感到阵阵诱人的幽香扑鼻而来,转头却见身旁衣架上挂着鲜红色的裹肚儿,一时间险些恍惚了。

  他连忙定定心神。屏住气息侧耳听起外面的动静。只是心里怪怪的。刚才没有多想。现在怎么有种偷情险些被捉、慌忙躲避的诡异感觉?

  一阵脚步声后,外屋响起做作的声音:“凤萧姑娘,小生这厢有礼了!”

  方应物险些喷出声来。身上肉麻的要起鸡皮疙瘩,这台词、这腔调。是唱戏的念白么?莫非那位邵公子年纪轻轻比自己还小,人生经验不足又没人教过他怎么泡妞,所以只能无师自通的从戏文里学台词?

  “邵公子今日前来,有何贵干?”这是袁花魁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疏离感,不知道是一种欲拒还迎的技巧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过得几日,有贵客从北边来,小生再请凤萧姑娘伴我迎宾,价钱与前几次一样。”

  袁花魁答应的也很痛快,“公子你有所召请,贱妾自然从命。”

  方应物听到这里,心里不由得暗骂一句。果不其然,正如他所料,上回那次“比试诗词独占花魁”的噱头,果然是事先串通好的,这袁花魁也不知道收了多少银子,才帮着捧邵公子扬名。

  他又感慨不已,做到了花魁这个份上,俨然已经不同于普通的卖肉卖笑卖艺的风尘女,这分明就是交际花或者名媛的雏形了,或者叫......网络水军。

  正想着时,忽然听到袁花魁“啊”了一声,仿佛是又羞又怒的娇叱道:“邵公子你要做甚?放尊重些!”

  “已然往来数次,袁娘子真不懂小生的心思么?茶不思饭不想,脑中只有凤萧你的音容笑貌。”

  “小生前日发下两个今生之大誓愿,第一个是皇榜提名,第二个是纳凤萧姑娘为妾。还望凤萧姑娘成全了小生罢!”

  躲在里面偷听的方应物险些忍俊不禁,没想到邵小公子还是个情种,在场面上演几次假戏,居然就弄假成真的痴迷上花魁娘子了。

  伴随着一阵纠缠与摆脱纠缠的声音,方应物又听到袁花魁很正经的答道:“公子出身名门,志向高远,前程广大,心思何须牵绊在贱妾身上?贱妾万万当不起。”

  然后袁花魁再次“啊”了一声,“贱妾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再如此贱妾就要叫了,如此你我脸面都不好看!”

  “凤萧娘子你可以不叫的。”

  这台词,拙劣到让幕后人方大秀才实在听不下去了,简直令人发指。他重重的咳嗽一声,从帘幕后现出身来。

  外面邵小公子正扯着花魁娘子的一只粉袖子苦苦哀求,真说得动情,忽然眼角瞥见前面帷幕一阵乱晃,闪出一个男人,登时吓了一跳。他又定睛一看便认出来了,居然是那个叫方应物的人!

  “这,这,这是怎么一回事?”邵公子指着方应物问道,也不知道是向谁发问,他脑海中不由得冒出一个词:入幕之宾。

  袁花魁气得银牙暗咬却又无可奈何,作为长袖善舞的人,她最讨厌遇到这种不和谐场面了。

  方应物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双手慢条斯理、有条不紊的整理着自己的领口和冠巾,信口道:“多谢花魁娘子款待,这一觉睡得不错,只是听到动静被吵醒了。”

  睡?邵琛听到这个很敏感的字眼,脑中闪过若干儿童不宜画面,顿时想要喷火,对着袁凤萧质问道:“这是为什么?你知道我想你想得有多辛苦么?”

  方应物对袁花魁行了个礼,“眼下该到了离别时候,如今权阉当道、为祸天下,本城也出了太监打死读书人的事情,简直人神共愤,省城内同道无不悲愤切齿。

  但空有悲愤,却无人发声。我将于三日后到镇守太监府上书痛责此事,此去凶险莫测,后果难料。不知将来是否还有机会再见花魁娘子啊。”

  袁凤萧愕然,不知如何回话。前几日,有太监打死读书人的传闻,她听到过的,读书人去镇守太监府门前聚众声讨的事情,她也有所耳闻,但这些与她关系不大。

  却没想到方应物这时候说要去镇守太监府上书,以她之精明,实在看不出方应物这话的真假了。若说是真的,那岂不是玩命?方应物不太像是搏命的人。

  若说是假的,方应物在对头面前放出了这样的狠话,要是最后不敢去,那岂不成了大笑话?

  当然,方应物也没指望花魁娘子能很好的配合他这临时加戏,转而又对邵小公子道:“听说邵朋友最近对在下多有非议,但在下无心与你计较什么。

  圣人云,士不可不弘毅,舍身取义,杀生成仁,邵朋友也是读书人,既然今天碰面,那也是有缘之人,有这个胆气三日后与我同往么?”

  邵琛目瞪口呆,这方应物想出名想疯了?刷声望能刷到如此丧心病狂的地步?

  镇守太监府他也不是没去过,昨天还随大流的和一群同道士子到镇守太监府门前声援鼓噪。

  但这象征性大于实质意义,不会出什么大问题,毕竟法不责众,又不用向镇守太监报上自己的姓名。最严重后果也就是挨一通乱棍走人,镇守太监不会蠢到把几百号读书人都抓起来。

  但是署名上书的性质可就不同了,如不出意外,这篇上书还将成为揭帖广为流传,地方官也不能置之不理,肯定要上奏的,这是把镇守太监往死里得罪啊。还有个道理就是枪打出头鸟,主动报了名字不是找死么!

  要知道,太监和大臣不一样,文人之间还是讲究体面的,有时候还能找关系圆回场子。但太监被得罪后,那可是会动真格的,更别是江湖地位相当于巡抚的天子亲信太监。

  邵公子虽然年虽小历练不多,但他也明白,方应物要真敢上书指责镇守太监,倒霉是必然倒霉的,但肯定也会一夜之间名动全城,声望爆棚......

  而他拍马也追不上了,他又冒出个念头,难道花魁娘子喜欢这种有担当有义气的男人?

  可邵公子无论如何也是没胆量去的,他还有大好的前途,大好的年华,没必要去和镇守太监玩命。但却听到方应物激将道:“怎么,邵公子不敢与我同去么?”

  邵琛正筹措词句,忽然有人在门外高声叫道:“大少爷!老爷急着命你回家去!老爷还说了,无论你正在做什么,必须立刻放下,十万火急的往回赶,绝对不得有误!”

  有什么事这么着急?邵公子虽然很疑惑,但也松了口气,对方应物道:“家父有召,不敢延误,告辞!”随后便走出门去,离开了此地。

  一路无话,邵公子回到了家中,却见父亲在堂上等候,旁边还有个陌生的客人。父亲指着客人道:“这位是镇守浙江太监府里的先生,说是请你去上书责问镇守太监李公公,不过要付给李公公五百两银子......”

  邵琛愕然,怎么还有这等事?也许刚才就该答应方应物的,也省得在花魁娘子面前显得畏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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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三十五章 你去死罢!


      到劭府做客的这位先生,是邵爷的老相识,几前了守监府做事。不然若是由一个陌生人凭空提出这种密谋,邵老爷根本不会郑重对待。

      他见邵公子也到了,便详细解释道:“本次出了提督市舶司太监误伤读书人性命的事情,读书人舆论汹汹,其实本省镇守太监李公公内心是想退让的。不然事情短期内无法解决,若影响到乡试就麻烦了。

      但又不能如此轻易退让,否则随便个人去府前聚众围闹就能迫使一省之镇守中官让步,那李公公的体面何在?若今后人人效仿,岂不烦不胜烦?

      所以李公公需要一个台阶下,需要有人做出更激烈的表现,后来者不敢轻易效仿的表现,例如公开发揭帖、上书等,然后李公公顺势而下的做出让步。

      在下知道贵府近日动作频频,小公子也正需要扬名,便做了一次中间人,向李公公推荐了贵府。那李公公也答应了,但是需要贵府出资五百两银子买这一次扬名的机会。”

      邵家父子一开始还疑神疑鬼的,天下哪有好事送上门的道理?但听到李太监索要钱财时,两人便就放心了,不怕他图财,就怕他看似无所图死▲钱这才是符合常理的情况

      邵老爷有意锻炼自家儿子的处事能力,没有做出决定,只对儿子问道:“士林之事你更熟悉,你看如何?”

      邵琛思忖片刻,不禁想起了方应物的嘴脸,那方应物说要在三天后上书,他只要抢在前面,就是夺去了方应物的大风头。

      你去死罢!邵公子断然道:“可以做!而且要尽快做,抢在三日内!最好明日就做!”

      “明日是来不及了,总得准备一两天,后日差不多。”邵老爷犹豫一下·也答应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在天香楼,目送邵公子离去后,袁花魁对方应物道:“今日见了你们两位·贱妾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文人相轻。”

      方应物没有理睬袁花魁的打趣,若有所思的问道:“刚才邵朋友说了一句,即将有北方贵客来到,你可知道是此为何人?”

      袁花魁答道:“他又未仔细说明,贱妾如何得知?但听邵公子说过,他有个舅舅在朝中为尚书,或许与此有关。”

      虽然袁花魁没有详细说明·但方应物也是去过京城,并为救父亲到处拜过码头的,对朝中内阁、部院情况有所了解,当即想起一人来,那就是礼部尚书邹干。

      这邹尚书乃是杭州钱塘人,如果邵公子有个尚书舅舅的话,那也只可能是邹尚书。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原来是邹尚书这个老匹夫¨.”方应物忍不住自言自语道。

      难怪邵家敢图谋为邵公子刷声望·难怪敢用贬损非议的恶劣手段对付自己这巡抚亲戚,他们也不是没有底气,所以未必在乎巡抚。

      袁花魁听出方应物这语气不是很好·好奇的问道:“方相公与邹尚书不对付?贱妾当真是不知道。

      “当初我在京城时.一”说才说半截,方应物突然收住了嘴,似笑非笑的说:“袁娘子好心思,险些套了我的话去,回头不会都传进邵公子耳朵里罢?”

      花魁娘子登时气恼,“方相公说的这是哪里话?贱妾对你知无不言,邵公子的事情,哪件没有告诉你,这不是帮到了你么?你这话儿真令人伤心!”

      方应物哈哈一笑道:“袁娘子莫恼,告诉你也无妨!当初家父在京城下了天牢·我四处奔波求救。因为邹尚书是本省同乡,便登他的门去拜访。

      谁知这邹尚书很干脆利落的据而不见,将我挡在了门外,这份同乡情谊,实在令人难忘得很哪。”

      不等袁花魁反应过来,方应物又掏出几张纸递给她·“这是我最近的几首诗词,袁娘子多多为我美言,不要只顾得帮邵公子扬名。”

      “拿人钱财与人办事,贱妾不能不帮邵公子捧场。而且你若想在名望上压过邵公子,那自己也该多多出面活动,不能只靠我,我可没有三头六臂的本事。”袁花魁很有职业道德的说,“还有,刚才方相公你利用贱妾去激邵公子,贱妾可是默认着帮了你,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方应物感慨一句:“你这个左右逢源长袖善舞的本事,实在是天赋异禀。”

      袁凤萧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多谢夸赞,可方相公不要忘了约定,贱妾的终身大事还要靠方相公帮忙,至少在今年是的。”

      说起这个,方应物又头疼起来了,他想起了今天来到这里的主要目的。“这个,你的条件有些苛刻,真不能降低了么?为何一定要找高品官员,潜力股也不错的。”

      袁花魁捏着嗓子,语气娇滴滴的,“我的方大相公诶,好男儿不说一诺千金,但答应了后总不能轻易的毁约罢?小女子我就指望你从中说合,找个夫家,你忍心毁约叫奴家失望么?”

      方应物叹口气,“不过我方才突然想起一个人选,这个人也算是本省官场里的人物。品级是绝对够四品的,年龄符合你的要求。以我观察,性格也似乎较为稳重,至少不是偏激、轻佻的性子。”

      “是谁?”袁凤萧兴趣十足的问道。方应物含含糊糊的答道:“成不成还不知道,是个姓李的。”

      花魁娘子的交游不一般,对本省官场也颇有几分知晓,当即就猜出了一个人选,“提学副使李士实李大人?你与李大人关系很密切?”

      随即她又迅速点评起来,“唔,不错不错,这李大人我是见过几面的,相貌儒雅,行止也颇为稳当。如今位居四品清要提学,将来必还`受用,在官场也是站得住脚的人物。

      现如今大宗师还在外督学,未回到杭州城罢?你的意思是等李大人回了省城,再替贱妾去撮合?”

      方应物惊讶的望着花魁娘子,自己才稍微透漏出点口风,她就兴奋的自动补充上了这许多?

      沉默片刻后,方应物才道:“其实.我说的这个人选不叫李士实,叫李义。”

      李义?袁花魁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此人是谁,脑中转了一圈,还是没有想到,本省官场中,有这么一号人么?

      方应物很不好意思的补充道:“当然,他的名字很少有人提,江湖人称镇守中官李太监或者李公公。你要嫁给这人我还是有把握的¨”

      袁花魁登时杏眼圆睁,很失礼很不淑女的将手里团扇砸向方应物,“你去死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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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三十六章 镇守太监府前

  次日午后,方应物正在读书时,好友项成贤突然匆匆到访。“今天那邵琛在青云街广发传帖,邀请同道明日到镇守太监府讨公道,而且邵琛将署名上书!”

  看着项公子急哄哄的模样,方应物忍不住打趣道:“项兄!你不认真读书,怎么天天有闲心关注这些身外之事?如此怎么取得了功名?”

  项成贤摆摆手,“并没有刻意去打听和关注,只不过午间在酒楼用膳的时候,亲眼见到有人为邵公子煽动同道,到处都有,想不知道都难!

  做出这么大的阵仗,不知道他能纠集多少人,但百十人总是有的,多了说不定会有数百人。”

  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方应物在邵琛面前说过,将在三日后上书,原本估计邵公子会趁着自己“不注意”,故意抢在自己前面拔得头筹,然后大张旗鼓的宣扬邀名。

  却没料到邵家居然事先就大肆宣传,制造噱头,难道就不怕打草惊蛇,让他有所警惕么?

  随后方应物就想明白了,这是邵家拥有足够的自信。同样一件事情,有包装宣传与没有包装宣传绝对是两种结果,在邵家这地头蛇开足马力,不惜成本为邵小公子张目情况下,根本不怕自己去和邵公子抢这个风头。

  不得不说,邵家的动员能力的确很强,也有可能是这几个月做这种事做熟练了,居然短短一天不到的时间,就能在城中读书人里制造出偌大的声势。

  方应物细条慢理的思考着,但项成贤则有点和尚不急太监急,“如今那邵琛声势大张,你心中就没点主意?你不是也想当本省新一代的旗帜人物么?

  如果他这次真敢冒险上书责问镇守太监。那么名望必将陡然大涨,可比拟为朝中大臣犯天颜死谏那般!若无另外机遇,至少几年内你就很难再望其项背了。”

  方应物大笑几声,口中吟出四段似诗非诗、似谒非谒的句子:“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冈!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哦,告辞,回见!”项成贤拱了拱手,转身就要离开。方应物连忙叫道:“哎。你怎么说走便走?”

  项成贤扭头答道:“瞧你这装蒜的模样,我就知道又白担心了,还留在这里作甚?”

  又次日,一大早便在镇守太监府门前大街上聚集了不少读书人,而且还有越来越多的架势。

  到了辰时。差不多已经有数百人了。只用一天时间就能鼓动如此多人到场,还都是读书人,已经称得上很难得的大场面了。

  围聚在此地的众人并不多话,并没有出现人声鼎沸的现象,只是偶有几句细碎私语。略显冷清的气氛中带着几分悲壮,愤懑。

  当今天子宠信太监,地方镇守太监自然也是水涨船高、凶名赫赫。横行霸道的事迹时有耳闻,连官府也是束手无策。犹有甚者,地方官因得罪镇守太监导致被天子治罪的事情也有不少。

  别的不提,就说镇守浙江太监李公公也有一桩非常出名的霸道事情。大约在数年前。有个姓马的指挥使触犯了李公公,结果被李公公当场拿下施以杖刑,结果把一名堂堂的指挥使打死了。

  针对这件事情,最后天子只批了三个字:“且宥之”。李公公本人屁事没有。继续当镇守太监。指挥使虽然是武官,但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也能这样白白被李太监打死,他们这些连举人都没有中的士子又算什么?

  若不是真存在这种实实在在的危险,早就有无数人上书去责问镇守太监了,还用等到几天才出现第一个么?

  不过他们虽然没有胆量像邵公子这样,冒着巨大危险署名上书为已逝者讨公道,那付出的代价也许会大到难以承受。但是心中的正义和良知驱使他们今天到这里来,为勇者送上一份鼓励和支持。

  镇守太监府的门官有点见怪不怪了,这些日子时不时的就有读书人成群结队来门前晃悠,但今日情形还是叫他感到氛围不同寻常,好像要发生点什么似的。

  不知道有人叫了一声“来了”,众人便齐齐随大流向街口望去。却见有个非常年轻的士子缓缓步行走来,不过才十六七岁。许多人已经认出了,这正是近日在省内士林名声鹊起的邵琛,大概也是今天的主角。

  邵琛手持一封文书,用很普通的信封装着,表面看起来没有什么特色。但众人都知道,在场数百人中也只有邵琛才有这个胆量上书镇守太监府。

  走到镇守太监府大门外的街心上,邵公子对着散布在周围的人群拱了拱手,很谦虚的说:“前日有同道罹难,深感痛惜,如今公道不存,小子不才,今日斗胆先行一步了。多谢诸君到场为在下送行,若仍有它日,愿与诸君在春风楼痛饮。”

  人群中有人答道:“我等为邵朋友壮行!”

  随后,邵公子的目光依次扫过人群,却没有发现方应物的人影。他心里不免有些失望,如果能看到方应物气急败坏的出现在这里,那才叫解气。

  自己抢了他的创意和风头,那又怎样?如今话语权在邵家手里,方应物就算跳出来做一样的事情,那也将被别人看做东施效颦,自己半点不受影响。

  若方应物因不忿而出面指责自己,或者说什么诽谤之语,那也要有人相信才是。看现在这个样子,谁会信他?

  但不知怎的,没见到方应物到场,邵公子同时还感到松了一口气。这大概说明方应物死了心,至少可以避免什么不受控制的意外发生了罢。

  心里计较已毕,邵公子“毅然”、“决绝”的转身,在众人崇敬的目光里,大步向镇守太监府大门行去。

  门官已经从门房中走了出来,横拦在当中,对邵公子呵斥道:“来者何人!”

  邵公子双手奉上文书,高声道:“在下杭州府府学生员邵琛,特来向镇守中官上书!”

  门官表情阴晴不定,知道今天这事小不了,不是他能决定的。便收了文书,迅速闪进大门,向自家主人禀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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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三十七章 伪君子与真汉子

  邵琛的手书递了进去,接下来就是等待了。如今在镇守太监府门前,这几百号人完全没有聚众鼓噪的热闹,反而摒心静气的极其安宁。

  众人都晓得,动真格的时候到了,目光都死死盯着大门口,不知道片刻后会出现什么情况。万一出现手持凶器的大队人马,那还是开跑比较好......不求跑得有多快,只求跑的比别人快几步。

  唯一心态比较轻松的只有主角邵公子了,他当然不担心,五百两银子都花出去了,还能有什么问题?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几通鼓响过,府邸中门大开,当先走出两列仆役,其后有位保养的当的白皙中年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虽然外面围聚人群里大都不认识此人是谁,但见他头顶三山帽,身穿绯红袍,胸前绣着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华丽图案,外罩一袭薄纱衫。这样的穿戴,除了镇守中官李太监还能是谁,在杭州城里只怕找不出第二个。

  邵琛站在门下,猛然见到李太监,心里陡然晃了晃,有点紧张起来。

  邵公子毕竟年纪不大,刚才他一路过来的言行举止,那都是昨晚演练了无数遍的,所幸只需泛泛而谈。而且今天演的很投入,仿佛将全部身心都融入了其中,便没有出纰漏。

  但是再怎么演练,也无法取代面对面的实际接触经验,特别是与李义这种高高在上大人物的实际接触经验。所以这时候,邵琛居然愣住了,呆呆望着李太监不言不语。

  李义皱了皱眉,但却哈哈一笑,对邵琛道:“当面的这位可是邵秀才?”

  邵公子猛然惊醒过来,连忙答道:“正是在下。”

  李公公赞道:“果然是声名渐起的少年才子。叫我忍不住特意出来相迎。”又伸手道:“还请入内一叙!”

  其后邵公子便随着李太监,进入了镇守太监府。

  周围众人看到这一幕,无不目瞪口呆,如梦如幻。他们事先或许有千百种预料,甚至最坏的打算都做了出来,但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付情景。

  这高高在上的镇守太监看了上书,居然亲自出来接见?而且态度不但不恼羞成怒,而是十分和气,甚至可以说很放低身段、刻意结好读书人。简直不可思议。

  想至此,众人不由得有些兴奋,莫非冥冥之中真的有浩然正气,能迫使堂堂的镇守太监礼贤下士,向读书人低头?邵公子威武!他们同样作为读书人。与有荣焉。

  大门再次关闭上,但这次门外众人不复紧张了,议论纷纷谈论着今天可能的结局。如果能迫使太监让步,他们这些参加了今日盛会的,自然也个个脸上有光,以后也是一种资历。

  这时候,又从街口那边走来一人。众人议论的正入巷,谁也没有注意到。但此人慢慢的走到了镇守太监府的大门里,还是引起了注意。

  有几个人已经认出了来者是谁,交头接耳的介绍道:“如看得不差。此乃淳安方应物也。上个月很是出名的,诗词极好,也曾献策朝廷,当时人称小国士。只是不知道他今日要作甚。”

  众人拿眼看去。却见方应物也掏出一封文书,对门官朗声道:“在下听说有市舶司中官当街殴死读书人。人神共愤也!但李太监却包庇人犯,使案情迟迟不能了结,与同案犯有何异哉......少不得要此等劣迹上书朝廷,弹劾不法!”

  众人顿时明白了,这情况与邵公子一样,也是来署名上书的。没想到有勇气的人不止一个,还有第二个!

  只可惜,已经有第一个了,真所谓第二个虽然也很值得敬仰,但相对就不显得出彩了,方应物还是晚来了一步。

  又一个蹬鼻子上脸跑过来寻死的?门官极其不悦,但看到方才自家主人的态度,他也不敢怠慢,拿着方应物的书信,再次去里面禀报了。

  众人倒是不为方应物的安全担忧,毕竟有刚才邵琛的例子在前。相反,还有羡慕方应物运气不错的,刚好能赶上这个节点,毫无风险的表现一把。

  说实在的,方才邵琛被礼贤下士的请进去后,围观人群里很多人也都跃跃欲试,产生了若干念头。但人在外面站着,写文章实在不便,就算现写也难免会遭到东施效颦之讥,所以众人只好暂时放弃了这个心思。

  而方应物上书,显然也是提前准备好的,一样的有勇气去问责太监。只可惜时机差了些,不能收到最大效果。

  众人一边闲谈着,一边用余光瞥着大门,猜测着李太监会不会还要出来迎接?

  这时候,镇守太监府忽然门户大开,随后立刻冲出来十几个如狼似虎的兵丁,团团围住了方应物。

  “你就是方应物?”兵丁头目上下打量着问道。

  方应物面无惧色的答道:“正是在下!”

  “啪!”那小头目忽然猛然伸出一只巴掌,狠狠拍向了方应物的脑门。方大秀才躲之不及,一顶儒巾被打落在地方,发髻也被打散,不是披头散发也差不多了,着实狼狈不堪。

  “多管闲事的东西!你简直吃了雄心豹子胆,胆敢责问李公公,还敢要上书朝廷弹劾李公公?”那头目咬牙切齿的骂道:“今日不给你点教训,你就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众人又一次的没想到了,而且再一次的目瞪口呆,怎么这次又和预料的不一样?

  还没反应过来时,却见那边兵丁已经动了手,毫不客气的三拳两脚把方应物按倒在地上,并使了牛皮绳困住方应物双手。其后又极其粗鲁的将方应物从地上扯起来,拖向镇守太监府里。

  兵丁一边动手拖着,一边骂骂咧咧:“不知好歹的小酸丁,进了府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方应物也毫不软弱的破口大骂:“天日昭昭,尔等这些走狗爪牙胆敢如此横行。简直就是城中豺狼!我乃有功名之人,李太监真敢再毙了我不成!”

  砰!大门又紧紧地关闭上了。却从里面传出几句放声高歌:“少保坟前说英雄,不负青衿不负生。从容取义非难事,犹记当年此日情!”

  众人亲眼目睹了活生生的这一幕,心里不由得同仇敌忾。斯文扫地,简直斯文扫地!

  可是,邵公子与方应物同样是要上书弹劾,但两人的遭遇反差竟然如此之大,大的令人难以理解!

  一个是被好言好语。捧着进去商议了;一个却是简单粗暴的连打带骂的绑了进去,很可能在里面还要遭遇酷刑。

  这是怎么一回事?

  众人集体陷入沉思了,不知怎的,他们有一种错觉,仿佛这一刻从恍然间从梦中跌落到现实里。

  之前李太监礼贤下士、平易近人好像只是个不真切的、编织出来的美梦。而刚才横暴凶残的这一幕,才是冷冰冰的现实情况。

  邵公子上书时,大概是结果太过于震撼和美好,叫他们陷入了一厢情愿的兴奋情绪中,导致有意无意的忽略了谜团。现在回想起来,果然有很多破绽。

  就算是杭州城里最高级的文官巡抚到这里来,镇守太监也未必愿意出来迎接。邵公子有何德何能,可以担得起镇守太监亲迎和吹捧?

  若论起功业成就,方应物不知比邵公子强到哪里去了,身后还有巡抚的背景。但却惨遭羞辱,这李太监是分不清好坏的傻子么?

  之前邵家大张旗鼓的提前宣扬邵琛上书,难道就不怕彻底激怒李太监么?莫非是邵家有把握不会出问题的缘故?那么邵家有什么把握?

  他娘的!哪有什么浩然正气震慑宵小?有的只是双簧,有的只是不择手段吃人血馒头!有的只是虚伪至极!

  天下万事就怕认真琢磨。很多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个真相,但暂时没有人宣之于口。或者说。他们不甘心承认自己的正义和良知被利用了,那也显得太弱智了。

  比起一直高调演戏的伪君子邵琛,方应物才是地地道道的低调真汉子,才是关键时刻真正敢于舍身取义的伟岸士人!

  他们虽然是被邵家骗来当背景的,但今天能目睹方应物的慨然“就义”,也算不虚此行了。所以今天的行为艺术,可以定义为是为了声援和支持方应物。

  邵琛并不知道外面的事情,他被请进了镇守太监府中,感到十分局促和压抑。李太监与他不咸不淡的闲扯着,止口不提正事,这让他有些不安。便主动问道:“关于市舶司太监殴死士子的事情,李公有何计较,还请示下。”

  李太监果决的答道:“待我认真研究过后,一定严肃处理!”

  邵小公子没意识到这是拖延,只从肯定性的语气中以为这是肯定答复,欣喜道:“好,有劳李公费心,如此在下先告辞了。”

  李太监没有多加挽留,邵小公子一直到出了大门,这才感到浑身轻松自在起来。他抬头望了望日头,今天行事真是完美!

  又扫了扫外面,人群还未散去,邵公子便主动凑上去,“小子不辱使命!李太监说一定会严肃处理!”

  但让邵公子奇怪的是,没有得到他想象中的欢呼。却有人对他问道:“方应物如何了?”

  怎么忽然提起方应物?莫非刚才方应物来过?邵公子心里想着,口中答得却不慢,“那种沽名钓誉的伪君子,理他作甚?”

  这下就连邵公子也觉察到了,众人看向他的眼神很诡异......只有几个家人和同党很焦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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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三十八章 继续低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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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时候,邵琛还未意识到问题所在。在他想来,经过连番造势,眼下已经是他掌握话语权的巅峰时刻,不趁机打压几句方应物这个强劲对手更待何时?

  原本他这个想法从技术角度而言算不上错,但可惜情势已经不是他进入镇守太监府之前的情势了。

  他的同党和家人当着众人面,与邵小公子说不清楚,便只好硬拉着懵懵懂懂的邵公子迅速走人,离开了镇守太监府大门前。直到看着左右没有外人了,才将刚才方应物的事情告诉邵公子。

  如此邵琛才如梦方醒,就在他进了镇守太监府后这段时间,竟然彻底乾坤颠倒了!邵公子感到很沧桑,有一种“山中方三日,世上已千年”的感觉。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准备的万无一失,从各方面看都不会出漏子,为何又被钻了空子?

  与上次西湖雅集似的,不惜人力物力的一场辛苦制造出偌大声势,看样子最后又是要成全方应物......

  这个打击太严重了,邵公子顿时感到心死如灰,满怀萧索的叹道:“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这场辛苦,到底是为谁忙了?”

  今天这次行动,本来就是邵家串联和组织的,邵家的人走了,而另一个主角方应物看样子一时半会也出不来,故而人群自然也就草草散去。

  但众目睽睽之下又折了一个名人进去,故而舆论仍然在发酵,读书人的愤慨犹胜之前。青云街上风云动荡,情绪更加压抑愤懑,极其不稳定。又听说连巡抚、布政都发公文去劝镇守太监了。

  一直到两天后,迫于巨大的舆论压力。被关押两日的方应物从镇守太监府放了出来。

  但方大秀才没有像英雄一样走出镇守太监府大门并接受人群的欢呼,而是选择了半夜三更时分,从小门悄然离去,当时没有惊动任何人。

  若非镇守中官李太监自己宣布已经放了人。同时这又得到了几位方应物好友的证实,别人还不知道方应物被放了。

  与此同时,李太监还对外宣布,暂停了市舶司肇事太监的职务,并向天子奏请惩治此人。

  事件发展到如此地步,也算有一个能接受的初步结果了,大部分读书人要准备乡试,没有太多精神没完没了的纠缠。能从镇守太监这里讨到一个说法,那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舍身取义的风云人物方大秀才仍然继续潜居在不为人知的住处。仍然不大抛头露面。没有多少人见到过他。低调而沉静。

  只有他的一首首诗词作品口口相传,点缀着省城士子的备考生活,可谓是不见其人只闻其声。

  众口便称赞曰。这才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高风亮节。比起邵家那种孔雀开屏、唯恐天下不知的做派,方朋友实在不愧是低调真君子也。

  “没法不低调啊。”躲在住处断然不出门,也不见客的方应物摸着自己的脸,对小妾兰姐儿叹道。

  “别人都以为夫君我在镇守太监府遭了酷刑、受了虐待,如今不是遍体鳞伤也是狼狈不堪,但是你看我可有半分凄惨模样?见了外人,只怕要被起疑的,还是先躲着好。”

  “可是你真的瘦了。”“别人又没法像你一样能看出来这点。”

  除了近亲之外,见到方应物本人的,只有项成贤和洪松两个同乡好友而已,或许还有大略知道内情的花魁娘子。

  对此项公子很有悟性的说:“我真的悟到了,什么叫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冈,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就是借力打力,后发制人,利用邵家的动作关键时期来凸显自己么?”

  洪公子则是悲天悯人的叹口气,对方应物道:“你这一手,真把邵家坑苦了,我都感到有几分同情他们。”

  方应物摇头道:“其实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有果必有因。不是我坑了他们,是他们自己的野心坑了他们。

  或者说与实力不匹配的野心坑了他们,是对邵琛的拔苗助长坑了他们。那位邵朋友从才华、见识到智商,完全没有名士的底子,但邵家却要硬捧,难免要玩火自焚。

  没有任何人强迫他们去做什么,一个诱饵摆在面前,他们可以选择不吃。如果他们不贪心,会吃下这个诱饵么?如果他们不强行高调的刷声望,会在最后引起逆反么?

  所谓借力打力,借的不是动作,是人性的贪婪,正是这个贪婪才导致他们利令智昏,吃下了李太监扔出的诱饵。”

  洪松问道:“这个诱饵其实是你扔出来的罢?”

  方应物毫不客气的答道:“那又如何?邵家既然选择进了名利场,就要对游戏规则有所觉悟。难道还指望我温情脉脉的拱手相让么,而且还是让给一个其实少不更事、比我差得远的小公子?”

  洪松又长叹一声,有点丧气。“看到你所作所为,便感觉这功名利禄的事情对我而言,实在太复杂了。”

  方应物笑道:“简单也好复杂也好,这都是人心,小弟我就是操心劳神的命。各有各的缘法,你大可以简单一些,没必要学着小弟我。”

  洪松以前一直觉得,只要过了科举关口,读书人起点是相差不远的,要说做官做到什么地步,最重要的就是个人机缘了。机缘好的,自然可以位列宰辅,机缘不好的,那就沉沦下僚。

  但现在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若自己和方应物两人都过了科举关口,即便拥有同样的功名,同样的起点,那方应物将来也必然位居他之上。

  而且超出的不止一点半点,哪怕他的机缘比方应物好,但方应物的成就也注定比自己要高。

  “还好,我的优点就是有识人之明,早早的便能看出方应物非池中之物。”洪公子心里苦笑着自嘲。

  镇守太监府这件事情过去后,邵家也暂时偃旗息鼓了,让很多人感叹不已。少了个大金主,吃喝玩乐的活动没人赞助了,青云街上一下子冷清不少。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越临近乡试时候,士子们的重心渐渐放在了读书和考试上面,关注的重点也渐渐转变为考官爱好、考题动向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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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三十九章 同考官的内幕

  成化十六年庚子科浙江乡试,共设有考试官十二人,这就是俗称的内帘官,负责阅卷工作,与提调官、监临官等外帘官相对应。

  十二名考试官中,有主考官一名、副主考官一名、同考官十名。可以说,几千名士子的前途就直接决定在这十二人手中。阅卷时的一念之差,就可以直接改编一个人的命运。

  考试官责任极其重大,所以他们的一切行为也极其慎重。

  到目前为止,省城已经云集了两三千士子,大部分参考生员都已经抵达杭州城,就是没到的也已经在路上了。

  但是与士子相反,十二个考官却一个也不在杭州城,这就是“防闲”,也是多少年来形成的惯例。可想而知,如果考官也长期在杭州呆着,那有几个能顶得住“轮番轰炸”的?

  按照必须互相平衡的原则,主考、副主考、同考三种考官的来头都不一样。

  主考官、本省提学副使李士实大人一直在外督学,他只怕要到八月初时候才会回杭州城,那几乎是临考前的最后时刻了。没办法,他的权力最大,最需要避嫌。

  副主考官是朝廷从京城另派的,杭州这边并不知道人选是谁,同样不会提前太久到达杭州。估计在此时,人选已经出来了,但具体到达的时间还是不清楚。

  十个同考官则是从本省教官中选出,人选由巡抚、布政使、按察使联合推选,时间也很晚,卡着临考前最后一个月才出来,然后迅速通知各位中选者前往省城。

  考试的气氛,很大程度上就是这样一步一步的渲染出来的。现在就到了推选十位同考官的时候。

  这日方应物读书时,又见项成贤匆匆来访,“方贤弟!我要回一次淳安县了!你也一同回去么?”

  方应物很吃惊,为了考试才从淳安县提前三个月赶到省城,了解各种行情动态。现在离考试时间只有一个月了,项老兄又要回去,这是闹哪样?

  项成贤解释道:“这几天要选同考官了,我想回县里等消息!”

  方应物还是没明白,选同考官与回县里有什么逻辑关系么?

  项成贤便再次解释道:“县学孟教谕不是没可能入选为同考官。若他真的入选了,我们在淳安县也好与他打交道。等他到了省城,就直接被锁进贡院了,哪还有机会见面。”

  方应物稍稍明白了,原来打得这个主意。这年头有一种比较安全的中高端作弊手法。就是与负责阅卷的同考官约定好记号,比如连续几个段落结尾用什么字眼之类的。

  但他还是对项成贤的行为不苟同,“但是你就知道孟教谕会入选?可能性也不知道多大,就想瞎猫碰死耗子么?”

  项成贤自有一番算计,“教官里面,训导可能性不大,只有县学、州学、府学的正官教谕、学正、教授才有希望。如今全省共有十一府、一州、七十五县。合计是八十七名学校正官。

  从八十七人中,选出十个人而已。说起来孟教谕也有一成多的机会,我们为什么不去试试看?反正淳安距离省城也就几日水路,来去也就半个月功夫。不会耽误掉考试时间。”

  方应物摇摇头,反驳道:“你算的不对,机会不是一成,是百分之一!就算孟教谕中了那一成可能的幸运的入选。但一共有十个同考官阅卷,你的试卷落到孟教谕手里的几率还是一成。

  两个一成叠加起来。你这次会淳安县收到效果的可能性便只有百分之一。难道你为了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耗费时间和钱财来回奔波数百里么?”

  项成贤郑重的说:“方贤弟你瞧不起这百分之一?今年参考士子据说已经高达四千余人,但录取举人名额还是只有九十五人,中举的几率只怕也就百分之二多。

  能再增加百分之一机会,就相当于比原来增加了五成的希望,也是很不错的了,还有什么不知足?”

  项成贤口气虽然平平常常,但方应物还是深深的感受到了乡试的残酷性,还有对人性的折磨。

  第一是竞争激烈、淘汰率超高;第二,参考士子简直是八仙过海,在学识、人脉、金钱等方面全方位进行比拼。

  就拿项成贤这举动来说,如果是寒门士子,能为了百分之一可能性承担来回数百里的路费么?

  这次一定要将舞弊进行到底!方应物暗暗下了决心,要不然,以后每三年就要大折腾一次,太麻烦了。折腾上几次,人的一辈子差不多也快就过去了,那就真成了不中举的范进。

  “你不打算回去?”项公子最后问道。

  方应物答道:“我与县学教谕不睦,回去也白搭。”

  其实方应物早已在这方面开始布局了,或者说主考官李大人委托了他方应物布局。但有的事情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即便是最好的朋友也不能说。

  方大秀才在下面要过的关口,不是别的,正是他的便宜外祖父王巡抚。暗箱操作指定同考官这种做法,绝对不是王老大人的风格。

  闲话不提,却说眼看选同考官的时候到了,巡抚王恕发了帖子,将左布政使刘璋、按察使朱绅请到巡抚行辕来,共同会商乡试同考官人选。

  三人当中,王巡抚和刘藩台都是去年大案后才上任的,至今不过一年,又是身居高位,对本省教官实在没有多少印象。这时候,朱臬台拿出了一份名单,递给另外二人。

  刘藩台看的快,一眼扫过去就看到了五个名字,心里很是惊讶,暗暗嘀咕这朱绅难道吃错药了?

  一共才十个同考官名额,名为会商,各自推举出贤能,但按规矩大头肯定是王巡抚这位上司拿主意。

  现在王巡抚还没发话,朱大人就先拿出一半的人选,这等于是完全不把巡抚放在眼里啊。

  而且刘藩台更不明白,朱大人在去年大案中劫后余生、侥幸脱身,这一年来一直都很低调谨慎,今天怎的胆大包天到如此地步?

  难道他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还是说有人在背后指使他?刘藩台在一瞬间里脑补了许多。

  别说刘藩台,就是王巡抚本人也很意外。主要原因在于,如今这样敢于藐视直接上司的,实在太稀奇了......

  沉吟片刻,王老大人便试探底细道:“朱大人就在浙省,熟悉情况,想必这些都是从本省教官中精选出来的才德兼备之人?”

  朱臬台低头看着手里茶盅,嘴里念叨:“这份名单是否才德兼备我不知道,反正方应物知道。”

  他这话明显带了点情绪。堂堂一个方面大员按察使,在方应物面前被使唤来使唤去的,还被方应物诡异的“关心”起纳妾问题,心里没一股气就怪了。

  方应物?这个名字落在耳中,王恕和刘璋两人脸色微变。这份名单和方应物有关系?

  王恕渐渐凝重起来,语气严肃的对朱臬台问道:“你是说,这份名单是方应物拟出来给你的?”

  朱绅说气话归气话,但也不敢张嘴胡来,特别是看到王巡抚的口气,就知道了王巡抚事先并不知情。便小声答道:“是方应物交与下官,但听他的口气,应当是李提学的意思。”

  区区几个人名,又牵扯出了李士实......王恕挥了挥手,“今日先到此为止,明日再议!”

  刘、朱两位方面大员肯定知道要这样了,没有多说什么,皆起身告辞。目送两人离开,王恕迅速对左右道:“立即去将方应物叫来,不得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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