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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侠玄幻] 择天记【作者:猫腻】(4月18日更新至“第一百三十五章 临兵斗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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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六十八章 过去和现在的命运(中)

  琴音缭绕在她的身周。

  她看不到弹琴的人,只听得到琴声,却不知道从何而起。

  弹琴的人,在哪里?

  一曲罢了。

  她取出一张方盘,搁在身前的地面上。

  那张方盘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制成,本体黝黑仿佛生铁,却比铁多了一份温润,像是墨玉,却比玉石要多了一份坚强。

  黑色方盘的表面上绘着很复杂的图案与线条,如果有懂得的人看到那些图案,大概会联想起来离宫外面那些算命骗钱的假道人。

  是的,这是一张用来推演命数的命星盘。

  那些线条相交的地方,都是星辰的位置,而整个大6,只有她和很少的一些强者,才明白那些线条是星辰移动的轨迹。

  她的双手落在命星盘上,然后开始移动,动作非常自然流畅,就像是在崖间唤云的风,海畔浴翅的凤。

  随着她的动作,命星盘上那些图案和线条也随之开始运转起来,无数道圆环的旋转度并不一样,有的快有的慢,看上去无比复杂,如果盯的时间长些,只怕会眼花甚至直接晕过去。但她没有。她静静看着命星盘,睫毛不颤,没有错过那些图案线条哪怕最细微的变化。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结束了自己的推演计算,收起命星盘,向树外走去数步,解下长弓,挽弓搭箭,向着山道尽头的某处射了过去。

  嗖的一声响,夜晚的山崖被惊醒。

  弓弦的振动更是让那棵孤树摇摆不定,竟似有断掉的迹象。

  然后,又过去了很长时间。

  没有任何异变生,那枝箭仿佛消失在了虚空里,她抬头看着夜空里的某处——箭逝的那处——沉默思考了很长时间。

  这是她的箭,无论面对再如何强大的敌人,哪怕是聚星境的强者,也不可能如此悄然无声,至少应该会有回响。

  没有回响,只能说明两种可能,今夜她的敌人比她的实力强大太多,或者她推演计算出来的位置有问题。

  前者不可能,因为这里是周园,而且如果是魔将那种水准的魔族强者,根本不需要等到现在,对方早就应该出手

  那么便是计算出来的位置有问题。她对自己的推演之术非常有信心,如果真是算错,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位置本身出现了问题。

  在这一刻,她像陈长生在天书陵前观碑时一样,想到了一句话。

  位置是相对的。

  这里的相对,指的是空间里的相对,是遥遥相对。如果空间本身并不真实,无法计算,那么在这个空间里的位置,自然也无法计算。

  这条孤寂的山道,原来是通向一个虚假的空间吗?那道清扬的琴声,是在欢迎她走进这个死地,所以才会那般欢愉?

  她负手走到崖畔,望向远处那片草原,开始思考。

  如果黑龙能够看到这幕画面,一定能够想明白,为什么圣后娘娘会无比宠爱这名白衣少女,因为她这时候的模样,真的很像年轻时的圣后。

  但黑龙看不到。

  在她的眼中,那名白衣少女走到那棵孤树下后,便再也没有动过,没有拿出命星盘推演,更没有挽弓向夜空里射出那一箭。

  周园的世界也已经来到了夜里。

  但这里也看不到满天繁星,不是因为雪花飞舞的太疾,雪云积的太厚,而是因为那片从雪老城里漫过来的阴影遮蔽了整片天空。

  这里离雪老城太近了,恐怖的魔君不需要出城,便可以把自己的意志推进到此间,化作一片阴影,漠然地注视着那个人类。

  如果是普通的人类,在这片阴影来临的那瞬间,便会被冻成冰柱,神识尽毁,最后化作雪原上的烟尘,但苏离没有,因为他不是普通人。

  他的左肩上有一道清晰的伤口,却看不到鲜红的血,只能看到漆黑浓稠如墨汁一般的东西,而且那些黑水还在汨汨的沸腾着。

  这是什么毒,竟如此可怕?

  苏离看着远处那座如小山般的魔将,微嘲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只知道弄这些小家子气的毒,难怪一辈子都只能添老大的脚背。”

  那名魔将在魔族大军里排位第二,正是无比恐怖强大的海笛大人。

  先前不知道生了怎样激烈的战斗,第二魔将海笛在苏离的肩上留下这道恐怖的伤口,却付出了更惨痛的代价。

  他的右臂被苏离的剑斩了下来。

  但在海笛的脸上看不到太多痛苦和愤怒,只有一片漠然。

  他看着苏离无所谓说道:“一百多年前就被你斩过一次,养上十来年就能养好,至于老大的脚背,她如果愿意给我舔,我早就跪了。”

  苏离啧啧称奇,说道:“也就你们魔族才能无耻到这般理直气壮的程度,不过就算你把老大舔舒服了,现在被我斩了一臂,难道就不怕老三趁虚而入,取了你的性命,然后把你撕来吃了?”

  魔族以实力为尊,他说的这幕画面还真有可能生。

  一道声音在夜雪里响了起来,那是黑袍的声音:“不会生这种事情,因为我不允许,陛下也不允许。”

  海笛望着苏离点点头,拾着自己的手臂向远方退去,每一步脚步落下,雪原上便会出现一道深约数丈的裂痕。这是他伤后难以控制气息的结果,真难想象他完好无损时拥有怎样可怕的力量。当然,更难想象的是,一剑把他的手臂斩下来的苏离,究竟强到了什么程度。

  苏离虽然胜了一场,却没有任何机会。

  因为又有两座如山般的魔影缓缓靠近。

  那是第四魔将和第七魔将。

  为了杀死这位离山小师叔,魔族出动了太多强者。

  那都是真正的强者。

  自数百年前,那场天昏地暗的大战结束之后,这种阵势还是第一次出现。

  苏离往身前吐了口血唾沫,搓了搓有些冷的脸颊,说道:“一场一场又一场,你们烦是不烦?能不能于脆些?”

  黑袍笑了起来。虽然有帽子的遮掩,看不到他的脸,但他宛如深海般的眼睛里流露的笑意却是那样的清晰,夜色掩之不住。

  他看着苏离微笑说道:“你开始慌了。”

  苏离微嘲说道:“只有真正心慌的人才会慌着用这种心理战。”

  黑袍平静说道:“时间慢慢地流逝,你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还能撑多长时间,怎么可能不心慌呢?”

  听到这句话,苏离沉默无语。

  从开始到现在,他的唇角始终微扬,哪怕与海笛血战之时也如此,对魔族的阴谋和这片冰雪天雪充分地表达了自己的轻蔑与不屑。

  这时,那抹笑意终于敛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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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六十九章 过去和现在的命运(下)

  黑袍看着他说道,声音从帽中透出来,就像是深渊下吹来的一道寒风:“你准备疯?”

  苏离沉默了会儿,笑意重新显现在脸上,说道:“担心有什么用?疯又有什么用?我现在得想办法活着离开才是,我只要活着,她就一定能活着,如果不能,那么到时候再来疯也不迟。”

  黑袍平静无言,他很清楚,这句话不是威胁,而只是冷静陈述的客观事实,如果苏离今夜能够从魔族筹划已久的这次围杀中逃走,那么如果他的女儿在周园里丧生,他必然会一次大疯,就算是魔君陛下,也不会愿意看到那样的混乱景象。

  “所以我不用担心什么。”苏离举目望向深沉的夜色里,说道:“只要我不死,你们谁敢杀她?”

  黑袍笑了起来,说道:“按照道理来说,确实如此,但你知道,我偶尔也会做些没有道理的事情。”

  苏离收回视线,静静望向他,说道:“你是世间最神秘的人物,也是最理智的人物,我不相信你会做这么不理智的事。”

  黑袍平静解释道:“因为我已经承诺了别人,你的女儿一定要死,所以她一定会死。”

  苏离注意到,他的这句话里说的是别人,是一个人。

  “谁?”

  黑袍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缓声说道:“当年长生宗把你挚爱之人浸在寒水潭里生生淹死,你自南海归来后,得知此事,一怒拔剑闯进长生宗,一夜之间斩了十七名长生宗的长老……这件事情谁都知道,但无论是你们离山剑宗的掌门,南方圣女或教宗,以至天海娘娘,都不能说你什么,因为你怒的有道理,而且你起疯来,他们也拿你没办法,只能当作这件事情没有生过。”

  苏离想着当年那件往事,神情不变,眉眼间却现出一抹寂寥。

  黑袍继续说道:“但你想过没有,这些真正的强者没有说话,刻意忘记那件事情,却有些很弱小的人不会忘记这件事情,一直想着要出自己的声音?那些被你杀死的人,他们也有后代,那些人也是被别的人所挚爱的对象。”

  苏离沉默片刻后,忽然说道:“你没有必要信守承诺,尤其是对一个人类。”

  此言一出,雪原之上的温度陡然变得再寒冷了数分。

  寒冷,意味着运动的停滞,代表着那柄行于夜空之间的剑,度缓了数分。

  也代表着,在女儿的生命受到严重威胁的情况下,苏离有了谈判甚至是妥协的想法。

  对于狂名在外的离山小师叔而言,这种态度便意味着妥协,是很大的让步。

  然而,对方不准备与他进行谈判。

  “作为一名阴谋家,我比谁都懂得信守承诺的重要性,尤其是对人类的承诺。唯如此,我才能让越来越多的人类相信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的承诺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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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章 草屑

  黑暗的山崖,孤独的山道,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只有迎面吹来的风,带着脸颊畔的青丝与衣摆。

  越深的黑夜,白色的祭服越是醒目。暮峪峰顶,弹琴老者缓缓抚摸着琴弦上新刮弄出来的絮毛,默然想着,一曲断肠,两曲断魂,三曲终了,这幻境竟还是困不住你?难道真有道心纤尘不染的人类?

  他是南方某个巫族遗落在外的长老,他最擅长精神攻击,他的琴声可以营造出难以辩别真假虚实的幻境,尤其是今夜借助周园暮峪之势,他营造出来的这片幻境,可以⊥进入其间的智慧生命看到回忆溪河上游最遥远、最模糊也是最难忘记的那些片段,从而不想回去,直到渐渐沉醉或者说沉沦于其中,最后便是长时间的沉睡,再也无法离去……

  弹琴老者不知道在暮峪上方的高空里,有只黑龙的离魂正关注着这一切,从而被自己的琴音拖进了这片幻境。

  黑龙看到了数百年前的很多画面——那是她的血脉才能感知到的龙族的气息残留,那是她才能辩识出来的暮峪的本体带给她的精神冲击,当初和陈长生站在山野间望向暮峪时,她便心有所感,觉得谁在召唤着自己,直到此时她终于明白了这个世界为何会让自己如此悲伤——周园原来不仅仅是那个人类的家园,也是她父亲,那条千年以来最强大的玄霜巨龙的墓园。

  弹琴老者不知道这些事情,他的琴音幻境想要困住的人是那名白衣少女,他关注的对象自然也是她。白衣少女在琴音幻境里看到了些什么,他不知道,只知道她没有片刻动摇,更没有沉醉沉沦于其间,只在崖上那株孤树下静静站了会儿,便看穿了这片幻境,并且轻松破境。

  她咬破了自己的指尖,向琴音来自的天地洒落了一滴血珠。那泛着金黄色的、庄严圣洁却又无比暴烈,仿佛蕴藏着无数能量的血……轻而易举地烧融了云雾,摧毁了琴音构织的幻境,那血就是传说中的天凤真血吗?

  弹琴老者望着夜色里的山道微微动容想着,却没有说什么,整个雪老城都知道一个忌讳,绝对不要在南客公主殿下面前提到凤字。

  “生命的本征是欲望和混乱,没有绝对透明的灵魂,修道也不可能把道心修的纤尘不染,相反,她的精神世界比你想的更加复杂,她在自己的道心之外布了很多道伪装,你的琴声只触及她最浅显的数层,又如何能够打动她?连打动都做不到,又如何能够迷惑她?”

  小姑娘神情漠然说道:“其实我很好奇,像她这样伪装下去,一时圣女一时平凡,会不会将来某一天她都会忘记自己究竟是谁。”

  “若真如此,她将来会遇到极大的问题。”

  弹琴老者若有所思,轻拔琴弦,一道凝而不散的气息随着琴音而去,继续将这片山岭与真实的周园世界隔离开来

  小姑娘从来没有想过单凭琴音幻境便能困住对方,那名白衣少女用血轻易破境,但虚境犹存,要离开便必须来相见。

  来相见。

  命运的相逢,就在今夜。

  她看着夜色下的山道,面无表情说道:“凤凰这种癫物,向来最终都会自焚而死。但我一定会让她在自焚之前,先死在我的手中。”

  夜风在孤寂的山道上吹拂,祭服飘起如大氅,白衣少女看似极慢,实则极快,如鹤般翩然而至,来到暮峪的峰顶

  周园的夜空里没有星星,山下的草原深处却悬着一抹昏暗的光团,那是什么?她想着这些事情,望向崖畔坐着的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站起身来,转身说道:“你来了。”

  白衣少女怔住了。看到小姑娘的第一刻,她便猜到或者说最终确认了对手是谁,如此小年龄却如此强大,自然是那位传说着中的魔族公主殿下南客——她之所以此时如此吃惊,是因为她没有想到南客居然长这个样子。

  南客年龄约摸十岁左右,眉眼其实很清秀,稚意未褪,可以说是个很好看的小姑娘,但她两眼之间的距离稍微有些宽,乌黑而冷淡的眼瞳有些向眉心偏,眼瞳里的情绪也很木然,于是看着有些呆。

  她就像个在村子里长大的女童,每天要做的事情便是到后山去打一大筐猪草,然后吃饭睡觉等着明天天亮再去打一大筐猪草。

  是的,她就是个村里的女童,她的生活就每天打猪草。

  不知道为什么,白衣少女就这样认为,虽然她没有在乡村里生活过,更没有打过猪草,甚至都不知道猪草长什么模样,但她就这样认为。

  如果这是命运的相逢,南客肯定想过很多次,她也想过很多次。

  她以为自己看到的南客会是一只孤傲的孔雀。在所有的传说里,凤凰能够号令百鸟,就只有孔雀永远那样的冷漠高傲,孤独地飞翔在太阳照不到的地方。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南客就像一个每天打猪草的小姑娘,看着有些呆,有些木讷,有些可怜,无来由让人有些心疼,每天不停地打猪草。

  这个让她也不期然地显得有些呆怔。

  暮峪上的夜风轻轻地拂着,时间缓慢地流淌着。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有些不明所以的紧张。她觉得自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叫南客的小姑娘,于是望向了那名弹琴的老者。

  她是天命真凤,只需要一眼便能看到真实。

  她看出来那名弹琴老者是烛阴巫的长老,战力或者只在通幽境巅峰,但在精神层面上的力量却远远过这种程度,用在周园里杀害人类修行者最是适合不过,魔族军师黑袍果然不会放过任何细节。

  只是,有些可惜。

  她看着老者膝上那段古琴,看着微微起絮的琴弦,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

  那是烛阴巫部流失多年的祖传圣器——瑶琴。

  如果这把瑶琴不是用来设置幻虚二重境,而是配合南客一道来攻,说不定她真的会非常危险,甚至有可能死去。

  南客说道:“我要杀你,任何人都不能插手。”

  说话的时候,小姑娘的黑在夜风里飘舞,仿佛有草屑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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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一章 流星

  南客的神情凛然而骄傲,眼神专注而认真,看着徐有容,就像两道锋利的锥子,她说话的语并不慢,但音调没有什么起伏,显得格外漠然,明明是个小女童的模样,却给人一种居高临下俯视众生的感觉,透着强大的自信。

  人族与魔族年轻一代里最尊贵也是最强大的两种天赋血脉,终于在周园暮峪的峰顶相遇,可以说这是宿命,也可以说是彼此意愿的呈现,这场注定将会记载在史册里的战斗,开始之前,当然要有与之相应的仪式感,南客行礼,白衣少女回礼,然后开始对话。

  “你就是徐有容。”

  山顶的夜风有些大,没能听清楚那名白衣少女有没有回答是的这两个字,但……是的,她就是徐有容。

  她就是那只转世的天凤,当今大6最有前途的年轻强者,下一代的南方圣女,天海圣后最喜爱的晚辈,秋山君最爱慕尊重的师妹。而现在,她还多出了一个世人皆知的身份——国教学院院长陈长生的未婚妻。

  南客看着她打量着,细眉缓缓地挑了起来,漠然的小脸上流露出不喜与失望的神情:“那些庸碌无知之辈,经常拿你来与本殿下比较,我对你难免也有些好奇,不想今日见着,却是如此令人失望。”

  徐有容睫毛微眨,眼睛明亮,有些好奇问道:“哪里让你失望了?”

  南客举起手指着她说道:“就你现在这好奇的模样,便很令人失望,举止形容一点都不大气,像个小媳妇儿似的,个子也不高……真不知道人类究竟佩服你什么,就连我那位兄长也视你为珍宝。”

  魔族少主喜欢天凤徐有容,在整个大6都不是什么秘密,虽然那位魔族少主肯定没有见过她。有趣的是,人类虽然骂那位魔族少主骂的厉害,却并不怎么真的生气,反而有些莫名的骄傲与喜悦,而这,也正是南客所不耻的。

  被形容为小媳妇,徐有容并不生气,只觉得有些新鲜,又想着,你这个天天打猪草的乡村小丫头,又哪里像传闻里阴森可怕的南客?

  不过南客话里的有些内容,让她很不悦——南客说她个子不高。因为她的身材确实不怎么高挑,尤其是穿着宽大的白色祭服,看着便更小了些,可爱居多。

  徐有容想了想,看着南客微笑说道:“但我比你高。”

  虽然这句话是笑着说的,但她的语气非常认真。

  听到这句话,南客的神情也更加认真起来,眼神里的呆漠被愤怒取代。

  尤其是徐有容微微仰着头,显得很骄傲。

  确实值得骄傲,哪里不大气了?

  南客的视线从她的脸上向下移动,落在她的胸前,沉默片刻后,说道:“不知羞耻,也不怕玷污了你身体里的血

  徐有容微羞而笑,并不接话。

  南客更加生气,说道:“你太让我失望了,凭什么与我齐名”

  说话的时候,她的黑狂舞于夜色之中,竟把夜的黑都压了过去。

  在人类世界里,南客这个名字很陌生,只有像教宗大人、圣后娘娘这样的大人物才知道她是谁,又或者是像折袖这样经常与魔族打交道的年轻人,但在魔域里,这个名字则代表着强大与霸道。

  南客是魔君最小的几名女儿之一,但这并不是关键,因为魔君在他漫长的生命里,拥有过太多的伴侣,有籍可查的子女便有数十名之多,她的名字之所以能够在雪老城里如此可怕,最关键的原因在于,她的天赋血脉很强大,而且她是黑袍大人唯一的弟子。

  “你今年才破境通幽,我去年便已经成功,而且我年龄比你要小,所以很明显,我比你强。”南客看着徐有容面无表情说道:“来吧,让我们公平地战一场,让我证明你的弱小,让整个大6知道,我们之间,究竟谁能飞的最高。

  徐有容平静不语,作为被挑战的一方,自然流露出来某种气度与自信。

  弹琴老者始终在一旁沉默旁观,南客殿下的要求他不敢反对,看到此时,便是活了数百年的他,也觉得有些愕然,注定会惊动整个大6的这场宿命之战,怎么从开始到现在,就像是两个不省世事的小姑娘在斗气?

  当然,这不可能便是这场战斗的全貌,战斗终究要靠战来分出生死,然后见到胜负。

  暮峪峰顶,骤然风起,夜色乍乱,南客飘然而起,借风而掠,剑已在手,隔空刺向徐有容

  南客的剑表面上看不出什么特异之处,但事实上非常特异。

  这把剑非常细,但绝对不秀气,因为这把剑非常长,长的异常夸张,甚至要比山下那些古槐还要长

  南客用的剑法,也看不出什么特异之处,仿佛就是直刺而出,但因其简洁,却有着难以想象的威力。

  夜风瞬间狂暴起来,绕着崖坪出恐怖的轰鸣。

  峰顶上方约数百丈的空中,忽然出现一道明亮的弧线。

  崖下数十丈下方的深渊里,也出现了一道相对黯淡的弧线。

  那是弹琴老者用琴声构强出来的虚境边缘。

  如此高妙、即便是徐有容也不得不暂留其间的虚境,竟被她这看似简单的一剑直接用剑意逼了出来

  这是何等样霸道的剑势

  一剑隔着数百丈而起、却迎面而至

  看着这一剑,徐有容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震惊神情,也没有任何警惕的意味,反而觉得很理所当然。

  因为她知道自己有多强,那么便知道南客应该有多强,对这一剑早有心理准备。

  就在南客出剑的那瞬间,她从身后解下长弓,立于身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剑来的太快的缘故,她没有来得及从箭匣里抽出箭来,于是弓弦上空无一物。

  她两根秀气的手指并拢,温柔而坚定地拉动弓弦,然后松开。

  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却又异常简洁清楚,仿佛能够让你看到每个分解开来的画面。

  弹琴老者早已停止了拨弦的动作,崖间琴音已止。

  此时,她拨动了弓弦,于是崖间再次出现一道琴声。

  清鸣而悠长的一声……嗡

  隔着数百丈,徐有容挽弓射南客

  然而,弓弦上没有箭,怎么射?

  弦动之声刚起,夜空里便响起了一道箭鸣。

  这声箭鸣很清亮,更悠长,仿佛已经在夜空里无声无息地响了很长时间,直至此时,才给世界听见

  一道箭,自夜空深处而来,如闪电一般,射向南客的双眼之间

  这是哪里来的箭?

  这便是先前,徐有容在孤树畔,推算良久之后射出的那一箭

  都以为因为虚境的于扰,这枝箭消逝于山崖之间,谁能想到,这一箭竟一直在夜空里飞行,直至此时,才给世界看见

  孤树旁一箭,起于数刻之前,落于此时

  轰的一声巨响

  暮峪峰顶沙砾疾滚,劲气四溅,昏暗的夜色都无法遮住那些冲撞产生的空气湍流。

  坚硬的崖石表面上,出现了无数道细微的裂缝。

  那些裂缝,都来自于南客脚下。

  她的脚很小,穿着两只蛟皮靴,踩着那些向崖畔蔓延而去的裂缝,画面看着很是震撼。

  那些裂缝代表着无比恐怖的力量冲撞。

  南客没有想到这一箭,但她挡住了这一箭。

  两道清晰至极的剑意,在她的身前十字相交,将那枝来自夜空深处的箭,挡在了外面。

  箭尾高地颤抖,那两道十字相交的剑意,也随之而颤抖,崖坪上的空间,竟也随之颤抖起来,光线折射变形

  四溅的气息画面后,是南客的脸,她的神情依然漠然,眼神依然呆滞。

  啪的一声轻响,徐有容的那枝箭被震成无数粉絮,那两道霸道至极的剑意,也随之消散。

  同时消失的,还有二人之间的一道透明屏障,却不知道那是虚境,还是什么。

  这一刻,南客的裙摆轻摇,然后化作虚无。

  下一刻,她便出现在崖坪的另一处,距离徐有容近了数十丈,手里的剑直刺过去。

  然而,徐有容的度更快。

  她没有移动,而是再次举起手里的长弓,拨动了弓弦。

  这一次,弦上有箭。

  箭鸣起于夜山。

  南客裙摆再摇,身形再次虚化,瞬间出现在崖坪的另一处。

  嗖的一声。

  就在她身形出现的同一刻,徐有容的第三枝箭便射了过来。

  这一箭依然没能射中南客,只射中了夜风,然后消失在了遥远的夜空里。

  看着南客那奇诡难言的身法,徐有容的脸上,终于第一次流露出慎重的神色。

  但她挽弓射箭的度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动作还是那样的简洁而自然,自然到不像是在战斗。

  南客的身法太快。

  徐有容的箭法,却拥有与南客同等的度境界。

  如果普通人旁观这场战斗,只会看到南客在原地消失,然后下一刻在某处出现。同样,他们也无法看明白徐有容在做什么,在他们的视线里,大概只能看到夜空里的箭簇在微微颤抖,看到无数徐有容挽弓的画面,却无法看到她在做什么。

  只有把这些画面都组合起来,才能看到真实的世界。

  只属于她们的真实世界。

  而如果让陈长生看到这场战斗,他则能很轻易地看明白。

  徐有容是把圣女峰的破冰剑,当作……箭法在用

  而南客用的是整个大6最诡异难测的……耶识步

  而且她用的不是陈长生凭借难以想象的记忆力与毅力学会的简化版的耶识步,是完整版的耶识步,甚至可以说是完美版的耶识步,较诸当初在国教学院里刺杀落落的那名魔族高手,她的身法不知道要高明多少倍

  按道理来说,不是耶识族人,便没有办法学会完整版的耶识步,更不要说完美版的,但南客是皇族,所以她天然拥有魔域各族的血脉天赋,从这种意义上来说,修行从来都不是一件公平的事情。

  徐有容的境界修为都不逊于南客,极少展露在世间的箭法更是精妙无双,契合自然之理,面对着南客诡妙难言的步法,她平静不语,毫不慌张,伴着声声弦响,送出道道箭鸣,竟让南客没有办法靠近自己的身前

  但是……箭匣里的箭,数量是有限的,终有射完的那一刻。

  这是现实,而现实便意味着在某一刻肯定会生,也许就在下一刻。

  就在下一刻,徐有容的箭匣空了。

  她再也没有办法影响到南客的诡异身法。

  破空声起,南客的身影在夜色里虚实交幻,便来到她身前数丈之外。

  一声霸道至极的厉喝,从南客娇小的身躯里暴出来。

  同时暴的还有一道明亮至极的剑芒

  那道宽约数尺的剑芒,来自她紧握着的那把长剑之上。

  剑芒在夜空里画出一道圆弧,无比狂暴地斩向徐有容的身体

  这道剑芒带着霸道无双的剑势,直接封住了徐有容身周的所有方位中,竟给人一种避无可避的感觉

  暮峪峰顶夜风狂拂,剑芒明亮仿佛闪电。

  徐有容的带,被剑意所侵,悄无声息地断开,黑泻落于肩。

  如果被这道剑芒斩中,她必死无疑。

  她会如何接这一剑?

  她向着那道剑芒伸出了自己的手。

  那只手很白皙,很秀气。

  和狂暴恐怖的剑芒相比,显得那般渺小而脆弱。

  但她的神情依然那样的宁静,自信。

  隔着明亮的剑芒,她平静地看着南客的眼睛。

  她的黑在剑风里轻轻飘舞。

  一道无形的气息,从她的手散至夜色里。

  那道气息很温和,没有任何杀伤力,仿佛像是在召唤什么。

  忽然间……嗡嗡嗡嗡嗡

  暮峪峰顶四周的夜空里,忽然响起无数道凄厉至极的箭鸣

  十余枝箭破夜色而出,自四面八方而来

  这些箭都是她先前射出的箭,看似消失于夜空之中,却如在山道上射出的第一箭那般,根本未曾远离,只是在等待着她的召唤

  她向夜空里伸出了手。

  夜空里便多出了十余道流光,仿佛流星自天而降,向南客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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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二章 梧桐

  十余道流星自天而降,夜空被照耀的微显明亮,能够看清楚最前端,那些仿佛燃烧的箭簇。

  南客的脸依然漠然木讷,眼瞳却急剧地收缩起来,双手紧握着剑柄,来不及把长剑斩向徐有容,而是刺向了夜空里。

  刺向夜空是一个动作,如果静止,那也只会是一个画面,但她的这一剑,却像是向夜空里刺了无数记,同时,也是无数个静止画面的组合。

  南客高举着剑,垂直于头顶的夜空,眼睛盯着数丈外的徐有容,却有无数道剑光,在她的身周闪耀而起,变成了一道完美至极的光球。

  光球的表面有无数道细痕,那些都是剑。

  十余道箭化作的流星,轰在了那道剑间光团之上

  沉闷如雷般的巨响在暮峪峰顶不停中炸开

  南客那双蛟皮靴下的坚硬崖石表面,再次出现无数道裂缝,而且比先前要更加深。

  那些箭被她的剑尽数挡下,震飞而走,但这一次却没有再次消逝于夜色之中,而是如有灵性一般,伴着清亮的箭鸣再次袭来

  十余道箭化作了满天箭雨,接连不断地轰向南客

  啪啪啪啪,峰顶响起无比密集的声音。

  那些声音是金属撞击的清脆鸣响,是锋利与坚硬刮弄的令人耳酸的异响。

  崖顶出现无数火星,甚至是线状的火花,那些都是箭与剑相交的结果。

  但没有一道箭能够接近南客的身体,就连那些须臾即逝、飘渺不定的火花,都无法飘进她的剑组成的光球之中。

  峰顶地面上,到处都是箭刻出来的痕迹,或深或浅,密密麻麻,仿佛暴雨在沙面上留下的痕迹。

  她盯着剑光外的徐有容,高举着长剑,似乎根本没有动。

  但每一瞬间,她便出了无数道剑。

  从徐有容处望过去,那些细长的剑影,在南客的身后,变成了一道扇形。

  仿佛孔雀开屏。

  看着暮峪峰顶火花四溅,听着那些细碎的声音,弹琴老者动容无言。

  此时南客的精神尽在长剑之间,徐有容的神识再如何强大,在控制漫天箭雨之外,也很难再起攻击,局面似乎僵持住了。

  令弹琴老者真正动容的,是南客的长剑开出来的屏。

  直到此时,他才知道,原来公主殿下居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果然不愧是魔族皇族年轻一代里的最强者。

  修到聚星境的修行者,有一个最大的不同,便是他们拥有自己的领域——那是属于他们自己的世界,名为星域。

  在星域里,没有人能伤害到他们,除非对手在境界上拥有压倒性的实力优势,强行击破。

  在魔族里有类似的说法,但皇族的强者们拥有的自我领域并不叫星域,而被称为月环。

  南客因为年龄的缘故,实力境界尚有不足,没有办法召唤出完整的月环,但她竟用完美至极、没有一点漏洞的剑法,完美地补足了境界上的残缺。

  那道盛开于暮峪峰顶的剑屏,便是她的月环

  至此,弹琴老者终于不再担心这场战斗。

  因为就算徐有容的血脉天赋再强,依然要受限于自身的境界,那么只要她还停留在通幽境内,那么她便永远无法伤害到南客。

  这意味着,这场生在周园里的战斗,南客立于不败之地

  弹琴老者震撼想着,军师大人必然是知晓此事,才会把杀死徐有容的重任,毫不犹豫地交给了殿下。

  大人果然算无遗策。

  弹琴老者不再担心,但他忘记了一件事情,不败不等于胜利。

  面对着用剑法模拟月环的南客,徐有容的表现堪称完美,这里说的完美是指绝对的完美。

  无论是漫天箭雨落下的频率,还是每一道箭光的角度,都非常完美。

  南客展开剑屏,也只能支撑,而无法找到任何机会反击。

  对于骄傲的她而言,这是不能接受的事实。

  她来到周园的目的,就是要击败徐有容,杀死徐有容。

  清鸣不停,箭雨不止,崖顶的火花持续不断地闪耀着,更外围的夜色里,那些流光就像是伤痕一般,随时间渐渐隐去,转瞬间,却又多了很多痕迹。

  难听至极的摩擦声与恐怖至极的撞击声,回荡在南客的耳边。

  她盯着徐有容,神情木然,呆滞的眼神渐渐变得锋利起来。

  忽然间,她闭上眼睛,带着几丝疯狂意味,大喊了一声

  “啊”

  伴着这声呐喊,她身周的剑光变得更加明亮,剑势陡然再涨三分

  啪啪啪啪一阵乱响,她的身影骤然一虚,然后再实,便从自己的剑屏里穿了出来,一剑直刺徐有容

  她竟是不顾漫天箭雨,将全身修为凝作一剑,便要斩徐有容于剑下

  就算她这一剑斩实,那些流光般的箭,也必然会刺进她的身体,这场战斗,竟如此之快便来到了最凶险的时刻

  弹琴老者神情骤变,霍然从琴畔站起身来。

  以魔族公主之尊,舍生忘死的一剑,该有如何强大的威力?

  南客的这一道剑,有两道清光。

  两道剑光相交,斩向徐有容的面门

  弹琴老者脸色微白,震撼喊道:“南十字剑”

  在人类的世界里看不到魔族的月亮。

  在魔域里,能够看到人类头顶的星空,但因为位置或者别的什么的缘故,魔族眼中的星空并不是满天繁星,而是两条像银河一般的星带。

  那两条星河在夜空里相交,就像一个十字。

  相对雪老城,星空在南方,所以魔族称之为南十字。

  南客这时候斩向徐有容的这一剑,分作两道星光,正是在魔域极为著名的南十字剑。

  弹琴老者更知道,南客殿下的那把长剑,便是著名的南十字剑。

  一剑乃剑法,一剑乃剑身。

  南客,用南十字剑施南十字剑

  强大的剑意破空而起,尚未来到徐有容的身前,只听得极远处的夜空里,响起无数声细碎的破裂声

  弹琴老者微白的面容上闪过一丝痛楚,身体摇晃。

  那是虚境破碎的声音。

  紧接着,暮峪脚下遥远的草原深处,那团奇异的悬光也开始闪耀起来,投向此间的光线有些轻微的变形,那证明了空间正在扭曲。

  南客的这一剑……已经达到了周园规则允许的峰值,甚至已经快越过那道界线

  十余道箭化作的流光,在夜色里高穿刺,以至于肉眼望去,仿佛一片磅礴的箭雨。

  南客解开月环,将剑屏化为一剑,便等于把自己坦露在了这片恐怖的箭雨之中。

  如果徐有容能够接下她这道恐怖的南十字剑,那么接下来,便轮到南客面临极大的危险。

  问题在于,这道南十字剑的威力如此恐怖,南客手中的南十字剑亦是魔域威名赫赫的兵器,如果在人类世界里,完全有资格排进百器榜中。

  徐有容的手中只有一把木弓,如何能够接得住?

  一声琴音,原来弦断。

  弓弦从尾部断开,像花蕊一般卷曲而起,落在了徐有容的手腕上。

  她握着弓身插进身前的崖石里。

  啪的一声闷响,崖石骤碎,长弓入地,迎夜风而飘摇,仿佛变成一株树。

  轰的一声巨响

  威力无比恐怖的南十字剑,斩在了长弓之上

  这把弓很长,所以感觉并不是太结实,而且明显是木制的,然而却挡住了这道剑

  只有光滑崖石的峰顶,这株树必然是孤单的,就像先前她在山道上看见的那株树。

  山道是幻境,她看见的那株树,本就是她想看见的树。

  她当时在山道上看到的那株树是梧桐树。

  此时这把长弓,同样是梧桐。

  这把弓,本就是百器榜上的神兵

  梧桐,圣女峰的强大法器,在百器榜中,排名三十一和三十二

  为什么一件法器有两个排名?因为梧桐并不是一件法器,而是两件。

  在夜空里呼啸攻击的的那些箭,便是梧桐树飘落的叶,名为梧箭。

  此时她手中握着的长弓,便是梧桐树坚挺的树于,名为孤桐。

  梧箭与孤桐。

  吾的剑,孤的桐。

  这是一件王者之器,非圣人或帝王,不能用之。

  但徐有容可以用,甚至只有她,才有能力把这件法器挥出最大的威力。

  就像为什么在山道上,她看见的那株孤伶伶的树是梧桐一个道理。

  她是凤凰,栖于梧桐。

  她是天生的王者。

  清光如海浪砸上礁石一般散开,四处飞溅。

  两道强大气息的冲撞,照亮了暮峪的峰顶,也照亮了她们彼此的眼睛。

  徐有容看着南客,神情宁静,不言而自强大。

  孤桐挡住了南十字剑,梧箭何在?

  夜色中破空之声大作,无数箭雨向南客落下。

  南客的剑,与徐有容的长弓对抗着,如何避开这片箭雨?就像先前说过的那样,她未能一剑结束这场战斗,便轮到她面对绝对的危险。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画面出现了。

  南客握着剑柄的双手交错分开,一剑敌住徐有容的长弓,另一手挥剑而出,剑屏再生,将那十余枝梧箭尽数格开

  南十字剑,原来是两把剑

  就像梧桐是两件法器一样

  暮峪峰顶,今夜流光溢彩,清鸣不断。

  这是一场难以想象的战斗,要论激烈程度,肯定比不上周园外那场百年难遇的惊天伏杀之局,却更加令人痴迷。

  就像传闻中那样,无论修为境界还是心志,她们都极为相近,就连兵器与法门,竟也如此相似。就像想象中那样,她们终于相遇,然后战斗,凤凰与孔雀,梧桐与南十字剑,谁会获得最后的胜利?

  ——如果有命运,那么她们就是宿命的对手,任何看到今夜这场战斗的人,都会坚信不疑。

  如果这场战斗没有人看到,那会是整个大6的遗憾。

  好在,这场战斗有位旁观者。

  弹琴老者脸上的每根皱纹都在抒着震撼与赞美。

  不止是对南客的,也是对徐有容的。

  他没有见过如此强大的血脉天赋与战斗能力。

  更不要说她们还如此的年轻。

  梧箭遇着剑屏,南十字剑遇着孤桐,现在悬崖上的战局再次进入僵持阶段,就要看谁能够撑到最后。

  弹琴老者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赞美着站起身来。

  公平的战斗?就像魔族从来不相信人类的眼泪一样,那是很虚伪的词汇,没有任何意义。

  然而南客此时看了他一眼,虽然只是余光,依然寒冷胜雪。

  魔族从来不信奉什么公平正义,但她信奉骄傲。

  于是,弹琴老者收回了脚步。

  暮峪峰顶始终明亮一片,那来自于箭与剑的摩擦带出的火花,来自于剑与弓之间的气息对撞形成的流光。

  在火花与流光之间,徐有容普通清秀的脸上,光泽越来越亮,越来越平静,那代表着自信。

  一道堂堂正正的气息,从她的白色祭服上散出来,无比光明。

  南客的眼神依然有些呆,却越来越厉,因为越来越专注,越来越寒冷。

  忽然间,她的唇间迸出一道清啸

  那声音有些稚嫩,却无比骄傲,象征着不羁与高傲。

  那是一只在沼泽深处独自静立的孔雀,看着向远方飞去的百鸟投以轻蔑的一眼。

  无声无息间,一道鲜血从她的双手间流出来,涂满了南十字剑的剑柄

  她流出来的血,不是红色的,因为她不是人类,但也不是普通魔族血液的绿色,她的血异彩纷呈,斑澜无比

  这血不恶心,相反有一种很妖异的美丽。

  那道血仿佛很冷,就像是流动的冰一般,缓缓地覆盖了南客的手与剑柄,然后开始燃烧,然而那火焰竟似乎也是冷的

  冰一般的火苗,在南十字剑上猛烈地燃烧起来

  只是瞬间,梧桐弓身上便覆上了一层冰雪,片刻后,竟是生出了数道冰刺

  弓身与崖面相连的地方,剧烈地颤抖起来,带出了数道裂缝,竟似乎有承受不住的迹象

  这就是越鸟的真血吗?徐有容默然想着。

  然后,她的眉尖微微皱起。

  不是警惕不安,更不是恐惧,而是提前开始怕痛。

  流血,真的有些痛。

  她不喜欢痛,所以她不喜欢这种战斗方式。

  但南客既然已经向她出了邀请,她没有办法拒绝,因为她更不喜欢失败和死亡。

  因为痛楚,她的眉尖蹙的越来越紧,看着有些可怜,她的眼睛却越来越亮,神情越来越平静。

  一道鲜血从她指间缓缓流出,淌到她紧握着的弓身上。

  那道血是红色的,因为她是人类,然而与夜风接触一瞬后,那血便变成了金色。

  那血仿佛是流动的黄金,无比庄严,无比圣洁,里面仿佛蕴藏着无穷无尽的能量与温度。

  梧桐长弓,就这样燃烧了起来。

  那些冰霜与雪刺,瞬间净化成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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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三章 血战到底

  孔雀名南客,又名越鸟,描述天赋血脉时一般用后者。

  南客的身体里流淌着的,便是越鸟的真血。这种血寒冷透骨,遇风而成冰霜,较诸西北雪山派的功法不知道要天然强大多数倍,除了玄霜巨龙的血,世间再难寻觅如此至寒的物质,而越鸟之血更可怕的地方在于,这种血有剧毒,即便是最强大的妖兽也无法抵抗。

  斑澜色的血水从南客的手腕流到剑柄上,再染上梧桐长弓,如果是一般的人早在先前那一刻便死了,但徐有容没有,她没有被南客的血冻成冰雕,也没有感染血里的那些毒素,因为她是天凤转世,她的身体里流淌着天凤的真血,她的血拥有无穷光热,可以燃烧一切。

  暮峪峰顶的战斗来到了最后的阶段,徐有容和南客终于开始了天赋血脉之间的较量,在前面的战斗里,她们已经证明,无论修为境界、意志神识的强度还是剑招箭法方面,水准都几乎完全相同,那么就看谁的血能够燃烧这个世界或是冰冻这个世界吧。

  在魔域在人类的世界以及红河畔的白帝城里,无数传说中,凤凰都是百鸟之王,按道理来说,徐有容在这场天赋血脉的较量中似乎必然会取得最后的胜利,然而不要忘记,在那无数传说里,总有一只骄傲冷漠地看着百鸟世界的孔雀,那只孔雀从来不听从凤凰的旨意。

  如果凤凰真的能够轻易胜过孔雀,孔雀如何敢不听命,还能拥有自己的冷傲与自由?这说明了一个很浅显的事实,孔雀与凤凰之间最大的差距是气质和世界观不同带来的选择不同,而血脉的强大程度其实很接近。

  徐有容和南客的血继续流淌,染遍涂抹了剑柄与剑身还有弓身,然后落在了二人之间的崖面上,那些坚硬的石头也迅猛地燃烧起来。

  整个暮峪峰顶都开始燃烧,无论是金黄色的光明的圣火,还是斑澜的幽暗的寒冷的冰火,都是真正的火焰,仿佛能够把灵魂都烤焦。

  两道无比强大的气息,随着两种高贵而冷傲的血脉对抗而不断提升,弹琴老者布置的虚境再也无法支撑,伴着无数密集的噼啪碎响,变成了无数片透明的琉璃,然后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一道光浪从徐有容和南客的身间,向着四面八方散去,瞬间便到了数百里外夜色里的暮峪山岭被照亮的有若白昼,峰前那片广阔的草原陡然明亮了起来,尤其是外围,那些野草仿佛也开始真正的燃烧,草原深处那些细碎而阴森可怕的声音骤然消失,无数隐身其间的强大妖兽,感知到了这来自峰顶的这道光浪里蕴藏着的两道无比高贵强大的气息,不敢有任何妄动。

  “真的很了不起。”刘小婉望着暮峪方向震撼说道。

  这对魔将夫妇在草原外围防止折袖和七间逃出来,用过晚饭之后正在洗碗,没有想到远处的峰顶正在生如此可怕的一场战斗。

  腾小明把碗放进筐中,问道:“我们是不是应该过去帮忙?”

  以他们的神识强度,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暮峪峰顶那场战斗的激烈程度,那抹来自天凤真血的金黄色火焰,实在是太过明亮。

  “来不及。”刘小婉摇头说道:“而且殿下不会喜欢我们多此一举,军师大人既然说徐有容死定了,那么她便必然死定了。”

  把暮峪峰顶及那道孤清山道与周园世界隔绝开的虚境破了,飘飞在极高夜空里的黑龙,这才第一次真正看到下面的景象。她这才知道原来徐有容早就已经离开,那场宿命的战斗已经开始。

  此时周园里有很多人已经注意到暮峪峰顶的这场战斗,虽然看不清楚细节,不知道是谁在与谁战,但峰顶那片狂暴燃烧着的火以及火焰里隐隐传出来的恐怖强大气息,足以令他们动容而震撼。

  黑龙没有。她俯视着峰间那两名少女,竖眸里的神情很冷漠淡然,甚至隐隐有些不屑,如果她现在不是一缕离魂,而是真身前来,不要说峰顶二女战的如此激烈热闹,她随便吐口龙息,只怕那片火便会熄灭。

  “小小世界,两只小鸟玩火,蚂蚁缘槐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

  她微嘲想着这些辞句,但下一刻忽然现,暮峪峰顶燃烧的那些血与火,流露出来的气息竟让她都有些警惕……原来,那两个少女不是普通的小鸟,如果她们的血脉完全觉醒,和她竟是同一个等级的。

  暮峪峰顶,两道高贵但气息绝然不同的鲜血混在了一起,两道明亮幽暗不定的火焰也混在了一起,所谓血火交融,便是如此。越过重重火焰与剑弓之上的光面,徐有容和南客的视线相遇,精神世界隐隐相通。

  只是瞬间,徐有容便看到了很多画面,那是雪老城里的画面,魔宫里的画面,以及那个像打猪草的女童成长里的幕幕画面。

  相反,南客看到的画面却很少,只看到了东御神将府外那座小石桥,桥下的柳絮,以及青曜十三司的校园。

  南客未作任何掩饰,她冷漠而孤傲,不惮于被任何人、哪怕是徐有容这样的对手看到自己的真实内心,而不知为何,理应更加光明的徐有容却在这些年的修行里,有意无意地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之外蒙了很多道纱。

  “凤凰果然是最虚伪的生物,要成为腐朽王座上的主宰,就要像你这样小家子气地活着吗?那还不如于脆去死。

  南客看着她的眼睛,在相通的精神世界里冷漠说道。

  徐有容没有接话,平静问道:“你想与我同归于尽吗?”

  南客神情漠然说道:“我不怕死,你怕死,所以如果一起去死,先死的肯定是你。”

  徐有容微微挑眉,她不喜欢这种战斗的方式,也不喜欢南客说话的方式,她认为生死是值得敬畏的对象,不应该如此轻慢地提及。

  南客盯着她说道:“你们人类总相信那句废话:能力越强,责任越重,既然如此,你就越不敢去死,因为你的肩上还有很多责任。”

  徐有容平静问道:“那你呢?身为魔族公主,难道不需要背负责任?”

  南客眼神漠然说道:“我有数十名兄弟姐妹,我需要背负的责任极少,除了自己的渴望和老师的期望。”

  徐有容沉默片刻后说道:“你的父亲知道这件事情吗?如果你今天死在周园里,你老师和你父亲之间会不会生什么事情?”

  很简单的对话,说的是生死与责任,却没有辩什么道理,只是想让对方知道自己是如何的不怕死,而对方必然应该有怕死的理由。

  这番对话生在相通的精神世界里,攻击的也是精神。

  很明显,徐有容这段经过思考之后的话语,没有取得任何意想中的效果,南客神情依然漠然,对自己的生死和魔族的将来毫不在意。

  “神族需要的是强大的后代与胜利的荣耀,只要我能够杀死你,证明神族的血脉永远是最高贵的,父皇他又怎么会悲伤失望?他只会高兴地做几长诗刻在我的墓碑上。”

  说完这句话,南客向前踏了一步,漠然的眼神无比坚定,握着剑柄的双手间,血流出的度陡然加快。

  随着她踏出这一步,数百丈外的山崖某处出现了一道裂缝,一块数丈方圆的崖石向深渊里崩落。

  南十字剑更加明亮,一道在她身前,仿佛真正的星河,一道在她身后,如孔雀开屏,挡住四面八方袭来的箭雨。

  寒冷而斑澜的血,化作无数的火焰,在崖上猛烈地燃烧着。她的神情依旧漠然,仿佛感觉不到痛,也没有任何对死亡的恐惧。

  她看着徐有容的眼睛,在精神世界里最后说道:“你确实很强,要杀你,当然要多流些血。”

  徐有容的神情依然宁静,看不到一丝疲惫,但连续两天两夜不眠不休,奔波于山野间用圣光救伤,她其实已经很疲惫。

  怎样才能战胜已然疯狂的南客?

  只能以血换血。

  意念微动,她握着长弓的手掌间,鲜血仿佛泉水一般汨汨流出。圣洁的金色火焰猛烈地燃烧,让急剧寒冷的崖顶重新温暖起来。

  那道圣洁而强大的气息,从她的身躯里源源不断地释放出来。

  两道强大的气息对冲着,从暮峪峰顶向着夜穹冲去。

  只听得遥远的某处传来啪的一声轻响,夜空深处一片仿佛透明的曲面,忽然间出现一道裂痕,然后有一道流星坠落。

  这里是周园,那道流星应该也不是真的流星,但也不是梧箭。那道流星坠落在暮峪周边某处,只闻得轰的一声巨响,整座山岭都开始摇撼起来——暮峪侧面的一片山崖完全塌了。

  徐有容和南客看着彼此,没有理会。

  她们的鲜血不停地流淌,气息不断地提升。

  夜空里响起越来越多噼啪碎响,生出越来越多的流星,向着暮峪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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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四章 凤殒

  周园的空间壁垒开始出现崩碎的征兆。

  这是这场战斗必然会带来的影响。徐有容和南客,她们的血脉本源太过强大,此时燃烧生命摧到极致,释放出来的气息早已越了通幽境巅峰,达到了周园规则允许的上限。

  当然,周园不会毁灭,因为负责维持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会直接毁灭所有的威胁,也就是徐有容和南客的存在。

  周园世界所使用的武器,便是那些碎裂的空间壁垒残片。

  那些空间壁垒残片,离开夜空,化作流星,轰向暮峪峰顶

  如果徐有容和南客不停止战斗,继续提升自己的气息,那么她们肯定会死,会随着这座暮峪一道,被无数颗流星变成粉末

  她们会死。

  南客很清楚这一点,先前她向徐有容刺出那道南十字剑时,便已经造成周园里的空间开始扭曲,这让她最终确认周园世界能够容纳的极限是什么。她要做的事情,就是把自己的实力境界提升至极限,逼着徐有容同时提升至极限,然后越周园能够容纳的极限

  这就是她的战法。

  这代表着她绝然的战意

  为什么她的老师,那位算无遗策的魔族军师黑袍,会把杀死徐有容的重任交付给她?就是因为黑袍非常清楚她愿意与徐有容一道去死。

  她的命运因为徐有容而确定,那么她便邀请对方一起走向命运的终点,欢欣愉悦,因为这代表着她也可以确定对方的命运。

  所以,徐有容今夜在周园里便一定会死。虽然人类少女肯定不想接受,但没有办法。如果她继续燃烧天凤真血,周园的世界便会降下无数道流星,带来死亡,如果她停止,便会更快被南客杀死。

  这是一场宿命的战斗,这是一场无法逃避的战斗,战斗的结局已经提前注定,是那样的悲伤而令人心生惘然。

  似乎没有谁能够改变这一切了。

  但暮峪峰顶,一直都有位旁观者。

  弹琴老者沉默无言,观战到了此时,终于没有办法再忍下去。

  他非常确定,南客殿下的战法肯定得到了黑袍大人的同意,但他同时更加确定,这件事情魔君陛下毫不知情。

  他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南客殿下在自己眼前死去,因为他不想事后承受魔君的万丈怒火,更不想在雪老城里艰难生存至今的部落遗族,被魔君的怒火打进深渊里,永世沉沦无法翻身。

  于是他的手指落在了琴弦上,非常认真严肃地拨出了一个音。

  听着这声琴音,南客漠然的眼神里闪过一抹怒意,片刻后,才渐渐回复寻常漠然——她与徐有容之间的这场战斗,不容他人插手。但此时她的所有精神与意志,都在徐有容处,没有办法阻止那名弹琴老者来帮助自己。

  改变不了的事情,就只能接受。

  让她平静的是,今夜还有件改变不了的事情,那就是徐有容一定会死。

  琴声淙淙响起,很温和,然后却暗含杀机。

  琴声入耳,徐有容脸色更加雪白,识海里掀起无数惊涛骇浪,竟险些无法握住孤桐长弓,让南客的剑锋斩到自己的身上。

  那名来自烛阴巫部落的长老,精神力的攻击非常强大可怕,她的心神要用来对抗更加可怕的南客,竟被一击重伤

  一道鲜血从她的唇角缓缓淌下。

  与她握着长弓的手指溢出的鲜血不同,这道血不是来自于她的意志,并不是主动地燃烧生命,而受伤的后果。

  她的眼神依然宁静,神情依然专注,静静看着南客,看都没有看那名弹琴老者一眼,左手破夜风而起,向着夜色里落下。

  不是隔空也能伤敌于无形的神奇道术,她只是把手拍向了夜色里。

  夜色里什么都没有,她拍什么?

  下一刻,夜色里忽然多了一张黑色的方盘。那张黑色方盘静静悬浮在她身旁的空中,仿佛一直都在这里,只不过没有人注意到。

  这是徐有容的命星盘。

  她的左手落在了命星盘的正中央。

  没有手指轻拨,这样时刻,没有时间去推演去计算自己的命运究竟什么。

  她要做的事情,能做的事情,只能是试图掌握自己的命运。

  她把自己默默积蓄了很长时间、准备觅机给南客致命一击的雄浑真元,尽数通过这一拍,灌进了命星盘中

  一声沉闷的声响

  这声响很像是铜锣,更像是破锣,声音并不好听,有些沉闷。

  但依然响亮。

  这是命星盘出的声音。

  这是命运出的强音。

  峰顶劲风狂吹,命星盘闪耀光芒,那些除了她自己根本无人能够看懂的星轨命线疾地转动起来,变成无数道令人眼晕的光丝。

  淙淙如流水的琴声,直接被这记破锣声打断。

  古琴上数根琴弦啪啪断开。

  弹琴老者脸色苍白,如遭重击,连连吐血。

  将命运拍乱,将强敌重伤,徐有容这一记看似轻描淡写,实际上强大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但为此她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南客稚声再起,南十字剑再近三分

  徐有容握着孤桐长弓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神依然宁静,却不再如先前那般明亮,显得有些黯淡。

  最触目惊心的是,她唇角溢出的鲜血变得越来越多。

  弹琴老者催动雄浑至极的神识,强行压制住识海里受的重创,把经脉里狂暴的真元瞬间平伏,不顾伤势,伴着一声长啸,再次出手

  他从古琴畔飘离,双手直落徐有容的头顶,夜色里,只见他的十指泛着幽幽的白光,竟似像是没有了血肉,只剩下白骨一般。

  徐有容的左手拍击命星盘出那声强音后,顺势握住了命星盘的一角。

  她不知道这名巫族长老的双手有什么古怪,想来肯定也有剧毒。她想也未想,手腕一翻,握着命星盘便向对方迎面砸了下去。

  这一记砸看似简单,就像是小孩子打架,但其实非常不简单。

  这是天道院的临光剑,最后一式。

  天道院的临光剑以快犀利著称,而这最后一式则是快到难以想象的程度,唯因其快,所以观之简单至极。

  徐有容的临光剑,要比天道院任何一名学生都要学的更好。

  她的这一拍比天道院任何学生的最后一式临光剑都要快。

  快到弹琴老者也没能避开。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弹琴老者没能避开,直接用双手与她手里的命星盘直接对上,瞬间指断骨裂,连退十余丈,呕血不止

  徐有容同样受到了这次撞击的反震,眼神变得更加黯淡。

  南客的眼神依然那般木讷漠然,但却前所未有的明亮起来。

  弹琴老者一招惨败,但给她争取到今夜最好的机会。

  清稚的啸声再次响彻山崖。

  南客的身形骤然虚化,剑屏收敛,理也不理那十余枝梧箭,双手相合,将南十字剑合为一体,刺向徐有容

  嗖嗖嗖嗖,梧箭破夜空而至

  噗噗噗噗,十余枝箭尽深射进她的身体

  南客神情不变,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痛楚。

  两道明亮至极的剑光,仿佛两道星河,斩向徐有容的面门。

  摩擦声响起,那是桐弓底端破开崖石的声音。

  最终,桐弓没能抵御住南十字剑的威力,离开了地面

  离开地面的长弓,就像是没有根的梧桐树,瞬间微现萎态。

  明亮的剑光破弓而入,斩在徐有容的左胸,暴出一道鲜血

  纵然已经到了这样的紧急关头,徐有容的眼神依然宁静,手腕一翻,横执长弓将南客的剑格开,飘然向后急掠。白色祭服在夜风里展开,上面染着鲜血,仿佛受伤的白鹤,依然清逸脱尘。

  南客哪里会给她离开的机会,随之前掠,便如影子一般。

  桐弓与南十字剑相交,在夜空里斩出无数道湍流

  南客浑身是血,眼睛却更加明亮,双手离开剑柄,闪电般向前探出

  她的指尖泛着幽幽的绿芒

  孔雀有一枝尾羽,世间最毒,最锋利,最快。

  这便是孔雀翎,真正的孔雀翎

  南客的十指插进了徐有容的双肩,深刻入骨

  鲜血四溅,金色的光明却仿佛多了很多黑色的斑痕

  痛,好痛,真的很痛。

  徐有容从来没有这般痛过。

  所以她很生气,前所未有的生气。

  白色祭服伴着嘶啦声响,碎成无数碎片。

  无数道金光,随着她手指的方向,击打在了南客的身上。

  沉闷的撞击声,密集地响起。

  南客的身上出现了无数道指洞,斑澜的鲜血不停喷涌

  孔雀有翎。

  凤凰有羽。

  这便是徐有容的万道羽

  所有的修为都施展了。

  所有的神器魔兵都用了。

  所有的保命本领都用了。

  所有的真元都消耗了。

  所有的血都快流尽了。

  这场战斗是这样的惨烈,这样的绝然。

  暮峪峰顶一片安静,崖间烟尘渐敛,那些洒落的鲜血却还在燃烧着,炽烈的高温与寒冷不停交融消弥,明亮至极

  徐有容站在崖畔,脸色微白,衣上血点斑斑。

  南客看着更惨,浑身都是伤口,血水不停地流着。

  但她胜了。

  一声清啸,在暮峪峰顶连绵不绝响起

  她的声音是那样的稚嫩,却又是那般的冷酷。

  这声清啸寒冷骄傲霸道最后竟给人一种癫狂的感觉

  虽然有些遗憾,但胜利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虽然有强者帮助,但死亡才是胜负最公平的裁判。

  她和徐有容都已经油尽灯枯,但下一刻,徐有容便会死去。

  今夜,她终于战胜了宿命的对手。

  这意味着她战胜了自己的命运。

  越鸟之啸,渐渐变低,然后停止。

  南客回复先前那般漠然的模样,木讷说道:“我的血在你的身体里,你的身后是万丈深渊,所以你死定了。”

  徐有容站在崖畔,夜风轻拂脸畔的丝。

  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是在想应该用怎样的姿式来迎接死亡吗?

  “请把这份荣耀赐予我。”

  南客看着她认真说道。

  徐有容抬头望向她,眼中出现一抹解脱与戏弄的意味,像看透世事,可以平静迎接死亡的老人,又像是调皮的小女孩。

  “为什么要让你高兴呢?”

  她微笑着说完这句话,转身走进悬崖里的夜色中。

  看着空无一人的崖畔,南客的眼里出现了一抹惘然,愣愣说道:“你是个白痴吗?以为自己真是凤凰?”

  徐有容是天凤转世,并不是真正的凤凰。

  她没有双翼,也没有到修行到从圣境界,自然不能自由飞翔。

  她走进悬崖里的夜中,自然要坠进死亡的深渊。

  一片安静,无论是崖上还是别处。

  徐有容……天凤转世,即便在最近这十余年野花盛开的年代,都是毫无疑问最美丽的那朵鲜花,被人类视为将来的领袖,被魔族视为将来最大威胁的少女就这样在周园里安安静静地死了吗?

  南客走到崖畔,看着下方漆黑的深渊,默然想着,就算死也不肯死在自己的手里,这算是你最后的骄傲还是回归真我?

  黑龙在云端沉默无言,她不喜欢人类,大概就陈长生是个例外……尤其在周园里感知到父亲的英魂讲述的那段往事之后,她对人类强者更是充满了敌意,自然也包括徐有容这个有可能成为最强者的人类少女。按道理来说,她不应该对徐有容的死亡有任何同情和悲伤的感觉,而且她记得很清楚,陈长生说过很多次,他并不喜欢这个未婚妻,可为什么她还是觉得有些惘然,甚至有些不安,如果让陈长生知道自己亲眼止睹了徐有容死亡的画面,却没有做任何事情,会不会怪自己?

  徐有容在死亡的深渊里坠落,双眼紧闭着,耳畔的风声是那样的遥远,鲜血再次从唇角溢出,遇着夜风便开始燃烧,变成一串明亮的火浆向后方飘去,却只能照亮身边很小的地方,不足以照亮前路。

  地面越来越近了吧?死亡也越来越近,只是周园里的这座山怎么如此之高,究竟要落多久,才会获得最后的安宁

  不,死亡是终结,并不是安宁,那不是她修道追寻的彼岸星海

  她从崖畔跃出,并不是去投奔死亡,只是不想死在那个打猪草的小姑娘手里

  只是怎么才能不死呢?

  她闭着眼睛,想着这个问题,又哪里能有答案。

  她坠落的越来越快,风越来越疾。

  于是她越想越觉得寒冷,惘然无助。

  忽然,她想起多年前离开京都的时候,圣后娘娘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凤凰儿,怕疼可以,但不要怕死,尤其……是你。”

  然后,她的眼睛睁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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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五章凤鸣

  阴影覆盖着周园内外。

  深夜的雪原,夜空里只有无数雪花,看不到星星,却能清晰地看到,那片从雪老城延伸出来的阴影。

  那片阴影比黑夜还要更黑,比死亡还要加寒冷,代表着魔君的意志,无论那道穿行于其间的剑光再如何耀眼,也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破开。

  不过那道剑光已经足够强大,甚至已经拥有与那片阴影相对抗的能力,剑光无法斩开阴影,却能轻松地斩落别的很多事物。

  比如恐怖的第三魔将的臂膀,以及第七魔将的咽喉。

  第七魔将捂着咽喉,像一座山般,缓缓倾塌。

  那道剑光再次归来,进入鞘中,收敛气息。

  然而无论是将死的第七魔将,还是别的魔族强者,都没有因为这幕画面而有任何情绪变化,这场必死的杀局充满了令人生畏的淡漠意味。

  苏离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右手握着剑柄,黑已然披散在肩,随着夜里的寒风,轻轻飘舞,如魔如神。

  黑袍的目光穿透深幽的海洋,落在他的身上,淡然说道:“你的女儿就要死了,你也马上就要死了,这会是怎样的感觉?”

  这句话毫无疑问是心理攻势,甚至可以说是很粗陋、简单的心理攻势,但简单不代表没有力量,黑袍就是要用这句话破他的心境。

  苏离抬起头来,看着黑袍平静说道:“既然是要杀我,为何非要让这些家伙轮流来战?往火堆里不停添柴,只会不停被烧成灰烬。”

  “只要添的柴足够多,总有一刻会把火堆压熄。”黑袍淡然说道:“这种战法或者会付出更多的代价,但可以保证你一定会死。”

  苏离默然,因为他知道黑袍说的是对的。

  来自雪老城的那片阴影隔绝了他与人类世界之间的联系,而且魔族还有很多真正的强者没有出手,比如那位传奇的魔帅,比如黑袍始终只是静静坐着。为了杀死离山小师叔,魔族做了很周密的安排。

  这个安排涉及周园内外以及遥远的南方大6。

  无论白帝城或是人类世界里的那些强者有什么对策,都已经来不及了,魔君的威压在准备着,雪老城里的魔族元老会也在等待着。

  这种杀法是磨杀,黑袍要用足够数量的魔族强者,生生磨掉苏离的剑意与气势,就这样简单甚至有些枯躁地杀死对方。

  因为只有这种方法才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你是大战之后人类世界最夺目的一颗星辰,你已经给这片大6带来过太多意外,而你知道我最不喜欢意外。”

  黑袍看着他说道。

  苏离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不,我不会死。”

  黑袍的声音微微扬起,显得有些感兴趣,问道:“噢?为什么呢?”

  苏离看着他平静说道:“没有道理,也没有原因,我就是认为自己不会死,同样,我相信丫头,还有那些代表人类将来的孩子也都不会死。”

  黑袍说道:“我很欣赏你临死前还有保有如此没有道理的自信。”

  苏离再次笑了起来,眼瞳里映着雪空,仿佛将要燃烧。

  可以怕疼,但不能怕死,尤其是你……为什么?难道死亡还不如疼痛可怕阴森?而且为什么要说尤其二字?为什么自己不能怕死?

  在向死亡深渊坠落的过程里,徐有容想着这句话以及由此散开来的很多事情,忽然间明白了一些道理,于是她睁开了眼睛。

  为什么她最不能怕死?因为她是凤凰,她的命运注定了,就是要不停地在死亡与痛苦之间淬炼自己的灵魂,直至某朝某刻,她能够宁静地迎接死亡,这样才能迎来真正的新生

  这就是向死而生的意思吗?娘娘,你就是要告诉我这一点吗?只是瞬间,徐有容觉得眼前无尽的深渊忽然间变得光明起来。

  此时的她身受重伤,真元枯竭,剧毒正在侵蚀着她的身体与精神,然而她明悟到的道理,却让她前所未有的平静下来。

  不停地坠落,崖间的风拂着唇角的血像火线一般后掠。

  她的眼中也有无数珍珠般的光点生出。

  向着深渊底而去,她平静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平静是一种无畏的态度,但不是无知,她感知着死亡的阴森寒冷,体会着死亡的真义,然后再次开始恐惧起来。

  这种恐惧并不意味着她离开了无畏的心境,依然还是一种感知,一种清晰而明确的、深深烙进精神世界里的感知

  只有这种死亡带来的大恐惧,才能在她的精神世界内核最深处激出难以想象的能量,那些隐藏在她血脉里的能量

  那种磅礴的能量开始燃烧,开始让她进入一种清醒与恍惚交杂的奇异状态之中,随着死亡的逐渐来临,她身体深处的一个灵魂苏醒了过来。

  那是凤凰的魂,也是她自己的魂。

  那是她以往从来没有直视过、甚至没有现过的自己。

  她睁着眼睛,看着漆黑不见五指的深渊与看不见却寒冷的如此真实的夜风,真正地明白了息的命运。

  命运让她离开圣女峰,来到周园。

  但命运并不是她与南客相遇,而是与自己相遇。

  与另一个自己、最真实的那个自己相遇。

  不虚此行啊

  在向死亡坠落的过程里,她生出无限感慨。

  死寂一片的深渊里,寂静的山崖里,高绝的暮峪上,周园里的广阔世界中,忽然响起一声清鸣。

  那声音并不成熟,带着些稚意,却无比清越。

  与这声清鸣相比,先前南客的清啸,顿时显得不够大气。

  这声清鸣,乃是雏凤之鸣。

  王者之气,在这场凤鸣里展露无遗

  南客在崖畔静静站立,不知道是祭奠那个宿命对手的死去,还是感慨于自己的生命从此刻开始便将归于寂寞。

  过了片刻,她转身向着崖间的石坪里走去。

  斯人已逝,虽然有些意料之中的怅然与空虚,但更多的终究还是满足,从今夜开始,再没有人能够与她飞翔在同一片天空里,这很值得高兴。

  然后,凤鸣响彻山崖。

  她停下脚步,转身望向崖外的夜空,脸上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一双火翼出现在夜色里,照亮崖壁,带着徐有容向远方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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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六章狼哮

  一双火翼在夜空中展开,向着远方飞翔而去,仿佛一颗移动的星辰,照亮了周遭的视野,分外醒目。

  南客站在崖畔,沉默看着这幕画面,小脸异常苍白。万道羽在她身上留下的伤势,已经被她强行镇压住,但却怎样也镇压不住心头那抹愤怒不甘的情绪。

  一声清丽却又异常暴戾的雀啸,从她的唇间迸而出,向着远方传去,似乎在召唤什么。弹琴老者闻声神情骤变,伸手想要阻止,却因为伤势的缘故无法起身,只能眼睁睁看着下一刻,南客向崖外跳了下去

  雏风清鸣响彻周园。周园边缘地带的三座园林里,有很多人类修行者在此聚集,先前暮峪峰顶那场血战产生的天地异象,吸引了很多人的视线,自然,他们也没有错过那声凤鸣。

  在更幽静的山野中,还有些通幽上境的人类强者在暗自探险寻宝,陈长生和徐有容用了两天两夜时间都没能找到,青曜十三司的烟花警讯也没能让这些人现出行踪,其中有位三百岁的南方散修,这时候正在一颗古槐畔,依据前人笔记里的一段记述,试图找到南方巫族遗落在周园里的一件威力极强的法器,忽然间听到了这声凤鸣,愕然转头望去,苍老的面容被夜空里的那双火翼照亮,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震惊的神情,然后转为无尽的贪婪。

  折袖背着七间在草原里行走,他的眼睛已经不能视物,听力却依然敏锐,当那声凤鸣响起时,他停下了脚步,七间艰难地睁开眼睛,望向西方的夜空,有些惘然说道:“是徐师姐吗?她也进了周园?”

  “应该是她。”折袖侧耳听着那声凤鸣在草原上空的回响,确认道。

  今年周园开启后生的这些事情都是魔族的阴谋,魔族拟定必杀的对象里,肯定有徐有容的名字,七念虚弱说道:“不知道魔族派谁去对付她,不过……应该没事吧。”

  徐有容和秋山君不是普通的年轻天才,他们的天赋血脉具有压倒性的优势,在周园这样一个有上限的小世界里,按道理来说,魔族应该拿徐有容没有任何办法才是,但想着湖畔的那个杀局和三师兄的忽然叛变,七间还是很担心。

  折袖想着湖畔那两名气质截然不同、却仿佛双生的美女,那两个美女泛着绿色幽芒的指尖,还是自己眼睛深处不停蠢蠢欲动的剧毒,心知那二女肯定就是南客的双翼,说道:“南客来了。和徐有容对战的肯定是她,只不知谁胜谁负。”

  整个大6,无论人族还是魔族,同样是通幽境,却能够威胁到徐有容的,只有南客一人。

  听到南客的名字,七间的脸色更加苍白,沉默了会儿说道:“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时间已经入夜,日不落草原里的太阳却没有落下,如果说悬浮在地平线上的那团神奇的、模糊的光团就是太阳的话。那对强大的魔将夫妇在草原外守着,他们不能出去,只能在草原里行走,那么,该往哪里去?都说日不落草原里隐藏着极为可怕的凶险,只要进来的人都无法出去,那么,凶险在哪里?

  折袖说道:“取流水瓶。”

  七间依言取出流水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说道:“我们已经进来三个时辰了?”

  那轮红暖而模糊的太阳,悬在草原边缘、天与地的分界线上,不停地转动着,光线没有任何变化,时间感觉确实容易出问题,但让七间如此吃惊的原因并不仅止于此。折袖受了很重的伤,但移动的度从来没有降下来过,三个时辰,至少可以走出百余里,然而,先前暮峪峰顶的火,他们看的如此清楚,那声凤鸣也仿佛就在耳边,这时候回头望去,山……还在那里。

  在草原里走了三个时辰,他们竟像是才刚刚进来一般。

  听到七间的描述,折袖低头沉默了很长时间。

  这片传说中的草原,终于开始向这两名少年展露自己诡异阴森的一面。

  忽然间,前方的深草里忽然响起荸荸的声音,仿佛是有什么野兽正在里面穿行。

  下一刻,那些声音尽数消失不见,但那不代表着危险的离去。

  七间有些不安,总觉得草丛里有很多看不见的东西正在窥视着自己。

  折袖低着头,侧着脸,听着前方野草里传出的声响,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越来越难看。

  他自幼生活在雪原上,以猎杀妖兽为生,自然听得清楚,那些声响都是妖兽的行走声、低飞声、锋利的獠牙磨擦的声音,甚至还有唾液淌下的声音,而且最可怕的是,只是短短片刻,他便听到了至少七种妖兽的声音,而且那些妖兽都是雪原上很罕见的强大妖兽。

  在雪原上他是猎人,然而在这片周园的草原里,那些妖兽却似乎把他和身上的七间当作了猎物,这让他感觉到强烈的不适应与愤怒,而且他很清楚,如果就这样停留下去,是很危险的事情。

  他抬起头来,望向草原深处。

  他的眼睛看不见,眼瞳无法聚焦,显得很漠然,而且那抹妖异的绿色已经占据了整个瞳孔,看上去异常恐怖。

  七间靠在他的肩上,看着他的侧脸,下意识里觉得有些寒冷畏怯,身体微微颤了一下。

  “不要怕。”折袖面无表情说道。

  话音方落,一连串密集的摩擦声,在他的身体里响起,那是骨骼肌肉磨擦甚至是重新组合的声音,无数粗硬的狼毫从他的颊畔生出,他的双膝再次诡异地向后屈折,他的牙齿逐渐变长,变成锋利无比的獠牙,探出了唇……妖族变身

  随着折袖身体的变化,气息也陡然一变,一道冷血而冷酷的意味,向着道路前方的野草里弥漫了过去。

  安静的野草深处,忽然间再次响起的声音,紧接着,有踏地声响起,却又有狂傲的、带着挑衅意味的低吼声。

  对狼族少年的变身,这些草原妖兽极为敏感,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

  折袖变身之后,眼瞳腥红一片,此时混着孔雀翎的剧毒,再次变成那种柠檬一般的黄色。

  他明明看不见任何事物,却静静直视着前方,仿佛正盯着那些妖兽的眼睛。

  嗷一声冷酷至极、强大至极、暴戾至极的狼哮,从他的唇间迸而出,在草原里急扩散开来

  微寒的风吹拂着野草,无数草枝偃倒,隐约可以看到很多妖兽的身影。

  那些妖兽从这声狼哮里听出了强大与拼命的决心,伴着再次响起的摩擦声,终于四散离开。

  七间靠在折袖的肩头,确实有些害怕他现在的模样,虽然他已经提前说过不要怕。

  于是,他把折袖抱得更紧了些,脸贴的更近了些,他对自己说,这样看不到,就可以不用怕了。

  不知道是因为他的动作,还是妖兽们离开时回顾的贪婪眼光,折袖的身体有些僵硬,说话的声音也有些不自然:“我们…必须想办法离开,不然那些真正强大的妖兽,听着声音,会过来巡视。”

  七间嗯了声,心想你怎么说就怎么是了。

  狼族少年的狂哮,在日不落草原里回荡,却没有传到草原外,周园这个小世界,本来就有很多奇异难以理解的地方,就像先前暮峪峰下,那场响彻天地的凤鸣,也没有真正地传到周园的每一处角落,因为有些地方仿佛是这个世界里的另一个世界。

  在溪河尽头那片瀑布下方有座寒潭,潭的那边有片湖,湖畔就是另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里的人们没有听到凤鸣,梁笑晓和庄换羽已经不在山林中,不知去了何处,表面平静的湖水深处,依然仿佛沸腾一般,无数细密的气泡,从那两扇光翼之中喷射出来,然后以很快的度消失无踪。

  陈长生被那两名美丽却又可怕的女子用光翼包裹了起来,他当然听不到那声凤鸣,而且就算凤鸣传到他的耳中,也不会让他有任何反应,因为这时候他已经快要被那对光翼变成一颗明亮却死气沉沉的珍珠,仿佛被蛛网缚住的蚊虫,随时可能死去,他的所有心神都用在寻找活路上。

  活路在何方?如果真的没有路,那么便要用剑斩开一条道路。问题是,现在他已经没有力气握住自己的短剑,更不要说斩开这对光翼。活路是湖水里那道飘渺却无比真实的剑意?但他想要随那道剑意而去,又如何能做到?

  在被光翼缚住之前,他尝试着点燃了幽府外的湖水,却没有任何意义,就像他最开始的挣扎与弹动那样,只显得有些可笑。他的咽喉被那名魔族美人扼住,他的身体被那名端庄女子制住,那两道光翼带来无穷无尽的恐怖压力,压制着他最后的真元与最细微的动作,他没有办法动一根手指头,甚至连眨眼都不能,只能感受着微寒湖水在眼珠上的拂动,那种感觉真的很不好。这一对女子,在合体之后,终于显露了自己拥有多么可怕的力量与境界。他的气息越来越弱,神思越来越恍惚,看着被光翼照视的湖水里那两张美丽的脸庞,觉得好生阴森,心想难道这就是死神的模样?

  此时此刻,就连真元运行都被光翼威压镇住的他,唯一还能调动的,就是神识。在死亡真正到来之前,陈长生永远不会投降放弃,他当然要尝试着用神识脱困,问题在于,他没有修行到意念杀人的高妙境界,神识再如何宁和稳定强大,也没有办法用在战斗中。

  神识可以用来做什么?在他还没有想清楚这件事情之前,神识便已经落在了短剑上。

  悄无声息间,数个箱子出现在那双光翼隔绝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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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七章 剑唤

  那些箱子很重,刚一出现,陈长生和二女向湖底沉落的度便快了起来。

  二女眼中露出异色,她们不知道这些箱子是怎么出现的,里面又装的是什么。

  箱子没有上锁,在湖水的冲击下,被掀开了盖子,在光翼的柔和美丽光芒照耀下,箱子里的东西,也开始散另一种柔和美丽的光芒。

  那是近乎圣洁的白光,拥有难以想象的魔力,至少对人类来说。

  如果不是这样紧张的搏命时刻,或者那两名女子也会这样认为。

  箱子里的东西是银子,散出来的光泽叫银光,比星光更真实,更诱惑,于是更美丽。

  这些银子里有陈长生离开西宁镇之前,师父和师兄赠予的盘缠和生活费,有落落送给他的一部分拜师礼,有唐三十六慷慨的分享,还有些是离宫教士们的厚赠,具体多少数量,他从来没有数过,只是想办法换成了银锭,然后带在了身边。

  现在,在他生命最危险的时刻,他把这些银子一次性全部用了。

  光翼的空间里,无数银两被湖水冲的激荡翻滚,像石头一样,砸在他和那两名女子的身上和脸上。

  但这还不够,不足以把这一对光翼破开。

  还需要更多的东西。

  于是,陈长生的神识继续向短剑的剑柄深处而去。

  接下来出现的是一颗夜明珠。

  这颗夜明珠很圆,很大,比甘露台边缘镶嵌的夜明珠更大更圆,甚至比黑龙居住的地下洞穴顶部的那些夜明珠也要更大更圆,这颗夜明珠是落落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看上去更像个脸盆。当然,对那两名常年生活在雪老城里的女子来说,或者更愿意用圣月来形容这颗大到出奇的夜明珠。

  不过她们没有办法像普通女子那般震撼感动,然后狂热,一方面是因为现在是在战斗,另一方面是因为那颗夜明珠直接砸到了那名魔族女子的脸上,即便是在湖水里,那道啪的一声闷响都是那样的清楚,下一刻,那名魔族女子的鼻子里流出绿色的鲜血。

  那名魔族女子很愤怒,也很慌乱,她完全不明白这颗夜明珠又是从哪里平空冒出来的,而且被砸的确实不轻。

  但这依然还不够,不足以帮助陈长生脱离这一对光翼的束缚。

  于是陈长生的神识继续向剑柄里去,取出一样又一样事物。

  接下来出现的……是半只烤全羊。

  仿佛还冒着热气的半扇烤全羊,就这样出现在光翼里,直接轰在了那名端庄女子的身上。

  很明显,那名女子有些洁癖,与半扇满是油汁的烤全羊拥抱着,让她快要疯了。

  但这并不是所有。

  一只烧鸡,两只烧鸡,三只烧鸡…十几只烧鸡,就像投石器里的石头一般,出现在光翼里,不停向着她砸了过去。

  还有辽北郡的烧鹿尾、万州郡的烤鱼、汶水的香辣十三碟、南海的清蒸双头鱼……

  陈长生神识连动,无数食物接连出现,光翼里的空间瞬间便被填满。

  这些都是离开京都前,黑龙要求他准备的食物,然而,现在的黑龙只是一道附在玉如意上的离魂,再如何也吃不了这么多。

  于是这些食物都留了下来,极新鲜,很热辣,非常生猛,保留着原味。

  光翼里,烧鸡共鸭翅齐飞,红汤共柿果一色。

  一片混乱,乱七八糟。

  无数食物与汁液,混在一起,极为恶心。

  “这是怎么回事”

  那名魔族女子从银钩焖玉菜里挤出一个头来,恼火地喊道,眼神很是慌乱。

  陈长生最后取出来的,是他这辈子拥有最多的事物——书。

  从来没有人知道,西宁镇旧庙里的三千道藏,早已不在旧庙里,而是在他的身边。

  他把三千道藏放了出来,以三千道藏打人。

  轰的一声

  无数书籍,填满了那对光翼形成的空间。

  那对光翼再也无法合拢。

  伴着那两名女子震惊甚至有些荒谬的惊呼声,光翼就此散开。

  书籍与食物,化作无数劲矢,向着湖水四周疾射而去,然后渐渐减。

  遗憾的是,光翼虽然被破开,那两名女子却没有放开陈长生。他依然在向湖水深处沉去。

  那些书籍与食物、夜明珠与银箱,就在四周的湖水里,与他一道向下沉去,画面显得异常奇异。

  那颗夜明珠,在他的身旁不远处,照亮了漆黑的湖水,照亮了那些一起下落的事物,让他可以看的很清楚。

  那些书籍与食物、夜明珠与银箱,各种药材,是他的生活,是他的回忆,或者说,就是他的人生。

  看着这些事物,他很轻易地想起来,十几年前在西宁镇旧庙外的溪边和师兄一道背道经的日子,想起来从百草园翻墙到国教学院的小姑娘,在向湖水沉去的过程里,他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了很多人。

  有钱的唐三十六,没钱的轩辕破,坐在国教学院门口喝茶的金玉律,教宗大人,梅里砂,师父,师兄你还好吗?

  然后他看到了一封信和一个小玩意,这让他想起来了那只白鹤。

  继续向湖水深处去,越来越冷,死亡越来越近,他的气息越来越弱,虽然依然睁着眼睛,看着很平静。

  他的眼睛是那样的于净,哪怕是在湖水里,依然给人感觉就像一片清澈的湖,可以照见人们心里在想些什么。

  这种平静与于净,让那两名女子感觉到前所未有的不安,仿佛当年拥有生命的第一天,看见还是女童的南客大人眉眼间的漠然一般。

  伴着陈长生向湖底飘落的那些事物当中,最明亮的当然是那颗夜明珠,她们没有注意到,在夜明珠的光芒背后,隐藏着一颗金属球,湖水轻荡,金属球缓缓落在他的手掌里,他下意识里收拢手指,握紧了它。

  那道极淡而飘渺的剑意,还在湖底的最深处,仿佛在召唤着他,去斩开那条活路,然而他的血已经快要流尽,气息快要消失,就算感知到了,又能如何?就算他握住了金属球,也没有办法展开黄纸伞,又能如何?

  忽然间,金属球在他手掌里剧烈地颤抖起来,然后开始高地转动

  哗金属球表面那些鳞状的线条裂开,伴着清晰的金属磨擦声与机簧撞击声,瞬间绽放成一把伞在湖水深处暴出一片水花

  黄纸伞重新出现在陈长生的手里

  两名女子这时才注意到,却已经来不及了。

  黄纸伞高地转动起来,激起无数水花,看似并不锋利的伞缘,在两名女子的身上留下数道深刻见骨的血痕

  痛哼声起,二女被强大的力量震开。

  湖底水浪大动,仿佛再次沸腾一般,黄纸伞带着终于昏迷过去的陈长生,化作一道水龙,轰开湖水,破开一条通道,向着数里外的某处高掠去

  那道飘渺的剑意,就在那里

  原来,那道剑意从始至终都不是在召唤陈长生,而是在召唤这把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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