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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侠玄幻] 择天记【作者:猫腻】(4月18日更新至“第一百三十五章 临兵斗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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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2章 不一样的灵魂

  寒风骤静,夜明珠骤亮。。。圣后娘娘出现在她的身前,瞥了眼她脚踝间的那两道铁链,说道:“茶不错,人如何?”

  小姑娘警惕地盯着她,没有说话。

  圣后娘娘看着她说道:“宁肯舍了眉心间的真龙之血也要帮陈长生,你想做的事情难道真以为能瞒过谁去?”

  小姑娘放下茶杯,神情漠然说道:“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

  圣后娘娘平静说道:“无论你是想让他去帮你取什么,还是帮你传话回龙族,或者想办法破了王之策的囚阵,都不可能,因为他年纪太小,想要满足你的要求,至少还要过两百多年。”

  小姑娘直到此时才知晓原来自己所有的安排都在这个恐怖的女人掌握之中,神情愈发冷淡,说道:“那又如何?”

  “陈长生在你面前说过很多话,你既然听过,便应该知道,他很难活过二十岁,所以你的计划基本上成功性等于零。”

  圣后娘娘说道:“如果你帮我做件事情,我十年之后就放你出来。”

  小姑娘竖瞳微缩,更显妖异,说道:“什么事情?”

  圣后娘娘负手望向上方那道幽暗难见的光线,沉默片刻后说道:“帮我弄清楚陈长生究竟是什么人。”

  小姑娘怔住,有些不理解自己听到的话。

  陈长生不就是陈长生,他还能是什么人?

  “我要知道他究竟多大,身体里的病是怎么回事,计道人为什么会收养他,教宗和他在离宫里说的那些话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圣后娘娘收回目光,静静看着小姑娘,一道难以形容的恐怖威压,瞬间笼罩无比旷大的地下空间,地面上的雪霜渐成粉末。

  小姑娘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说道:“我怎么能知道这些?”

  “因为他很信任你,这非常重要。”圣后娘娘看着她说道。

  小姑娘像是要解释些什么,急声说道:“我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信任我!”

  圣后娘娘平静说道:“或者是因为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他已经说了太多,所以现在他不在意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小姑娘沉默片刻,说道:“这没道理。”

  圣后娘娘静静看着她说道:“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小姑娘不解,问道:“什么原因?”

  圣后娘娘淡然说道:“你不是人。”

  小姑娘眉头紧蹙,有些不悦。

  “如果……魔君和教宗在我面前,你说我会相信谁的话呢?”

  圣后娘娘看着她问道,神情似笑非笑。

  小姑娘很是不解。

  最大的敌人和最可靠的伙伴,这需要考虑吗?

  圣后娘娘没有给她考虑的时间,说道:“如何?”

  小姑娘望向油纸包里的鸡骨头和杯中的残茶,眨了眨眼睛,说道:“好,我答应你,你放了我,我会跟着他,把他所有行踪都报告给你。”

  她伸手到身后,把铁链拉了出来,看着圣后娘娘,认真说道:“您得先帮我把这个东西弄断,谢谢啊。”

  圣后看着她平静说道:“何至于如此麻烦。”

  说完这句话,她走到了小姑娘的身前,举起右手,伸向眉心,似想要去轻抚那道血线。

  小姑娘的竖瞳骤缩,感觉到极大的危险。

  先前那刻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恐惧不安。

  她的黑发飘了起来,在空中嗤嗤作响。

  她的唇微微张开,将要怒啸。

  然而她什么没办法做,甚至连躲开圣后的手掌都做不到。

  圣后的右手看似很随意地落下,却像是天地相合,避无可避。

  啪的一声轻响。

  圣后的右手落在了她的眉心,覆在了那道血线上。

  小姑娘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苍白,竖瞳渐涣,显得极为痛苦。

  片刻后,圣后缓缓收回手掌。

  随着她的动作,一道黑色的龙影从小姑娘眉心的血线里被抽了出来!

  那道黑色龙影长约半尺,手指粗细,拼命地挣扎着,却根本无法脱离圣后的手掌,一寸一寸地离开了小姑娘的眉心!

  这道黑色龙影若实若虚,仿佛有生命,却又明显不是某种生物。

  那不是黑龙的缩影,而是龙魂!

  圣后竟是活生生地把龙魂从黑龙的身体里抽了出来!

  最终,这道黑色龙魂完全被抽了出来。

  小姑娘眉心间的那道血线变得越来越殷红,表面渐渐凝出一颗饱满的血珠,真的仿佛变成了一颗朱砂痣。

  随着龙影被抽出,小姑娘变得异常疲惫,虚弱地瘫软在地面上。

  圣后娘娘从腰间取下一方玉如意。

  世人皆知,圣后娘娘有两件饰物从不离身。

  她的鬓间有枝乌木簪,顶端一点嫣红,似饮尽鲜血,尾部有处破损,已经极为陈旧,却从未换过,因为那是百器榜第三的又一簪!

  还有一样饰物,便是她常年系在腰间的如意,只是以往从来没有人知道这块如意有何妙用,竟能与乌木簪一般。

  下一刻,圣后娘娘把黑龙的魂魄灌进了如意,这个看似简单、甚至像是江湖术士的动作,实际上是世间最顶级的大神通!

  玉如意顿时活了过来,变成了一只小黑龙。

  那只小黑龙在圣后的手掌里静静躺着,看似很虚弱,但它的眼神很强烈,无尽的怨毒,盯着圣后的眼睛。

  “你是龙族,血脉先天凝练,离魂夺魄,只要时间不长,对你没有任何损害,再说如果不是你自行舍了真龙之血,即便是我也没有办法夺了你三缕龙魂里的一缕,所以要怨恨,你似乎应该先怨恨自己。”

  圣后看着掌心里的小黑龙,平静说道:“离魂不能归,最终是怎样酷烈的下场,你应该很清楚,所以此去周园,你好自为之。”

  ……

  ……

  春夜如日间一般明媚,星光下的青树甚至显得更加生机勃勃,圣后离开井畔,在北新桥处浓郁的春意里随意行走,意甚闲适。

  不远处有辆车,随着她走近,拉车的那只黑犀牛谦卑或者更准确地说应该是敬畏万分地屈膝跪下,同时跪下的还有一名脸色苍白的中年男人。

  历史的长河还在流淌,有些人还没有死,他们的名字还没有消失,但就已经注定会成为这条长河里最难以忘记的风景,比如周通,现在就已经可以确认,他肯定会是数万年来最出名的酷吏以及奸臣,无论是以刑囚手段的残酷还是罗织罪名杀死的大臣数量来论,他都毫无疑问能排在首位。

  在官员们以及普通民众的印象里,周通是个很神秘的人,除了像大朝试这样重要的场合,他一般都呆在南城那个幽静阴森的清吏司衙门里,偶尔出行也会有无数强者随行护卫,极少见人,即便在朝堂上与同僚相见或是审问犯人的时候,他也习惯性的戴着一幅黑色的面纱。

  一般而言,只有女子尤其是美貌的女子才会戴黑色面纱,周通的这个怪癖为他惹来了很多嘲笑,很多人认为这位酷吏是手段太过毒辣,行事太过无耻,觉得无颜见家乡父老,无颜见天地,所以常年遮着容颜,当然这种嘲笑或者说诅咒只会在暗中流行,绝对不会传到他的耳中。

  人们大概想不到,周通只是一个容颜普通的中年人,只不过因为常年呆在大狱,也因为常年戴着那张黑色面纱,所以脸色有些苍白。

  “陛下,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陈长生。”

  周通低声说道:“考虑到与离宫之间的关系,无法用刑。”

  圣后娘娘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整个大陆都知道,周通大人是圣后娘娘最忠诚、也是最疯狂的一条狗,在很多人想来,那必然是极听话的一条狗。

  但事实并非如此,因为周通很了解狗。

  主人让狗不叫狗就不叫,这并不叫听话,相反,主人让狗不叫,狗依然听着门外的动静便狂吠不止,主人即便当着客人的面会骂你几句,作势要打你,但其实心里依然高兴,觉得你乖。

  这种不听话才是真正的听话。

  周通很清楚自己什么时候该叫,什么时候该沉默,什么时候该扑上前去大厮咬,又是什么时候该把陛下的敌人咽喉直接咬断。

  圣后娘娘对他一直很满意,哪怕他作了那么多恶事,已经成为大周朝正统盛世里无法抹掉的污点,她都从来没有想过把这条狗扔进锅里烹熟,再让那些深受其害的人吃掉,因为她很满意这条忠犬不会像徐世绩那样养不熟,而且她连史书上的评价都不在乎,哪里会在意世人的议论?

  “你觉得朕很想从陈长生处知道些什么?”

  圣后娘娘淡然问道。

  说来很奇怪,哪怕当朝执政后,她也很少以朕自称,只有在周通面前如此。大臣们也习惯称她为圣后娘娘,只有周通坚持称她为陛下。

  周通说道:“陛下既然让他活到现在,那么是想让他说些什么。”

  世间只有死人不会说话。

  圣后娘娘沉默片刻后说道:“我确实想知道一些事情。”

  周通低声说道:“不能用刑,或者……用死?”

  圣后娘娘闻言大笑,朗声说道:“我曾经问过莫雨一个问题,现在这个问题也可以问你了。”

  周通说道:“请娘娘示下。”

  圣后娘娘说道:“你相信世上真的有人不怕死吗?”

  周通很认真地思考了很长时间,说道:“不信。”

  圣后娘娘微笑说道:“我以前也不信,但后来发现有人真的不怕死。”

  不等周通说话,她接着说道:“人不畏死,奈何以死畏之?”

  周通苦思不得其解,问道:“陈长生为何能不畏死?”

  “因为他是真人,是真心人,是真性情人。”

  圣后娘娘负手望向国教学院方向,还有个原因没有说明——那少年一直在与死亡相伴——她默然想着,如此真情真性且不怕死,如果陈长生能够活过二十岁,会不会真的成为第二个周独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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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3章 杂物间的大老鼠

  离开北新桥,黑犀牛拉着那辆车去了桔园。

  清吏司的下属叩开了桔园的大门。正准备休息莫雨看着站在堂间的周通,微微蹙眉说道:“你不用参加朝会,我可得早起。”

  周通看着墙上那幅传世的名画,说道:“先前我与陛下在北新桥。”

  这句话说的无头无尾,很是突然。

  莫雨的神情却变得凝重起来:“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很害怕。”

  周通平静说道,苍白的脸上哪里有半分惧意,但不知为何,有阵法护持的桔园建筑本应温暖如春,现在又是春意,却忽然间寒冷了数分。

  莫雨盯着他的眼睛,发现他的惨白的眼仁里布满了血丝,显得有些恐怖,问道:“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周通看着她吃吃笑了起来,说道:“你难道不害怕?”

  莫雨面无表情说道:“我没时间陪大人您发疯。”

  周通敛了笑容,面无表情说道:“整个大陆都知道人类世界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是什么,那就是我大周的皇位。陛下就算想把皇位交还给陈氏皇族,也始终无法下定决心,因为天海家到时候一定会被满门抄斩,虽然都说天海家不等于陛下,但陛下终究姓天海,她怎么忍心看到这幕画面?”

  莫雨蹙眉说道:“你也说了,整个大陆都知道这件事情。”

  周通说道:“所以陛下一直在犹豫,天海家认为她的犹豫是机会,在陈留王和诸郡里的那些王爷看来,这份犹豫是死亡的阴影,而之所以陛下会一直犹豫,还有一个原因,是离宫始终没有明确表态。”

  莫雨沉默片刻后说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周通面无表情说道:“我想说的是,教宗大人今夜终于正式表态,他不同意,国教不同意,那么陛下还会不会继续犹豫?”

  莫雨没有接话。

  大朝试后,很多人都知道了陈长生的师门来历,那是教宗大人亲口承认的——陈长生的老师正是前任国教学院院长,最坚定的保皇派,十余年前与皇族联手试图推翻圣后娘娘的统治。

  而今夜,教宗大人让陈长生当了国教学院的院长。

  这个决定表露的态度非常明确。

  如果圣后娘娘坚持让天海家继承国祚,教宗大人和离宫再也不会像当年那样站在她的一边,而会变成当年的国教学院。

  莫雨问道:“你觉得……娘娘已经下定决心?”

  周通沉默片刻后说道:“陛下可以主动退位,换取天海家的存续。”

  “荒唐!”莫雨怒道:“娘娘怎么能退位?而且皇族的承诺如果可信,娘娘何至于犹豫这么多年?”

  “如果是教宗大人作保呢?”周通盯着她的眼睛说道:“你觉得就算是陈留王登上皇位,难道就敢无视国教?”

  莫雨闻言微怔,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如果真这样……”

  她忽然笑了起来,说道:“也是好事啊。”

  “大周皇位平稳传承,对人类世界来说当然是好事。天海家如果能够保住存续,就算不像当前这般风光,也算不错。”

  周通看着她似笑非笑说道:“但对我们二人来说,好在何处?”

  莫雨平静说道:“娘娘自然会对我们有所安排。”

  周通说道:“说句大不敬的话,陛下总有乘槎游星海的那一日,若真到了那一日,你我如何自处?”

  莫雨沉默不语。

  周通盯着她的眼睛继续说道:“你听教宗大人的话做了很多事,娘娘为什么不怪你?因为娘娘很清楚你心里的不安,就像我先前说的害怕一样……离宫里的人们从来都不喜欢你我,所以你想缓和与那边之间的关系。”

  莫雨迎着他的目光平静说道:“那又如何?真到了那天,你肯定没办法再继续活下去,要你死的人太多,而我……只要活着,别的都无所谓。”

  周通看着她似笑非笑说道:“是吗?到时候无论陈家谁当皇帝,你或者死,或者成为他的女人,你真的愿意?那我也就无所谓了。”

  莫雨神情微变,有些烦躁喝道:“你究竟想怎么办?”

  周通说道:“首先,我们至少要保证陛下不这么快下决定。”

  莫雨若有所思说道:“你想打破娘娘与教宗大人之间的默契?”

  周通说道:“不敢,我只想让教宗大人的表态失去效用。”

  莫雨摇头说道:“你不能杀他,娘娘也绝对不会同意,因为他对大周有功,至少现在不行。”

  周通面无表情说道:“功臣良将,我杀的多了。”

  莫雨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但他立的是大功。”

  由坐照境至通幽境,是修道路上最难的三道关隘之一,因为那是修道者第一次经历生死的考验,稍有不慎,轻则走火入魔、神智不清,重则当场身死,死亡的比例太高,以至于无数年来,竟有很多修道者明明看到了通幽境的门槛,却不敢向那边迈一步。

  陈长生在天书陵里解开前陵十七碑,引发星光异象,间接帮助了数十名观碑者破境,只是一夜时间,人类世界便多了如此多的通幽境年轻修道者,青藤诸院加上槐院离山圣女峰,每年加起来也不可能有这么多弟子通幽。

  而将来这些人里又有多少人能够聚星,成为真正的强者?

  就像苟寒食说的那样,所有人都应该感谢陈长生,各学院宗派应该感谢,大周以及整个人类世界都应该感谢他,今夜教宗大人直接任命他为国教学院院长,国教内部竟是没有任何反对的声音,想必明日国教外部也没有人敢反对,便是因为所有人都清楚,这是酬其功劳。

  周通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说道:“陛下刚才说他是真人。”

  莫雨闻言微惊,没有想到娘娘对陈长生的评价竟是如此之高。

  “有功,不能杀,真人,杀不得,但总得做些事情吧。”

  周通摇了摇头,向桔园外走去,不停咕哝着,就像个碎嘴的老婆婆。

  莫雨看着他的背影,有些不安。

  国教学院的小楼里,那床温暖的被褥真的很好闻。

  她不希望以后闻不到。

  ……

  ……

  被褥再如何温暖,也无法让陈长生多停留片刻。

  清晨五时,他准时醒来,睁眼,洗漱,然后和轩辕破一起去了天书陵。

  负责看守天书陵的军士,应该还不知道国教的最新任命,一应如常。

  陆续有人从天书陵里走出来,有旧年的观碑者,更多的是今年大朝试的三甲考生,这些人都和陈长生一样,准备去周园。看着站在石门外的陈长生,人们像那些军士一样,并不知道他已经成了国教学院的院长,但都极认真地与他见礼,哪怕有些人脸上的神情有些不自然。

  苟寒食送七间和梁笑晓出来,陈长生这才知道,唐三十六依然处于破境后的神游状态之中,只好转身离开,虽说有些遗憾。

  当天夜里,折袖扎完针后去藏书馆冥想,陈长生和轩辕破一道开始收拾厨房——唐三十六一时半会不会离开天书陵,他们也可能要在周园里停留够百日时间,厨房长时间无人用,有很多东西需要清理收好。

  “我又去不了,真是没用。”

  轩辕破背对着他,坐在盆边洗锅,闷声闷气说道。

  周园只有通幽境的修行者才能进入。

  陈长生看着妖族少年魁梧的背影,想起去年在夜市上看到他时的情形,安慰说道:“没事,只是需要些时间。”

  是的,轩辕破的血脉天赋其实很优异,不然当初也不会成为摘星学院的重点培养对象,只不过在青藤宴第一夜上,他被天海牙儿伤的太重,整只右臂完全废掉,虽然在陈长生的治疗下渐渐复原,但需要重新修炼,不过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他必然会恢复如初,再加上陈长生对妖族经脉修行人类功法的研究,他肯定会迎来一次极为强劲有力的暴发。

  紧接着,陈长生很自然地想起天海牙儿,那个曾经令很多人都感到紧张的小怪物,忍不住摇了摇头,总是没有办法驱散那种厌恶感。就像很多女子永远没有办法消除对老鼠的恐惧感一样,无论是见多识广的还是久在闺阁的,即便是聚星境的女强者,都有被老鼠吓到尖声惊叫的传闻。

  厨房角落里忽然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响起数声吱吱的叫声,那声音很微弱,如果不是轩辕破和陈长生都是修道者,只怕还听不真切。

  “噫?我前天才清过一次,居然又有老鼠?”

  轩辕破站起身来,把湿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从灶台里随便抽出根烧焦一半的粗柴,便向角落里走了过去。

  角落的杂物堆里,隐约有个东西微微动着。

  “挺大啊!”

  轩辕破瞪圆了眼睛,握紧了烧焦的粗柴,用足全身气力砸了下去。

  陈长生心想何至于这般用力,只怕大老鼠被打死,地面也得打出好几道裂缝……忽然间他觉得有些不对劲,觉得先前那声音有些熟,他张嘴伸手想要阻止轩辕破的动作,却哪里还来得及。

  啪的一声闷响,杂物尽数被砸成粉末,烧焦的粗柴前半部分骤然间失踪,恐怖的力量撞击之下,到处都是灰尘飞舞。

  烟尘渐敛,轩辕盯着那个还在地上弹动的黑色的细长生物,很是吃惊,大声说道:“这是什么玩意?居然还没死!”

  那条黑色的生物飞了起来,来到了轩辕破的眼前。

  轩辕破觉得应该是蛇,或者是无肢壁虎。但……它怎么能飞?

  啪的一声脆响,那只黑色生物甩动尾巴,在他的脸上抽了记耳光。

  轩辕破愣住了,看着眼前的画面,嘴巴越张越大,舌头越来越笨,惊慌失措喊道:“龙……龙……龙……龙……龙!”

  然后,他直接昏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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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4章 同行

  轩辕破发现眼前居然是一条真龙的时候,确实很受惊吓,但这并不足以把他吓昏,真正让他昏死过去的原因,是黑龙暴怒之下释放了一些龙威,对于身为妖族的轩辕破来说,根本无法抵御这种古老而恐怖的气息。,ybdu

  一阵风起,金玉律出现在场间,衣衫在空中发出轻微的振鸣声,警惕地望向四周。他在门房里感到了那道恐怖的气息,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离宫任命陈长生为国教学院的院长,难道真的引来了一位绝世强者?

  然而当他来到厨房后,却什么发现都没有,只看到昏倒在地上的轩辕破,沉声问道:“怎么了?”

  “没事。”陈长生说道:“刚才给他疏通经脉的时候,真元有些逆冲,歇会儿就好。”

  金玉律微微皱眉,觉得他的神情有些不自然,但确实没有感知到那道恐怖的气息,查看了一番便离去。

  陈长生以手抚胸,松了口气,蹲下来把轩辕破弄醒。

  轩辕破满脸惊恐,望向四周,脸色很是苍白。

  在青藤宴上,面对凶名在外的天海牙儿,这位妖族少年可以展现出过人的胆魄和勇气,但先前看到的画面,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对于妖族而言,龙威具有先天的、碾压般的恐怖。

  “你有没有看到……一条……黑龙?”

  轩辕破没有看到那个让他恐惧至极的存在,反而更加不安,声音颤抖的非常厉害。

  陈长生本想说他眼花了,但知道这无法说服对方,沉默片刻后说道:“那是来找我的,你不要说出去。”

  轩辕破指着他,嘴唇不停地哆嗦,根本说不出话来,过了很长时间,才终于憋出了一句:“我的妈呀!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

  ……

  很多人都想知道,陈长生到底是什么人,他根本想不到这一点。

  因为在他看来这本来就不是一个问题,他就是一个来自西宁镇旧庙的少年道士,他的师父计道人或者有很多秘密,但不代表他也有很多秘密。

  当然,他现在有了一个秘密,那就是这条黑龙。

  回到小楼里,他把短剑搁到陈物架上,转身走到桌旁,看着那条小小的黑龙,用了很长时间,也无法说服自己这不是幻觉,直到鼓起勇气,伸手摸了摸黑龙的身体,指尖传回来的冰凉感觉,才最终证明这一切都是真的。

  小黑龙明显很不喜欢他的触碰,啪的一声,把他的手掌打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陈长生紧张地问道。

  小黑龙没有说话,飞到桌旁,在砚台里蘸了些残墨,用自己的身体当作笔,在纸上写了些话。

  这个画面很可爱,但陈长生这时候哪里顾得上这些。

  他拿起那张纸一看,才知道,原来这是一种名为离魄的秘法。

  这种秘法可以让龙族的魂魄暂时脱离庞大的本体,变成别的模样,源自于龙族最初的人形变化,只不过更加玄妙困难。但用这种方法,龙魂不能离开龙躯太远,时间也有限制,而且必须要回到本来的身躯,不然会逐渐虚化。

  而且处于这种状态下的龙族非常弱小,不及本初力量的万分之一,甚至需要人的保护。

  看着眼前这条小小的黑龙,陈长生怎样也无法把它与地底空间那条如山脉般的玄霜巨龙联系在一起。

  “你昨天才学会这种秘法,今天就要跟我出京都逛逛?”

  他看着小黑龙,无比震惊说道:“还要我负责保护你的安全?”

  小黑龙飘在他的眼前,点了点头。

  陈长生捂额无语,半晌后艰难说道:“我要去周园,不知道会遇到什么麻烦,万一出事怎么办?”

  小黑龙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陈长生的眼光与它的目光相接,注意到小黑龙眸中的神情看似漠然,深处却隐着一抹炙热。

  他这才想到,这条黑龙已经在京都地底被囚禁了数百年,还是第一次来到地面。

  虽然不是真的离开,但终究是离开。

  而它离开地底,第一时间就来找他。

  他想了很长时间,说道:“好的,吱吱。”

  听到他的话,小黑龙的眼神依旧冷漠高贵,却吱吱叫了两声。

  陈长生知道,这是它的笑声,也笑了起来。

  ……

  ……

  观碑者们陆续离开天书陵,加上各学院宗派的通幽境修行者以及师长,共计百余人在离宫石柱前集结,准备踏上前往周园的旅程。

  有更多的修行者已经从大陆各地提前出发,或者已经提前到了。

  一辆由天马拉着的辇车沿着神道缓缓地驶了出来,车里应该是位国教的大人物,负责此次的周园之行。

  陈长生看着那辆辇车,猜想着那位大人物究竟是谁,为何教宗大人和主教大人都没有派人告诉自己。

  他看着辇车,有很多人在看着他,因为他现在也已经是国教的大人物。陈长生没有这种自觉,当宗祀所的主教带着此次前往周园的三名宗祀所学生前来拜见的时候,他愣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紧接着,天道院和离宫附院的师生也纷纷前来见礼,自然不是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对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行礼,但他现在的身份地位摆在这里,此处又恰是在离宫之前,作为国教体系里的一员,没有谁敢在这方面有任何缺失。

  对于这些事情,陈长生没有任何经验,只能一一回礼,还好记得主教大人那夜说的话,现在除了教宗大人和圣后娘娘之外,没有谁当得起他的全礼,他不用低头,只是动作难免有些僵硬,显得格外拘谨,哪有大人物的气度。

  折袖面无表情站在他的身边,没有说话,因为他也不擅长这些,帮不了他。

  梁笑晓和七间,还有十余名参加今年大朝试的南方考生,站在对面沉默看着。

  前往周园的队伍离开京都的时候,离宫深处响起悠扬的钟声。

  更早些时候,有红雁自远方飞来。

  今年的青云榜,正式换榜了。

  在青云榜首数年时间的徐有容,终于不在榜单之中。

  落落成了新的青云榜首。

  梁笑晓和七间也离开了青云榜。

  天机阁同时更新了点金榜。

  秋山君绝无意外的还在榜首。

  榜单上,出现了梁笑晓和七间,还有很多在天书陵里观碑入通幽的年轻修行者。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徐有容不在点金榜内,陈长生也不在。苟寒食和唐三十六等还停留在天书陵里的修行者,按照往年惯例,天机阁不会提前做出评判,可是陈长生已经出了天书陵,徐有容也一直在世间,为何他们没有入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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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四十二章 黄第纸伞

  天机阁每次颁榜都会附加简短的点评,此次换榜,天机阁大概已经想到会引来世间很多议论,在最后对徐有容和陈长生二人未入点金榜也做出了解释,表明这是因为天机老人非常期待二人的周园之行。

  至此,整个大陆都知道了陈长生和徐有容要进周园。

  从去年青藤宴开始,陈长生和徐有容的婚约传遍了整个世界,这个故事里充满了各种恩怨情仇、青梅竹马、逆袭与等待,纷纷扰扰,难以道尽,现在,故事的男女主角终于要在周园里相遇了,这自然引来了无数人的关注。

  作为这个故事的另外一个主角,秋山君没有出现,但他的师弟在场。梁笑晓看着陈长生的目光愈发冷淡。因为在天书陵的那些时光,七间对陈长生的观感有所改变,此时听着议论声,小脸上也露出了愤愤不平之色。

  “就算他在周园里再有奇遇,难道便能在点金榜上夺了魁首?难道就能与秋山君相提并论?”

  “为何不能?虽说秋山君已然聚星成功,但不要忘记,秋山君要比他大四岁。”

  这些议论里并没有提到陈长生的名字,但所有人都知道说的就是他。

  叶小涟跟着师姐站在人群中,看着前方的陈长生的背影,不像当初那般,眼中只有厌憎与愤怒,只是有些好奇。

  陈长生感受到四周投来的目光,尤其是那些南人的神情明显有些不善,感觉压力很大,又微感惘然,在世人眼中,他与徐有容可能是青梅竹马,可能爱恨相交,却只有他自己清楚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他不知道徐有容长什么模样,相信徐有容对他也没有任何印象。

  行出京都南门,队伍稍作停歇。辛教士从最前面那辆由天马拉着的车里走了下来,来到陈长生身前。

  陈长生有些意外,问道:“难道是主教大人带队?”

  辛教士摇头说道:“老大人最近身体有些不好。”

  陈长生看着最前面方那辆车辇,好奇问道:“那车中是哪位国教的大人物?”

  辛教士看着他笑着说道:“我正是来请您登车。”

  陈长生怔住,半晌后才醒过神来,有些不敢确认说道:“你是说……此次往周园,由我带队?”

  辛教士正色说道:“是的,教宗大人把事情都交付给您了。”

  陈长生想着先前宗祀所和天道院的那些教士、老师前来请安问礼的画面,无语想着,自己或者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离开京都,来到汶水城,十余辆车辇陆续通过城门,这些车辇的辕上都有离宫的徽记,前数日城中的教殿便收到了消息,做了安排,城门守军哪里敢做盘查,早早便把城门打开,官道两侧更是挤满了闻讯前来围观的民众。

  “谁是陈长生?”

  “神国七律来了几个?”

  “徐凤凰直接从南溪斋走,不会在队伍里吧?”

  “陈长生在哪辆车里?会不会是第一辆?哟,你瞧瞧那天马的翅膀雪白的……和咱家的床纱差不多。”

  民众们热情地议论着,对着队伍里的那些车辇指指点点,那匹骏美神奇的白色天马自然是所有人目光的焦点。当人们知道陈长生就在第一辆车辇时,更是向前方涌了过去,街道上顿时变得嘈杂混起来,甚至不断听到有人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一个来自西宁镇的少年道士,通读道藏,拿了大朝试的首榜首名,在天书陵里一日观尽前陵十七碑,成为国教学院的院长。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一段传奇,他就是传奇。

  无数双目光落在那辆车上,灼热无比,仿佛要把窗纱都燎破。

  虽然有大朝试后在京都游街的经验,陈长生还是有些不习惯这种待遇,只觉得脸面滚烫无比。

  倒是坐在他对面的折袖,依然面无表情,丝毫不受车外传来的声音与那些炙热目光的影响。

  前往周园的队伍直接去了汶水城的教殿,自有辛教士带着下属教士去打理一应具体事务,陈长生这个国教学院的院长,名义是此行的带队者,又哪里需要去做这些事情,换句话来说,他和房门上贴着的门神意义相仿。

  教殿已经提前准备好了房间,各学院宗派的修行者分批入住,离山剑宗最近这些年名头太过响亮,七间和梁笑晓住进了东院,圣女峰的两名少女住在他们隔壁,陈长生自然住的最好,汶水城的主教热情地把他请进了主殿,折袖也老实不客气地跟着。

  简单清洗整理过后,还未来得及休息,便有教士来报,说有人前来拜访陈院长。

  陈长生怔了怔,猜到来人是谁,赶紧换了身于净衣裳,走到殿前。

  一名管事模样的男人站在殿前,只见此人衣着朴素,腰间系着的一块玉快却绝非凡物。

  见着陈长生,那名管事拜倒见礼,显得极为恭敬。

  见着这幕画面,汶水城当地的教士们很是吃惊。

  汶水唐家向来倨傲,即便是天海家和秋山家也不怎么瞧得起,这位大管事平日里连主教大人的面子都很少给,为何此时表现的如此谦卑?要知道国教学院院长只是个虚职,位秩只在国教内部起作用,就算陈长生与唐家那位独孙交好,也不至于有这般大的面子。

  陈长生对那位唐家管事抱歉说道:“按道理,我这个做晚辈的,怎么也应该去拜访一下老太爷,只是此行周园时间急迫,而且教宗大人让我负责带队,所以不便离开,还请管事代我向老太爷请安。”

  说完这句话,他取出在京都时候就已经备好的一个小匣子递了过去。

  这匣子里是药。当初他和唐三十六在百草园里偷了无数药草奇果,再加上落落送过来的那些人类世界极少见到的红河特产,由离宫教士炼制成了好些丹药,除了破境通幽的时候服用了些,还剩下很多,用来帮助修行效果不显,但用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则是最好不过。

  那名管事接过小匣子,连声致谢,然后也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匣子,神情谦恭双手奉上,说是唐老太爷给陈院长的见面礼,便告辞而去。

  回到主殿幽静的房间里,陈长生把那个匣子搁到桌上打开,只见匣子里是一个圆形的金属球。这个金属球约拳头大小,显得极为沉重,表面非常光滑,却有一些如鳞片般的线条,将这个金属球分割成了三个部分。

  折袖走到桌畔看了一眼,神情微变,然后沉默了很长时间。

  陈长生看着他问道:“怎么了?看你很吃惊的样子。”

  折袖看着他说道:“你究竟和唐三十六是什么关系?”

  陈长生不解说道:“我和他就是朋友。”

  是的,唐三十六是他进京都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如果只是朋友,唐家怎么会把这个宝贝送给你?”折袖面无表情说道。

  陈长生伸手从匣中取出那个看似寻常无奇的金属球,仔细地打量着,没有看出任何特殊的地方。

  “这是什么东西?”

  折袖走到他身前,看着那颗金属球,向来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的眼中,也多了些异样的情绪。

  人类世界各国的城防阵法,都是由唐家设计制造,最好的兵器军械也是由唐家设计制造,大陆三十八神将的盔甲也全部是由唐家设计制造,就连红河围绕着的白帝城,据说都是由唐家先祖亲自设计督造的。

  这个在汶水畔传承千世的家族,有钱到连圣后娘娘都有些忌惮,无法下手。

  汶水唐家的宝贝,当然不是普通的宝贝。

  折袖说道:“百器榜上的那些神器,至少有十七样出自唐家。现在唐家依然能制造出一些非凡的兵器,虽然因为那些珍稀的矿石已然枯竭,无法及得上当年百器榜上的那些神兵,但在设计精巧方面犹有过之。百器榜上的神器现在大多都被那些宗派学院藏着,就像霜余神枪一直被供奉在大周皇宫中一样,当世强者最想得到的当然就是唐家生产的兵器,所以哪怕是肖张这么疯癫的家伙,也不敢得罪唐家。”

  陈长生忽然觉得掌中的那颗金属球变得沉重起来。

  折袖继续说道:“如果我没有看错,你手里的这个金属球应该就是黄纸伞。”

  陈长生微异重复道:“黄纸伞?”

  他隐约记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不错,当年离山剑宗那位苏小师叔,向唐家订制了一个法器,唐家把他的原初设计进行了一些修改,最后用了三十年时间才制造成功,那个法器就是你现在手里拿着的金属球,名字就叫做黄纸伞。”

  “苟寒食他们常提到的那位师叔祖?……既然是那位传奇强者订制的法器,为什么现在还在唐家?”

  “因为最后那位苏小师叔没有来取。”

  “为什么?”

  “因为……他出不起钱。”

  房间里一片安静。

  陈长生觉得掌心里的金属球又沉重了数分,声音都变得紧了起来:“这东西……很贵?”

  折袖说道:“黄纸伞是唐老太爷亲自取的名字。”

  陈长生噫了声,表示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黄纸就是纸钱。”折袖看着他说道。

  陈长生想明白了,纸钱与世间流通的银票不同,面额可以随便写。

  如果把纸钱上的数目变成真实的,那该是多少钱?

  世间除了唐家,还有人能拿出这么多钱来吗?

  难怪那位传奇的离山小师叔,明明亲自设计了这个法器,最后却不得不忍痛放弃。

  这把黄纸伞,令世间所有人囊中羞涩。

  现在却落在了他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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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四十三章 周园外有风雨来(上)

  “虽然从来没有人亲眼见过黄纸伞,但因为这件事情,这把伞非常出名,天机阁里有人甚至说过,如果哪天真的重修百器榜,在当代的著名兵器与法器当,这把伞应该最有资格入榜。”

  折袖看着他继续说道:“不要说你和唐三十只是朋友……就算因为你现在是国教学院的院长,唐三十是国教学院的学生,唐家为了巴结你,也用不着拿出这把伞来,更何况……唐家向来只收买人,不巴结人。”

  陈长生想着在天书陵里唐三十发飙时说的那些话,知道这话不错。无论天道院还是宗祀所,每年的经费都有三分之一由汶水唐家提供,那位老太爷确实不需要对国教学院特殊看待,哪怕他最疼爱的孙现在是国教学院的学生。

  但他这时候想的是别的事情。

  “如果那位离山小师叔看见他投注无限心血的法器,出现在我这样一个晚辈的手里,会不会不高兴?”

  “如果是你,你会不高兴吗?”

  “当然会。”

  “所以,他也当然会。”

  “那他……会不会来抢,甚至杀人夺宝?”

  “不要把前辈高人都想的这般下作,再说了,先前那些教士谁敢想到,唐老太爷送你的见面礼是黄纸伞?只要唐家不说,你不说,谁知道?”

  “你知道。”

  “好吧,但既然是很强大的法器,将来总有用的时候。”

  “用的时候再说。”

  “我就担心将来用的那一天,会不会刺激到离山剑宗?”

  “青藤宴,大朝试,与徐有容的婚约……你刺激他们还少吗?

  “说来也是。那么接下来的问题是,这把……黄纸伞怎么用?”

  折袖想了想,对他说道:“你试着把真元灌进去试试。”

  这是法器最常见的施展方法。

  陈长生依言而行,释出一道真元,缓慢地度进那颗金属球里。

  一种很奇妙的感觉,随着真元进入金属球,反馈到他的识海之。

  他在那颗金属球里,感觉到了无数起伏如丘陵般的面。

  用眼睛看着,金属球的表面是绝对光滑的,那么这些起伏,应该便是在球面内侧。

  他的真元顺着那些起伏的面缓慢地向前行走,终于来到了最心的某个点。

  一道亮光在那处闪起,仿佛雷电,又仿佛是一颗星辰诞生。

  殿内拂起一阵清风,他掌心的金属球微微颤动起来,金属球表面那道仿佛鳞片般的线条向两边裂开。

  伴着一阵细碎的机簧声与轻微的金属撞击声,裂开的金属球不断发生着变化,不停地重新组合。

  数道薄膜般的金属伞面,出现。

  紧接着是伞骨,再然后是伞柄。

  没有过多长时间,一把伞便出现在陈长生的手。

  这把伞从伞面到伞柄,全部由金属制成,明亮无比,仿佛刚从炉取出的银块。

  清风继续在殿内缭绕着。

  紧接着,令陈长生和折袖感到不安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明亮的金属面,遇着清风,便开始发生变化,有的地方不断变黑,有的地方不断变暗,不过数息时间,原本明亮无比的伞面,便变得斑驳无比,看上去就像是用了很多年的普通油纸伞,蒙着厚厚的灰尘,看着极脏。

  “这是怎么了?”陈长生紧张问道。

  他注意到就连自己握着的伞柄,此时也已经变的黑旧无比,仿佛是木头一般。

  “先不要慌。”

  看着这把金属伞的变化,折袖先是有些吃惊,然后平静下面,眼神却显得越发灼热。

  他伸手对陈长生说道:“把你的剑给我用用。”

  陈长生看了眼腰畔的短剑,摇了摇头,心想既然是唐老太爷送自己的宝贝,可不能一下就划烂了。

  “就算是秋山君的龙鳞剑,也不见得能攻破这把黄纸伞。”

  折袖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没有继续坚持,举起右手说道:“你把伞握紧,我准备全力一击。”

  陈长生赶紧双手握住伞柄,刚做好动作,便看到折袖挥拳砸了过来。

  在天书陵观碑破境入通幽,现在的折袖要比大朝试对战的时候更加强大。

  只见数道笔直的线条撕破空气,直接从伞下袭向陈长生的脸。

  陈长生在某一瞬间,隐约看到了线条前端锋利的爪。

  他甚至有种感觉,折袖是真的很想杀死自己。

  但这时候,就算再做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他只有紧紧地握着伞柄。

  嗤拉

  伞柄微颤。

  他眼前的空出现五道清晰的划痕,然后那些划痕渐渐消失。

  他隐约能够感知到,折袖指间的恐怖力量,尽数被伞面边缘垂下的某种气息波动吸收消弥,然后不知道是用何种方法,通过何种渠道,传进了伞下的地面里,以至于他连力量的余波都没有感受到分毫。

  果然不愧是离山小师叔都买不起的法器。

  这把黄纸伞的防御能力,实在是太强了。

  折袖看着消失在伞面边缘垂直平面里的爪痕,沉默了片刻。

  陈长生看着他问道:“就这样?”

  折袖神情漠然说道:“这样还不够?”

  陈长生说道:“这把伞如此出名……我本以为会表现的非常了不起。”

  折袖说道:“单论防御,这把伞可以承受聚星境强者的一击,已经很了不起。”

  陈长生心想你就算血脉天赋异常,不能等同于普通的通幽境,但把自己的攻击等同于聚星境的强者,会不会过分了些?

  想是这样想的,说自然不会说出来。

  他想了想后说道:“你说这把伞是不是应该还有别的什么效用?”

  折袖说道:“我不知道。”

  陈长生说道:“或者,我应该去问问唐老太爷?”

  这把伞此时已经变得非常普通,就像一把真的脏旧的伞。

  折袖看着他手的伞,沉默片刻后说道:“很明显,这把伞自制作成功以后,今天是第一次被撑开,我想……唐老太爷都不见得清楚这把伞的所有功能,如果你想弄明白,大概只能去问那位离山小师叔。”

  陈长生不再多说,心意微动将真元从伞柄上收了回来,只听得数声碎响,黄纸伞在空留下数道残影,极其迅速地收拢回来,最终变回他掌心的一颗金属球,只是球面已经不再光滑明亮,看着就像一颗刚从沙里挖出来的鹅卵石。

  离汶水城,往西北去,便是秦岭。

  秦岭延脉千余里,东北麓有大河贯穿,两岸沃土不断,正是天凉郡。

  陈长生一行人要去的地方,离天凉郡郡城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但现在,天凉郡城里的世家早已经派出无数强者,把这里围了起来。

  因为今年,周园便在此间的汉秋城。

  周园是个小世界,每十年开启一次,每次出现的地方各不相同,有时候在江南,有时候在东山,有时候在雪原,有时候在京都周边,有时候在雪老城外,还有两次甚至在大陆与大西洲之间的汪洋大海上。

  来自京都的车队,抵达汉秋城的时候,已是傍晚,距离周园正式开启,只剩下一夜的时间。

  从大陆各地赶来的通幽境修行者,加上他们的师门长辈,至少数百人,都在汉秋城里等待着。

  最后的一夜,对很多人来说,都显得格外漫长,有很多年轻强者,不耐在客栈里久候,早已出城,来到了那片树林外。

  树林后远处可见白了头的雪峰,在暮色里燃烧,并没有别的事物。

  那些年轻强者们,看着那片暮色低声地议着什么,但没有人敢靠近树林。

  因为那片树林外,有数座草庐,庐下坐着几位大人物。

  坐于庐,镇慑霄小,这便是坐镇。

  今年坐镇周园的有一位国教圣堂大主教,两位大周神将,长生宗一位长老。

  但真正让那些年轻强者们不敢靠近的人,在最前方那座草庐里。

  那是一名年男人,长发披肩,气态潇洒,顾盼间冷漠至极。

  从汉秋城里出来的修行者,远远对着那座草庐行礼,很是恭敬,那年男人却是理都不理。

  对此没有任何人有意见。

  因为那位年男人是绝世宗宗主,也是天凉朱家的家主。

  天凉郡第一世家,理所当然是大周皇族陈氏。

  但陈氏皇族现在居于京都,当王破所在的王家衰败之后,朱家便成为了天凉郡实际上的第一世家。

  当然,他在修行界的身份更为惊世骇俗。

  因为他就是八方风雨里的朱洛。

  月下独酌,朱洛。

  五圣人、八方风雨,逍遥榜人,都是大陆真正的巅峰强者。

  与五圣人相比,八方风雨没有那么大的俗世权力,但从修行境界而论,并不稍弱。

  这位强者被世人尊为月下独酌,不是因为他好酒,而是因为三百年前,他曾远赴极北雪原,在雪老城外,亲眼观月而成一诗,于诗成之后,展露从圣境界,一举斩杀第二魔将,震惊世间

  绝世宗修的就是绝情灭性。

  他在雪老城月下写的那首诗里有一句,独酌不相亲。

  谁都知道,这位大陆强者的脾气不怎么好。

  所以,没有人敢靠近那座草庐。

  就连天马仿佛也感觉到那座草庐里传来的恐怖威压与冷漠意味,低头表示臣服。

  陈长生轻抚它的羽翅安慰,望向草庐里那个瘦削而霸道无比的身躯,沉默不语。

  有人注意到这行人车辕上的离宫徽记,猜到了他们的来历,安静的场间微有骚动,隐隐听见有人低声在问谁是陈长生。黄昏时分,景物暗淡,雪白的天马很是醒目,很多人望了过来,心想难道这个看似普通的少年便是那人?

  这时,一道冷淡的声音在草庐下响起:“你就是陈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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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四十三章 周园外有风雨来(中)

  你就是陈长生?他就是陈长生?谁是陈长生?从青藤宴后,准确地说,从与徐有容的婚约传遍整个大6之后,这便是陈长生听到的最多的三句话,随着时间,这种情况没有得到任何好转,反而随着他的名声出现的越来越多,以至于有些时候他自己都快要弄不明白,究竟自己是谁。

  人类的好奇心与猫没有太大差别,圣后娘娘也没办法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从最开始听到那些议论、看到那些目光时的紧张拘谨到微有抵触,直到现在,陈长生已经沉默麻木,不过此时无法照旧例处理,因为问出这句话的是人是月下独酌朱洛,是离宫都必须礼遇有加的前辈高人。

  他往前方走出数步,对着远处林外那座草庐躬身行礼,端庄有序。

  安静的晚林外,微有骚动,无数双目光投了过来,落在了他的身上。

  陈长生神情平静,却哪里能真的平静,想着入汶水城时的场景,想着一路上某些人的刻意逢迎或刻意冷眼,很是无奈,莫名想着做名人真不是什么幸福的事情,徐有容这些年又是怎么过的?

  和京都与汶水城的骚动热闹相比,晚林外的人群很快便安静下来,因为此时是朱洛在向陈长生问话,谁敢打扰?

  八方风雨是人类世界最顶尖的强者,单以实力境界论并不在五圣人之下,周园开启之事虽然重要,但由朱洛一人坐镇足矣,有这位世间至强者之一看着,除非魔君或黑袍亲至,不然根本不会出任何问题。

  朱洛没有望向陈长生,而是看着林后的雪山高峰,披散在肩上的长与远处的雪峰一道燃烧着,给人一种格外狂野的感觉。

  “梅里砂老糊涂了?居然让你这么一个小孩子做国教学院的院长。”

  听着这句话,林外变得愈安静,很多人望向陈长生,眼光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情绪,有同情怜悯,自然也有嘲讽与幸灾乐祸。

  虽然有那夜召唤天书陵星光的功绩,但陈长生毕竟才十五岁,如此年龄便做了国教学院的院长,一时间不知惹来世间多少议论与责难,只不过没有谁敢在公开场合下对教宗大人的决定提出质疑。

  朱洛虽是八方风雨,也不便在大庭广众之下挑战教宗大人的意志,所以他说的是梅里砂,当然谁都知道他真正想说的是谁。

  梅里砂是教枢处大主教,国教六巨头之一,与朱洛的身份地位刚好相仿,朱洛语带嘲讽说上两句,谈不上挑衅国教,也不是欺凌弱小。

  辛教士走到陈长生身边,轻声说了几句话。陈长生这才知晓,朱洛作为天凉郡第二世家的家主,自数百年前起,便与起于天凉郡的陈氏皇族相近相亲。因为圣后当朝执政、镇压皇族,这位绝世强者向来与京都关系恶劣,与离宫也极为冷淡,反而与梅里砂代表的国教旧势力非常亲近,与梅里砂更是老友。按道理来说,他应该对陈长生照拂有加才

  为何这位绝世强者会出言为难自己?

  陈长生很认真地想了想,才明白朱洛嘲讽的是主教大人,并不是自己,无论年龄还是辈份实力,在朱洛眼里,他当然就是个小孩子。

  在世人眼中,国教学院早已衰败,陈长生做这个院长,也只是徒有其名,没见百花巷深处那座学院现在只有三两个学生?但对于朱洛这种前辈高人来说,国教学院的意义却远非如此,想当年国教学院在那位院长的领导下真可谓是无限风光,即便是最近数年的离山剑宗也无法完全比拟,想着这样一座学院居然让陈长生这样一个少年做了院长,朱洛自然会有些感慨或者说不舒服的情绪。像他这样的大人物,自然也想不到,自己随口一句话,会给陈长生带来多大的压力,会给那些看客带来怎样的期待。

  晚林外一片安静,人们看着陈长生,想知道他会怎么回答朱洛的质疑,或嘲弄或怜悯,担心他的人极少。就在这时,陈长生想起在大朝试颁榜时,教宗大人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低头,方能承其冠。

  于是他微微躬身,然后低头。

  他向草庐下的朱洛再行一礼,没有说话,转身走回马车。

  这是什么?这是无视?场间再次生微微的骚动,心想陈长生这下只怕要把朱洛得罪惨了,世人皆知,在大6所有的巅峰强者里,朱洛的性情最是冷厉,他会怎样教训丨陈长生?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朱洛并未生气,也没有再说什么,用两根手指拾起酒囊凑到唇边长饮一口,然后望着山上渐显的星辰沉默不语。

  他那句话是对离宫说的,是对梅里砂说的,也是对教宗大人说的,是要清晰地表达自己的不满意,却唯独不是对陈长生说的。

  陈长生自然不需要回答。

  不回答,便是最好的回答。

  辛教士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看着陈长生低声说道:“进城歇息?”

  陈长生摇摇头,说道:“不进汉秋城,就在车上等着吧。”

  看似漫长的一夜,波澜不惊地过去,随着晨光的到来,6续有人从官道上不停前来,更多的人则是从汉秋城里赶到场间。

  梅里砂在数十位教士的拱卫下来到场间。陈长生才知道原来今年主持周园开启一事的是他老人家,只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为何没有与自己一行人同道而行,别的宗派学院的修道者看着这位主教大人,反应各不相同,有人想着昨夜朱洛说的那句话,下意识里望向草庐下。

  浓春的微风在草庐里外穿行,带着轻薄的衣袂,朱洛闭着眼睛,半倚在栏畔,仿佛已经醉死了过去,不愿醒来。

  梅里砂看着那边,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示意入园仪式开始。

  每隔十年,周园开启一次,开园时间为百日,百日之后,所有人都必须出来,不然会被周园里变化的空间乱流直接撕成碎片,这是很多年前,已经被证明了数次的铁律。周园里可能有周独夫的传承,也有很多当年曾经败在他手下的强者的传承,这也是已经被证明了的事实。

  进入周园可以说是探险,也可以说是试炼,人类世界为此定下的规矩非常简单,无论是谁在周园里拾到什么宝物或者功法,只要能够成功地带出周园,那么便归属于那名修行者所在的宗派或学院,在周园里可以彼此抢夺,除了严禁杀死竞争对手,不限制使用任何手段。

  当年曾经有人质疑过,这样的规则会不会太过残酷血腥,受圣人所托制订规则的天机阁解释道,如果不能在周园里直面惨淡的遭遇及淋漓的鲜血,将来面对冷酷嗜杀的魔族强者,终究也是死,那么何必浪费资源?人类想要在这片大6上存续下去,便必须对承载将来重任的年轻人们狠心一些。

  讲解规则的教士向入园的修行者们进行着严肃的警告,更多的教士则是在向登记在册的入园者分事物,装在布袋里的是两个东西,一个是负责计算时间的流水瓶,还有一个是灰线引。

  有些人不理解为什么需要专门的流水瓶计时,就算周园里的日星无法计算真实世界里的日期,但身为通幽境修道者,总不可能把日子还数错。至于灰线引的作用则很清楚,如果有人在周园里遇到无法克服的危险,或者是觉得自己的收获已经满足,或者不敢再继续深入探险,只需要点燃这根灰线引,便会被直接传送到周园的园门处。

  朱洛在周园外守着——人类世界里没有月亮,他只能在星空下独酌,但无论他喝的再如何烂醉,只要人们看到他的那一刻,便安全了。

  陈长生听着教士讲解着规则,接过辛教士帮忙递过来的布袋,心思却在别的地方,视线在林外的人群间来回移动,微微紧张。

  圣女峰的那位师姐和他一道从京都到来到汉秋城,同行的还是叶小涟,此时她们二人和数名女子站在一处,应该是圣女峰的同门,他很认真看了看,却没有现有人长的像她——他没有见过她,但听说她生的极为美丽,那么应该只需要看一眼便能认出来。

  徐有容到底来了没有?如果来了,这时候是在哪里呢?

  晨光渐盛,雾却没有散开的征兆,树林与山峰之间,雾气反而变得越来越浓,朝阳的光线在其间折射散开,变成各种各样奇怪的线条。

  忽然人群里响起一声惊呼。

  人们望向那片云雾里,只见其间隐隐出现一座小桥,桥下是流水,看见转廊,转角便是一株旧梅,幽静美丽,一方园林。

  就是周园吗?

  雾中的这片静园仿佛是虚假的,却又是真实存在的。

  如海市蜃楼一般。

  周园出现的那一刹那,朱洛便睁开了眼睛。

  他望向山林后雾里的静园,眼中涌出复杂的情绪,想起了很多事情。

  他的手落在了栏上,轻拍不断。

  梅里砂也睁开了眼睛,缓声说道:“去吧,莫要贪而忘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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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四十四章 周园外有风雨来(下)

  梅里砂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着准备进入周园的数百名修行者,这些修行全部拥有通幽境界,在普遍意义上已经算是强者,年岁都不是太大,可以说这数百名通幽境的修行者,便是人类世界的将来。

  陈长生便在这数百人中,他知道主教大人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微微点头表示明白,便随着人群向树林里走去。

  清晨的树林非常清幽安静,或者是因为远处雾里周园隐现的缘故,连一声鸟鸣都听不到,只有人们踩在林中旧叶上的簌簌声。

  没有走多长时间,数百名修行者便来到了雾浓处,那座在雾中若隐若现的静园变得更加清楚,仿佛就在眼前,却似乎还在天边。

  很多修行者已经清晰地感觉到,这片云雾里充盈着浓郁的元气,那是与星辉类似、更像是晶石里拥有的某种能量,修行者无法直接吸收,但也有极大好处,在静神宁意方面有很大的帮助。

  但云雾深处则蕴藏着极大的凶险,有些目力好的修行者,甚至看到了在那座如真似幻的静园外,雾里隐隐有极短促的闪电不停亮起,然后消失。

  主持周园开启的国教教士以及各宗派学院的师长前辈,都留在了雾外,没有向前再进一步,或者雾里的那些闪电,对过通幽境的修行者会生出某种感应,会带来某些极恐怖的后果。

  这里已经是周园的外园。

  数百名修行者以南北教派为分野而立,加上数十名没有归属的散修以及荒野之地的巫门修行者,雾林里却很是安静,没有人说话。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周园开启。

  周园每十年会在大6出现一次,每次会开启整整百日,但并不见得每次都能被人现,过去的数十年里便没有出现过一次。

  今年周园会出现在汉秋城外,也不是人类先现的,而是魔族那位神秘莫测的军师黑袍作出的确认。极幸运的是,黑袍一位下属在京都国教学院里尝试刺杀落落失败,因为贪恋生存而没有当场自杀,被薛醒川生擒,最后周勇用举世无双的逼供手段,竟找到了一个黑袍深植在人类社会里的谍报组织,继而通过这条线索,现了周园开启地点及时间的消息。

  要控制周园,开启地点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最重要的是掌握周园的钥匙,在那段不为世人知晓的时间里,魔族派出了数位通幽上境强者,在周园尚未飘临汉秋城之前,意图先行抢到钥匙,已经收到相关信息的人类世界,表面上佯作不知,实际上也派了人悄然潜入周园外园。因为要瞒过魔族的眼睛,要于悄无声息之间抢得先手,所以只去了一个人。

  这个重要的决定是由五圣人集体做出的,他们派去的是秋山君——无论是人类还是魔族还是妖族,在通幽境的阶段,离山大师兄是无敌的。

  秋山君看似惊险、实际上毫无意外地成功了,他为之付出了重伤的代价,不过也以此为契机,成为了世间最年轻的聚星境强者。

  世间已经开始承认陈长生有资格与秋山君进行正面的比较,然而陈长生拿到榜名的大朝试一年一次,秋山君拿到周园的钥匙却是十年一次的大事,不提聚星与通幽之间的差距,更重要的是,秋山君是与魔族战斗中获得的荣耀,陈长生在大朝试上的表现再如何惊世骇俗,毕竟是人类世界自身的事情,二者的意义完全不同,如果不是前些天陈长生在天书陵一日观尽前陵碑,又继任了国教学院的院长,只怕他的形象会更黯淡些。

  在等待着周园开启的这段短暂时光里,很多人下意识里望向陈长生。

  陈长生没有注意到这些,他还在想着徐有容的事情,确认徐有容不在这数百人中,不知为何觉得轻松了很多。按照道典上的记载,往年也有些修行者会稍晚数日才进入周园,徐有容大概也会这样,只是她为什么要刻意晚些?是不想迎接人群炙热的爱慕眼光,还是不想看见自己?

  再就是,周园会怎么开启?

  秋山君拿到的周园钥匙,应该是交给了离山,但今天来到周园的前辈强者当中只有长生宗的一位长老,并没有离山的人。

  陈长生站在人群的最前方,看着雾里的那些闪电与空间撕裂形成的湍流,看着那座时近时远的静园,心里想着这些事情。

  便在这时,一道彩虹落了下来。

  这道彩虹不知起于何处,从高空落下,贯穿浓雾,落于众人的眼前。

  浓雾里的那些闪电与空间撕裂形成的湍流,在与这道彩虹接触的瞬间,纷纷融解散化,就此消失不见。

  雾也随之变得淡了很多,雾后的景致变得清楚了些。

  小桥流水,转廊花树之前,隐隐有道粉墙显现。

  粉墙之间,也就是在数百名修行者的身前,出现了一道圆形的拱门。

  拱门上的匾额里写着两个字:通幽。

  拱门后是一条青石砌成的石径,上面覆着浅浅的青苔,向前方弯曲延伸至雾深处,那里有飞檐相连,有更多的风

  站在林间,无法一眼览尽所有的风景。

  风景尽在墙后。

  曲径通幽处,谁人曾把周园顾。

  雾渐散,景渐实,水汽渐凝,淅淅沥沥间,落下一场雨来。

  春风拂雨,打湿了陈长生的脸庞。

  他在原地静静站了会儿,向那道名为通幽的拱门后走去。

  数百名修行者,随着他走进了周园。

  春雨,同样在林外落下。

  淅淅沥沥,如丝如线。

  数名穿着白服的女子,在微雨里,从汉秋城方向行来。

  在林前,国教教士确认了她们青曜十三司中人的身份。

  南方某地有瘟疫,她们领了教宗大人的旨意,带着朝廷医官在那处治病救人,所以来的晚了些。

  看着向林中走去的数名女子,朱洛露出一丝了然的神色……

  其中一名女子穿着青曜十三司特有的白色祭服,容颜还算清秀,气质寻常。

  感受到朱洛的目光,那女子平静施了一礼,然后继续向前。

  朱洛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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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四十五章 雨至,所以撑伞

  那道开启周园的彩虹,起于万里之外的离山。

  长生宗由十余山宗组成,离山剑宗最强,最硬,专事杀伐,不在群山之中,而在最北,仿佛剑锋的最前端,直刺北方。

  清晨的离山主峰被云雾围绕着,山腰处向四面望去,尽是平坦的云层,仿佛是浮在云海里的一座孤岛。

  那道彩虹,是从离山主峰最高处的一处洞府里射出来的。

  石阶两侧,数百株古松肃静侍立,小松宫盘膝坐在石阶最上方,另有三名戒律堂长老执剑,守在洞府外。

  看着这等阵势,在石道下方的离山弟子们忍不住议论起来。

  “那道光华便是周园的钥匙?”

  “那钥匙究竟是什么?居然能够生成一道彩虹,居然能够隔着万里开启周园?大师兄不会有事吧?”

  “能有什么事?难道魔族还敢来我离山夺宝不成?”

  “不错,掌门在洞府里替大师兄护法,四位长老剑阵相守,再加上我离山万剑大阵,就算魔君亲至,又能如何?

  “也不知道三师兄和七师兄现在进了周园没有。说起来,我真的很好奇周园里有什么,如果我能进去看看就好了

  “那你得抓紧时间修行,不然总在坐照中境停滞不前,一辈子也别想进周园,更别想着追上那几位师兄。”

  “七位师兄都是耀眼无比的天才,我们哪里及得上?”

  “说起来,那个叫陈长生的少年难道真的洞幽上境了?”

  “谁知道呢?北人行事向来荒诞不堪,言语也每多浮夸,国教学院虽然已经衰败,居然让这样一个小孩子当院长,真是荒唐至极。”

  “师弟慎言,那是教宗大人的安排。”

  “本来就荒唐不堪,还不能说?长老平日议论时不也这样说的?”

  “那个叫陈长生的少年,能在短短一年之内便修行到如此境界,必然有了不起的地方,不然二师兄也不会在信里对他评价如此之高。”

  “那又如何?难道那个家伙还能和大师兄相提并论?大师兄如果没有聚星成功,进周园,我就不信陈长生还能抢得到什么,也不知道徐师姐到底是怎么想的,真龙在前,难道就看不出谁更强更好?”

  最近这数月时间,离山剑宗外门弟子们的讨论只要说到在京都游学的数位师兄或是大师兄的那段著名情事,便会很自然地提到陈长生的名字,然后进入鄙薄、慎言、再鄙薄的无聊循环之中。

  然而下一刻,所有的议论声戛然而止。一道清晰的震动传遍了整座离山主峰幅度并不大,四周的云海依然平静,身处山间的人们却是脸色瞬间变得很是惶恐不安,因为这样的事情以前从来没有生过。

  云海外围有清光乍现,无数挟着恐怖威势的剑影穿梭于云层之中,时而如朝阳跃升,时而入瀑布入涧般消失,密密麻麻难以计数的剑影,在空中出凄厉的鸣啸,就像是海中那些成群的箭鱼在疯狂地寻找食物。

  这便是传说中著名的离山万剑大阵。

  片刻时光过后,万剑大阵并没有现敌人的踪迹,自行按照阵法归位,重新隐藏进了山峰里的无数剑穴之中。

  离山弟子们惊慌地抬头向峰顶望去,只见那道彩虹依然如前,却感觉里面似乎多了些东西,或者说里面的缕缕光线变得有些紊乱。

  盘膝坐在石阶最上方的小松宫长老霍然睁开双眼,望向远方彩虹落处,厉声喝道:“出了何事?”

  三名戒律堂长老神情更是凝重,转身望向彩虹起处的洞府。

  一声极为悠长的清啸,从洞府里迸将出来

  变得有些紊乱的彩虹光线,随着这声清啸,极快地重新稳定。

  小松宫等离山长老的神色却没有变得轻松。

  居然需要掌门大人用真剑长啸压制,究竟生了什么事情?

  下一刻,离山掌门平静而充满威严感的声音响了起来。

  “传书离宫,汉秋城有变,或者魔族有异动。”

  离汉秋城数万里之外的地方有一片雪原,有很多雪,到处都是雪。虽然现在是春天,这里的雪依然落的很大,像孔雀的尾翎一样,如果雪停了或者小些,大概能够看到远处那座唯一能与大周京都并列的雄伟魔城。

  一个浑身罩在黑袍里的魔族男子,孤单地行走在风雪里,他背对着那座著名的雪老城走了很远,直到风雪完全掩盖了那座城市的轮廓,才停了下来,望向遥远的南方,唇角露出一丝迷人的笑容。

  从行走度和微佝的身躯来看,这名魔族男子应该很老了——要知道魔族向来以无比强大的身躯和近乎完美的运动能力著称——当他望向南方的时候,黑袍微掀,能够看到他的脸色很苍白,皮肤下泛着一股令人厌憎且恐惧的、有太多死亡意味的青色,但他唇角的笑容依然还是那般迷人,因为他的英俊已经过了语言的范畴,甚至能够战胜死神

  他在风雪中坐了下来,取出一块黑色的方盘。

  这块黑色的方盘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成的,仿佛本身就有某种热度,雪片落在上面便瞬间融化,然后蒸成水汽。

  水汽便是云雾。

  黑色的方盘被云雾笼罩,魔族男子的脸也被云雾笼罩,看不真切,只有那双明亮至极的眼睛,无法被遮掩。

  云雾之中的黑盘上,出现了很多景物,与真实的景物相比,黑盘上的景物自然缩小了无数倍,隐约可以看见数道山川,一片草原,还有数片园林,那些园林与雪老城里的华美风格完全不同,更像是人类世界南方的园林。

  魔族男子闭眼静思良久,然后抬头再次望向南方。

  天空里有无数风雪,按道理来说,什么都看不到。

  但他看到了一道彩虹。

  他的情绪微生变化,感慨说道:“数十年未见,依然如故。”

  说完这句话,魔族男子再次平静下来,神情漠然,伸手向空中一揽。

  魔族有水中捞月的谚语。

  他现在的行为与这个谚语很像,有些荒唐无稽。

  然而当他收回手时,指间竟出现了一絮彩虹

  他在天空里,把那道通往周园的彩虹撷了一丝

  下一刻,他把那絮彩虹轻轻地放在了黑色方盘的东北位置上。

  黑色方盘上的云雾,遇着那絮彩虹,骤然虚化,露出一条通道。

  离汉秋城数千里之外的地方有一片茶陵,有很多茶,到处都是茶。既然是春天,这里的茶树自然生的极好,像孔雀的羽毛一样,如果风吹过或者太阳晒的久了,便能闻到扑鼻的阵阵茶香。

  清晨的茶陵深处有雾缭绕,雾间隐约有条道路,通往一片青翠的山野,一名抱着琴的老者和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顺着那条道路向雾中走去,小姑娘一脸稚气,眉眼如画,不知为何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抱琴的老者与小姑娘消失在云雾中,前方隐约还有数道人影,其后不久,一对男女也走进了茶陵,看神态应该是对夫妇,面容憨厚老实,丈夫挑着担子,女人拎着铁锅,如果说是在道旁卖饭食的,这锅未免也太大了些。

  没有人知道,这片茶陵里的云雾遮掩着怎样的真相。没有人知道,那条通往雾深处的道路,去往的地方叫做周园

  因为无论是谁都想不到,周园,居然还能开出第二个门。

  风雪如怒。

  那名魔族男子强行打开周园,明显也耗损了极大的心力,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充满死寂意味的青色则变得更浓了

  他看着黑色方盘默默祷念,盘上的那些景物越清晰,甚至能够看到数百名刚刚走进周园的人类修行者。

  在数百名人类修行者里,他很轻易地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伸出手指,在七间和折袖的头顶打了个响指,点燃两道命火,然后将命火搁进两盏青铜壶中,任其悬浮在风雪之中,寒风怒雪也无法将那两团命火吹熄。

  魔族男子静静看着黑色方盘,又寻找了片刻,目光落在刚刚走进周园的数名穿着青曜十三司白色祭服的女子身上

  第三只青铜壶,飘浮在了风雪中。

  最后,他望向了陈长生。

  他看着陈长生的身影,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笑了笑。

  他把七间、折袖和那名青曜十三司少女的位置,传给了自己的那些下属,那些刚刚从茶陵进入周园的人们。

  “我认为你应该要继续活着,至少要活到二十岁,所以我不会让你轻易地去死,所以我会一直看着你。”

  他看着陈长生说道,一身黑袍在风雪里是那样的醒目。

  周园的拱门上写着通幽二字,这也代表了此间的规则。只有通幽境的修行者,才能够进到这里,才不会被这个小世界以规则湮灭。

  数百名修行者依次通过拱门来到这片幽静的园林里,然后各自散去,国教一系的修行者离开前大多都会专程前来向陈长生告辞,而南方诸宗派学院的人们,则只会对梁笑晓说一声。

  没有过多长时间,园林便再次变得幽静起来。

  陈长生站在小桥上,看着桥下的流水,忽然觉得有些不适应。

  折袖站在他的身后,说道:“这不是应该伤春悲秋的时候,你也不应该是个伤春悲秋的人。”

  陈长生笑了笑,也准备离开,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有些诡异的感觉,似乎有谁在窥视着自己。

  他向园林四周望去,没有见到任何人,但那种感觉依然存在。

  他修的是顺心意,所以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在桥上站了很长时间。

  忽然间,周园里下起了微雨,桥上水痕点点,水面涟漪圈圈。

  他望向天空,沉默片刻,从怀里取出一把伞撑开。

  那把伞看着有些破旧,又有些沉重。

  正是黄纸伞。

  就在撑开伞的那一瞬间,那种感觉消失了。

  他望向折袖,说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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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四十六章 小小苏

  折袖走上前来,看着他手中的黄纸伞,问道:“怎么了?”

  陈长生不知该怎么解释,想了想后说道:“心血来潮?”

  折袖沉默了会儿,说道:“那是病。”

  陈长生笑了起来,说道:“这病我应该能治。”

  二人走下石桥,撑着黄纸伞,消失在了烟雨里。

  片刻后,那数名后至周园的青曜十三司的女子也来到了石桥上。

  其中一名少女容颜清秀、气质很普通,就像是修行宗派里常见的普通弟子。

  那少女站在桥头,抬头望向天空里落下的雨丝,便有些不寻常。

  一名年龄稍大些的青曜十三司女子,看着这名少女的侧脸,眼中流露出敬畏的神情。

  又一名女子看着那少女鼓起勇气问道:“师姐,您就这么不想见他?”

  那名少女平静说道:“见或不见,并无两样,那么何必相见,我最不喜欢麻烦了。”

  离汉秋城数万里之外的风雪之中,浑身笼罩在黑袍里的魔族男子,看着黑色方盘,眉头微皱。

  就在先前那刻,陈长生的身影消失不见,紧接着,折袖也消失不见。

  他并不知道陈长生撑开了汶水唐老太爷相赠的那柄伞,默然想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今世间,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周园,也没有谁比他的谋划更深远,他自认为可以完美地操控周园的局面,如果这张黑色方盘是棋盘,周园里的那些人都是他的棋子,此时却忽然现,有棋子从棋盘上消失了,这让他很意外。

  悬浮在风雪里的三只青铜壶,点燃了折袖等三人的命火,已经被他与潜入周园的那些下属相联,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处理陈长生,他只能等着陈长生再次现出踪迹,也不知道周园里的那场微雨何时才会停歇。

  风雪忽然停了。

  不是普通的停,而是真正的停。

  风静无声,孔雀尾翎般的雪片,静止地悬浮在空中,散布在魔族男子四周的天地里。

  魔族男子抬起头来,望向雪片深处某个地方,神情依旧漠然,双眼微眯,显得细长而秀气,却是那般的死气沉沉

  一道清晰的剑痕,在那处缓缓显现,仿佛要把雪空切开。

  这是从何处来的一剑,居然能够止住魔域的风雪?

  “为了谋害一些后辈,便暴露了本门的功法,难道你不觉得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些?”

  一道声音在雪空里响起,这声音很清冽,又透着股散漫的味道。

  “说实话,我们这些人查了数百年时间,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魔族军师居然是个烛阴巫。”

  魔族男子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

  原来他便是传说中最神秘、最可怕的魔族军师黑袍。

  难怪他一身黑袍,在风雪之中如此醒目。

  那么这道清冽声音的主人又是谁?

  面对深不可测的魔族军师黑袍,那人竟没有丝毫惧意,甚至显得有些蛮不在乎。

  伴着恐怖的空间撕裂声,雪空里的那道剑痕缓缓扩张,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走过剑痕,那人仿佛被镀了一层锋芒,衣衫四周与眉眼之间,尽是明亮的光泽。

  直到那人在雪地上走了数步,那道锋芒才渐渐敛去。

  那是一名人类男子,不知多大年龄,如果只看眉眼间的散漫神态,似乎还是年轻人,但看他眼瞳里的宁静深意,却仿佛已经修行千年。

  那男子负手站在雪地上,腰间系着柄剑,轻轻摆荡,显得很随意,所以很潇洒。

  “要做成一些事情,总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黑袍看着那名男子平静说道:“苏离,你在世间流浪了数百年,难道还没有想明白这个道理?”

  姓苏,并且让魔族军师黑袍有兴趣与之交谈,世间只有一个人。

  离山小师叔,苏离。

  对于人类世界而言,魔族军师黑袍是最大的噩梦,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比魔君更恐怖。

  那么离山小师叔苏离,便是最离奇的传说,最恣意的一片汪洋。

  因为周园,他们相遇,那么稍后谁能离开?

  苏离对黑袍的话不感兴趣。

  从数百年前开始,他对掌门师兄、圣女、教宗、太宗陛下那些大人物们玄妙至极的谈话便非常不感兴趣。

  他的兴趣在于剑,在于旅途,在于流云与星空。

  他直接问道:“你派了多少下属潜进周园?烛阴巫还有族人为你所用?”

  黑袍挥了挥手,黑色方盘上云雾再起,湮灭了周园里的景物与人踪。

  他望向苏离,眯着眼睛,微笑说道:“怎么?担心你女儿?”

  听着这句话,苏离也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黑袍眯眼的时候,眼睛细长而秀气,但却满是死意,很是可怕。

  苏离眯眼的时候,笑眯眯的仿佛自内心的高兴,此时却仿佛是剑上夺目的锋芒。

  他感慨说道:“不愧是传说中的黑袍,确实很可怕,你居然连这件事情都知道。”

  黑袍平静说道:“这个世界上我不知道的事情很少。”

  苏离笑容渐敛,神情认真问道:“那你知不知道,我起疯来的时候,有多可怕?”

  黑袍笑的更加真挚,说道:“当年你第一次疯的时候,离山的万剑大阵险些就被你毁了。你第二次疯的时候,长生宗一夜死了十七位长老,于是直到现在都还无法推选出一位宗主,六圣人就这样少了一位。你们人类都说画甲肖张是个疯子,却哪里知道,他连你的一根脚趾头都及不上,只不过你疯的时候做的那些事,疯狂到没有人敢提而已。”

  苏离认真地解释道:“第二件事情和我没关系,至少我是不会承认的。”

  黑袍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苏离说道:“既然你知道我起疯来很可怕,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黑袍敛了笑容,看着他非常认真地说道:“这说明,我有信心掌握所有的事情。”

  苏离挑眉说道:“我最无法理解的事情,是你凭什么掌握周园,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你会不会是王之策大人。”

  黑袍平静说道:“数百年来,你一直在世间游历,想必就是在找我,想问个究竟?”

  苏离静静看着他,右手落在剑柄上,说道:“直到现在,我依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既然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你,我就不想再放过你。”

  魔族军师黑袍,毫无疑问是人类世界最诡秘最可怕的敌人。

  当年如果不是他,或者太宗陛下麾下的联军,早已经攻克了雪老城,魔族已然成为历史里的名词。

  数百年来,人类世界的强者最想做的事情,便是找到黑袍,然后杀死黑袍。

  问题在于,直到现在,依然没有人知道黑袍的真实身份,更不要说找到他的踪迹。

  直到今日,黑袍在天空里撷了一丝彩虹,为周园开了一道门,惊动了离山,从而让正在北地游历的苏离,找到了他。

  “找到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杀死我,问题在于,你杀得了我吗?”

  黑袍看着苏离平静说道:“我动周园,泄出一丝踪迹,被你所趁,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也有可能是对你的一场伏击,就像先前说过的那样,你找了我数百年都没有找到,那么,如果我不是想让你找到我,你又怎么可能找到我?”

  苏离的眼睛眯的更加厉害,笑意盈然,锋芒渐起。

  黑袍仿佛并无察觉,淡然说道:“最初我让那名耶识族人去京都刺杀妖族的小公主,就是为了让你们人类先找到周园,为了取信于你们,我甚至把陛下的天罗都借了过来。当然,秋山君那个小家伙在外园的表现,有些出我的想象,我原本准备的一些手段,无法落在实处,只好动用备选的方案。”

  苏离说道:“你要在园内杀人?”

  黑袍说道:“不错。”

  苏离说道:“如果你真的这等手段,为何这数百年来,你一直没有在周园里动手?”

  黑袍看着他微笑说道:“因为你十几年前才有一个视若珍宝的女儿,因为你女儿今年才能进周园,我就是要让你知道,我有能力伤害到你的女儿,所以你才会一定来找我,这样,我才能把你杀死。”

  苏离仿佛恍然,说道:“原来最终还是为了杀死我?”

  黑袍说道:“费了这么多心思布局,总要拿到足够的好处。”

  苏离有些尴尬说道:“我不是圣人,也不掌一方风雨,对人类来说,我并不重要。”

  “你这不是谦虚,而是在嘲笑我的眼光。”

  黑袍摇头,正色说道:“所谓五圣人,八方风雨,在我眼中都不足惧,因为他们已然老朽,不思进取,但你不同,你不为世俗所羁,孤身一人,敢杀能杀好杀善杀甚至不惜滥杀,我族要战胜人类,像你这样的人必须死去。”

  苏离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有些苦恼说道:“为什么我觉得这话听着很开心?”

  黑袍笑了笑,没有说什么,拿起黑色方盘轻轻一抖,只见云雾收敛,一切似乎如前。

  苏离却神情微寒,说道:“你把周园关了?”

  黑袍说道:“这是周先生的世界,我虽然有所了解,却也无法完全关闭,但暂时关几天还是能做到的。”

  苏离微微挑眉,说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黑袍说道:“我说过,费这么多心思布局,总要拿到足够的好处,除了你,我还想杀很多人。”

  苏离寒声说道:“只有通幽境才能进周园,就算你早有谋划,但潜进去的下属再强也有限,几个魔崽子就想打赢数百人?魔族得天道眷顾,天生便能修行,身躯堪称完美,但为何始终打不赢我们人类?因为我们就是靠人多,欺负你们魔少”

  “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你们人类始终无法战胜我们?因为你们人类越多,便越容易内讧,除了食腐豺,我在这片大6上还真没见过,像你们人类这样喜欢自相残杀的种族。当然,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在周园开一道侧门,便能埋葬数百个通幽境人类修行者,我只是要杀死几个人而已,这并不困难。”

  苏离问道:“你想杀谁?”

  黑袍微笑说道:“折袖太像当年的你,所以是一定要杀的。包括你女儿在内的两个小姑娘,也是一定要死的,那个国教学院的少年院长叫陈长生?就这四个人吧,我很遗憾苟寒食没有进周园,不然差不多齐了。为什么要杀这四个人?因为他们是人类的将来,而你是人类的现在。周园重现,助我毁掉人类的现在与将来,想来它的主人如果知道这件事情,也会很欣慰才是。”

  苏离沉默片刻后问道:“秋山君呢?”

  “真龙血脉,不满二十便聚星成功……确实是真正的天才。”

  黑袍看着他微笑说道:“可惜你那个晚辈是个情痴,当他知道,开启周园等于是给那四人开启了通往深渊的大门,当他知道徐有容是因他而死,他便必定会追悔终生,对付这等情痴,不杀他要比杀了他更残忍。”

  苏离说道:“王破,肖张,梁王孙。”

  这三个名字,都在逍遥榜上。

  他说出来,是疑问,也是挑战。

  黑袍想了想,说道:“就像你说的那样,人类这么能生,我总需要多些耐心,慢慢来吧,慢慢杀吧,我想,总有一天能杀于净。”

  说完这句话,他咳嗽了起来,英俊的脸庞变得愈苍白,皮肤下的青色也越浓郁,显得格外妖异,唇角甚至溢出了一道鲜血。

  苏离的身影也微微摇晃了起来,眼神微显黯淡。

  直至此时,静止的雪空里,才出现了数百道纵横交错的剑痕。

  有些剑痕深入雪中数里,甚至仿佛要把天空破开。

  但终究未能破开,因为在雪空之外,还有飘舞的大雪。

  原来谈话的同时,这两名世间最强者,一直在战斗。

  随着黑袍的咳嗽声,静止的雪空逐渐松动,雪片重新落下。

  数道如山般的身影,在雪原四周缓缓显现,威压恐怖至极。

  数位魔族大将出现在场间

  一道阴影从远处的雪老城里生出,遮蔽半片天空,落在了雪原之上。

  苏离怔了怔,转身望向南方,眯着双眼,神情微怅,仿佛有所感慨。

  然后,他暴喝道:“快来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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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四十七章 逆流而……(上)

  离山的万剑大阵再次启动,朝阳之下的万道剑光,如流金一般。

  白鹤一声清鸣,离开了圣女峰。

  京都皇宫里的甘露台上,没有圣后娘娘的身影。

  离宫里的钟声,全无预兆地响了起来,虽然不显急促,却连绵不绝,仿佛永远不会停歇。

  汉秋城外的草庐下,朱洛猛地睁开眼睛,只有无限警惕与震惊,哪里能看到半分醉意,

  车厢里,梅里砂也睁开了双眼,略显浑浊的双眼里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

  他们不知道遥远的北方,雪老城外正在生什么事情,也还暂时不知道离山的震动、听不到离宫的钟声,但就在先前那一刻,他们感知到了一个极为意外震惊的事情——周园重新关闭了

  树林里一片嘈乱,长生宗的长老、国教教士、诸学院宗派的师长,纷纷涌到那片不散的云雾之前。

  雾中的闪电依然如蛇般狰狞,清晨时分被彩虹打开的那条通道,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重新被雾气占据。

  彩虹犹在,但在不停地移动位置,无法准确地辟开道路,只能让雾气不停翻滚。

  朱洛和梅里砂站在最前方,神情严肃看着眼前的画面,以他们的眼力,能够看到那条通幽曲径在雾中若隐若现,确认通道并没有被完全消失,只是受到了某种于扰,暂时无法通行。

  “小世界自有其运行的规则,除了拥有者,谁都无法改变。”

  梅里砂缓声说道:“除非周独夫复生,没有人能提前关闭周园,想必过些天,园门应该会重新开启。”

  说是这样说,林间的气氛却没有办法变得轻松起来。

  是谁在影响周园开启的进程?他想做些什么?

  朱洛和梅里砂想都不用想,便知道肯定是魔族做的手脚。

  他们甚至直接想到了那个人的名字——黑袍。

  梅里砂想到的事情更多些,脸上的忧色越来越浓。

  周园的门何时重新开启?

  在这些天里,园里会生什么事情?

  那些人会面临什么?

  他们之间会生什么?

  有谁能够控制住局面?

  朱洛忽然说道:“她进去了。”

  梅里砂沉默了会儿,说道:“得看他。”

  周园里的人并不知道外面生了什么事情。

  陈长生和折袖撑着伞,行走在微雨中。

  离开小桥流水的静园,便来到青色满眼的山陵间。

  站在一处崖前,看着脚下被雨水打湿的森林,还有远处沐浴在阳光下的草原,陈长生只觉心神一片开阔。

  周园,哪里只是一方园林,这里是一个真正的小世界。

  周独夫,果然不愧是千年以来大6的最强者,他留下的这个小世界,要比教宗大人的青叶世界还要得到很多倍。

  顺着山道来到森林里,再到走出森林,二人来到一条河前,往远处望去,只见那片草原还在阳光下闪闪亮,距离没有拉近些许。

  陈长生拿出流水瓶看了看,现走到这里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与默数的时间作对照,确认时间的流没有变快或者变慢。

  “听到在那片草原深处,一月方是园外一日,用来修行最好不过。”折袖说道:“不过已经有百余年,没有入园者能够走到草原最深处,没有人知道周独夫的传承是不是在那里,只知道那片草原里隐藏着很多凶险,有些特别凶猛的妖兽。”

  陈长生在道典里也读过相关的记载,听着妖兽二字,下意识看了折袖一眼。

  狼族少年自幼生活在雪原上,最擅长的应该便是猎兽。

  “能在那片草原里繁衍生息的妖兽,不是通幽境能够对抗的。”

  折袖面无表情说道:“所以你不要想的太多。”

  看着远方那片草原,陈长生没有办法不去想,下意识里摸了摸剑柄。

  河畔的水声有些大,或者是在他的识海里,总之,折袖没有听到微弱的两声吱吱。

  “我们去哪里?”折袖问道。

  周园里一共有五片区域,除了远方那片看似平静、实际上非常凶险的草原,其余四片区域,数百年来已经基本上被人族修行者和魔族探查完毕,很多当年曾经叱咤风云的大6强者的遗物被寻获,重续传承,也有很多法器重见天日。数百年时间过去,谁也不知道周园里还有什么,但各宗派学院都有共识,现在想要在这里面获得一些法器或传承,必然要比前代修行者付出更多的努力,冒更多险。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你有没有什么地方想去看看?”

  在天书陵观碑的时候,他便已经想好了进周园后要做些什么。

  他想看些风景,寻些遗迹,在那夜之后,旅行的目的地稍微作了些修正,但草原肯定是最后才会去。

  折袖说道:“我想去剑池。”

  然后他补充说道:“如果真有剑池的话。”

  陈长生说道:“剑池只是传说,从来没有人看见过……数百年来,那么多前辈修行者,都没有找到,我不认为我们也能找到。”

  “没有剑。”折袖看着他认真说道。

  陈长生沉默想了会儿,确实如此,数百年来,周园开启多次,进园探险的修行者们,现过很多法器、珍宝以及最珍贵的传承,却惟独没有现过剑,无论是松涛如怒的山峦里,还是碧波如镜的大湖畔,都没有剑。

  当年那么多大6强者败在周独夫手中,他们的剑去了哪里?

  剑池的传说,确实很有几分道理。

  “就算我们运气好真的找到剑池,那些剑肯定都断了,灵气全无,还不如去山崖间的洞窟里找找,说不定能遇着件趁手的法器。”

  “我没有剑。”

  折袖看着他认真说道:“如果可以,我想找把剑用,而且,我不喜欢法器。”

  陈长生这才想起来折袖一直都是徒手作战,想了想后说道:“我记得前人笔记里说过,顺着这条河流往上游去,十余里处右手方有道山涧,有人曾经在涧下拾到只剑鞘。如果周园里真的有剑池,那么应该在那附近。”

  雨不知何时停了。

  陈长生收好伞,和折袖逆流而上。

  未行多时,忽听着前方河岸上传来数声凄厉的剑鸣。

  绕过滩石,只见一名少女靠着棵树坐着,左肩上满是鲜血,正是那位与陈长生从京都一道过来的圣女峰师姐。

  那个叫叶小涟的小姑娘横剑守在她的身前,小脸上满是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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