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

[仙侠玄幻] 择天记【作者:猫腻】(4月18日更新至“第一百三十五章 临兵斗者 ” )

0
  第二百四十八章 逆流而……(上还是不上)

  呛啷一声,河畔剑光骤敛,一道飞剑归鞘。陈长生和折袖望过去,只见出手的是位中年修行者,一身麻衣,双眼湛然有神,身旁还有个年轻道人,应该是此人的同伴。进入周园的数百名修行者,都已经进入通幽境,大多是各学院宗派的中坚力量,像这样能够一眼瞧出年岁的人不多,在陈长生想来,如果不是散修,那么便应该出身于一些小的宗派。他想的不错,这位中年修行者名叫伏千松,乃是天南一个叫做清虚观的修行者,甚至是清虚观的观主,一身修为已然通幽中境,放在离宫或者长生宗这种地方,或者并不特殊,但在寻常宗派里已经算是了不得的高手,那名年轻人则是他的大弟子,刚刚进入通幽境。看着陈长生和折袖忽然出现,那名清虚观的年轻道人顿时紧张起来,右手微微颤抖,似乎随时准备召出飞剑。那名中年修行者在第一时间认出了陈长生的身份,举手将弟子拦下,然后向陈长生揖手,说道:“见过陈院长。”清虚观这个不为人知的小宗派属于国教体系,按照周园里的规矩,这名中年修行者对圣女峰的弟子动手,毫无心理障碍,面对陈长生却变得恭谨起来,因为他毕竟还要在周园外生活,哪里敢对陈长生无礼。听完这名中年修行者的自我介绍,陈长生才明白生了什么事情,看着对方手中那块残缺的法器,心想都说周园里的宝贝与传承都已经被现的差不多了,为什么圣女峰的这两位少女却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找到?“那是我慈涧寺前辈八十年前便在周园里找到的法器,只不过当时离开的匆忙,不及带走,所以藏在了河畔树下。”叶小涟看着那名中年修行者愤怒说道:“这本就是我家的东西,你居然偷袭强抢,要不要脸?”中年修行者神情微显尴尬,他今年五十余岁,入通幽境多年,对两名刚入通幽境不久的少女居然还要用出偷袭的手段,传出去难免有些不好听。清虚观作为国教的旁支,并不怕南人事后报复,哪怕是传说中的圣女峰,因为周园的规矩是圣人们定的,既然已经撕破脸,当然要尽早让对方退出周园,但陈长生和折袖出现,他只好把剑收了回来。八十年前慈涧寺的前辈道姑,进入周园探秘,找到了一样残缺的法器,却因为某种原因没有带走,而是藏在树下,出园后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后代弟子,让他们进入周园后去取出来,可以想象得到,这个久远的故事后面肯定还隐藏着很多秘密,甚至有些令人感慨。陈长生望向那名负伤的圣女峰少女,问道:“童师姐,你没事吧?”和长生宗相仿,圣女峰也辖着很多宗派山门,比如叶小涟便是慈涧寺的,小姑娘修道天赋颇佳,或者明年便能进入南溪斋。南溪斋并没有世人传说的内门外门之分,只不过徐有容是指定的下一代南方圣女才会有些特殊,按入门位序来说,徐有容应该称这位童姓少女为师姐,陈长生不知为何很自然地也称她为师姐,从天书陵一直叫到了此间。那位童师姐在叶小涟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捂着左肩的手指间溢着鲜血,脸色有些苍白,摇头说道:“应该无碍。”在天书陵里,她能够在一个月时间里观碑参悟破境通幽,修道天赋可以说是非常出色,叶小涟居然也能破境通幽,则是运气真的很好,但真正重要的原因,还是陈长生那夜引来的星光。今年大朝试的考生们都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像摘星学院、离宫附院、宗祀所的那些弟子,对陈长生羡嫉之余有几分真心感激,而像她们这两名圣女峰女弟子和南方其余宗派的弟子,对陈长生的情绪则要复杂的多。没有南人喜欢陈长生,但必须承他的情。叶小涟只是个小女孩,想事情要幼稚的多,也直接的多,当初在神道上羞辱陈长生,其后态度渐渐改变,在天书陵那夜之后,便只剩下敬畏与感激,此时看着陈长生的背影,她觉得心情安定了很多,仿佛找到了靠山。她扶着师姐站在陈长生身后,盯着那对清虚观的师徒。中年修行者自然不在意她眼中的愤怒,只在意陈长生的态度,他相信以自己通幽中境的修为,陈长生再如何天赋过人,就算他身边那个气息冷漠的少年可能便是传说中的狼崽子,也不可能胜过自己,但他作为国教旁系一员,怎能不忌惮陈长生的离宫背景。趁着陈长生还没有来得及说些什么,他当机立断说道:“周园极大,我师徒二人还要多番寻找,陈院长,这便告辞了那名童师姐望向陈长生,带着歉意说道:“周园取宝,各凭本领,我本无颜请陈师兄相帮,只是那件法器,乃是寺中一位前辈心爱之物,此行之前专程托人带话,请我们帮她拿回去,还请……”话至此处便止,因为她也觉得这番请托有些没道理。陈长生确实不知道应该怎么做。那对清虚观师徒偷袭夺物,自然算不上光彩,但周园规则便是如此,而且对方乃是国教一属,对自己丝毫不缺礼数,相反,他虽与徐有容有婚约,但与圣女峰之间没有任何关联,南北本就殊途,难道他还能帮南人对北人动手?这是他第一次遇到这种麻烦的选择题。只觉得,当年替周园定下这些规则的圣人,真是令人讨厌。便在这时,一道肃杀至极的剑意,从远处的山林里传了过来。那名中年修行者神情微变,对陈长生揖手为礼,便准备带着弟子离开。童师姐轻叹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叶小涟却睁大眼睛看着陈长生,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他就这样让人走了,心想你是圣女峰的女婿啊,却浑然没有想到,自己这般想,那已是让陈长生取代了秋山君在她心中曾经仿佛不可取代的地位。陈长生看着向河对岸涉水而去的那对师徒,终于做出了决定。然而就在这时,树叶微摇,庄换羽出现在河滩上。他看着陈长生,神情冷漠,没有说话,意思却很清楚。他会看着陈长生究竟会怎么做。

TOP

0
  第二百四十九章 青烟传警讯

  一路上,庄换羽一直在自己的马车里,很少露面,不知道是不是在刻意避着陈长生。陈长生对此人并不在意,甚至都不知道他也离开了天书陵,来到汉秋城,直至进入了周园。但他很清楚,庄换羽此时为何会出现,而且看着自己

  他是国教学院的院长,无论是离宫的态度,还是入园之前主教大人的交待,北方教派的修行者理应以他为,处理事情当然要公允,问题在于,此时此刻,怎样的处理才算得上是公允?

  他向前走了一步,却被折袖拦在了身后。

  庄换羽眼中现出嘲弄的意味。

  折袖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缓慢地说道:“这件事情用不着你管。”

  不是说陈长生不能管,而是有人会管。

  先前那道来自远方林中的肃杀剑意,并不属于庄换羽,另有其人。

  那对清虚观的师徒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急着离开。

  便在这时,那道肃杀剑意来到了河滩上,直接破开岸上的树林,强横至极地斩至那名清虚观观主的身前。

  清虚观观主神情骤然,一声厉喝,双手执剑横于胸前。

  只听得一声极清脆的撞击声响起。

  河滩上气浪狂喷,水面哗哗而乱,露出河底的鹅卵石。

  直到此时,众人才看清楚从林里飞出来的那道剑。

  那道剑眼看着要被清虚观观主的剑格住,却陡然间大放光华,威力陡然再升,仿佛要把整道河斩开一般

  轰的一声巨响,河里流淌着的水尽数被震的飞了起来,无数鹅卵石骨碌碌到处乱滚,河滩上更是烟尘四起

  清虚观观主一声闷哼,胸口如遭重击,双膝微屈,如断线的纸鸢般便向河的那头飞去,双脚在地上拖出两道清晰的痕迹。

  直至退出十余丈,他才停了下来,脸色苍白至极,胸口出现了一道清晰的剑痕,唇角亦是血溢不止。

  震到天空里的河水,便在此时落了下来,哗哗作响,清虚观观主浑身湿透,看着好生狼狈。

  那名年轻道人急急向河对面跑了过去。

  “好霸道的山鬼分岩。”

  陈长生看着这幕画面,在心里默默想着,当初在青藤宴上,七间对唐三十六曾经用过这一记离山剑招,但其时七间尚未通幽,距离此人使出来的山鬼分岩,完全是两种概念。

  他和折袖转身向树林里望去,只见梁笑晓和七间从里面走了出来。

  “你想往哪里走?”

  河水重新开始流淌,水声却遮不住梁笑晓冷漠的声音。

  对岸,清虚观师徒相互搀扶着,正准备离开。同是通幽中境,离山的剑法要比清虚观的剑法强太多,一个藉藉无名的清虚观观主,又如何能与神国七律相提并论?除了认输别无它法。

  听着这声,清虚观观主转身望了过来,苍白的脸上流露出愤怒的情绪,说道:“你想怎样?”

  梁笑晓面无表情说道:“把东西留下。”

  清虚观观主一咬牙,把手里那块残缺的法器扔了过来。

  梁笑晓依然没有让他们离开的意思,继续说道:“然后过来赔罪。”

  清虚观观主喝道:“休要欺人不甚莫要仗着离山势大,便如此过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看着陈长生。周园规则便是如此,圣女峰那对师姐妹打不过他,法器自然归他,他打不过梁笑晓,自然留不住法器,所以他自问也没有什么需要向南人赔罪的地方。

  梁笑晓仿佛不知道他的意思,接住法器,毫不犹豫便给了那位圣女峰的童师姐。

  南方大6,胜在有长生宗与圣女峰守望相助,如此才能在大周与国教的威势之下,保有了这么多年的相对独立,两大宗的弟子平日里也互以师兄妹相称,说是同门也不为过。

  梁笑晓握着剑,继续向河对岸行去。

  陈长生说道:“他受的伤很重,无力再战。”

  这句话里没有说行了的意思,但就是行了、够了的意思。

  梁笑晓停下脚步,转身望向陈长生,眼神微寒。离山剑宗与国教学院有无数难解的纠葛,梁笑晓又不像苟寒食等人与陈长生有同檐共食的经历,在他的眼中,陈长生此人本就极其讨厌。

  折袖依然站在陈长生的身前,面无表情。

  虽然他现在是通幽初境,比梁笑晓要整整差了一个层次,但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惧意,连紧张都看不到。

  就像在天书陵外的树林里,他曾经对陈长生说过的那样,当初在大朝试对战时如果能生死相搏,他连苟寒食都不惧,更何况梁笑晓在神国七律里只排在第三。

  这就是见惯生死、杀过无数魔族所培养出来的底气。

  七间看着折袖,蹙了蹙眉,走到梁笑晓身边。

  梁笑晓看着陈长生微讽说道:“先前你不说话,这时候来装公道?”

  陈长生想了想,没有解释自己先前准备做什么。

  圣女峰那位童师姐不想双方因为自己而冲突起来,柔声劝解了两句。

  梁笑晓没有说话,脸上的嘲浓神情却越来越浓。

  “从天书陵开始,你对我似乎一直都有敌意。”

  陈长生看着他认真问道:“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梁笑晓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我是离山剑宗弟子,对你有敌意,不是很应该的事情?”

  陈长生想了想,指着树下的庄换羽说道:“那他是天道院的学生,为何对我也一直有敌意?”

  梁笑晓说道:“或者你应该考虑一下,当整个世界都对你保有敌意的时候,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说道:“我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现也有可能是这个世界错了。”

  七间轻轻扯了扯梁笑晓的衣袖。

  梁笑晓神情漠然,不再多言。

  陈长生摇了摇头,趟水过河,来到那对清虚观师徒的身边。

  看着那名清虚观观主胸口恐怖的剑伤,他说道:“伤势太重,你们得离开了。”

  那名年轻道士心想刚刚进周园不到半日,什么都没有获得便要离开,脸上顿时流露出不甘的神情。

  陈长生说道:“先前你师父也说过,这就是周园的规则。”

  年轻道士看着他,愤愤不平说道:“你是国教大人物,为什么不帮我们?”

  陈长生没有接话,继续替清虚观观主搭脉,低着头说道:“必须抓紧时间。”

  清虚观观主有些虚弱地点点头,他与徒弟的阅历见识自不一样,知道先前虽然陈长生没有出手相助,但如果不是他在场,自己绝对会被那两名离山剑宗的少年强者伤的更重。

  他从腰间取出入园前拿到的灰线引,颤颤巍巍地点燃。

  淡渺的青烟,从燃烧的线端升起,缓缓飘到河水上空,然后渐渐消失在周园的天空里。

  陈长生隐约能够感觉到,这道青烟融入天空之中,将周园与真实世界隔绝开来的空间壁开始做出反应。

  按道理来说,空间法门是至高的妙境,一根灰线燃烧,断不足以将一个人运至数十里之外的周园园门,那么这些灰线引利用的应该是周园世界的自身规则,甚至极有可能是很多年前周园自身的产物。

  河水缓缓地流淌着,湿漉的滩岸重新变于。

  年轻的道士虽然依然心有不甘,却没有别的办法,他知道,师父离开之后,自己肯定也要跟着离开周园,不然以自己的境界和剑术,根本没办法与园里的这些强者对抗。

  时间缓慢地流逝,清虚观观主手中的灰线渐渐烧尽。

  河水依然流淌,水草依然飘浮不定。

  什么事情都没有生。

  清虚观观主依然躺在河滩上。

  陈长生有些吃惊,不解问道:“难道灰线引失效了?”

  折袖微微挑眉,望向那名年轻道士。

  那名年轻道士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从腰间取出自己的灰线引点燃,因为紧张,手有些哆嗦。

  片刻后,年轻道士的灰线引也燃烧完毕,但依然没有任何事情生。

  他捏着烧剩下来的线头,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清虚观观主的脸色更加苍白。

  梁笑晓的那记山鬼分岩太过霸道,只是两式相交,他的胸口便多出了一道恐怖的剑伤,鲜血这时候还在不停地向外溢流,如果不能及时地回到园门,出去请国教的教士治疗,只怕真的会有生命危险。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名年轻道士慌乱问道,下意识里向四周望去。

  河畔的森林一片幽静,这时候忽然显得有些阴森起来。

  这边生的事情,终于也惊动了对岸的那些人。

  七间和梁笑晓和圣女峰那对师姐妹走了过来,便是庄换羽也走了过来。

  “不会出什么问题吧?我师父……师父他怎么办?他还在流血,不会死吧?”

  年轻道士看着陈长生,满脸的不安与期盼。

  梁笑晓看着清虚观观主胸上的剑伤,微微皱眉。

  进入周园的通幽境修行者,都是人类与魔族对抗的希望,圣人们怎么可能看着他们随意死去,当年给入周园定下的规则,之所以看上去有些残酷冷血,正是因为无论如何惨烈的战斗、险恶的人心,到了最后关头,总能用灰线引直接离开周园。

  而现在灰线引失效了。

  陈长生取出针匣,先替那名清虚观观主简单地止了血,然后站起身来,望向溪河下流的远方。

TOP

0
  第二百五十章 两地医(上)

  溪河下游是丘陵,蜿蜒而去,隐约可见远处那片原野,一切与先前他们来时仿佛没有任何变化,但陈长生知道这个世界肯定出了些问题。

  就在他看着这个世界沉默不语的时候,庄换羽准备离开。

  “最好不要自己一个人离开。”

  陈长生转过身来,看着他认真说道:“灰线引失效,应该是出了事,还是先查清楚为好,不然我担心会出问题。

  庄换羽停下脚步,微微挑眉说道:“周日开启只有百日,在里面的每一刻都是珍贵的,难道你要我就因为这种小事耽搁时间?”

  陈长生说道:“你先前观战就已经花了时间,何必在乎再多花一点。”

  “好吧。”庄换羽看着他说道:“如果真出了什么问题,当然是要去园门处查看,我们在的地方距离园门至少有数十里的距离,谁去?”

  正如他先前所说,周园里的每一刻时间,对入园的修行者们来说都是无比珍贵的,由众人所在的河畔去园门,一去一回,哪怕耗费真元急掠,也至少需要半个时辰的时间,谁会愿意为了这种事情,浪费这么多时间?

  七间看着有些意动,准备说些什么,梁笑晓却在旁摇了摇头。他想着师门交付的重任,只好沉默不语。

  河畔很是安静,无人应声,庄换羽看着陈长生微嘲说道:“你看,根本没有人愿意去,既然是你提的主意,何不如你去?”

  陈长生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望向身受重伤的清虚观观主。

  七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道:“我来看吧。”

  然后他望向梁笑晓,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态度很坚决。

  “好。我想你们可以在林子里找,但最好不要走远。”

  陈长生很清楚,这些宗派弟子进入周园,就像圣女峰那位师姐一样,大多都带着师门的任务。

  说完这句话,他便向溪河下方走去,折袖没有说话,跟在他的身后。

  到溪河下方转弯处,确认河畔的人看不到自己,陈长生对折袖说道:“我进林去一趟,你在这里等会儿我。”

  折袖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也不想打探他的秘密,神情漠然地点了点头。

  进入幽静的密林,向山上攀爬了一段,陈长生停下脚步,望向远方那片在阳光下燃烧的草原,和那道伸向草原深处的山陵,右手握住了腰间短剑的剑柄,低声说道:“帮我个忙去园门处看看?”

  黑龙不知何时落在他的肩头上,望着远方那道山陵,龙眸里泛起一道异光,感觉有些困惑,总觉得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自己。

  “我有一种预感,只怕园门关了,无法和外界联系,所以我去你去都一样,只是路上要小心些,不要被人看到。

  陈长生转头,望着肩上的黑龙,认真地拜托道。

  黑龙收回望向那道山陵的目光,看着他吱吱了两声。

  陈长生有些苦恼说道:“我有的东西你都看不上眼,这把剑是我师兄送给我的,可不能给你。”

  黑龙冷漠地看着他,那意思很清楚,你什么代价都不付,居然也敢请我办事。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我答应你一个要求……你知道的,我现在是国教学院的院长,以后可能会弄到很多奇珍异宝。”

  黑龙的竖瞳微微眯起,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

  林间清风骤起,伴着一道刺耳的空气撕裂声,黑龙化作一道虚影,瞬间破空而去。

  没有过多长时间,陈长生从山林里走了出来,看着折袖神情凝重说道:“园门关闭了。”

  折袖微微挑眉,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他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知道了园门的情况。

  回到先前那片河滩,其余的几个人对陈长生如此快便确认消息则有很多疑问,庄换羽漠然的眉眼间微显嘲讽,梁笑晓直接问道:“你说关了就关了?”

  陈长生也不解释,说道:“你如果信就信。”

  不待梁笑晓和庄换羽继续问,他蹲下来继续替那位清虚观的观主疗伤。

  七间说道:“我信。”

  梁笑晓看着他微微皱眉,似乎有些不解小师弟为何对陈长生这个离山剑宗的对手如此信任。

  “二师兄说了,如果在周园里遇着什么事情,陈长生是最可以信任的人。”七间说道。

  陈长生正在替清虚观观主诊脉,手指微僵。

  离开天书陵的时候,苟寒食曾经请他代为照顾离山的弟子,当时他以为这只是客气随意说说,没有想到苟寒食竟是真的这样想,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双肩变得重了些,心里却变得轻松了很多,那种感觉很舒服。

  确认清虚观观主的伤势不会太快恶化,他站起身来,请折袖准备治疗的用具,向梁笑晓等人说道:“我确认过,周园自身的规则没有受到破坏,只是受了某种外部力量的于扰,百日之内园门应该会重新开启,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

  梁笑晓微微皱眉,说道:“有什么力量能够于扰到一个小世界?”

  七间想了想,说道:“或者是力量足够强大,或者是使出这种力量的人对周园非常了解。”

  陈长生点头说道:“我认为是后者。”

  叶小涟睁着眼睛,好奇问道:“会是谁呢?”

  陈长生等人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有数百名人类修行者进入了周园,想要动手脚的,当然是人类的敌人。

  人类的敌人,就是魔族。

  “必须要小心些。”

  七间望向溪河下方的原野,忧心说道:“必须想办法赶紧通知其他的人。”

  他们并不确定、或者说根本没有想到,会有魔族潜入周园,但既然周园有变,灰线引失效,为了避免人类修行者动手夺宝的时候下手太狠,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那么就必须尽快把周园关闭的消息传播开来。

  只是周园实在是太过辽阔,数百名人类修行者看着数量不少,散落在其间,那便显得非常稀疏,而且既然大家的目的都是进周园寻宝,很多人想必会潜踪匿迹,在这种情况下,偶尔相遇的情况都很少会生。

  之所以他们这些人会在河畔相遇,是因为他们都有想法,关于剑池的想法——无论国教学院还是离山剑宗或者天道院,大概都留下了关于剑池踪迹的一些记载,所以他们才会逆流而上,来到这里,对于这一点,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至于清虚观的这对师徒,则是从入园开始,便一直盯着圣女峰的这对师姐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真是够老谋深算了。

  周园世界辽阔,由三道山脉分割成三个大区域,那片著名而从来无人敢于深入的草原位于正中,山脉丘陵的边缘,也就是周园的边缘有数座园林,那些园林传闻都是周当年的住所,起居之处藏宝的可能性最大,所以一般修行者入园,大多会先在这些地方搜寻一番。

  梁笑晓对七间说道:“要去那些地方太远,太耗时间。”

  他的话没有说尽,七间明白意思,其实在场的人也大概都明白了意思。

  看来,离山剑宗对剑池的相关消息非常确信,或者说在这数十年里,离山长辈们分析出了一些东西,梁笑晓和七间当然急着离开。

  在天书陵里,陈长生时常替折袖诊治,对那个匣子,折袖非常熟悉,没用多长时间,便把需要的东西准备好了。

  陈长生没有理会离山剑宗这对师兄弟想些什么,接过那些事物,蹲到地上开始正式给清虚观观主治伤。

  铜针入体,清虚观观主的血已经止了,他这时候要做的是缝合伤口。

  叶小涟在旁看了一眼,脸色便忍不住变得苍白起来。

  就连清虚观那名年轻道士扶着师父的手都有些颤抖。

  作为修行者,无论是门内的切磋还是行走世间的战斗,当然都见过血,但却很少见到,一根金属针在人类的肉上穿来扎去的画面。

  将清虚观观主胸口那道剑伤缝好,再用于净的布块包扎完毕,陈长生并没有结束自己的治疗,而是开始用铜针清通他胸腹间被梁笑晓剑意伤及的经脉。

  看着这幕画面,众人的神情微异,尤其是那位圣女峰的童师姐。

  圣女峰南溪斋,以及京都的青曜十三司,乃是修行世界里最擅长治疗的门派,千年以来,人类与魔族的惨烈战争里,总能看到穿着白色祭服的女子身影,她们在这场战争里扮演了极其重要的角色。

  她没有想到,今日在周园里居然能够看到如此精湛的医术,而且陈长生明显没有修过国教的圣光术。

  河畔一片安静,只有流水出的淙淙声以及清虚观观主偶尔出的闷哼声。

  所有人都看着陈长生,不敢打扰。

  庄换羽不喜欢这种场面,微微挑眉,对梁笑晓点了点头,便向上游的树林里走去。

  陈长生余光里看到了这幕画面,没有再次劝阻。

  没有过多长时间,他确认清虚观观主的伤情应无大碍,站起身来,看着七间说道:“我也要走了。我得想办法去找到别的人,就像你担心的那样,他们还不见得知道周园关闭的事情,一旦争执起来,下手肯定不留后路,狠辣无比,那会出问题,说不定会死人。”

  梁笑晓神情微变,觉得他这番话是针对自己,却不明白陈长生只是就事论事。

  七间有些为难,说道:“我们也有必须离开的原因。”

  “明白。”陈长生望向圣女峰那对师姐妹,说道:“能不能麻烦你们在这里暂时照看了一下他们?我大概中夜之前应该能赶回来。”

  童师姐微微一怔,没想到他居然提出这样的请求,想了想后应了下来。

  先前被偷袭,现在却要照顾对方,如果她不是圣女峰的弟子,还真无法接受。

  陈长生感激地笑了笑,便和折袖再次往溪河下游走去。

  阳光明媚,森林里的阴森意味被驱散了很多。

  在周园东南,有片园林依山而建,传闻中,这片园林乃是周中年之后,喜静却悦于鸟鸣,故而修建,名为畔山林语。

  畔山林语并不是周园入口处那片园林,但与园门最近。

  园门处那片园林,因为每次进园的修行者,先都会经过那里,所以早已被翻检了无数遍,后来的修行者,想要捡漏都没有什么可能,所以今年的修行者入园后,有很多人先来到的便是畔山林语。

  山间鸟语如乐,园间流水无声,转廊飞檐,粉墙扇窗,按照人类修行界定下的铁律,周园里除了法器与传承,其余原有陈设一律不准擅动,所以哪怕隔了数百年,这里依然保有着当年的七分清幽、九分贵气。

  只是在这片园林深处的某个房间里,此时却只有惊恐与不安,清幽和贵气早已被血腥味冲的不知去了何处。

  十余名修行者围着场间,脸色非常难看。

  一名修行者倒在地上,腹部被一柄剑贯穿,割开了一道约五指宽的口子,他的左手捂在上面,却止不住血水不停地溢流,甚至已经能够看到肠子被挤了出来,已然奄奄一息,而他的右手握着的灰线引早已燃烧完毕,只留下了些灰

  另一名修行者脸色苍白,不停地说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那招栖桐,最多也就是让他受伤,哪里想到,他那一刻真气凝滞,剑竟是没有抬起来,我真不是故意的,而且……这灰线引烧了没用啊”

  那名受伤的修行者,腹部被贯穿,血流水止,眼看着便要死去。围在四周的修行者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最令他们感到不安的是,为什么灰线引会失去了效果?难道自己这些人,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人死?

  便在这时,数名身着白色祭服的女子来到了畔山林语,园中响起惊喜的喊声与请安声。

  有一名女子没有进屋,她站在廊桥之上,望向远处渐向草原坠下的那轮太阳,沉默不语,似乎现了什么。

TOP

0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两地医(中)

  阳光落在少女的脸上,清秀但谈不上美丽的容颜,顿时变得明媚了数分。

  她静静看着远方的太阳,想着今日入园后遇到的这些事情,心里大概有了分数。

  便在这时,一名青曜十三司的白衣少女急急走了过来,来到她身后,低声说道:“那人受的伤太重,师姐……”

  少女点了点头,示意她先去,自己随后便来。

  那名青曜十三司的少女走回屋里,不顾那名伤者同门的反对,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这时,那名少女才走进屋中。两名青曜十三司女子正在替那名伤者治疗,只是那人受的伤着实太重,离宫里常见的治疗法门,很难起作用,无论她们如何努力,依然无法止住那人腹中创口继续流血。

  见到她到来,青曜十三司的女子们顿时松了口气,赶紧让开位置。

  少女走到那名伤者身前,看了两眼举起右手放在了伤者腹部上方的空中。

  只见一道淡淡的青光从她的掌心落下,就像流水一般,却比流水更加轻柔,不停地落到伤者的身体上。

  那名伤者伤口正在不停流溢的鲜血,忽然间就停了。

  紧接着,少女掌心落下的光束变了颜色,从令人心生愉悦清新之感的青色,变成了圣洁庄严的乳白色。

  洁白的光线照拂着伤者的腹部,那道恐怖的创口,竟以肉眼可见的度渐渐愈合

  “周园……出了问题,我怀疑园门已经关闭,稍后你们让那些修行者里选一个度最快的去园门看看。”

  那名少女站起身来,对众女说道:“我走后,你们点燃两道烟花,相信山野溪河间的人们应该能看到。”

  无论是圣女峰还是青曜十三司,在战场上向来以烟花为讯,对修行者和人类军队来说,这两道烟花便是希望。此时虽然是在周园里,相信那些在对战里受伤、却又无法通过灰线引出园的修行者,看到这两道烟花后,应该会想办法来畔山林语。

  青曜十三司一位年龄略大些的女子,看着她担心说道:“师姐,你要去做什么?”

  “我要去做些事情。”少女平静说道,然后转身离开。

  看着消失在园林深处的少女背影,青曜十三司的数名女子默然无语。

  片刻后,才有人想起来先前看到的那幕神奇画面。

  一名少女敬慕说道:“那是圣光术吧,真没想到师姐年龄不大,居然把圣光术修到了这种境界,要我看,老师也不见得能做到。”

  “后面才是圣光术,最开始应该是圣女峰的自然光。”

  那名年龄略大些的女子微笑说道:“师姐她先在咱们学院学习,然后去圣女峰修行,身兼南北之长,自然不凡。

  夜色渐渐来临,周园变得微凉,尤其是山麓之中,更是有些寒意。

  青曜十三司的白色祭服有些厚,能够挡风御寒,少女并不担心这些,看似随意地在山野间行走,实际上是在寻找先前入园的修行者。

  她和陈长生、七间的看法一样,再强大的力量也不可能真正改变周园这个小世界的规则,园门关闭应该只是暂时的事情,问题在于,周园忽然关闭,会给里面的数百名修行者带来很多危险,那些危险来自于人类修行者内部自身,也来自于别的地方。

  在前面那座山崖前,她遇到了一名摘星学院的学生,那学生不是与人争斗受伤,而是施展身法时真元运行出了问题,从崖上摔了下来,洗髓后的身体也没能顶住那段高度带来的冲击力,骨折了好些处,如果不是遇到她,或者真的只能等死。

  夜渐渐的深了,山林变得有些阴森,远处隐约可以见到篝火散出来的光线,看来已经有不少修行者现了异样,不在乎会引来什么竞争者,只想尽可能地找到同伴,此时周园里任何人,都可以成为他们的同伴。

  少女向最近处的那团篝火走去,白色祭服在夜色里微微飘动。

  夜色下的周园,最醒目的便是那些点点篝火,只是有些篝火或者因为距离太远,很难被看见。

  陈长生和折袖走出山林。他看着不远处一座丘陵上的篝火,说道:“先从近处开始,不要着急。”

  折袖没有说话,作为狼族的后代,他最不缺乏的便是耐心。

  陈长生很快便想到这点,有些不好意思,又想到一件事情,问道:“周园里应该还遗落着不少法器,你就这么跟着我,不觉得很吃亏?”

  折袖说道:“你呢?难道你不在乎吃亏?”

  陈长生说道:“一想到离山剑宗可能有剑池的确切位置,梁笑晓和七间这时候正在往那边去,甚至庄换羽也可能找到,当然……还是会有些在乎,但今夜肯定会有很多人受伤,甚至要死,我总不能放着不管。”

  折袖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问道:“为什么不能放着不管?”

  对在残酷雪原里长大的狼族少年来说,任何仁慈都是致命的弱点,他是真的不理解人类和有的妖族为什么……不能放着不管。

  “有些妇人之仁?”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就是有些不忍心。”

  折袖沉默了会儿,说道:“强者的责任,是让自己变得更强,这样才能保护更多的弱者。”

  陈长生老实说道:“……可能我没有什么强者的自觉?再说了,既然离宫让我领着这些人,我总要承担些责任,而且好像这里面也只有我会治病。”

  折袖没有再说什么。

  陈长生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最开始的问题。”

  折袖说道:“唐棠出过钱,我就是你的保镖。”

  陈长生想着那个还在天书陵里的朋友,想着那把黄纸伞,感慨说道:“有钱真好。”

  折袖最后说道:“而且我总觉得,跟着你,我不会吃亏。”

  说话的时候,二人没有减慢度,没有过多长时间,便来到了那座丘陵之上,看到了篝火,也看到了篝火旁的人

  看衣饰,应该是两名南方的修行者,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彼此出剑争斗,结果两败俱伤,身上各有数道伤口。

  令陈长生感到有些意外的是,这两名南方修行者正在酣睡,身上的伤口已然愈合,如果不是衣服上的斑驳血迹,竟根本看不出来受了伤。

  他走到那两名南方修行者身前,伸手搭了搭脉,又掀开眼帘仔细地观察了一番,最后掀起他们的衣裳,看了看伤口的情况。

  二人的伤口虽然谈不上平滑如初,但明显已无大碍,而此时的沉睡应该是闻了宁神香的后果,有助于恢复。

  “是青曜十三司的师姐,给他们用了断念香。”

  陈长生站起身来,对折袖说道:“有人帮着四处救人,我们应该能轻松了些了。”

  折袖却摇了摇头,说道:“不是青曜十三司。”

  陈长生神情微异,心想自己通读道藏,对青曜十三司的手段非常了解,这两名南方修行者的伤口能复原的如此之快,伤口边缘还残留着些许神圣气息,明明就应该是国教的圣光术,为何折袖会说不是青曜十三司?

  国教圣光术极难修行,像他此时看到的这种境界的圣光术,就算是离宫里,也只有十余位主教能够施展,所以他认为给这两名南方修行者救治的人应该年龄颇大,是位师姐,甚至更大的可能是位女教授,只不过入园之时,自己没有留意到罢了。

  “愈合伤口用的确实是圣光术,但这宁神香的味道不对,不是青曜十三司的断念香,而是圣女峰炼成最少的无垢

  折袖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前一种香我都闻过很多次,后一种我闻过一次,再不会忘,所以不会认错。”

  陈长生这才想起来,他在北方雪原里猎杀魔族,也经常替大周军方做一些极危险的任务,不知在生死边缘徘徊过多少次,要说起对青曜十三司和圣女峰这两大疗伤圣地的了解,还真没有多少人比他更强。

  “既会圣光术,身边又带着无垢尘……这是谁呢?”

  他自言自语道,心想能够兼通南北教派之长,想来应该是位很了不起的前辈,只是这样的前辈难道还停留在通幽境?

  折袖静静看着他,不说话。

  陈长生微异问道:“你盯着我看做什么?”

  折袖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

  陈长生怔了怔,然后明白了,一时间,不由再次怔住。

  他进周园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要去见那位少女,然后把婚书亲手退给她。

  只不过入园之后便生了这么多事,以至于他竟然忘了这件事情,忘记了她也在周园里。

  兼通南北教派之长,能在通幽境便把圣光术修到这种境界,还随身带着珍贵的无垢尘这些年来,大6好像就她一个人?

  他看着折袖有些无措说道:“不会吧?”

  折袖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就会。”

  陈长生不再说什么,望向夜色里的山野,想着先前她也曾经站在这里,站在相同的一座篝火旁,不知为何,觉得心情有些怪异。

  “走?”折袖问道。

  陈长生忽然转身走到那两名南方修行者的身边,取出铜针开始治疗。

  折袖有些不解,心想既然徐有容都已经治过了,你何必还多此一举?

TOP

0
  第二百五十二章 两地医(下)

  “用圣光术止血生肌,再用无垢尘宁神静意,这就够了吗?这两个人经脉里还有那么多湍乱的真元团,如果不想办法疏理于净,这一觉睡醒,只怕修为要降低三成,有些人以为随便学了些法门,便可以治病救人,实在不妥。”

  陈长生一面运针如风,一面自言自语说道。

  折袖居高临下看着他,说道:“你可以把前句话里的有些人三个字换成她。”

  陈长生做完了事,站起身来,看着他很认真地解释道:“我可不是在和她比什么。”

  折袖很认真地说道:“我不信。”

  陈长生觉得脸有些热,不再说话,准备把这两名南方修行者推醒,让他们去河畔与别的人汇合。

  便在这时,他看到了篝火旁的地面上被画了些东西,仔细辩认,才看出是个路线图,还有简单的一行字。

  字写的还不错。

  他在心里默默说道。

  “她让他们去畔山林语,看来有很多人在那里聚集。”

  折袖看着他问道:“我们要不要去?”

  陈长生未作思考,直接说道:“不要。”

  折袖问道:“为什么?”

  “我……还有事情要做……还有很多人……等着我去治伤……好吧。”

  陈长生站起身来,沉默了很长时间,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还没做好准备。”

  白色祭服在夜色里格外醒目,如果是在民间的街巷中,或者会很吓人,但在修行者的眼中,这身白色祭服就像青曜十三司和圣女峰带着特殊印记的烟花一样,代表着活下去的希望与痛苦的终点。

  一路行来,少女已经听到了两次满是惊喜、伴着热泪的呼喊声,所以当她看到草坡下那个篝火堆旁的修行者表现的如此平静,一时间竟有些不适应,片刻后她才明白这是为什么,原来那名修行者正在冥想当中。

  她走到近前,现这名修行者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从受伤的角度和包扎的方法来看,应该不是自己做的救治。她本准备转身离开,但想起了一些事情,又再次蹲了下来,伸手把那些包扎的布条解开,观察了一下里面的伤口。

  这名修行者的伤口应该是被宗祀所的某种法器击打出来的,伤口四周的肌肤上还残留着一些被俗称为星屑的宗祀所法器残留物,但伤口里的星屑被那位治伤的人清洗的极为于净,伤口也处理的极好,竟是用某种线缝在了一处。

  少女心想那名治伤的人胆子真的很大,道藏和药典里虽然都有相关记载,但已经好些年没有人这样做过了。

  外伤应该没有问题,她更关心的是经脉里的问题,被法器所伤和被剑所伤是两个概念,剑伤其躯,器伤其质,修行界的法器不像剑那般锋芒毕露,杀伤力主要就是体现在对修行者腑脏尤其是经脉的伤害方面。

  这名修行者被治好外伤后,一直在冥想,说不定就连识海都出了问题。

  她的手指搭在修行者的脉关上,缓缓度入一道精纯至极的真元。

  受到这道真元的激应,那名修行者从冥想的状态中醒来,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名少女,吓了一跳,下意识里便要出手。

  被圣人们定下残酷规则的周园,确实是人类修行者用来磨励心志,提升战斗能力的好地方。

  那名少女却是理都未理,说道:“不要动,不要说,闭眼。”

  那名修行者不认识她,至少不认识此时的她,不知为何,听着她如清泉般的声音,却觉得无比信任,下意识里依言放松,重新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少女站起身来。

  她没有再作停留,在夜色里向远方去。

  篝火把她的影子拉的有些长。

  那名修行者再次醒来,看着她的背影,心情有些惘然。

  先前那惊鸿一瞥,他看到了一张清秀但很普通、很容易被人忘记的容颜。

  为何此时,他看着这少女的背影,却觉得美的有些惊心动魄?

  少女此时的心情也有些惘然。

  那名修行者的经脉非常畅通,宗祀所法器留下的那些震荡与堵塞,竟是尽数被人化解。

  在周园的数百名修行者里,谁最擅长医术?

  谁最擅长这种手段?谁在通幽境便能对修行者的经脉做这般细微的修正?

  她和陈长生不同,立刻便想到了人是谁。

  还是有些用处的。

  她在心里默默想着。

  听着水声,她来到了溪河畔,看着篝火,现有两人是自己认识的。

  看到她,那两名少女很是惊讶。

  叶小涟的眼中流露出敬畏的神情,童师姐微笑安心。

  什么都可以改变,只有眼神无法改变,而且她这时候没有刻意改变,所以同门认出了她的身份。

  她摇了摇头,叶小涟和董师姐会意,没有说什么。

  她走到清虚观观主身边,解开他的绷带,看了两眼,双眉缓缓挑起。

  “他治的?”

  她望向童师姐问道。

  童师姐与她同在南溪斋修行,自然知道她与陈长生之间的那些事情,一时间不知道她问话的意思。

  “本觉得还有些用处,谁知道治的这么乱七八糟,只把外面的剑伤治了,里面还在流血,他就不管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少女越想越是生气。

  清虚观观主此时很是虚弱,根本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他的弟子更是糊涂,只是看着那两名圣女峰弟子的态度,知道来人肯定得罪不起。

  少女伸出右手,隔空轻拂他的胸腹,只见一道圣洁的光线,从她的掌心落下。

  清虚观再如何偏僻、只是国教旁系,观主又怎么会识不得圣光术?

  他顿时动容,越确认这位少女是国教了不起的大人物,急着要起身拜见。

  少女微微蹙眉,直接把他打昏了过去。

  清虚观观主的弟子,讷讷然站在一旁,根本不敢说话,更不要说做些什么。

  跟着计道人学了些医术,便以为能治尽天下人?也不想想,修行者和普通人是一回事吗?剑伤与风寒又是一回事吗?

  少女微恼想着这些事情,望向童师姐说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童师姐算了算时间,离陈长生说好的时间已经不远,说道:“应该快了。”

  少女怔了怔,起身向夜色里走去。

  童师姐问道:“你不等他?”

  少女没有回答这句话,悄然而逝,惊起林中几只夜鸟。

TOP

0
  第二百五十三章 琴声呜咽一人死

  看着少女消失在夜林里,叶小涟侧头着想了会儿,终究压抑不住心头那个疑问,轻声问道:“徐师姐到底喜欢谁啊?”

  童师姐看着她笑着问道:“如果是你,你怎么选?”

  “如果是以前,我当然选秋山师兄,但现在……”叶小涟很认真地说道,然后不知为何觉得好难过。

  陈长生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对一个小姑娘的人生观和爱情观带来了怎样的冲击,他和折袖还在夜色里的山林里间行走,寻找着那些在战斗中受伤的修行者,替他们治伤,在这个过程里,他没有表现出来什么特殊的地方,但折袖还是现了,当遇到被徐有容治过的伤者,陈长生停留的时间明显要长些,治疗时明显要用心很多。同样,那个少女也在夜色里行走寻找替人治伤,同样不知为何,见着被陈长生治过的伤者,她反而显得格外不放心,要停留更长的时间。

  夜色里的周园很是安静,夜穹里没有繁星,地面上的点点篝火却冲淡了其间的单调,少年和少女在地面的繁星间来回行走,不知是刻意相避还是命运的安排,遇见了很多被对方治过的伤者,却没有遇见过一次。

  他们在不同的地方,做着不同的事情,他们没有见到对方,但知道对方是谁,伤者腿上缠着的绷带、经脉里残留的真元、伤口边缘的神圣气息,仿佛就是书信或者是更简单的字条,传达着某种信息,告诉彼此做了些什么,隐隐较着劲儿,赌着气。

  同样,不知为何。

  中夜时分,陈长生依照承诺回到了溪河畔,看着沉睡中的清溪观观主,确认她曾经来过,沉默了片刻,隐隐生出些佩服,那些内腑的伤势,他没有办法处理,只能让伤者挺着,然后慢慢养,确实不如她的手段有效。

  只是,今夜他已经治了二十余位伤者,她治的伤者应该也不会少,甚至可能更多一些,无论国教的圣光术还是圣女峰的那些手段,都极为耗损真元,她这样不惜体力地连续治疗,还能够顶得住吗?

  人类修行者进入周园夺宝,依照圣人定下的规则,无所不用其极,所以哪怕只是第一天,便已经生了很多场战斗,残酷的战斗带来惨烈的后果,灰线引失效,让那些伤势显得更加可怕,幸亏陈长生和她还有青曜十三司的数位女子,连续救治了数十人,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死人。没有死亡的情形生,所以修行者之间的气氛还算平静,不然仇怨不可解,尤其是在南北对峙的大背景下,谁都不知道会不会生混乱的情况。

  进入周园后的第一个夜晚,就在微显紧张而沉默的气氛里慢慢过去。

  晨光熹微,照耀着草原与那座深入其间的山脉。

  周园的清晨与外间的清晨别无两样,朝阳与落日也并无两样,伸入草原的山脉,在红暖的光芒下,就像一头巨龙骄傲地仰着头颅。

  这里便是传说中的暮峪。

  在暮峪峰顶,一位老者对着朝阳正在拉琴,琴声呜咽,仿佛是在凭吊什么。

  在弹琴老者的侧后方,一位十来岁的小姑娘,正抱着双膝,对着新生的朝阳呆。

  她是真的呆,淡漠的眉眼间没有任何情绪,看着有些令人怜惜,然而有些神奇的是,朝阳的光线再如何柔和,也必刺眼,她却就睁着眼睛这样看着,不要说刺痛酸的反应,就连眯都没有眯一下。

  “陈长生的医术精湛,徐有容更不用说,而且他们的反应太及时,昨夜周园竟没有乱起来。”

  弹琴老者走到她的身前,和声说道:“大人,小狼和陈长生正在一起,先把他们杀了吧。”

  老者这句话说的轻描淡写,仿佛他说想把陈长生和折袖一道杀死,便一定能杀死一般。

  只有通幽境才能进周园,如此说来,这位老者再如何强,也不过是通幽巅峰境,而陈长生已经是通幽上境,折袖虽然是通幽初境,但奇异的血脉天赋和在雪原里磨砺出来的战斗能力,绝对远非于此,他的信心究竟从何而来?

  那名小姑娘依然抱着双膝,盯着红暖的朝阳呆,没有回答弹琴老者的话。

  没有回答便是不认可,沉默从来不代表默认,大人做事,向来很直接。弹琴老者很明白这一点,劝谏说道:“在军师的计划里,趁着昨夜周园人类修行者内乱,我们趁乱杀人,如果周园未乱,便应依序行事。”

  小姑娘神情漠然,目光甚至显得有些呆滞,盯着朝阳说道:“我要杀她。”

  弹琴老者知道大人说的她是谁,大人以千金之躯入周园犯险,就是想要杀死那名人类少女,继续劝谏道:“徐有容不是普通人……”

  他险些说出这名小姑娘最忌讳听到的那四个字,不禁有些后怕,定了定神后,才继续说道:“……就算昨夜她连续施展圣光术,耗损了很多真元,依然不好杀。按军师的安排,我们应该先把其余的人杀了,然后合力杀徐,如此才不会有任何意外。”

  听着军师二字,小姑娘沉默了会儿,但半晌后还是摇了摇头,重复说道:“我要杀她。”

  她要杀徐有容,她想杀徐有容,她只想杀徐有容,其余的那些人类修行者,在她眼里都废物,哪里值得她看一眼

  伴着水声醒来,陈长生觉得身体一阵酸痛,昨夜在夜色里,来回救人,至少奔走了数百里的距离,即便他的身躯现在无比强悍,也有些撑不住了,最主要的还是精神上的疲惫感,如潮水般不停地袭来,实在有些难以负荷。

  晨光已然大作,居然早已过了五时。

  陈长生起身,走到河边捧起微寒的清水洗了把脸,稍微清醒了些,接过折袖递过来的于粮开始沉默地进食。

  昨夜6续有受伤或者落单的修行者,按照他的话,来到河畔汇集,此时那些人6续醒来,场间顿时变得有些热闹

  陈长生吃完于粮,喝了些清水,又坐了会儿,消散一下身体与心理上的双重疲惫,这才站起身来。

  童师姐肩上的剑伤,昨夜被他治过,现在已经基本好了,清虚观观主的精神也恢复了些,虽然还不能自行走路,生命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其余的那些修行者受的伤或重或轻,但都还好,休息了一夜之后,应该可以撑得住回到园门那片园林里。

  陈长生走到童师姐身前,低声说了一下今日的安排。

  童师姐点了点头。

  陈长生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能忍住,问道:“她……昨夜过来有没有说我什么?或者给我留什么话?”

  童师姐想着她昨夜在溪河畔那番带着恼意的自言自语,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没有特意留话。”

  不知为何,陈长生有些放松,又有些失望。

  便在这时,河畔的林里忽然传出一声惊呼。

  陈长生和折袖还有十余名修行者,闻声掠去,很快便赶到了惊呼响起的地方。

  只见一名天赐宗的高手,脸色惨白站在林间,在他的脚下,一名中年男子脸色死青,已然没有了呼吸。

  死了。

  有人死了。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费宗主他没有撑住?”

  “难道昨夜有人进过这片树林,趁着费宗主受伤的时候下了毒手?”

  林中响起众人愤怒又有些慌乱的议论声。作为行走世间的修行者,在场的人不说见惯生死,至少死亡也不会带来太大的精神冲击,但周园关闭已经在所有人的心上蒙了一层阴影,更何况死的这名中年男子是天赐宗的宗主,天赐宗是个不知名的南派小宗,但宗主的身份在这里,而且……昨夜这位姓费的宗主受伤并不重,以他通幽中境的修为,应该能很轻松地撑过去,怎么却这样悄无声息地死了?

  陈长生走到死去的费宗主身前蹲下,接过折袖递过来的手套戴上,掀开死者的眼睛,又看了看鼻腔与口腔,用铜针刺入颈后,取出来抬到阳光下观察了片刻,神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说道:“是毒。”

  听到他的话,众人顿时变得更加紧张,是谁用的毒?那人居然能够瞒过这么多人,悄悄进入林中毒死费宗主,那岂不是意味,只要那人愿意,随时可以毒死在场的任何一个人?最重要的是原因,那人为什么要毒死费宗主?

  “肯定是巫门的人。”一名南方修行者恨恨说道:“昨天入园的时候,我看见了几个巫师,也不知道离宫和圣女峰是怎么想的,居然让这些喜欢用巫术和毒物的怪物们也进了周园。”

  陈长生摇了摇头,说道:“虽然用的确实是草毒,但毒素不像是南边的植物。”

  “那你是说是谁下的毒?”

  那名天赐宗的高手,因为伤心而愤怒无比,竟不顾陈长生的身份,盯着他大声喝斥起来:“昨夜师兄说不用你诊治,你非要治,还让我们来这里,结果他却死了,谁知道是不是你在治伤的时候动了手脚”

  听到这番话,林间忽然安静下来。

TOP

0
  第二百五十四章 于潭中知剑意

  (关于铜针探毒,当然不是因为血,铜针他向来是用在经脉穴位方面的,此世界和咱们的世界不是一个世界,当然,我承认我写的时候根本没想这事儿……)

  林中之所以忽然变得如此安静,不是因为那名天赐宗的高手,一语点破了众人心中的想法。

  没有人认为陈长生会借着治伤的机会暗中下毒,因为这没有任何道理,讲不出任何所以然,谁都知道,陈长生深得教宗大人的宠爱、教枢处的支持,小小年纪便令世间震撼地成为国教学院,怎么看都是前途无量,与这份前途相比,周园里的任何利益,都不可能驱使他做出这种事情来。

  安静是因为人们很想知道,面对着这样无理的指责,陈长生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陈长生没有任何反应,那名天赐宗高手微红的眼眶,因为悲痛而近乎扭曲的容颜,都在他的眼中。

  他和折袖转身向林外走去,童师姐和叶小涟迎了过来,脸上都有忧色。

  陈长生把林中的情况解释了几句,便和折袖离开了溪畔,再次走进周园这片辽阔的世界里。

  他们离开后没有多长时间,童师姐和另外两位名望在外的修行者,带着修行者们,彼此搀扶着,向园门处那片园林走去,队伍中间多了一副担架,那名死去的费宗主闭着眼睛躺在上面,溪畔不时响起几声哭声。

  站在山崖间一块巨石上,看着河畔向下游走去的队伍,陈长生放下心来。

  “你这样处理有问题。”

  折袖面无表情说道:“当队伍里面出现分歧的时候,无论用任何手段,都应该压制下去,想要生存,服从是最重要的事情。”

  陈长生没有说话,转身进入了茂密的森林里。

  寻找与救治不断进行,越来越多的人类修行者被集中起来,分别在三片园林之中,而且彼此之间也已经取得了联系。问题在于,周园一日不能开启,难道众人便要始终停留在这些看似美丽、但没有任何宝藏的园林之中?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更可怕的事情生了,6续又有数名修行者离奇死去,依然是中毒,但无论是同行的人,还是事后查看,都无法找到原因。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有的人可能会崩溃,有的人可能会麻木,更多的修行者极有可能再次离开这三座园林,深入周园世界里去寻找那些对修行者来说无比珍贵的法器与传承,因为在他们看来,和别的人呆在一起反而更加危险。

  是的,很多修行者已经开始怀疑所有这一切都是魔族的阴谋,但直到此时此刻,依然没有人相信魔族能够潜入周园,要知道园门处有月下独酌朱洛坐镇,有主教大人梅里砂带着国教一于教士审核身份,就算是最神秘的魔族军师黑袍,都不可能有能力混进来。

  既然周园里没有魔族,那么危险当然来自于人类本身,在彼此的中间。

  陈长生把脚伸进微凉的溪水里,出一声舒服的轻叹。

  两天之内奔掠近千里,对他来说,也是非常辛苦的事情,衣服上满是灰尘,眉眼间尽是疲惫。

  与他相比,折袖则要显得强悍很多,似乎这个狼族少年根本不知道累是什么。

  陈长生看着溪水深处的几只小白鱼,说道:“我还是不相信会有内奸。”

  折袖说道:“已经有四个人被毒死,既然我们确定周园里没有魔族,那么下毒的人肯定就是内奸。”

  这是非常简单而清晰的推论。

  但陈长生还是很难接受。

  人类与妖族的联盟对抗魔族,这场战争是场灭族之战,双方都极少会出现叛变者。

  “虽然战争其实一直在雪原边缘继续,但对大6绝大多数生命来说,已经很多年没有战争,很多生命早就忘记了魔族的恐怖,忘记了这是场灭族之战。”折神情情漠然说道:“在雪原里,我曾经见过很多次给魔族做向导的鹿人,周园里的人类修行者当中有魔族收买的内奸也不足为奇。”

  陈长生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一直不想承认有内奸存在,是因为现在大家都已经开始怀疑彼此,这种不信任我认为更加危险。”

  折袖承认,玩弄人心向来就是魔族最可怕的地方。

  魔族根本不需要进周园,只需要断绝园里与园外的联系,再让内奸在其中扇风点火,做些险恶的事情,那么人类修行者之间便会乱起来。

  这种事情在历史上生过很多次。

  陈长生继续说道:“这数百名通幽境修行者,是人类的将来,里面有很多优秀而强大的人,魔族能够收买的内奸,数量不可能太多,所以只要这数百名修行者不要彼此猜疑、警惕,甚至对峙,只要人心不散,魔族便什么都做不成

  折袖面无表情说道:“如果能够做到这点,你们人类早就一统大6了。”

  陈长生沉默无语。

  根据这两天,尤其今天在畔山林语里的观察,他可以确认的是,数百名修行者的人心已经散了。

  他是离宫赋予重任的领队,那么国教北派的修行者就有责任看顾,苟寒食的器重,则让他的责任感变得更重。

  可是,人心散了,队伍还怎么带?

  “只要停留在园林里,应该便无事,被毒死的人,都是死在山野里,所以先不要管这些人,得抓紧时间把其余的人找到。”

  陈长生把脚从溪水里抽出,湿答答地站在石上,望向天际下隐约可见的另两道山麓。

  已经数过,此时被找到、然后聚集在园林里的修行者,距离入园的总人数,还差着一百余人。

  “有些人是不想被你找到,那你怎么找?”

  折袖面无表情说道:“像梁笑晓和七间、庄换羽,还有那些通幽上境的各宗派强者,一个都没有见着。”

  陈长生抖了抖脚,穿上鞋,把头重新束紧,说道:“就算魔族真的买通了一些奸细,也不敢对这些人下手。”

  折袖说道:“但他们肯定在暗中窥视着。”

  陈长生想着苟寒食在天书陵里的请托,说道:“我们去剑池看看。”

  就算没能与七间和梁笑晓会合,如果能找到剑池,也是很好的事情。

  在辛苦奔波了两天两夜之后,他觉得有资格为自己考虑一下了。

  陈长生和折袖离开溪畔,向山林里走去。

  他们会替别的修行者考虑那些隐藏在山野里的危险,却似乎根本没有担心过自己的安全。

  因为他们都是少年人,虽然表面看不到什么热血,自信却从不欠缺,一起踏上征程,当然无惧。

  而就在他们穿山越岭的另一边,那个穿着白色祭服的少女,也在行走。

  她单身一人,依然无惧,神情平静,不知何时,肩上多了一张弓。

  来到最先抵达的那条溪河,走的依然是老路,逆流而上,经过前日清虚观观主与圣女峰童师姐战斗的地方,陈长生和折袖看都没有看一眼河滩上残留的乌色血渍,沉默着继续前行,很长时间里都没有说话。

  他们两个人都不擅言谈,也不怎么喜欢说话,这两天在周园里的交谈,已经算是交流频繁。

  幽静的森林里,偶尔响起鸟鸣,那是被他们的脚步声惊醒的生灵。

  陈长生在道藏里看到过记载,很多年前,有人在这片森林里找到过一柄古剑的剑鞘。

  梁笑晓和七间,还有庄换羽都是消失在这条溪河的上游,更是坚定了他的判断。

  如果周园里真的有剑池,剑池便应该在这个方向。

  离山剑宗想要找到传说中的剑池,这是太过自然的事情。

  陈长生和折袖这时候并不知道,都说从来没有人在周园里看到过一柄剑,这个说法是错的。

  很多年前,离山那位姓苏的小师叔,曾经在这里找到过一柄剑,并且带出了周园。

  只不过,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这件事情没有流传开来。

  这条溪河的水量并不是太充沛,尤其是往上游去,路过几条支流之后,更是水势变缓,清浅如镜。

  但这条溪河很长,他们二人从清晨开始行走,直到日上中天,才终于走到尽头。

  如很多溪河一般,这条溪河的尽头,也是一片山崖,崖上泻一条如银练般的瀑布。

  瀑布下是一座幽潭,落水入潭,不停出低沉的轰鸣声。

  折袖抬头眯眼,望向瀑布上方,只见炽烈的阳光下,崖畔那层浅浅的水,仿佛琉璃一般透明,确认这里已经是山巅。

  “我上去看看。”

  说完这句话,不待陈长生反应,他便向山崖里急掠而去。尚在途中,他的身体忽然低了下来,嗖的一声,化作一道灰影,便跳到了十余丈高的崖壁上,锃锃锃锃,在崖壁间不停快奔掠,竟只用了瞬间,便去到了崖上。

  陈长生在下面看着,隐约能够看到他趋纵之间,双手仿佛散出了寒光。

  折袖的身影消失在瀑布上方,应该是去真正的山水起处查看。

  陈长生收回视线,望向瀑布下的水潭,心头微动。

  此地已是峰顶,青山出泉,水量也不可能太大,他和折袖看到的画面也如此。

  瀑布很细,水量很小,为何下方这座水潭,却如此之深?

  他走到潭边,向水里望去,只见一片幽暗,根本看不到底。

  他静神宁意,缓缓释出神识,向潭底探去。

  神识潜入不知多远,忽然间,他觉得眼睛微痛,仿佛被片细叶刮了一下。

  他闭上眼睛,开始流泪。

  那是一道剑意。

  虽然飘渺难以捉摸,但他很确认,那就是一道剑意。

TOP

0
  第二百五十五章 那边是湖

  站在潭畔,陈长生沉默了很长时间,眼睛里的那道剑意始终缠绵不去,酸痛难褪,让他不停流泪。

  此时的他,看上去就像一个对着潭影顾盼自怜的白痴少年。

  潭水深处的那道剑意,让他很震撼,很吃惊,也有些惘然。

  难道这片看上去寻常无奇的瀑布与水潭,便是传说中的剑池?不然潭水深处怎么传有剑意传来?

  可是,如果真是这样,为何数百年来始终没有人现过?要知道这道剑意虽然飘渺难以捉摸,但却是那样的清晰

  他的惘然来源于无知,对自己的无知。

  来自潭水深处的那道剑意,其实极其淡渺,难以感知,就算是通幽境巅峰的修行者,也无法捕捉到它存在的痕迹

  而只有通幽境的修行者,才能进入周园。

  所以无数年来,这道剑意始终都没有被人现过,直到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一位天赋异禀、与剑天生亲近的修行者,站在潭畔,被这道剑意触着眼目,惊着心神,就此揭开了剑池传说的第一层幕布。

  那个人便是离山小师叔苏离。

  陈长生为什么能够感知到这道剑意?因为他的身心皆净,神识之强虽不敢说举世无双,但静柔稳实之处绝非普通修行者能够比拟,当初在国教学院藏书阁里定命星的那一夜,即便是在甘露台上的圣后娘娘也为之沉默不语。

  所以他成为了数百年来进入周园的修行者中,第二个感知到潭水深处这道剑意的人。

  只是这道剑意来自何处?

  陈长生控制着神识不停向潭水深处潜去,却现这池潭水有些古怪,深处仿佛有某种实质般的压力,竟阻止了神识的继续向前。

  站在潭畔,他轻抚剑柄,看着不知何时又趴在自己肩上的小黑龙,说道:“要不然……”

  黑龙看着他,眼眸里全是冷漠和微嘲的情绪,意思很清楚,我又不是你的下属,凭什么帮你做这么多事?

  陈长生忍不住说道:“你怎么和折袖一样,做什么事都不忘了要好处。”

  黑龙闻言大怒,细尾轻摆,便准备回去,心想何其大胆,居然敢把自己和一头破狼相提并论。

  “好吧好吧,我再答应你一个要求。”陈长生很是无奈说道。

  黑龙这才满意,细尾再摆,化作一道黑色的细影,嗤的一声,便消失在了微寒的潭水中。

  片刻后,黑龙破水而出,带出一道水花,在阳光下灿烂仿佛碎裂的晶石。

  陈长生抬起右臂,让它停在了小臂上。

  溪水从小黑龙的鳞片上淌落,打湿了了他的袖子,有些凉,感觉有些怪。

  通过黑龙的信息传送,陈长生知道,原来这片水潭底部有个洞穴,应该是通往山崖后面的某个地方,只是这片寒潭确实有些古怪,越到下面压力越大,而且是不符合真实世界情况的巨大威压,黑龙现在是离魂附体的状态,不及真实力量的百分之一,所以它也没有办法通过那个洞穴。

  黑龙能够找到那个洞穴,已经算是相当不容易,换作通幽境的人类修行者,基本上没有可能,陈长生站在潭边,感知着那道依然淡渺的剑意,思考很长时间,然后抬头望向瀑布上方,计算着距离,心里有了一个主意。

  他让黑龙自去歇息,走到瀑布边,开始向山崖上方攀爬,动作不像折袖那般狂放肆意,但很稳定,很准确,展现了极强悍的力量。

  穿过瀑布的水星,来到崖上,他取出手巾把脸上的水沫擦净,现眼前是一片清澈的水池,池底是黄色的石头,水面一直平铺向前,应该会在数百丈外的另一面山崖处落下,中间隐约有水面起伏,应该是山泉起处,画面看着很是美丽。

  折袖此时结束了在远处的察探,走了回来,摇了摇头,示意没有什么现。

  “潭水深处有个洞穴,应该是通向山里某个地方,我怀疑……剑池就在里面。”

  陈长生站在瀑布的边缘,指着脚下已经变成拳头大小的水潭说道。

  折袖走到他身旁,向下方的水潭看了眼,说道:“我对此表示怀疑。”

  陈长生说道:“那你说那边会是什么?”

  折袖说道:“故事中,遇着绝境,忽然寻着通道,进入新世界的第一个画面往往是美女出浴。”

  “你想多了。”陈长生很是无语,转而说道:“倒是水潭有些古怪,应该没办法潜下去,得想办法。”

  折袖又看了眼下方那个遥远的水潭,说道:“看起来,你已经想到了方法。”

  “从这里跳下去,借着落势,说不定可以直接落到那条洞穴的位置。”

  陈长生没有说,借着黑龙的帮助,他已经知道洞穴离潭面的距离,经过大致计算,应该没有问题。

  折袖又看了眼水潭,微微皱眉,说道:“是要搏命吗?”

  这座山崖太高,即便是他,都觉得没什么把握,不会被潭水直接拍昏过去。

  陈长生说道:“我应该撑得住,不知道你行不行。”

  他不知道自己浴过黑龙的真龙之血,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强度甚至胜过完美洗髓的修行者,所以并不担心。

  折袖的血脉天赋特殊,洗髓非常成功,而且自幼在雪原里残酷战斗,真可以说是筋骨若石,但对这个高度还确实没有太多信心,说道:“如果梁笑晓和七间是从这座水潭到了那边,他们是怎么过去的?”

  陈长生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挠了挠头,说道:“也许离山剑宗有什么奇怪的方法?”

  “那庄换羽呢?”折袖继续问道。

  陈长生微怔,说道:“天道院也有秘法?”

  折袖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以你现在国教里的身份地位,你觉得天道院有剑池相关的线索,茅秋雨会不告诉你

  陈长生被他问的无话可说,甚至有些急了,问道:“反正我能过去,你就说你行不行吧。”

  作为男人,虽然是还没有完全成年的男人,也不可能说出不行两个字。

  折袖面无表情说道:“那边见。”

  说完这句话,他走到瀑布边,毫不停顿地跳了下去。

  山崖间,他的身影快下降,瀑布被击碎,泻玉数缕。

  陈长生看着这画面,不由怔住了,默默想着,这么于脆实在是让人有些措手不及啊。

  只听得轰的一声

  潭面上溅起极大的水花,水花中间,潭面深陷向下,变成一条通道,折袖便在里面继续向下。

  陈长生摇了摇头,解下外衣收好,确认时间差应该差不多了,便向崖下跳了下去。

  山风拂面而至,被拍碎,水花扑面而至,被拍碎,呼啸的声音来不及灌入耳中,便被甩到了身后。

  他的度越来越快,不过瞬间,便见寒潭已然近在眼前。

  没有声音响起,只有并不清晰的撞击感,以及脸部颈部传来的微麻感。

  过了片刻,他才感受到四周潭水的压力以及湿意。

  借着山崖的高度带来的落势,他的身体自行向下,冲破潭水深处一层又一层的力量障碍。

  潭水的压力越来越大,与深度相比,大的有些难以想象,但还在他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

  直到此时,他才睁开眼睛,看到了前方,或者说深处折袖的身影。

  折袖在轻轻摆动小腿,看来应该没有什么事。

  然后他看到折袖的更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点光亮。

  没过多长时间,他和折袖先后来到那点光亮处,并没有现黑龙所说的洞穴。

  但此时,他们已经没有别的想法,只能借着残余的落势,继续向下游去,直至落势渐尽,他们开始用手划水。

  不知道游了多长时间,忽然间,他们觉得身周传来的潭水压力正在渐渐变小。

  然后他们现那片光亮正在逐渐变大,越来越大,渐渐要占据整个视野。

  直至此时,他们才感知到真正的变化。

  他们不再是在往下游,而是在往上游。

  水声哗啦。

  他们终于游了出来。

  依然是在水中。

  他们破水而出。

  这里是一面平湖,湖面极大,四周的山林郁郁青青,岸边的石头里生长着不知名的花。

  他们这是在湖水的中心。

  原来那片水潭的深处,竟然是一座湖。

  最神奇的是,湖与潭底部相联,上下却是颠倒的,天地易位

  陈长生和折袖很是吃惊。

  紧接着,他们看到了一幕画面,更加吃惊,以至于张着嘴,竟完全说不出话来。

  这片湖水的中间,有块岩石。

  就在他们的眼前。

  岩石上坐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容颜媚丽,应该也是刚刚从湖水里出来,浑身湿透,轻柔的衣衫紧紧地贴在身体上,曲线毕露,成熟而诱人的身躯展露无遗。

  这位美媚至极的女子,正在梳着湿漉的黑。

  她的动作很柔软,她的身体很柔软,她的眉眼很柔软,她的眼波很柔软。

  她像刚熟透的果子,像南方巫族祭拜的山精,像京都壁画里的美人儿。

  对少年来说,她正在最诱人的时节,这是最诱人的画面。

  陈长生想着先前折袖说过的那番话,完全不知该作如何想法。

  山崖的那一边,居然真的有湖。

  湖里居然真有位美人刚刚出浴。

  这算什么?

TOP

0
  第二百五十六章比湖水更绿的绿

  看似过去很长时间,其实只是瞬间。

  陈长生和折袖二人破湖水而出,看着湖心岩石上梳的出浴女子,看着有些傻乎乎的。

  但在那个女子眼中看来,湖面上忽然多出两个脑袋,自然是无比恐怖的画面。

  伴着一声惊声尖叫,那名女子惊慌失措,从石上落进了水中,被湖水呛着,时浮时沉,媚丽的脸上满是惊恐的神情。

  湖水缭绕着她身上的轻薄衣衫,隐约可以看到里面如玉般的颜色。

  陈长生看似不及细想,挥动手臂,向她落水的地方游了过去。

  折袖没有说什么,跟在了他的身后。

  游到女子落水的地方,陈长生向湖下潜去,这时候自然不能闭眼,只见清澈的湖水里,那女子身上衣衫轻飘,随着她不停地挣扎,衣衫很是凌乱,能够看到颈间的白皙,甚至隐隐能够看到些更诱人的地方。

  陈长生没有任何反应,伸手便把她抓住。

  那女子陡然遇到救助,本能里便缠了过来,像抱树的小熊般,紧紧地抱住了他。

  陈长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脸埋进了一片丰软的所在,腰则被两条极为紧实的大腿夹住。

  这个姿式很销魂,哪怕是如此紧急的时候。

  如果是普通人,只怕根本没办法救人,自己都会跟着沉下去。

  陈长生不会,他的右拳已经握紧,随时准备落下,不知道是准备把这慌乱的女子砸晕,还是想做些别的什么。

  他抱着那女子向湖面游去,那女子稍微清醒了些,惧意稍去,也知道陈长生没有恶意,是来救自己的,因为害羞调整了一下姿式。

  她双臂环着他的颈,侧着脸。

  于是二人的脸便贴着了。

  纵使是在微凉的湖水里,陈长生也能感觉到她唇间吐出的微暖的气息,能够感受到她身体散出来的热息。

  折袖游在陈长生的身后,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女子,先前出湖一眼间,他便看清楚,这女子腰带上的徽记,应该是东方某个隐世宗派的弟子。

  但这不能说明什么,他盯着她的眼睛,不知道究竟想要看到什么。

  终于离开了湖水,来到了湖面,那名女子揽着陈长生的脖颈,看着后方的折袖,眼神不再慌乱,也没有异色。

  这种平静便是问题。

  紧接着,折袖在她的眼眸深处,看到了一抹笑意。

  姑娘,你因何笑?

  折袖想问她,但没有问,也来不及问。

  那女子的双臂揽着陈长生的颈,手指很自然地抵着他的耳垂下方。

  那里有最重要的血管,也有直通识海的经脉。

  只要那里被刺断,便是教宗大人亲至,也无法把他救回来。

  无声无息间,那女子的指尖生出一抹妖魅的绿意。

  青绿色的湖水,也无法掩住那抹绿意。

  湖畔的青色山林,在这抹绿之前,顿时失去所有颜色。

  那女子的指尖,轻轻地刺进了进去。

  没有任何事情生。

  女子指尖的那抹绿,没能刺进陈长生的颈间。

  陈长生仿佛没有任何察觉,游到湖心那块岩石,似乎准备上去。

  那名女子眼波微流,似有些诧异,有些震惊,手指微微用力,再次刺下。

  ……依然,没有任何事情生。

  那名女子的心里生起无数震惊,因为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了。

  她指尖藏着的那抹绿,是世间最锋利的法器之一,只要没有聚星成功,哪怕是完美洗髓的修行者,一刺之下,也必然肌肤破损。

  而那抹绿本身,蕴藏着世间最可怕的毒素,即便是最强大的妖兽,一旦感染这种毒素,也无法支撑太长时间。

  可是……怎么却刺不进陈长生的皮肤?

  便在这时,陈长生终于回头了。

  他与那名女子隔的极近,甚至能闻到彼此的呼吸声,能看到彼此眼瞳里的自己。

  他的眼睛很明亮。

  明亮的令人有些心慌。

  那名女子看着他的眼睛,看着这双明亮如镜的眼睛,看着其中自己的微显苍白的容颜,极为罕见地心慌起来。

  在雪老城里,她把无数魔将玩弄于掌心之间,遇着何等样的变故,也都不会心慌。

  但她这时候很心慌。

  陈长生的眼神很平静,没有任何嘲讽。

  她却觉得他在嘲讽自己,那双眼睛全部是奚落的意味。

  她很生气,很不甘,于是眼波流转,顿时变得楚楚可怜起来。

  秀丽的容颜,委屈的神情,熟软的身躯,加上天生的魅惑魔功法,合在一起,那便是无比强大的诱惑。

  哪怕是再心如铁石的男子,想来也会生出些怜惜,至少不会马上下杀手,更何况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只要争取到片刻转还的时机,那么便还有机会,她是这样想的。

  可惜的是,世事向来无法尽如人意,也不能尽随魔意。

  陈长生根本没有任何反应,就像没有看到她的脸,没有受到丝毫魔功影响。

  他抱着她的双臂微紧,坚若铁条。

  那女子微微色变,一声厉啸从红唇里迸而出,身上的衣衫如蛛网般裂开,一道极强大的气息陡然出现

  如果换作人类修行者的境界,她释放出来的气息至少是通幽上境和陈长生相同,而真元数量更是丰沛十余倍

  陈长生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但他没有松手。

  他紧紧地抱着她,破湖而出,跳向湛蓝的天空

  这一跳便是数十丈高

  然后向湖心那座岩石落下。

  在这极短暂的过程里,他用了耶识步的一道身法,让下落之势变得更加急剧

  他抱着她,就像石头一般,砸向了那块岩石

  轰的一声巨响

  湖心那块坚硬的岩石,骤然间迸裂,至少有三分之一的石面垮塌,落进了湖水里。

  如此巨大的力量,陈长生再也无法锁紧双手,重新震飞到湖水里。

  那名女子更是凄惨,堪称完美的魔躯,在恐怖的撞击之下,不知骨折了几处,脸色苍白,唇角溢出两道鲜血。

  便在此时,又有一片阴影袭来。

  来的是折袖。

  刷刷刷数声厉响,湖心岩上的空中暴出几抹亮光。

  然后响起饱贪愤怒与痛苦的喊声。

  那名女子境界再高,真元再强,被陈长生砸的识海震荡,猝不及防之下,未能封住折袖的袭击。

  那几抹亮光来自折袖的指间。

  他的手指前端,探出极锋利的、泛着金属色的爪,在那名女子的身躯上留下数道极深刻的血痕。

  折袖行走世间,猎杀魔族,从来都不需要兵器,他的兵器就是他的双手,他比谁都清楚,魔族身躯防御最薄弱的地方在哪里。

  湖心岩上劲气溅射,那女子怒啸一声,左手翻卷而出,将折袖逼下岩石,然而在那瞬间,她的尾指被折袖的爪锋削断了一截

  此时,陈长生又来了

  青绿色的湖水,骤然间变得红火一片,仿佛落日降临此间。

  暮时的晚云,笼罩着湖心岩。

  汶水三剑之夕阳挂

  借着剑势,陈长生瞬间从湖水里掠至岩石上,双脚落地,剑势凝实,呛啷一声,短剑离鞘而出

  这是他腰间的短剑,第一次真正出鞘

  擦的一声脆响

  晚霞满天,湖心岩一片红暖。

  那名女子运起魔功,右手距离陈长生的咽喉还有半尺距离,便再也无法前进。

  因为她的右手断了,向着天空飞去

  那名女子惨呼一声,身形骤虚,踏着湖水,向后急急倒掠,几个起伏便来到了岸边的沙滩上。

  谁曾想到,折袖在水面上早已提前到来。

  只见水花四溅,折袖挥臂而出,亮光一闪,那女子脚踝上多了一道血线,倒在了沙地上。

  陈长生的剑破空而至,那女子极为艰难地侧身避开,却被折袖翻身骑在了身上。

  折袖的指尖抵着他的咽喉,前端的锋利爪尖,已经刺破了她喉间一块极不容易找到的软骨。

  只要他微微用力,她的颈便会被刺穿。

  那名女子眼瞳微缩,不敢再动。

  直至此时,她的那只断手才落到了湖中。

  她倒掠时带出的那条血线,也才落在了湖中。

  清澈的湖水,被血染的更加绿意深幽。

  沙滩上的点点血痕,看上去就像是青苔。

  她的血,竟是绿色的。

  陈长生从湖里走了上来,拾起短剑,走到二人的身边。

  那名女子不着寸缕,被折袖骑在身下,似乎很香艳,其实不然,因为折袖的指尖,还插在她的咽喉里。

  看着女子断腕间淌出的绿色的血,陈长生微怔,他不记得在国教学院里看到的那名耶识族人的血是什么颜色的。

  这不是他第一次战斗,但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惨烈的、真正与生死相关的战斗。

  他见过血,但很少见过如此血腥的画面。

  最关键的是,这场战斗是他的战斗,这些画面有他的原因。

  他毕竟还是个少年,看着这幕画面,有些不适应,所以沉默不语。

  折袖很适应,所以很平静。

  那名女子的脸色很苍白,神情柔弱,配上媚丽的容颜,很惹人怜惜。

  折袖的脸上却一点表情都没有。

  女子确认这两名人类少年不是自己能够魅惑的,终于放弃,望向湛蓝的天空,胸脯微微起伏,美丽的脸颊苍白一片。

  湖面上的晚霞早已消失,日头还在中天,湖风拂来,有些微凉,岸上的树林微微晃动,生起波涛无数。

TOP

0
  第二百五十七章 你挑着担,我提着锅的夫妇

  那女子的衣衫早已在战斗里碎落于湖水里,浑身,如绸缎般的肌肤上满是水珠,微凉的湖风吹过,细细的微粒在那些水珠下栗起,配着那起伏柔媚的曲线,画面极其诱人——一名女人平躺在河滩上,在两名少年的面前,这是很羞耻、很尴尬的事情,但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想法,不是因为断掉的骨头、喉骨里的爪锋,而是因为别的。

  这场暗杀开始的太快,结束的更快,其间的转折变化更是快到仿佛没有任何转折变化,仿佛从一开始,陈长生和折袖便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于是随后生的事情显得那般理所当然,只是……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两名人类少年能够识破自己这个局?为什么孔雀翎无法刺破陈长生的皮肤?为什么这两年少年下手如此狠辣冷漠,甚至比自己还要狠?

  狼爪依然深在喉骨中,她无法转头,只能转动眼眸,从近在咫尺的折袖的脸望向一旁陈长生的脸,眼中的惘然情绪越浓重,明明就是两个眉眼间稚气都尚未全褪的少年,为何会拥有越年龄的成熟,甚至是狡诈?

  她无法声,自然也没有办法把这些疑问说出口,只能通过眼神有所表示。作为胜利者一方,看到这种眼神,往往会用很平缓的语气做一番事后的梳理与解释,这是胜利者的权利与荣耀,但陈长生和折袖什么都没有说,注视着湖岸四周,依然警惕——他们都不擅长解释,而且解释本来就是没有意义的事情,只是浪费时间,浪费时间,就是谋杀生命,更何况,这件事情并没有结束。

  “你坐在湖心梳头的画面确实很美丽,但谁都知道有问题。最关键的是,我们没有掌握到,陈院长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身体强度竟比完美洗髓还要强大,孔雀翎可以刺穿普通聚星境强者的肌肤,却不能刺穿他的颈,从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你的失败。”

  湖畔林中传来一道声音,那声音很稳定,给人一种很亲切的感觉,就像是一位邻家的大姐姐,在给街坊们解释这锅火红肉是怎么做出来的。然而折袖脸色骤变,盯着树林边缘,插在那名女子咽喉的右手指节微微白,随时准备力把她杀死,显得有些紧张。

  他的紧张来自于这道声音的主人,更来自于那道声音提到了孔雀翎三个字,让他想到了一个人。

  陈长生知道折袖对危险有某种天生的敏感,对魔族更是无比了解,很自然地跟着紧张起来。

  “他们两人出湖之后,陈院长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说服了那个狼崽子,让你动手,然后趁你不备反击,从而掌握先机,把自己最擅长的度与力量挥的淋漓尽致,折袖则是潜在后方,伺机准备出手……要知道,狼这种生物最擅长的便是隐忍,然后一击致命,你想要伏杀他们二人,其实却是被他们二人伏杀。”

  “为什么那把剑如此之快,能直接把你的手砍断了?是因为是附在上面的真元太雄浑。你的魔媚功能法无法奏效,他能不受魅惑,是因为他有千卷道藏守心,至于那个狼崽子,他的眼里向来只有敌人,没有男人和女人的分别。”

  那个声音继续说着话,充满了真诚的赞美意味:“你的境界实力在他们之上,却被他们处处压制……真是很了不起的孩子,竟连我都有些心生畏惧,不愧是军师大人要求必杀的人类将来,如果让他们继续成长下去,数十年之后,雪老城还有谁是他们的对手?”

  簌簌草响叶落,说话的那个女子从树林里走了出来,但她不是一个人,身旁还有一名中年男子。

  那女子容颜端庄,神情温和,身着布衣,手里提着一个极大的铁锅,缓缓走来,言语不停,真的就像一位邻家的大姐姐,哪怕是再谨慎小心的人,也很难对这种人心生恶感,或者太过警惕。

  那名中年男子面相极为平庸,看着极为老实,始终一言一,肩上挑着担子,那扁担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制成,弯到一个极其夸张的程度居然也没有断裂,同时这也证明了他担子里的东西有多沉重。

  看着这对男女,折袖的眼瞳骤缩,双脚蹬地,极其迅地站起身来,躲在了陈长生的身后。整个过程里,他的指爪依然深深地插在那名女子的咽喉里。他不是要把陈长生拿来做盾牌,而是要阻止对方暴起抢人。

  这说明,即便他只要一动便能杀死那名女子,但面对着这对男女,他依然没有信心,不被对方把人抢走。

  这对男女究竟是什么人?

  陈长生看着那名中年男子头顶的两只角,握着剑柄的手有些微湿。除了皇族,所有魔族在成年后,都会生出一双魔角,而魔角会随着年龄和实力的增长而变长,这名中年男子的魔角居然如此之长,那么,此人究竟有多强?

  “自我介绍一下,我们是夫妇。”

  那名妇人看着陈长生温和一笑,轻声细语说道:“我叫刘婉儿,宝瓶座,善隐忍,有耐心,行事善良细心,他是我的爱人,叫腾小明,青牛座,性子有些慢,往好了说叫沉稳,成天就喜欢在家里呆着,实在是没什么出息。”

  说着没有什么出息,仿佛是埋怨,但她看着中年男子的目光里却充满了爱意与敬慕。

  那名中年男子憨厚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陈长生警惕地盯着这对夫妇,嘴唇微动,用极微弱的声音问身后的折袖:“什么宝瓶青牛?”

  他的声音虽然小,却尽数落在那位叫刘婉儿的魔族妇人耳中。

  折袖脸色有些苍白,说道:“星域之间联系,便成图座,魔族相信每个人分属不同星域,命运和性格会受到限制

  陈长生第一次听说这种说法。

  刘婉儿微笑说道:“物以稀为贵,我们能够看到的星星很少,所以世俗文化里,反而对星域寄予更多神秘的含义,这方面我一直觉得你们人类的表现有些欠妥,你们总恨不得这个世界没有圣月一般。”

  陈长生心想如果不是通读道藏,自己大概也会和大6上的绝大多数人类一样,不知道在魔族生活的雪原尽头,有月之一物的存在。

  刘婉儿的视线掠过他的肩头,落在了折袖的脸上,笑意渐敛,认真说道:“你就是那个狼崽子?”

  陈长生余光注意到,折袖的脸色有些苍白,不禁有些诧异,心想这对夫妇究竟是什么人,竟让他有此反应?

  “二十三魔将,二十四魔将……”折袖的声音有些于涩:“你们怎么能进周园?”

  在魔族里,有一对很出名的夫妇,夫妻二人都是魔将大人,实力霸道至极,而且在传闻里极为残忍。

  正是此时他们面前这对夫妇。

  折袖这些年杀的魔族很多,但绝大多数时候,他只是游走于雪原,隐匿多日后,袭杀那些魔族的落单军人。

  魔将,不是他能够战胜的对象。

  哪怕是实力突猛进、破境通幽后的他,依然不指望能够战胜这对夫妇。

  他不明白,如此强大的一对魔将夫妇,怎么能够进入周园,要知道周园,只允许通幽境在其间存在。

  陈长生没有想到这对夫妇竟然都是魔将。

  这对夫妇布衣草鞋,一人挑担,一人提锅,怎么看就像是一对贩卖食物的小夫妻,哪里有丝毫魔族大将的风范?

  这时候,他忽然注意到,那名中年男子挑着的担子里,放着一个人——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外衣已经被除掉,穿着一身白色的亵衣,但很是密实,没有露出任何不该露的地方,女子很美丽,紧紧闭着双眼,睫毛不眨,应该已经昏迷。

  陈长生想起一件事情,被自己和折袖重伤的那名女子在湖心石上梳头时,穿的是东方某隐世宗派的衣裙……这名昏迷在挑担里的美丽女子,应该便是那名东方隐世宗派的女弟子。

  湖光山色本来清丽无比,那对夫妇看着很温和甚至憨厚,然而随着他们的出现,整个世界都仿佛变得阴森起来,尤其是跹缩在挑担里的那名昏迷女子和被折袖穿喉的女子,更是给这幅画面添了一些诡异的色彩。

  魔族受到上天眷顾,身体堪称完美,极少会生病,经脉也是完美的,可以修行各种法门手段,他们和人类不同,修行时吸收的不是星光,而是更凝纯的某种能量,在同等境界里,魔族先天比人类更强,更何况他们面对的这对魔将夫妇,在境界方面都应该能碾压他们。

  “喊人。”折袖在他身后低声说道。

  陈长生明白他的意思,他们从瀑布上跳下,是为了寻找剑池,同时也是因为知道梁笑晓、七间以及庄换羽有可能在这里面。

  二对二,他们肯定必败无疑,如果这时候梁笑晓三人能够及时出现,或者还有胜机。

  只是该怎么喊?对着静寂无声的湖水山林大声喊快来人吧?

  正在他很认真地思考这件事情的时候,折袖的手从肩后伸了过来,给了一个事物。

  那是大周军方最常用的穿云箭,需要双手施放。

  陈长生接过穿云箭,微微用力。

  嗖的一声响,一道烟花在湛蓝的天空里散开,极为响亮的声音向着四面八方传播而去。

TOP

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4-6-30 11: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