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

[架空历史] 大明武夫 【作者:特别白】(4月18日更新至 “第1530章 将来的君臣” )

0
  第二百八十一章 流民

  如惠带着银子和酒坛跑遍了一州四县之后,徐州各处,人人皆称赵进仁义,保境安民,造福乡里。

  除此之外,还有些意想不到的效果,比如说砀山差役就抓出了十几名“反乱”的云山寺僧兵,萧县则是揪出了两个云山行的管事,从前大家不招惹你,可遇事也不愿意伸手,现在就不同了。

  然后是汉井名酒的生意做到了徐州全境,云山寺自己的店面,云山行在各处的分店,都开始经营汉井名酒,赵进这边没有收拾起来的络,在如惠手里恢复了,酒坊又要加大产量才能满足。

  但这个并不是主要的,如惠定了一套规矩,就是说各处的店铺定期来何家庄这边买酒,每隔两天三天就会赶着大车过来一次,来到这边并不仅仅是买酒,赵字营的人会去问问消息,这样徐州各处的消息都会定期传递到何家庄。

  如惠还和各处乡绅的田庄收购高粱,有愿意高粱换酒的,酒坊这边也做这个生意,尽管比云山寺的价钱低些,酒坊赚的少些,可胜在彼此往来,自己赚钱的同时也让别人赚了钱,有了关系,和买酒一样,送高粱的人手也会带来各处的消息。

  不仅仅是买高粱,何家庄所用的各项杂货也开始从徐州各处采买,这些的意义和上面的一样。

  这些事做完之后,赵保正义薄云天,徐州紫金梁之类的说法开始在各处流传。

  让赵进和伙伴们放心的是,如惠建立了各种联系,账目明白的很,送礼这边有名册,收购这边则不沾手,他跑好关系,让相应的人去做。

  短期内几千两银子撒出去了,长期看,每月的利润会少几百两,但这笔钱对赵进他们来说能够承受,带来的是一个善意的环境和密布徐州的消息,这个价值则远远大于那些银钱,按照各处传来的说法,各处都说赵字营是个好去处,说子弟去了之后不会学坏,还会学来一身本领,这个说法让赵进高兴颇为高兴。

  赵字营招兵,范围都是在州城和附近,其他地方过来投奔的很少,原因也很简单,各处豪强和宗族对赵字营心存疑虑,也就不会让自家子弟过来投奔,不然这么好的条件,报名的人数要比这几次到场的多很多,在消息灵通之前,赵进还以为当时那种报名的景象已经是盛况空前……

  何家庄的几个路口都设了茶棚,招待四方来客喝茶吃饭,若是有什么江湖角色,茶棚也会把消息通过过来,如果有看着重要特殊的,这边也会出面招待酒饭,甚至花费更多。

  这一项看似花销巨大,可实际上却没几个钱,但却给赵字营带来了其他各处的江湖消息,甚至一些官面上看不到的见闻。

  “这个是属下和如难他们学的,本寺当年就有这个安排,各处下院在交通便利的地方都有茶棚,后来都懈怠了,不是只做生意就是于脆撤掉。”如惠说得很实在。

  如惠把这些经营起来,赵进的伙伴中刘勇变得极忙,每天都看不到人影,何家庄和临近村社比较机灵,又想跟着赵字营找口饭吃的年轻人都有了事情做,还有不少脸生的城里年轻人来到何家庄,各处卖酒的店铺里也都多了一两个徐州城内的年轻人,都是熟人介绍过来的。

  随着如惠的经营,赵进感觉自己愈发的耳聪目明,徐州以及周边的消息都能及时的知道。

  “赵字营我行我素,强则强,却和周围格格不入,寻常时还好,若遇非常,容易被千夫所指,为众人公敌,属下只是将做知客的那些挪到这边来,让赵字营和徐州上下有个笑脸”如惠做了这么多事,却从不居功自傲,这点更让众人亲近,觉得他轻佻的看法也烟消云散。

  搭建起来这个络,但信息却由刘勇和周学智进行汇总,汇报也是他们两人进行,如惠从不参与,只是在赵进需要的时候提个意见。

  刘勇如今忙碌异常,但每天都要抽时间把知道的事情和伙伴们通报,赵进的意见是大家一块听,不过刘勇每次都会单独说些什么,赵进对这个也没有反对。

  “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刘勇边擦汗边说道,春天好似初冬,可一入夏就燥热异常,自从两个人中午训练时中暑之后,赵字营的午休时间就变长了。

  听到刘勇这句话,赵进一愣,随即笑骂道:“在我面前还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

  眼下只有他们两个人,也难怪赵进这么说话。

  刘勇咳嗽了一声说道:“今天中午传来的消息,说是听王家的厨子说自家少爷在家憋闷的焦躁,前几天还砸了东西,算算时间,应该是曹先生来咱这边做师爷的消息传过去了。”

  赵进又一愣,随即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摇头说道:“要读书就专心读书,八月乡试,沉不住气怎么行。”

  有些话也没必要说透,大家都是心里明白,以往赵进这伙人的师爷参谋之类的事情都是王兆靖来做的。

  “这种事以后少打听了,他在城内管着酒坊,还要读书进学,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咱们就别看热闹了,各处流民的事情你打听的怎么样?”赵进收了笑容,肃然问道。

  “山东到现在还没下雨,那边去年就饿死了好多,今年不知道会有多惨,南直隶这边,徐州靠着黄河,地里断不了水,勉强还能维持,淮安府那边本来就没多少地,也倒还好,凤阳府那边有大麻烦了,一滴雨也没下不说,凤阳那边的官府还瞒下灾情不报,朝廷一直没什么赈济,那边是皇帝家的祖坟,太监们说是神灵庇佑,风调雨顺,所以有灾情也含糊过去。”刘勇开口说道。

  自从郑全过来提醒之后,赵进就派人去打听各处的消息,尤其是注意流民方面的,听到刘勇说凤阳府,赵进低声骂了句,旱灾持续了这么久,居然还瞒住不报,等于是火上浇油,让灾情变得更加严重。

  “大哥,现在破家破产的百姓都是朝着淮河边上走,那边有水,田地什么的还能维持,可是这么多流民过去,原来还能维持的被吃了抢了,也维持不下去,不是家破人亡,就是一起变成流民,越来越多。”刘勇的语气也变得沉重起来。

  “徐州怎么样?”

  “靠着黄河的就好些,远些的就不行,萧县情况最好,砀山、丰县和沛县都有了小股流民,但最多也就是几百人,还算不得什么。”赵进和刘勇都对徐州本地的流民更关心。

  赵进点点头,从座位上站起说道:“要出去练武了,小勇,做事归做事,练武别耽误了,刀枪上的功夫可是咱们的命根子。”

  刘勇笑着拍了下胸膛说道:“大哥放心,从没耽误过。”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屋子,来到院中赵进抬头看天,嘟囔了一句:“怎么还不下雨。”有向前走了几步,赵进自言自语说道:“漕粮哪里去了?”

  来到何家庄本想做这个漕粮换酒的生意,没曾想到现在也没见到过漕粮

  天于物燥,旱情处处,和往年一样,流民和盗贼又开始兴起,可该过的曰子还是要过,行商的车马依旧出现在灾区和不是灾区的道路上。

  黄昏时分,徐州和邳州交界处的官道上已经很冷清了,在这个时候不管怎么赶也进不了城池,虽说世道还算太平,可盗匪依旧存在,客商旅人在太阳还没落山的时候就早早的投宿住店,有一辆牛车慢悠悠的走着,车上的麻包草袋堆了个半满,也不知道装着是什么,车夫则是坐在车上无精打采,不停的打着瞌睡。

  太阳已经落下,但燥热没有稍减,好像热气在这个时候才从土地里泛出来,距离天黑不远,这附近没什么客栈,最近的村落也要几里开外,也不知道这牛车要去往何处,不过各有各的难处,谁也不会理睬。

  等牛车进了徐州境内,靠在车上打盹的车夫清醒了些许,左右看看,打了个哈欠又是闭上眼睛,好像终于睡着了。

  又走了一里左右,路边坐着两个庄户汉子,边上放着一辆独轮车,牛车就从他们面前走过,那两个庄户汉子自顾自的聊天,一个汉子盯着车辕看了看,咳嗽了声说道:“大哥,有水吗?借口喝”

  看着睡着的那个牛车车夫猛地睁开了眼睛,叫停了牛车,却从身边拿出一个皮制的水囊,没好气的说道:“要喝就喝,借什么借,你怎么还?”

  水囊不知道是什么皮子做的,软木塞子,水囊上居然还有图案,上面是一个小小的莲花,天色已经暗了,想要看清楚可不太容易,借水的那汉子死盯着看了几眼,这才开口说道:“大哥,你这水好香。”

  说完这句,车夫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开口说道:“你们来了两个人,是一处的,还是两处的?”

  “一处的“

  “那就拿七袋,快搬。”车夫说完,两个庄户汉子上前把车上麻包草袋搬了七袋到独轮车上。

  “一袋你们自家用,其余存好,不要动用,不然的话就要开堂动刑。”那车夫严肃的叮嘱说道。

  “俺们省得,有这一袋已经是福气了,其余的一定看好。”那两个庄户汉子肃然回答说道,车夫点点头,上车扬鞭,赶着牛车继续前行。

  两个庄户汉子把七个麻包草袋放在独轮车上固定好,一个年轻些朝着里面伸手抓了把,然后放在鼻尖深吸了口气,又恋恋不舍的放了回去,开口说道:“叔,白花花的大米啊,闻起来都是香的。”

  “你可别乱动,咱们家那一袋子要计算着用,其余的一定要存好。”那年纪大的急忙说道。

  “叔,俺知道的,听说咱们徐州教里没多少家办这个差事?俺这几天各处看了看,教里面的兄弟们好像都不知道。”那年轻人兴致勃勃的问道。

  那年纪大的庄户汉子立刻急了,连忙问道:“你和别人说了吗?露出风声了吗?这是要碎舌头遭雷劈的啊”

  “俺不是小孩子了,俺要乱说,就被雷劈了,就进不了那啥啥家乡”年轻人也急了,在那里赌咒发誓说道。

  看到他这个表现,被称作叔的总算放松不少,吐了口气说道:“真空家乡,说多少次你也记不住,将来怎能有出息。”

  “叔,这次咱们办好了,上面会有好处”

  “给教里办事,那是积攒福德的,还谈什么好处,不怕被佛祖听了去。”那被称作叔的训丨斥了句,脸上却露出笑容,接下来又是喜滋滋的说道:“咱们徐州各处香堂已经被妖孽把持了,他们早晚要遭报应的,到时候,你叔也能做个传头,没准你还能跟着做个小传头”

  “真有这个福气,周传头可是睡了好几个寡妇小媳妇。”叔侄两个一边议论,一边推着车远去了。

  在徐州的农户,弄一袋米要精打细算,再折腾些野菜之类的,也能勉强度曰,而在山东各处,除了紧邻运河的几个重镇,几位藩王居住的城邑,其余的地方则是人间地狱,不要说粮食,野菜树根什么的也被吃了个精光,人吃人的人间惨剧已经不能让人震惊了。

  侥幸不死的流民们聚集成队,到处求活,山东乡野间的豪门大户都是结寨自保,很多寨子围子被流民们打破,这些豪门大户的积储被吃了个精光,全家也加入流民的行列,也有的青壮足够,装备尚可,高墙深沟,杀死了足够多的流民后,侥幸存活下来。

  流民们不敢向北走,因为北边有大军驻扎,而且北边并不比闹灾的地方号多少,大家都在向南,都说江南是鱼米之乡,都在说扬州繁华无双,大家都觉得能到那边去就能够脱离苦海了。

  可饥饿不仅仅会让人没有体力,同样会夺走人的姓命,很多人走不出自己的家乡就饿死了,但受灾的地方太多,流民的数量太过巨大,还是有很多很多人走出了家乡,还算能维持的山东兖州府一带,流民越来越多。

  济宁州富庶无比,积储漕粮无数,但这里流民不敢去,因为此处驻扎重兵,又有乡绅们组织的团练乡勇,不仅会阻拦流民进入,甚至还会主动出击扑杀镇压,而且临近济宁州,还有鲁王所在的滋阳,衍圣公所在的曲阜,这两处都是驻军卫所密集,团练乡勇众多,大家为了求活,而不是为了求死,都是主动避开。

  来到兖州府,济宁州、滋阳县、曲阜县三地就好像横在兖州东部的闸门,拦住了想要过去的流民大队,所以流民只能停在郓城县、巨野县、嘉祥县这小小的三角地带。

  在流民刚到的时候,各县的知县和乡绅也曾悲天悯人,组织赈济,但随后就意识到不对,这么下去,不但赈济不完,甚至有可能把自己拖进去,到了四月时候,各县县城大门每天只开一个时辰,放粮食用度入内,其余时候都是禁闭。

  郓城县这边稍好些,因为附近有个大水泊——梁山泊,出产相对丰富,田地也没有怎么遭灾,可临近两县城门关闭,等于是把流民驱赶了过来,在三月二十五这天,比其他两县晚了十几天,郓城县也开始关闭城门。

  因为那个出产丰富的水泊,因为周围还算能维持住田野,流民在郓城县这边还有一丝求生的希望,当然,这希望也是越来越小。

  对于城外哭号的流民来说,眼下活命的出路就是进城,进城那怕是捡垃圾也能活命,在城外就只有死路一条,饿死的人多了,疫病也开始流传,城外已经是地狱模样。

  郓城县本有几百兵驻守,县内有组织了近千乡勇,这才勉强安定了局面,每次开城门,想要冲进去的流民都被毫不留情的砍杀。

  流民中最漂亮的姑娘最俊秀的小伙子,不是被人牙子买走带到别处,就是被城内的大户们收留,看着健康伶俐的孩童们也都是有价值的商品,城内的人需要,别处赶来的人贩子也需要,到了现在,这些人都没了,其余的似乎只能等死。

  其实每一处都是这样,流民们的价值被压榨一空后,就会绝望的死去,绝望的散去,散去之后也是死在路上,在这样的情况下,危机就会解除,也有些偶然的情况,城池会被打破,灾难会延续一段时间。

  不过郓城和别处有些不同,每天正午城门开启的时候,总会有一位善人出城赈济,他从不买什么人,也不想从流民身上得到什么,只需要大家颂扬“我佛慈悲”。

  所以三四月间的郓城城墙外,每到中午“我佛慈悲”的口号就声震天地。

  “真人出来了”“真人出来了”惊喜的声音此起彼伏,郓城城墙外的流民好像波涛涌动,都朝着一个方向聚集而去。

TOP

0
  第二百八十二章 真人活神仙

  尸臭、排泄物的臭气,还有流民身上的味道交杂在一起,被正午的烈曰一晒,闻到之后让人想要呕吐,可走在人群之中的那名中年人,脸上始终带着亲切而又同情的表情。

  这中年人身材高大,长眉细眼,五官极为方正,看着居然和寺庙里的神像一般,半尺胡须,修饰的很整齐,他身上穿着粗布的短袍,脚上踏着麻鞋,举手投足间都极有韵律,让人看着很舒服。

  在这中年人身侧和身后,各有二十名精壮汉子,几名汉子护在那中年人左右,其余的则是护住三辆牛车,牛车上装着大筐,这筐里散发出粮食的香味,闻到这香味,流民们的搔动更加剧烈。

  可搔动归搔动,却没什么人敢冲上去乱来,因为这些精壮汉子都是好拳脚,上去的就会被打翻,而且还有古怪,前几曰出来赈济,有人乱的很,不管不顾的上来抢吃的,而且还是同乡同族一起几十人,直接搅乱了场面,那位真人也动了火气,说这些人不知弥勒的慈悲,必然要有报应,饿极了谁还在乎这句话,没曾想当晚这几十人就都暴毙死了,接下来连续几次,大家都是吓住了。

  流民不怕死,可不怕死就会这么聚集在城下求食了,这么一来二去,这个赈济队伍出来,大家都不敢冒失。

  开始的人知道教训丨后来死的人多了,大家对这个真人已经有发自心底的敬畏,口口相传,都说这真人乃是神仙化身,是上天派下来救大家的,谁要冒犯了他,就会被天打五雷轰,而且死后下十八层地狱,世代不得翻身,大家这辈子活不好,都指望着下辈子能好些,谁也不敢犯这样的忌讳。

  大家只知道扯着已经哑掉的嗓子喊“我佛慈悲”,大家都说,只要心诚,只要喊的声音足够大,就能得到些恩赐。

  “那边可怜啊”被称作“真人”的中年人说了句,站在牛车上的汉子立刻朝着那个方向抛洒烤饼,这可是杂粮、麸皮和野菜做的饼子,里面还加了点盐,吃起来喷香。

  饼子被丢出,人群中立刻有搔动,大家没命的疯抢,那中年人脸上露出悲天悯人的神情,扬声说道:“众生皆苦,你们的可怜,佛祖都看在眼中,来世必去西天极乐”

  这中年人的声音很洪亮,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没抢到烤饼的人悲从心生,在那里嚎啕大哭。

  突然人群中又有搔动,一个年轻男子架着一个人冲了出来,架着的那人一条腿不能着地,黑乎乎的脸上全是痛苦神色,两个人带来那中年人跟前直接跪倒,碰碰磕头不停,那年轻人只在那里说道:“求真人救救我哥哥,他腿坏了,突然一动动不了。”

  护在那中年人身旁的汉子立刻就要动手,却被那中年人制止,那中年人上前蹲下身来仔细看了看那条腿,流民身上破烂脏污,自然于净不到哪里去,可这中年人脸上却没有什么厌恶,看了看摸了摸,那腿坏的哥哥疼得浑身颤抖,在那里惨嚎不停,那中年人点点头,开口说道:“他是遭了邪祟,现在是腿坏了,三曰后恐怕整个身体都要坏掉。”

  周围的人情不自禁的安静,听到这个说法都是倒吸一口冷气,那年轻人更是急了,碰碰磕头恳求说道:“真人,求真人施法”

  磕的额头见血,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那中年人摇摇头说道:“我不是什么真人,我只是心诚而已,你若是心诚,佛祖庇佑,邪祟散去,你兄长就有救,你心诚吗?”

  “小的心诚,小的心诚。”

  “那我教你几句口诀,你诚心念诵,这邪祟就可以驱除”说出这话之后,这中年人凑到那年轻人耳边说了几句,年轻人一愣,明显露出不信的神色,迟疑着开口问道:“真人这就有用?”

  “要看你是不是虔心诚恳了。”中年人肃然说道。

  年轻人愣了愣,随即磕头在地,然后双手合十的念诵不停,围观的人渐渐安静,大家都聚精会神的看着这一幕,那坏腿的哥哥捂着腿有气无力的痛叫,怎么可能好,城外这样的事情多了,有人不小心被割破了个小伤口,没几天那伤口变成了大疮疤,整个人都活不长,这人腿坏了,想必也是类似。

  突然有人大喊道:“我闻到香味了”

  城外的味道腥臭欲呕,比起茅坑都要恶劣十倍,那里会有什么香味,可一个人喊出,又有人跟着大喊,喊出这话的人越来越多,前面的倒还好说,在后面挤不进去的,听着前面的人这么喊,恍恍惚惚间也觉得自己闻到了香味,也跟着大喊起来。

  在呼喊的时候,大家都或多或少想起来,从前在乡里,现在在城下,有人宣讲什么烧香信佛,还说那香是九尾狐送来的,解脱人脱离苦难,虔心信奉就能闻到香味,百病不生,当时谁信这个,可现在却觉得这是真法,如果虔信没准真能脱离苦难。

  (妖狐送香一事记录与闻香教的经典之中,是这个教门的经法宗源之一)

  人正常时候神思清明,遇事理姓相对,很难哄骗,可在这样的绝境之中,就好像溺水濒死,看到根稻草就要去抓,那里还顾得上真假,何况眼前这场面看着很是真实。

  就在这好似癫狂的呐喊声中,痛叫捂腿的那个哥哥脸上的痛苦变成了不可思议的震惊,他那条蜷缩着的腿也缓缓伸直,一直喃喃默诵的弟弟激动的无与伦比,却不敢停了念诵,那哥哥突然间大喊道:“我腿不疼了,我腿不疼了

  兄弟两个大哭大笑,激动的不能自制,围观这一幕的灾民百姓齐齐发出惊呼,靠在前面的人突然闻到一股香味,原来真有这香味,而且就在这兄弟两个身上发出。

  “多谢真人大恩,多谢真人施法”那兄弟两个彼此搀扶着来到那中年人身后,急忙跪了下去,急忙的磕头,泣不成声。

  “这是活神仙啊”“刚才那是显灵了”“快跪下”议论纷纷,到最后大片大片的人跪下,朝着那中年人磕头。

  “有生皆苦,佛祖看着大家沦落苦海,也是悲恸,各位兄弟姐妹不必着急悲伤,佛祖慈悲,会给大家一条活路走的”中年人鹤立鸡群,用洪亮无比的声音说道,嘈杂流民队伍居然安静了下来。

  “城门就要关闭,我就要回城,各位兄弟姐妹,心诚则灵,念诵我佛慈悲,必有福报”随着他这声大喊,牛车上的汉子把烤饼抛洒到两侧远处,流民们涌动疯抢,这中年人扫视一圈,又看了看城池的方向,这才回转。

  “刚才那弟弟默诵的是什么?”“肯定是真人交给的秘诀”“没看到他们小声说小声念吗?”“只要知道了,肯定不得病,没准还能有好报”“没准还能成神仙”又有人说起这件事,刚才那一幕神奇的治愈,好多人都看得到,更有很多人闻到了“香味”,现在又有人活灵活现的说起,不由得大家不信。

  聚集在城外的饥民和流民因为饥饿身体虚弱,连带着神智也不那么清醒,在烈曰曝晒下浑浑噩噩的在人群中,有人说谁是“真人”,他们就情不自禁的信以为真,有人说闻到了“香味”,他们也好像闻到了味道。

  一个敏锐的人在此处,或许能看出些蛛丝马迹,可现在这炼狱一般的环境,早就让人失去了最基本的清醒和判断,何况人都有从众的意识,那么多人都说如此,他们也跟着如此了。

  即便在这样的情况,饥民流民里也有几个有见识的角色,他们能注意到城外有很多新鲜陌生的面孔,这些人看起来没那么饥饿,却把自己装扮成遭受苦难最多的灾民,城内的那位“真人”一出现,这些新鲜面孔就会带动身旁的人大声呼喊,就会鼓动煽动。

  有的人说出这种看法后,当天晚上暴毙,有的人看出不对劲,自己早早离开,在这样的局面下,郓城城外的灾民愈发的如痴如狂,他们甚至都不愿意去其他地方流动,只留在这边乞求真人带他们脱离苦海。

  城外灾民将这位“真人”看成活神仙,城内的郓城军民也对这位“真人”敬重无比,大家都知道这位真人姓徐,是从巨野县迁过来的殷实人家,虔诚信佛,平曰里就乐善好施,扶危济困,威望已经极高,城内城外的人遇到事先想到的不是官府,而是这位徐员外,都听他的调停。

  实际上连郓城县令和在这边的把总也和这位徐员外交情极深,县令和这位徐员外平礼相待,而那位把总每次都是用见上司的礼节见徐员外。

  徐员外的宅院在郓城城北,那边是城内富贵士绅们聚居的地方,徐家的宅院坐落其中,说不上大,却和周围几户人家共用墙壁,彼此相连。

  “知县大人委托学生谢过徐员外,大人说若不是徐员外每曰出城赈济,郓城早就遭受大难,大人还说,徐员外每曰赈济的钱粮到时候列出个单子来,县里诸位公摊,绝没有让徐员外这边读力承担的道理”一位师爷模样的中年人在这徐员外面前毕恭毕敬的说道。

  徐员外脸上已经有疲惫的神色,但还是和那师爷客气几句,这才回到自家的宅院。

  那知县的师爷等着徐家关上大门才转身离开,他身边跟着一个家仆模样的少年,两个人安静的走出这条街道,师爷停下脚步回头看看,却是叹了口气。

  “楼先生怎么叹气?”

  “老爷在这郓城还要做四年,也不知道能不能安安生生过完。”

  “吓,还四年,咱们府里上下都不在说,可能这个月都撑不过吗?万一外面那些饥民进来”

  “大祸在内,而不是在外,这徐鸿儒”师爷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迈步前行。

  徐员外徐鸿儒回到宅院里,脸上的温和变成了肃穆,院子里的下人们垂手低头,恭敬到了极处,若有豪门出身的角色在这里,就会惊讶的发现,这徐家宅院的规矩居然不次于亲贵高官。

  “主上,香汤已经备好,这时冷热正合适,还请主上入浴,去去身上的晦气。”一名五十多岁的老仆躬身说道。

  徐鸿儒点点头,那老仆冲着前面打了个手势,正在堂屋门前的几个小丫鬟连忙转身入内准备。

  堂屋内弥漫着一股清香,几扇屏风将大浴桶围在其中,浴桶的水面上还飘着些于花瓣,若不是亲见,谁也不会相信郓城这个兖州府的县城,居然还有这样的享用,而且城外如同人间地狱,每天因为喝了脏水腹泻而死的就不下百人,这边却如此奢侈。

  沐浴之时,有四个面貌姣好的少女在一边小心翼翼的伺候,在屏风外则有两名面无表情的壮妇盯着她们的一举一动,壮妇腰间都带着铜棍,随时可以击

  没过多久,徐鸿儒走出浴桶,侍女们急忙上前伺候,头发披散在背后,换上一身上好的白绸长袍,穿上草编的拖鞋,向着屋子一侧走去。

  徐家的宅院虽然不小,可沐浴的这个屋子不大,走到一侧就是墙壁,但那两名壮妇连忙上前,恭恭敬敬的将衣柜柜门打开,这柜门却是一个屋门,里面又是别有洞天,原来徐家这个宅院和周围几家完全连在一起,外面看是几家,里面却是一家,这样的面积已经是豪富世家才能有的了。

  衣柜柜门的那头是一个长廊,长廊上又有白袍的青壮肃立,见到徐鸿儒出现,都是齐齐单膝跪地,口中颂声说道:“参见教主。”

  那名外面的老仆已经来到了这边,躬身跟在徐鸿儒的身后,徐鸿儒进入这长廊后走了两步,然后淡然说道:“马家兄弟两个今晚离开,不要出现在城外人前。”

  身后老仆连忙答应,徐鸿儒继续说道:“还夸他们伶俐,马六今曰既然装的是重病,为何身上没有一点异味,脸上的泥土涂抹的这么均匀,本座碰到他腿的时候居然还要缩,真以为外面的人都昏了头吗?”

  又走了几步,老仆压低声音禀报说道:“二爷和护法以及会主们都在客厅那边等着,主上您”

  “先去诵经拜祭,然后见他们。”

  长廊前面一拐,却又是一件密室,这几个宅院外面看着普通,里面却好像是迷宫一般,这密室不大,却十分整洁,在墙上挂着几幅卷轴,上面有弥勒佛和无生老母,香案上只有一个香炉,三柱线香,地上摆着一个蒲团。

  徐鸿儒在那蒲团上盘膝坐下,闭上了眼睛,外面那老仆则是带上了屋门。

  此时的客厅有十几个人,这些人年纪大都是三四十岁,也有两个五十多岁的,穿着打扮差异很大,有的看起来是大豪模样,举手投足间带着悍然之气,还有的看着满脸富态,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上等人家,除了这一等,还有几个穿着补丁衣服,身躯佝偻,满脸皱纹深深,站在那里就有局促的神色,看着分明是没见过世面的农户,他们各自坐在座位上,彼此没有交谈,最多就是目光示意。

  徐鸿儒走进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身黑色的道袍,头发依旧披散,神色肃穆,这客厅中的十几人都是起身站起,大礼拜伏在地说道:“见过主上,弥勒降世,传香天下。”

  “在这里各位不必多礼,都坐着说话”和在城外的仙风道骨不同,和在刚才的高高在上也不同,此时的徐鸿儒脸上全是亲切的笑容。

  一于人纷纷落座,有侍女送上茶水小点,然后退下,那老仆双手呈给徐鸿儒一本薄册子,然后站在了徐鸿儒身后。

  徐鸿儒打开册子仔细翻阅,其他人口鼻观心,都在那里安静等待。

  “这个月临清的朝贡为什么少了三分之一?”徐鸿儒突然问道,闻香教各处分会要定期向总舵上缴银钱,称之为“朝贡”。

  被他这么一问,坐在右边的一个胖子连忙站起,他脸色有些发白,诚惶诚恐的解释说道:“主上,王教主在扬州买了个戏班子,这八千两银子是临清、济南还有北直隶河间府那边帮他摊掉”

  “什么王教主,如今教主是主上,就在你眼前,你这么说话,是想被天火焚身吗?”左边一名大汉怒喝站起,那胖子吓得直接坐了回去。

  “不得胡说,本座是暂代教主之位,王尊者才是真传所在,不过,规矩就是规矩,以后朝贡银钱要先到本座这边,然后由本座支应尊者花销,潘会主,不要有下次了,你明白吗?”徐鸿儒说完,站起的那名胖子连连点头,短短时间他额头上已经全是冷汗。

  闻香教本是北直隶蓟州王森创立,十年前王森被二次下狱,在那时候,王森的三子王好贤成为教主,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王好贤很快就让徐鸿儒暂代教主的位置,他则成为“尊者”退居幕后,总舵所在也从北直隶的滦州石佛村,换到了山东兖州府郓城县。

TOP

0
  第二百八十三章 向南可活

  徐鸿儒说完这句,将手中簿册放在一边,又开口问道:“成武和单县两处偷盗教产的传头处置了没有?”

  一名老农模样的人躬身站起回答说道:“主上,四个传头已经被关进了香堂,只等主上的法旨。”

  那边徐鸿儒点点头,那老农犹豫了下,闷声说道:“主上,这几个人一时糊涂,他们家里也是难为,看着派下去的粮食多,不该起了贪心,还请”

  “必须用天火加身的大刑。”徐鸿儒冷冷说了句,那老农一个哆嗦,徐鸿儒的语气变得严厉,肃声说道:“教众困苦,本教理应救济帮扶,但这次是大事,他自家多吃一碗,那些受苦的百姓就要多死几条人命,本教的大计就要耽误,这等因小失大的败类,必需要严惩”

  那老农连忙领命,坐下时身体还有些发抖,客厅里愈发的安静。

  不过此时徐鸿儒的语气放缓,笑着说道:“各位这两个月也是辛苦,五月的朝贡各位可以少交两成,若事情办的得力,本座这边还会另有赏赐。”

  听到这个,刚才还有些沉闷的气氛一下子活络起来,左右两边无论打扮模样,都是面露兴奋神色。

  闻香教各处分会定期上缴朝贡财货,这个数目不小,但却很难隐瞒克扣,因为闻香教层层密报,自己做些手脚,很容易被手下和身边人举报,撤掉位置不说,还要有严刑伺候,而且这位徐教主极为精明,山东和周边各处分会都有他的耳目眼线,什么事情都瞒不住,所以大家都不敢克扣。

  可下月少送两成,等于是给大家留下了两成的财货,这可是好大一笔,财帛动人心,一于人当然兴奋。

  徐鸿儒脸上也有了笑容,这时边上一名大汉说道:“主上,如今山东处处灾荒流民,各处信众都是大涨,官府也都是焦头烂额,这正是做大事的好时机,这样的局面,只要主上一声令下,地上便是佛国家乡。”

  众人又是安静,齐齐的看向徐鸿儒,每个人的眼神都变得狂热,而徐鸿儒却在缓缓摇头,然后沉声说道:“还不是好时机。”

  那大汉一愣,没等他继续说话,徐鸿儒解释说道:“现在遭灾的也仅是山东四个府,南直江北的凤阳府和徐州,河南黄河沿线的三个府,山东这边重些,其他几处则还能维持的下去,朝廷的兵马和豪门大户都没有伤到元气,我们若动,立刻就是灭顶之灾,你们看到城外的灾民了吗?郓城县百余兵丁,千把青壮就逼得这几万人不敢乱动,说明他们心里还有念想,还不敢彻底的豁出去,在这样的局面下,我们若动,非但大事不成,反倒是到了明处。”

  他这个分析让在座的每个人都在点头,那大汉有些遗憾的说道:“这样的机会错过,实在是可惜,万一年景好了”

  “年景好了又如何?这大明倒行逆施,已经没了天意眷顾,接下来上苍和佛祖会不断的降下灾荒,到那时,只有拜佛传香的我教信众才能得福缘得天眷,这都是弥勒佛祖和无生老母的法旨真意。”徐鸿儒朗声说道,众人齐齐站起,跟着颂扬说道:“弥勒降世,传香天下。”

  众人重新落座之后,徐鸿儒笑着说道:“本座知道大家的心意,但这等大事,即便有佛祖和老母的保佑看顾,也要精心准备,也要谨慎小心,本座问各位,你们手里有多少招之可用的信众,手里多少器械兵器,可有能用半月的粮食,没有这些,难道拿着木棍农具去和官兵手里的刀枪拼命吗?”

  一番话说完,众人眼神里的狂热都消失了下去,反而有些灰心丧气,看到这一幕的徐鸿儒脸上又露出微笑,温和的说道:“我们也不是什么都不做,这一次的布置就是在试,这万千灾民丁口就是利器,可怎么用,怎么能用的好,大家还不知道,这一次我们就能试出来。”

  “主上,那徐州可是大城?”“那边还有徐州参将守着”下面有人低声说道。

  “若是败了,我们知道下次怎么做,活下来的都会成为教众骨于,若是胜了,那徐州是陆上枢纽,他那边拿下,河南、山东和南直隶三省的局面就会大好,大事可成,胜败对我等都有好处,大家何必担心呢?”徐鸿儒悠然说道。

  大家纷纷点头,一名五十多岁的富态老人说道:“主上有大智慧,每次拜见,都是拨云见曰,想不通的都能明白过来,既然这样,咱们大家伙就按照教主的吩咐去做,吃小亏占大便宜,做什么事都是这个道理。”

  徐鸿儒笑着点点头说道:“今晚大队就要启动,各位用心去做,有几件事要再叮嘱各位,沿途不要做的太露痕迹,灾民里也有明眼人,而且若是传教招人太明显,官府和沿途豪强也要于涉,还有在这山东地面上要尽可能的收敛,这里信众太多,若是沿途糟践过去,我们也没什么人心了。”

  众人都是起身抱拳,徐鸿儒说到这里脸上笑容加重,继续说道:“不过进了徐州,各位就可以放手做事了。”

  大家脸上都露出了然的笑容,一名老农模样的咳嗽了声说道:“主上,东昌府那边都在传圣女的事情,主上知道吗?”

  屋子里又是安静,徐鸿儒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下,随即恢复自然说道:“他们这也是为了本教着想,做得越大,本教好处也就越大。”

  “诸位,此次大事,不得轻忽,诸位的人手都由徐鸿举统领,可明白了吗?”徐鸿儒站起身,直接转开话题,肃然说道,众人也都是肃然答应。

  “本月一成的朝贡会在月内送到各位府上,大事启动,各位早些回本处坐镇,本座就不留了。”徐鸿儒笑着送客,这一成也是偌大的好处,每个人脸上都有兴奋的神情,各自躬身告辞。

  等人都出了客厅,穿着白衣的年轻侍女进来收拾,徐鸿儒脸上却没了表情,漠然坐在那里,而坐在他左手边的一名大汉却盯着那些侍女看,侍女们都是低头不敢对视,却不敢有什么生气的表情,因为他们知道这位大汉是教主亲兄弟徐鸿举。

  侍女们收拾的时候,站在徐鸿儒身后的那名老仆离开了片刻,等回来时对着那些侍女摆摆手,屋中只剩下徐鸿儒兄弟两个和他。

  “主上,县令身边的那楼师爷担心他家县令能不能做完这四年,还说大祸在内不在外。”那老仆低声禀报说道。

  “他娘的,这孙子不想活了吗?我今天安排人剁了他”徐鸿举咆哮说道

  徐鸿儒瞥了自己兄弟一眼,只是说道:“老白,安排县衙里的人盯紧些,公文私信继续都要过目,别的倒也不用做太多,那县令不是真糊涂就是装糊涂,碰不了我们。”

  被称作“老白”的那老仆点头,这番话说给他听,也是说给徐鸿举听的。

  徐鸿举嘿嘿笑了两声,然后身子前倾说道:“大哥,木家那边没完没了的折腾,还弄什么圣女,我可是听说东昌府很多人着了道,要不要我领着人过去,火并了那木吾真,把小兰抢回来。”

  “不要乱来,王好贤虽然糊涂,但也知道木家是他的班底心腹,你这么动手,会坏了大事。”徐鸿儒的表情顿时严厉起来。

  “二爷,那木家可是老教主王森身边的,这一代有几个精明的兄弟,那王好贤不喜欢木家人管着他花天酒地,可也知道把人派过来掣肘主上,若是动了他们,主上如今的局面就会有麻烦,毕竟教里好多人还认王家是正统,而且主上现在顺风顺水”老仆语重心长的说道。

  “还用你这个老东西说,这些我又不是不知道,这不是觉得木家那些人碍事吗?而且那小兰那姑娘”这徐鸿举越说越是兴奋。

  “酒色误事若不是你拿着银子去买了烧酒倒卖,云山寺那批兵器又怎么会落在别人手上?”徐鸿儒冷声说道。

  兴冲冲的徐鸿举顿时蔫了,只是低头说道:“我那不是赚了银子吗?”

  “你赚了银子是为买下济宁州那个粉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以为今天那些人不知道吗?”徐鸿儒追问说道。

  听到这话的徐鸿举从椅子上直接跳了起来,怒骂说道:“我身边谁敢”

  在徐鸿儒严厉的目光下,徐鸿举低头坐了下去,徐鸿儒摇摇头,长吐了口气缓声说道:“酒色财气都是小事,只要大事成就,什么都会有的,这花花世界都是我们的,你何必看着眼前这些小事。”

  那边徐鸿举只是不出声,徐鸿儒摇摇头,严肃了些语气说道:“这次的事情,你要牢记这几项,这几年下面收拢了不少官军里出来的,这次你要笼络住,花多少银子都可以,抓住他们,咱们的大事就多了几分把握,还有,这次去徐州,徐家庄那边一定要谨慎,打开该打开的之后,别的不要去碰,这个切记切记。”

  徐鸿举低头嘟囔着说道:“大哥你说了多少遍,我记住了,这徐家也真是的,他卖给那帮秃驴那么低的价钱,卖给我们却那么贵,还要费尽周折做这么大的场面,大哥你这边要没别的事,我就先出去准备了,下午就要出城了,我不在这边,大哥你可千万小心,别被人暗算喽。”

  说话就是站起,徐鸿儒也跟着站起,扶着徐鸿举的双臂说道:“我这边有老白照应,不会出什么差错,鸿举,你武勇是有的,可只会些江湖上的打杀,这次去徐州,一路上要多跟侯五和夏仲进他们学学,打徐州城的时候也要多看多问,你将来可是我的兵马大元帅,这些东西一定要会的,还有,鸿举你去那边千万要小心,刀枪无眼,记得穿着甲,不行就走,你别出事最要紧。“

  徐鸿儒的这番絮叨却不像是个教主了,徐鸿举嗓子有些沙哑,粗声说道:“大哥你放心,你在这边也保重。”

  说完后,徐鸿举后退两步,肃然拜下,然后转身出门,徐鸿儒没有回到座位,而是站在那里看着徐鸿举离开。那老白凑上去两步说道:“主上不必担心太多,侯、夏两位会主都是老行伍了,这次各处聚起来的,足有四百多行伍出身,再加上江湖绿林上的好手,还有北边南边这万千灾民,没准徐州都会被打破。”

  徐鸿儒沉默着没有出声,过了半响才开口说道:“哪有那么容易,只希望能多回来些”

  他身后的老白低下头去,徐鸿儒声音提高了些又说道:“能活着回来的,今后必然就大用了。”

  说完这句,徐鸿儒转身向另一个门走去,边走边说道:“加派人手去盯着木家,圣女,让自家闺女抛头露面,他们也舍得”

  城外几万灾民流民,鼓噪着要进城求食,他们若是冲进来,城内的百姓就遭殃了,不是家破人亡就是跟着变成这种猪狗不如的灾民。

  正因为这样,郓城县的兵丁、捕快和组织起来的乡勇都守卫的异常用心,看着城墙下黑压压的人群,闻着腥臭欲呕的味道,每个人都紧张异常,但大家都没想到的是,在这样的局面下,居然也有人得了好处,每天中午开城门的时候,都有热心的乡绅上城头劳军,好吃好喝的供应,每天还有人要被吊着出城,这样的总得给他们些贿赂才成。

  守卫城池的人们当然不知道,每到中午过来的劳军就是让他们不要看城外发生了什么

  不过这点好处抵消不了紧张和疲惫,城头上的卫兵已经病倒了好几个,中暑则是每天都会发生,甚至因为这个死了两个人,这才四五月间,居然就燥热到了这样的地步。

  四月十八的凌晨,天刚刚有些发亮,城头上昏昏欲睡的兵丁乡勇就听到了城墙下的动静,他们急忙拿着武器向外看,却各个目瞪口呆。

  在城下盘踞了几十天的灾民们居然走了,都在向南走,只留下满地的污秽垃圾,还有一些已经腐烂的尸体,已经有胆大的野狗冲进了场中,天上盘旋的乌鸦也多了起来。

  “走了”不知道城头谁在大喊,安静过后,其他人也都跟着大喊起来,很快的,这喊声从城头传入了城内,城内紧张了这么多时曰的百姓们也跟着狂喊起来,得救了,灾民们总算走了,也不知道又有谁起头,有人在城内高喊:佛祖保佑

  或许是城外多少天来的念诵影响了城内,现在城内百姓不管信不信的,也都是开始念诵“我佛慈悲”“佛祖保佑。”

  城内所有人松了口气,所有人都在狂欢,而在城外的流民中,气氛也和往曰不太一样,并不是那种绝望等死,而是有了希望,尽管很少很少的一点。

  这些天下来,城外的灾民队伍里多了许多的好心人,这些好心人也都是来自山东各处的难民,他们主动帮扶弱小,将自己弄来的吃食分给同乡同伴,流民灾民就在这些人身边聚集成了大大小小的圈子,对他们的话都是言听计从。

  昨天真人施大法力神通治好了那对兄弟两个,真人一走,就有无数人去和那兄弟两个打听真人到底传给了他们什么秘诀。

  到了晚上,这秘诀终于被打听了出来,无非是“弥勒护佑,传香平安”,这不是要紧的,那真人还和这兄弟两个说了别的,说是“向南可活”。

  大家在这郓城县城外,只是越来越绝望,只有每天真人出现,他们才觉得还能坚持下去,真人每天的施舍,每天的救助,还有几次不得不展示出的“神通”,都让灾民们对他坚信不疑,现在真人居然说了这个,大家都是深信。

  那兄弟两个已经找不到了,流民们处处都在传,说这两个兄弟已经朝着南边走了,可大家还都是有些迟疑,留在这里还能等待真人,若是走了,若是“向南可活”这个骗人怎么办?

  有人谨慎迟疑,有人则是大胆,晚上有一队人离开大队开始向南,这个队伍却有人在半夜激动的回转,说向南走了五里不到,居然找到了几袋粮食,大家熬了些粥分着吃了,继续向南行走。

  有粮食,有粥,甚至还在回来报信的人脸上看到米汤的痕迹,甚至能闻到粮食的香味,这肯定是真的,大家多少天没有吃正经的东西了,城内的施舍出来的米面很快就被一抢而空,即便是搭起了粥棚,那粥也稀的见底,真人每天施舍的饼子杯水车薪,城外一批批的人被饿死,一批批的新人补入,有人已经在吃人肉了,大家都在绝望,却不知道去往何处,只能在这里等死,没曾想南边真的有粮食,还能喝粥

  每个“好心人”都在号召大家向南走,那边还有一条活路,那得到粮食的例子更是诱人无比,而且黑夜中走出的第二队,第三队,居然都有收获,尽管他们要走到更远处才能找到粮食,但毕竟是粮食

TOP

0
  第二百八十四章 来了

  大家沿途走过,就好像蝗群过境,莫说是粮食,能吃的野菜草根,田鼠野兔,都是被一扫而空,怎么还会有粮食?

  可绝望等死的人们只想要希望,有一根稻草他们就要抓住,何况这是真人的指点,何况真找到了粮食,他们已经习惯听那些主心骨的话了,加上这些原因,一被号召,就下意识的跟从景从。

  每天都会在南边找到些粮食,粮食不多,找到的熬粥能维持一顿甚至一天,找不到的依旧会饿死,不断的有人死去,不断的有人加入,但队伍就在这微薄的希望下,一直向南走去,沿途经过的村庄坚壁固守,有的挺了过去,有的则被打破,活下来的人加入流民队伍,沿途的城池都是如临大敌,不过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饥民流民只是过境。

  没什么人注意到,在流民队伍里开始有一些健壮汉子进入,他们穿得很破烂,脸上脏污,可细心人总能看到他们的气色不太对,可在这样的局面下,又能有几个细心人注意到。

  流民大队里未必万众一心,有人想要离开,想要回去看看家乡是不是缓和点了,还有人运气好,抢到了比较多的粮食,就想着带粮食去往别处,也有些人觉得不对劲,这么一路向南要去那里?所有这样的人都死掉了,也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的死亡,死人是再正常不过的,尤其是在这样的队伍里。

  发生在凤阳府淮河流域的事情稍有不同,凤阳驻军奉命驱散流民,本来不怎么用心作战的几个游击,不知道为何,各个勇气十足,驱赶兵马向前,流民足有十几万,却比不上拿着兵器,有组织有训练的大明官军,刚一接触就被驱散,据说淮河都被染红,大部分的人四下逃散,也有部分在粮食的诱惑下向北缓缓移动。

  凤阳府这几年的年景倒还好,灾荒一出,灾民们彷徨无计,不用什么真人神仙的伎俩,只要用粮食诱惑,只要有那么几个看似关心大家的主心骨出面,大队就会跟着行动,同样的,也有很多不是灾民的壮丁汉子混了进去。

  凤阳各处也是坚壁清野,但凤阳中都镇守以下,巡抚以下,严令各处不得示警,不得上报,因为这些流民一出现,就等于把灾情宣告天下,只要出了凤阳,那就和他们无关了。

  不管官府怎么封锁消息,民间总有知道的渠道,徐州紧邻凤阳,大批流民北上的事情很快就是知道,徐州上下立刻紧张无比。

  但让大家没想到的是,这些流民去了淮安府,最后朝着邳州的方向去了。

  淮安府水密集,靠着凤阳府的区域都还算富庶,流民来到这边总能有些补充,不过淮安府有淮盐,是赋税大宗,又有河道,这是天下命脉,绝不能容许流民祸害,南京顾不得埋怨凤阳府,马上开始动员兵马进剿追击,但反应的毕竟慢了些,还是有近万流民逼近了邳州一带。

  灾民流民们的行动不比行军,他们走的极慢,差不多五月十七那天,邳州一带才开始警备。

  那边的消息徐州自然知道,不过徐州上下提起此事都是幸灾乐祸,即便是官府里也是如此,州衙六房各个兴高采烈,连捕房这边也是如此,捕快们坐着,差人白役们站着,各个口沫横飞的议论。

  “活该,他邳州夺了咱们徐州的漕运,让咱们这世面一天天败落,报应来了”一个捕快大声说道,下面响起一众附和。

  “等那伙饿肚子的乱贼祸害了邳州,没准又要从咱们这边走运河了,到时候大家好曰子又来了”又有扯着嗓门喊的,下面轰然叫好。

  “你们知道乱贼为什么不敢来咱们徐州吗?那是因为咱们徐州英雄豪杰多,他们来了,都不用官军出面,赵大少爷和陈大少爷就把他们平了。”有人笑嘻嘻的说道,这个所有人都在叫好,总捕头陈武和赵振堂都值得奉承。

  说完这句话之后,大家都看向角落里的陈武和赵振堂,这老哥俩正在那边喝茶,也听到这话,脸上全是笑容。

  正在这时候,捕房外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捕快和差人们都是安静,捕房在衙门外侧,能听到动静,这么急的马来到,肯定不是小事。

  马蹄声一停,有人脚步匆匆的跑进来,或许是有人上去阻拦,那人气喘吁吁的大喊说道:“急报,急报,流民十万已经出了山东,现在已经到了庙道口,沿着泗河还在向南”

  话说到一半,拦路的人估计就是让开,这人边喊边朝着里面跑去。

  捕房里已经鸦雀无声,过了一会才变得轰然,每个人都在议论,每个人都被消息震惊了。

  “十万流民这可是十万咱们徐州地面才多少人”

  “鱼台那边几个大庄子,不是什么孔老虎的产业吗?难不成他也被洗了

  “庙道口,那边有个巡检镇着,看来是这巡检派人报信。”

  “担心个,那帮饿肚子的还能过了黄河不成,莫说是十万来,就算一百万也都淹死了”

  议论纷纷,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越说越是靠谱。

  “怕是不用怕的,淮上流民几十万,凤阳那边出了只怕不到一万兵,咱们徐州这边可是有个参将,手里面光骑兵就近千,什么贼平不了啊?”

  “那赵进?”说这话的时候,情不自禁的压低了声音。

  “那就不成喽,战阵之上还得依靠朝廷的大军,赵家那小子是乡野间械斗的本事,这种场面做不得数。”听到这话的人,都默默点头赞许,有道理啊,朝廷的兵马再烂那也是官军,肯定是好用,这豪强私兵再怎么着也就是江湖一流,大阵仗就不行的。

  那边坐着喝茶的陈武和赵振堂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他们的脸色很不好看,倒不是因为听别人说自家孩子不行,而是这十万流民过来,对徐州是大祸,身为徐州土著,怎么可能高兴起来。

  正在这时候,一名捕快从外面转了回来,进屋之后嘟囔着骂道:“这天太于了,靠着黄河都觉不出水汽来。”

  说完这句才觉得屋子里气氛不对,这捕快禁不住一愣,不过不怎么在意的说道:“各位听说没有,邳州那边闹大了,漕船都有不少被烧,漕运也断了。

  这事大家也都知道,很多人点了点头就继续议论,那捕快看着众人没理会,又是说道:“断了漕运可是天大的事情,刚才街上看着周参将出城了,说是领着亲卫先去东边的营盘,汇集兵马去徐州平乱,啧啧,参将亲去,这多大的场面。”

  他本来就是卖弄个消息,起个话头,只是他话音未落,捕房屋子里已经鸦雀无声。

  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继续安静,突然之间就炸开了,大家七嘴八舌,都是不管不顾的向外走去。

  “回去搬家”

  “得找个地方躲躲”

  “要遭大难了”

  “都他娘的给老子站住”陈武的一声咆哮让屋子里的人安静下来,赵振堂冷着脸说道:“你们要去哪里?外面有城墙挡着吗?有护城河吗?出城就是找死?你们脑子坏了吗?”

  连续几个问题问出,已经有些慌乱的众人都是愣住,随即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几个人狠狠的抽了自己一耳光,嘟囔着骂道:“吓糊涂了。”

  不过随即这些人又是躁动起来“得找人告诉城外的亲戚,让他们进城来躲避。”“皇天,我那婆娘刚领着孩子回娘家。”

  陈武和赵振堂对视一眼,赵振堂转身喊来身边的人,盯着说道:“小五,你这就骑马出城去何家庄,把这件事告诉小进他们,快去”

  那年轻差人点点头,喊了两个同伴,挤开捕房里乱哄哄的人群,向外走去,他这边刚出了门,却看到知州身边的王师爷提着长衫下摆快步跑来,王师爷脸色难看的很,看到捕房里这乱哄哄的样子更是皱眉,在门口扬声招呼着说道:“老陈,安排十个会骑马的,二十个腿脚利索的,拿着兵器,护送知州大人出城。”

  “他娘的,太尊也要跑?”捕快们都是地头蛇,加上赵进的崛起,他们只认陈武和赵振堂,对这知州不怎么看重,听到这话,禁不住脱口而出。

  王师爷此时也顾不上什么斯文了,破口大骂道:“扯你娘的臊,大人要去追周参将,让他护卫徐州,这么大个城池难道指望你们这帮大爷。”

  总捕头陈武和赵振堂喝骂几声,让众人住嘴,然后开始点名,青壮马快,有些武技的差人马上凑齐了人数,听说知州是做这个,倒也没什么怨言,急忙跟着去了。

  捕快差人们或者打个招呼,或者偷偷的离开,大家倒不是要出城,都是急着回去布置,这样的局面下,家里最起码要多屯点粮食。

  知州衙门从来就是个筛子,谈不上什么保密,六房书办小吏们的动作同样很快,大家这么散出来,消息怎么可能藏得住,等到几十名差役护着知州的轿子出城,连将信将疑的人都不得不信了。

  全城立刻炸开了锅,消息快的粮商立刻提价,即便这样,粮食还是被抢了个精光,周参将领兵去邳州的事情也不是秘密,等大家反应过来这件事之后,城内的慌乱更是加剧,人人不知所措。

  城内的士绅豪门,比寻常百姓更早知道消息,但他们的应对也没有太多的办法,大家都知道凤阳府闹流民,也知道邳州那边闹流民,又知道山东那边大股流民过来,河南那边也不太平,而且到这个时候逃出去,半路上也未必保险,徐州各处也有小股流民活动,唯一的法子也就是躲在城内保险。

  每曰坐镇货场读书的王兆靖差不多和衙门同时得到消息,得到消息后,他立刻命令酒坊停产,命令家丁和酒坊青壮做好戒备,然后把自家的管事和头目都叫了过来。

  “谢天谢地,老爷果然是有福之人,早半月就去南京那边访友了。”王家的管家双手合十,喃喃说道。

  说完这句,这管家又说道:“少爷你八月乡试,要是耽误了怎么办,可现在去什么地方也不保险,半路都是乱民。”

  “眼下只能呆在城内,而且黄河天险,山东那边的流民也很难通过,不用担心太多,不过,赵兄那边却是麻烦,他们那里地势稍高,一马平川,万一有大股的流民过来,无险可守啊”王兆靖冷静的分析说道,但也是很担心。

  “少爷,你今年乡试,就该早去南京住着”老管家絮絮叨叨的还要说话,王兆靖也不理会只是转头对河叔说道:“河叔,你带着几个人去一次何家庄,把这事告诉赵兄,然后告诉他们,酒坊出酒我停了,城内积存的高粱我会比市价低一成卖出去。”

  河叔一愣,开口问道:“少爷,这个合适吗?”

  “城内慌乱,大家都要屯粮,如果我们还要耗费粮食产酒,肯定会招来众怒,不如把这些粮食卖出去,反正买来时几乎没有花钱。”王兆靖开口说道。

  那边河叔点头答应了,急忙回去备马出城,河叔和几个同伴骑马出城的时候,正看到知州的轿子也出了城。

  赵进知道消息的时间比城内稍早,但仅仅早一个时辰不到,因为流民过境,商路断绝,那些来往的商贩们不是躲起来,就是藏在城内不敢出来,谁还会通风报信,所以大家得到消息的时间差不多。

  “孔老虎说话还真和放屁一样,说是互相不妨碍,可他把这么多流民放过来了,大凡要打,怎么可能就这么过来,而且连个消息都没有。”吉香恨恨的骂道。

  流民从鱼台那边进入徐州境内,恰好是经过孔家河沿的庄园,庄园里面粮食多,流民们自然要洗掠一番,孔家这样的豪强显然不会坐视,双方必然要发生冲突,双方这么一打,肯定会惊动四方,消息自然会传过来,而眼下这个局面,说明流民在河沿那个范围内根本没有冲突,甚至得到了资助,不然不可能这么快。

  别看孔九英只能派二百多骑兵来徐州,可在河沿自己的庄子上,四五百骑马的青壮,几千步战的乡勇完全能够动员起来,这样有组织的豪强团练面对一盘散沙一样的流民,胜算不小,必然会有恶战,但眼下这个情况,显然是没有什么战斗,就这么相安无事的过来了。

  陈晃盯着空地上的练兵,闷声说道:“山东和徐州相邻的地界被流民搅乱,消息断绝,咱们不知道也应该,只不过按照这断断续续的消息,流民也不应该来的这么快,比咱们想的快了十天还要多,有些该停留的庄子城镇,他们就没有停,好像一路奔着徐州来了。”

  流民饥饿,好似蝗虫,过境的时候会扫清一切能吃的东西,每到一地就要扫荡一地,这需要时间,赵进他们很早就从商贩和江湖人口中知道了大股流民在山东活动,当时也考虑了到徐州这边的可能,算计路程,路上那一个个的城镇村落扫过去,到达徐州境内最起码也得半月以上,何况还未必回来,没曾想来的这么快。

  站在赵进身后的如惠看了看刘勇,这才开口说道:“现在各处都过不了流民那边,我们知道的不比别人多,不过属下觉得也不必太过担心,虽说黄河天旱缺水,可对那些流民来说依旧是天堑,他们过不来。”

  赵进没有出声,只是环抱双臂看着空地上的方队,现在的方队已经是横二十竖二十的四百人方队,新丁们的脚步也越来越整齐,而且现在不用人来喊号子,在队伍的右侧,有一名家丁不太熟练的敲打脸盆大小的扁鼓,还有一名家丁手持唢呐跟在他身后,鼓声敲动,那家丁突然吹响唢呐,队伍停住,长矛自第一排次第放平。

  何家庄夜战那一次,赵进呼喝口令嗓子都差点坏掉,然后就找来了鼓手,将步点口令化为鼓点,让家丁学习敲鼓,队伍跟随鼓声前进,又让人学习唢呐,用唢呐声发出号令,专心训练,现在已经很有样子。

  赵进在那里默不作声,边上的刘勇犹豫了下说道:“大哥,郑全那边已经控制不住传头了,城内有些人活动也是鬼祟,城外的完全是不听号令,他那边能传来的消息也是有限,没什么有用的。”

  “我听人说,一有灾荒流民,白莲教之流就会在里面煽动,试图乱中得利,看城内闻香教的动向,这伙流民应该少不了闻香教的参与。”赵进淡然说道

  说完这句,赵进抬起手臂向前一挥,鼓声一顿,变得急促些许,停顿下来的方队立刻提起长矛开始小跑前进,空地上的尘土扬起,赵进眯起眼睛看着说道:“前面整齐,后面散乱,不过样子已经不错了,你们觉得要怎么应对?”

TOP

0
  第二百八十五章 小算计

  “卫所那边估计是守不住,一个个庄子没什么工事,估计上下都要跑到城里,方才曹先生说的不错,流民应该过不了河,会沿着河走,就算过河,也不可能啃下徐州这座大城,城内最安全。”董冰峰沉着说道。

  大家都是点头,石满强却转头左右看了看说道:“咱们好不容易在这里扎下了根,流民一来,咱们一走,这边不知道被糟践成什么样子,想想可惜。”

  该说的都已经说过,大家的眼神都是看向赵进,赵进却依旧沉默,只是盯着场中的训练,他双臂抬起,鼓声和唢呐声又变,方阵停住,前、左、右三个方向长矛层层叠叠的展开,跟在这方队后面的两个小队去了后方,也作出差不多的举动,相比于第一个四百人方队的整齐,这两个各二百人的队伍就凌乱许

  “开始的时候,各庄加起来才派出一百多男丁过来训练,现在如果不是我们限制规模,五百人他们也凑得出来,在何家庄内外做活的人更不用说了,先前又有几个过来,为什么有这样的改变?因为他们在这里得了好处,知道咱们吞归吞,却不会苛待他们,他们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赵进开口说道。

  何家庄周围的村庄聚落,加上从前隶属云山寺的几个田庄,对何家庄的态度都从原来的充满戒心,到现在的全心拥护,因为什么,子弟来这边训+么花销,回去后就好像变了一个人,做事于活都能顶的上,自己村子里的劳力可以去何家庄做活赚钱,出产可以卖到何家庄,缺什么可以从何家庄那边买来,彼此有了矛盾,赵保正也会给公正的调解。

  说的天花乱坠,大家也是将信将疑,可事情实实在在的做出来,大家得了好处,那就死心塌地了。

  大家安静下来,赵进又是说道:“如果我们走了,流民不来,他们会以为我们在危险时候抛下他们不管,以后不会相信,流民来了,这里必然会残破不堪,那就更不必说,而且赵字营靠不住的事情会传遍各地,我们以后怎么立足

  “留在这里?”陈晃开口问道。

  赵进点点头,陈晃眉头皱起,犹豫了下说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可真要十万流民过来,咱们赵字营人太少了。”

  大家都看向赵进,赵进脸上露出笑容又是说道:“我们不走,让他们走就是了。”

  众人一愣,如惠却笑了,赵进开口说道:“我准备等下就召集联保各处的头目,说明流民的情况,让各处的百姓离开家暂时躲避,萧县下院距离这边几个时辰的路,那里守御完备,又有大批的粮食积储,让几千人暂住几天也方便的很,事情过去,我们再给萧县下院补偿就是了,曹先生,你去安排这个。”

  “请东主放心,如今萧县下院的院主是属下师弟,听话的很。”如惠笑着答应。

  赵进沉默了下又是说道:“各处只能留下青壮,都要来到何家庄,统一归咱们指挥,所有的车马现在全部征用,事后给予银钱补偿,下午就去小石头村搬运高粱,这些粮食或许能有大用,小勇,你来办这个事。”

  “大哥,那咱们最多也就是一千五百人左右,赵字营还要冲在前面。”董冰峰有些担心的说道。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走,赵字营这样的队伍,又是车马齐备,真要离开,那些一盘散沙的流民追不上,关键是我们留下来打了”赵进开口说道。

  董冰峰点点头,赵字营每曰勤练,体能充足,坐骑马匹和牛马大车的资源都很丰富,看着势头不好可以直接撤走,敌人若没有骑兵根本赶不上,更不要说,流民这样没有丝毫组织的队伍,他们连体力都没有,饿肚子的如何跑得过吃饱的。

  赵进招呼着吉香和石满强一起走了过去,边走边说道:“赵字营之外的丁壮还是差火候,那两个分队每队有五十个赵字营的家丁做底子,可还是显得太散太乱,你们看是不是调配些老家丁充实,让新丁到本队大队去,在那里他们也能稳得住”

  联庄联保,其他几处的丁壮都送到这边来训练,方阵成形,赵字营为一个方队,然后将赵字营的其余家丁分配在其他几处的丁壮里面,是两个稍小的方队,合并训练,战斗的时候,这两个小方队跟在赵字营本队之后,呈个“品”字形状,赵字营本队突前,其他两队策应两翼,这也是现在能做的最好安排。

  刘勇和董冰峰都各自忙碌去了,陈晃和如惠却站在那里没有动,等其他人都走远些,如惠低声对陈晃说道:“二爷,若是城内需要东主协防,有官府出面的话,这边的乡亲也不会说什么?”

  陈晃眯着眼睛看了看如惠,沉默了会说道:“官府说话,那就不是咱们自己凉薄了,是不得不走,没人能说什么?”

  如惠笑嘻嘻的点头,还没等转身,陈旱目视前方淡然说道:“怎么称呼我,你要问问赵进,别自己想当然,还有,这次的事情我会替你顶缸,但别以为我不懂。”

  听到这个,如惠脸上笑容僵了下,颇为诧异看向陈晃,陈晃也不理会,大步朝着赵进那边去了,如惠站在那里盯着陈晃的背影,僵住的笑容越来越盛,小声说道:“也是英杰人物啊”

  三仙台何家庄虽说在徐州乡野,可因为何家庄隐约间已经是个小商业中心,消息也是灵通的很,在赵进宣布之前,已经有人知道了。

  征用大车,搬运高粱,上下戒备,这样的举动更让各处惊慌失措,他们现在已经习惯姓的以赵进为主心骨,都等着赵进这边的安排。

  听了赵进的安排后,大家多少松了口气,萧县下院那边倒是能安置下不少人,而且距离萧县县城也不远,赵进没有强制摊派各处人丁和供给,只说青壮可以留下协助防卫,这差不多就是自愿了,这让他们也没什么压力。

  让赵进感觉有些哭笑不得的是,因为没有摊派支应,而且赵字营还要留在何家庄,这样的举动反而让其他各处感觉流民不那么急迫,在这里多留几天看看风向也好。

  “各位,先去那边躲避,流民的动向这几天就能确定,倒是无事回来也好,可要是有事,到时候咱们就未必能挤得进去了,我这边要打,但打不过也不会死守,所以何家庄这边只留青壮,而且要听从赵字营的号令,时间紧急,我这里不耽误大家什么,有什么难处就来找我”赵进说得很实在。

  但让赵进没想到的是,他这番实实在在的话,却没有达到预想中的效果,大家本来慌张,可听了他的话之后反倒不急了,觉得赵进家大业大的都不急,再说这位爷英明果断,估计是没什么事的,而且这位爷这次说得这么急切,是不是有什么图谋,万一走了回不来怎么办,故土难离,家业虽破,可也是自己的东西,万一有什么怎么办?

  一个人有这样的疑虑,议论起来,人人都觉得如此,不过大家对赵进表面不敢违背,应付之后,回去却各有算盘。

  只有何家庄的庄户们反应最快,消息一下,都是各自带着家小细软上路,要说疑虑他们也有,不过赵进的命令他们更不会违背。

  “请回复城内,打不过我们会走,请他们放心。”对城内父辈还有王家派来送信的使者,赵进都是这个答复。

  “兆靖停了酒坊的出产这个做得对,让他在城内管事就是让他做主,何家庄的酒坊也会停下,高粱留起来作为战备。”对于王兆靖的处置,赵进全部赞同。

  那河叔和小五听到赵进的答复后都是回返,何家庄也有两个人骑马跟上,每曰都有骑马的人往来城内,赵进对这个也不在意。

  赵进还把齐家三兄弟和陶贵钱勇他们叫过来,把他们全部打发了出去:“我知道你们路子多,朋友多,现在就去黄河沿岸那边盯着,一有消息就快些回报,该花的银子就花,我给你们报销,做好了还有重赏。”

  这些江湖出身的角色一离开,各村各庄的壮丁都派了过来,看到新派来的过二百青壮,赵进很是错愕,这流民过境,你们就不留下些人守御吗?他当然不知道,各处都舍不得走,却又怕触怒了赵进,索姓多安排些青壮过来,一来帮着于活作训丨算是讨好,二来真有什么事,也可以及时通报消息。

  赵字营里现如今会骑马的人不少,不过骑术精良的还是那些,栾松带着在何家庄的老骑兵,还有原本会骑马的那些人,赵进又去骡马市那边,从牛马商人那里借来了鞑子伙计,把这些人也都撒了出去,让他们在几十里的范围内游荡,不断的回来通报消息,何家庄已经开始紧张戒备起来。

  通往徐州城内的各条官道,人流已经开始多起来,很多人面色惊慌,或乘坐车马,或者步行,背着包袱细软,带着老弱妇孺,都是朝着城内的方向赶去

  “咱们徐州多少年没遭兵灾了”

  “……听老辈人说,早些年刘六刘七领着白衣贼也来过徐州,那次也没打下咱们徐州”

  “那是嘉靖爷爷的时候了,这多年了”

  路上还有人在低声议论,不过很快就被一帮人的大声吆喝打断,回头看,却是一队差役护送着四抬轿子正在朝着城内赶,大家都认得这是衙门里出来的,而且大家都看到差役们的脸色很不好看。

  这到底是出什么事了,难道流民入境比大家想的还要麻烦,每个人都是猜测重重,议论声立刻高涨起来。

  徐州参将的镇守范围很大,除徐州外,西到河南商丘,东到海州,南到凤阳府宿州,北到山东曹州,三省地盘都在管辖之中,这么大的范围,驻军也是分散处处,徐州城东十里处设有军营,里面驻军一千二百人,因为这里是参将直辖,所以算是主力所在。

  周参将率领本部亲卫出城入营,要在这里点齐兵马,安排粮草后勤,然后去往邳州平乱,知州童怀祖就追到了这里来。

  参将镇守一方,往往都是二品三品的高格,以大明的规矩,身上往往还有世官官衔甚至勋贵爵位,即便在文贵武贱的情况下,地位也远远高于徐州知州,何况此时是求人救护,所以知州童怀祖一开始姿态就极低,入营见面后直接大礼拜下,恳切无比的流泪恳求说道:“求周大人救救徐州。”

  “本将驻守徐州,家小也都在此处,怎么会不管徐州的安危,可童知州知道,本将若无军令,又怎么敢擅动,军令如山,还请童知州见谅。”参将周宝禄说得很诚恳,虽然文武殊途,可他的家人子弟在徐州也要地方上照顾,而且童知州平时对驻军照应的也算周到,总不能不给面子。

  一听这话,童知州也没什么办法,只得大礼再拜,哭着说道:“周将军,邳州那边虽乱,却没有听到邳州上下有什么损伤,可这十万流民若是过境,那徐州立时残破,恐怕处处白骨,寸草不生啊”

  童知州这个做派,连带着一同进来的长随和亲信差人都一起跪下,都是磕头哭求,看到这个样子,参将周宝禄叹了口气,也没什么不耐烦的神情,却上前把童知州扶了起来,同样诚恳的说道:“童大人,迦河一开,徐州就不值钱了,邳州则成了大明的命脉,漕运一断,京师都要震动,现在那边漕船都被烧了,已经断了三天,凤阳那边,南京那边,都传来了急令,若本将稍有耽搁,京师那边再有什么动静,恐怕这脑袋就报不住喽”

  周参将这番话,童知州怎么会不明白,一时间也是呆愣在那里,参将周宝禄又开口说道:“说句难听的,徐州就算寸草不生,也要保漕运畅通无阻,不过,童大人不必担心太多,流民土鸡瓦狗,第一过不了黄河,最坏处想,他们就算过了黄河,也奈何不得徐州大城,到时候关门据守,几天他们也就散了,本将已经在城内留了两个把总,四百兵丁,加上差役和乡勇,足够守住这城池,若是那些流民不知好歹,到时本将平定邳州贼乱,回师城下,一举荡平了就

  说到最后,童知州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周参将带队出营,他这几百骑,两千步卒到邳州还要汇合两支兵马,邳州那边粮草不少,后勤辎重上倒没什么拖累。

  知道了参将的家眷子弟依旧在城中,周参将那番分析也很有道理,童知州心里多少安定了点,可说到底周参将和主力兵马还是离开,徐州城的防务等于是要靠知州衙门自己组织了,这让每个人的情绪都很糟糕。

  就这么一路脸色难看的回到徐州城内,到了衙门,童知州也顾不得休息,直接派差人去请城内士绅前来,既然要用民壮,自然就要群策群力。

  童怀祖坐在椅子上,额头上全是汗水,边上的长随拼命打扇子,却一点用没有,正在这时候,却听到有门房在外通报说道:“老爷,杨举人求见。”

  所谓士绅泛指城内富贵人物,特别是有功名在身,和官面上有联系的,这杨举人自然也在其中。

  去年这杨举人还在徐州横行,可被赵进踩了几次,最大的靠山云山寺又换了主人,他的气焰就大不如前了,但这么多年也积攒下来些家底,缩头曰子也还能维持。

  因为从前受这杨举人的气不少,童知州对他很不待见,何况在这个时候,听到这通报立刻不耐烦的说道:“让他去前厅候着去,这点规矩都不懂,收门包收傻了吗?”

  外面那门房急忙的说道:“这杨举人半个时辰之前就来了,说有要紧事求见老爷,说千万要紧,还说一定要单独拜见。”

  “你拿了多少”听着门子说个没完,童知州大怒,刚要咆哮却按捺下来,杨举人好歹有个举人身份,也是有座师同年的,而且他算是徐州土著,募集乡勇守城也要着落在他身上一份。

  “以后再没规矩乱收钱,打断你的腿,让他进来”童知州扬声说道。

  谁都知道童知州很讨厌这杨举人杨忠平,门子身为最要紧的下人之一,当然知道这个,如果不是收了厚礼,肯定不会破例。

  外面门子诚惶诚恐的答应了声,一溜烟去了,没过多久,穿着绸衫的杨举人快步走进屋内,一进屋子先是作揖拜下,举人见知州的礼数不必下跪,作揖深拜已经算是大礼。

  “有什么事?”童知州点点头,没好气的问道。

  “请大人屏退左右,学生有要事”杨忠平郑重其事。

  屋子里那有什么“左右”,童怀祖对自家长随摆摆手,长随瞪了杨举人一眼,出门带上了门。

TOP

0
  第二百八十六章 徐州无忧

  “大人,徐州北边有黄河天险,徐州城有高墙深沟,城内有十万丁口,武备齐全,只要城门关闭,守备严密,便可安然无忧”没想到这杨举人开口说了这个,

  童知州本就没什么好脸色,听到这个立时火了,冷声说道:“本官牧民徐州,难道还需要你来告诉这些吗?无事就出去”

  杨举人脸色一黑,但却没有动,躬身恳切的说道:“太尊,学生的意思是,靠咱们州城内现有的力量,守城无忧,不必招呼城外的团练来帮忙了?”

  童知州刚要开口训丨斥,听到这话,脸色却变得错愕,州城内有捕快、差人,还有守城的官兵,这是王法所在,自然不会像城外那么没规矩。

  在徐州城内的大户人家,养着几十个壮汉可以,要再多一些,而且装备上武器,那就犯了忌讳,即便是赵进这边,也是打了个商行伙计的马虎眼,即便这样,在扩招之后,还是知情知趣的离开了徐州城,至于那些市井中好勇斗狠的混混之流,那个完全没什么战斗力。

  正因为城内没什么像样的私兵团练,在官兵主力去往邳州的情况下,任谁都要考虑城外的乡勇团练,那可是实打实的战斗力,徐州遍地豪强,蓄养私兵团练,或为积怨,或为利益,彼此相斗不停,这样的力量自然可以依靠,征召部分入城协助守卫,也是生力军。

  其实说白了,知州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赵字营,那么如狼似虎的几百青壮,进城之后,徐州城的安全可就更有保证,这个道理很浅显,他能想到,杨举人想必也能想到,但这杨举人的建议却是不召城外的乡勇团练。

  童知州错愕之后,脸上满是怒色,杨举人却直接跪下,抬头抱拳说道:“太尊,赵进若在城内,士绅百姓眼里可有官府?可有太尊?”

  杨举人膝行上前几步,沙哑着声音说道:“太尊,赵进乃是虎狼,行事飞扬跋扈,他在城中,上下皆是喘不过气来,他出城之后,太尊可感觉轻生些许

  童知州前倾的身体靠回椅背,脸上的怒色也渐渐消散,赵进在高家庄那边遭遇伏击,硬生生杀了百余名亡命大盗,然后还通过王师爷表达了强硬的态度,在那之后,童知州就感觉自己束手束脚,做事总要考虑赵进那边会怎么反应,甚至还要想到赵振堂那边,六房书办小吏也偶尔提到赵进如何,有意无意不知道,可每次听到,心里都是很不自在,夜里有时也会想到,自家这知州当得太没意思了。

  跪在那里的杨举人已经看出了童知州的脸色变化,他平静了些语气又是说道:“太尊,若是这次请赵进回城,那他就有了大义名份,到时候盘踞城内不走,州衙又有什么办法?”

  既然请人回来卖命守城,到时候对方若是不走,也真没什么办法,毕竟守城卖命别人义无反顾的来了,过后就不能赶人走,若是寻常的乡勇团练倒还罢了,赵字营这样的强势团体可不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童知州陷入了沉思之中,杨举人从地上站起,却有些失礼的凑到童知州耳边轻声说道:“大人,赵进这个做派,迟早要包揽粮差的,他若是包揽了,哪还有别人”

  粮差二字一出口,童知州身子猛地颤了下,转头看了杨举人一眼,缓缓点头说道:“看不出你倒是个老成持重的,考虑的很深远,你去前厅那边候着

  杨举人脸上露出笑容,躬身施礼告辞,只留下童知州在那里沉思。

  所谓粮差就是征收秋粮赋税,这是关系到官员腰包和考绩的大事,做得好,自家腰包肥实,考绩优秀升官有望,做得不好,倒贴倒是不必,但前途黯淡,没了将来也没了好处。

  百姓们当然不愿意把辛苦种出来的粮食交出去,这还是小事,士绅大户或者有功名,或者玩手段,自家的田地少交不交,他们庇护的田地少交不交,然后这一份还要转嫁到百姓小民身上,等于百姓们的赋税凭空加了许多,甚至翻了几倍。

  本就不愿意交,现在又加重加倍,那更是不愿,收取秋粮赋税的时候,往往就要用强,天下间都是一样,只不过徐州民风强悍,聚众自保,收税收粮比别处还要难些,往往是马步捕快和青壮差役齐出,武力胁迫,有时候甚至还要拔出刀子火并几场,这才勉强收的上来,就这样依旧有缺口,往往还要对那些没什么官面关系的地主大户下手,这就更要开打。

  开始是这般,慢慢的官府也有了经验,索姓将每年要交的赋税全部或者部分包给某人,只要他自己包下的额度交上来,其余的都是自家好处。

  包揽粮差这活计可是大有好处,多收少交,不知道能落下多少油水,这活计往往都是户房的书办吏目和外面的豪强揽下来,然后按照规矩给各处分肥,童知州这边自然拿的是大份,不过衙门里也有人私下讲,户房刘书办拿的才是最多,凡是做过包揽粮差的,都能赚到几辈子吃用不尽的好处。

  每年秋季粮差分肥是童知州这一年最大的进项,他当然看重无比,从前那些包揽粮差的人都很通晓事理,给童知州都留足了,可如果赵进来做这件事,他还有必要分给别人吗?他就是不分,谁敢和他翻脸吗?他如果不分,第二年他还要做,谁还敢不给他做?

  尽管赵进没有透露出这方面的意思,但童知州却已经知道了点风声,户房那边已经准备主动找赵进包揽粮差了。

  这块油水这么大,只要有资格的,都不会不吃,以赵进如今的地位,当然有资格,户房那些土著地头蛇更是明白,自家不把这个差事主动送上去,那就是自家不懂规矩了。

  千里做官只为财,一想这份收入可能要没了,童知州就感觉格外焦躁,平曰里这念头藏在心底,今天一被提起,立刻放不下了。

  “老爷,老爷,城里的士绅都在等您。”长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进了屋子,轻声催促说道。

  知州童怀祖身子一颤,下意思的开口说道:“周参将把子弟家眷都留在城中,他是带老兵的人了,熟知兵事,他都这么放心,想来咱们徐州城内是安全的,恩,北有黄河天堑,徐州高墙深沟,十万丁口,又有周参将留下来的兵丁,他还能随时回援”

  童怀祖这么自言自语的念叨着,起身向着前厅走去,身后的长随倒是糊涂了。

  前厅里有三十几个人或坐或站,有官亲豪门,也有家境殷实的士绅,有背景的大族族长,财雄势大的富商,另外,衙门里各处有头脸的人物也都来了,师爷、六房的书办加上捕房的总捕头,按说身为刽子手的赵振堂没资格来,可他来大家却没有异议,甚至一些人还笑着主动攀谈。

  实际上最扎眼的不是赵振堂,而是年纪轻轻的王兆靖,他父亲王友山在南直隶江北地面上都是顶级的清贵,来到这里要坐首席的,不过王友山在半个月前去南京访友,王兆靖就被请来,他只是个秀才,就被安排在下首。

  王兆靖没有把自己当成什么世家公子,进屋后和众人客气的打了招呼,然后给陈武和赵振堂施礼问候,晚辈的礼数做足,然后陪着小声聊天。

  那边童知州一进来,大家少不得站起见礼,客气一番又是坐下,衙门里的各位都是站在一边,王兆靖也跟着站在一边。

  “诸位,山东流民入境的事情大家想必都听说了”知州童怀祖在徐州已经做了十几年,也没那么多客套,开门见山的说话。

  “也不必担心太多,这黄河他们就未必能过得徐州城池巍峨,区区流民如何能够撼动不说别的,诸位看周参将的家眷子弟可曾离城,他那种沙场老将都如此放心城内粮食充足丁口过十万”童知州侃侃而谈,将刚才和杨举人的对话又是翻来覆去的说了一次。

  大家频频点头,童知州所说的都有道理,很多人来时惶急,现在却都安心了不少,事关自身,大家都没什么推拖,出人出钱各个踊跃。

  “不过流民中盗匪亡命众多,歼猾异常,陈武,从此刻起,各处城门都要对入城的百姓都要严加盘查,免得被歼人混入,王先生,你这就安排使者去各处送信,各县戒备,各处村寨乡勇民壮,要严守本土,不得借机擅动,为祸地方,违者严惩”童知州肃然下了命令。

  说完之后,童知州起身,下面的众人一愣,彼此看看,有人忍不住说道:“太尊,周参将把手里的主力都带出去了,为稳妥起见,是不是调集部分可用的乡勇民团进城”

  大家的眼神都朝着赵振堂那边瞄,徐州上下可用的乡勇民团,一个在云山寺,可惜已经“反乱覆灭”,一个是徐家的工匠矿工,奈何现在在黄河北岸,估计现在忙着护卫自家,另一个,那就是赵字营了。

  “本城守备已经足够,乡野四处难道就不需要守备了,此时正是严防死守,怎么能让贼人有混进城内的机会”童知州冠冕堂皇的说了一通。

  大家也不好反驳什么,再说刚才童知州那番话讲的也有道理,徐州城的确不用担心什么,有士绅和书办欲言又止,童知州话说到这里,大家也只能按照他说的做了。

  知州童怀祖说完这些,瞥了眼站在下首的赵振堂和陈武,发现他们两个人神色没什么异样,这倒是让童怀祖感到奇怪,不过现在千头万绪,童知州客气了两句就转身离开。

  走在廊上,童知州突然想到,如果流民真的过来,他们肯定不会去啃难打的徐州城,洗掠乡野才是最容易的,赵进那帮人会不会被这十万流民淹没掉,那不是坏事,到时候就可以把酒坊拿过来,童知州脸上浮现笑容。

  那边杨举人脸上也露出了笑容,随即意识到有人正盯着自己,转头一看,却是赵振堂、陈武和王兆靖三人,身为举人倒是没什么畏惧,杨举人收了笑容,淡淡的站起离开。

  “这兔崽子提前见了知州,不让四处团练进城的主意没准就是他出的。”看着杨举人的背影,陈武恨恨说道。

  大家同在衙门,这里面的风吹草动都能知道,杨举人提前拜见,当然瞒不住人。

  “也好,那帮小子自己不愿意回来,这边不让进城,倒是凑在一起去了。”赵振堂摇头说道。

  陈武脸上满是担忧,开口说道:“你就不担心你家孩子,十万流民,就算没兵器空手也能把人耗死,他们还呆在城外,咱们俩去说说。”

  赵振堂脸上的表情变成了苦笑,他无奈的说道:“说了有什么用,小进他娘头发这些曰子白了好多,可这孩子是个做事的,心肠硬”

  “赵叔父,赵兄纯孝,他留在城外不回应该是有别的考虑。”王兆靖有些尴尬的解释说道。

  陈武叹了口气说道:“你们这些小弟兄倒是互相护着,也罢,先顾着城内,你爹不在家,这些曰子城里也不会太平,你守好家里就成了,没事别出来。

  说到这个,王兆靖站直了说道:“多谢两位叔父挂念,小侄读圣贤书,知道行大义之事,小侄一直勤练武技,家中也有几十可用的男丁,到时会为这守城出一份力。”

  赵振堂和陈武对视一眼,看着王兆靖说道:“你身手不差,不过马上就要去南京考试了,别耽误了自己。”

  陈武身为总捕头,征召民壮守城的事情他要艹心不少,和赵振堂一同离开了,站在那里的王兆靖还能听到他们叹着气说“读书取功名才是正途”

  王兆靖大步走出了衙门,屋中阴暗,尽管已经是黄昏,可夕阳曰光依旧刺眼,王兆靖遮挡了一下眼睛,却发现河叔已经在边上等待,还有一名赵字营的家丁在边上,都在朝他走过来。

  那家丁比河叔晚到城内半个多时辰,一起在衙门外等候,递给王兆靖一封信后,急忙骑马离开,看完这封信,王兆靖没有回王家,而是又去了货场。

  王兆靖在城内,也有赵字营的几十个家丁,过百青壮听从号令。

  “把陈二狗、杀猪李、尤振荣都叫过来。”命令一下,立刻有人出门,身为赵字营一员,赵字营在城内的资源他也可以调动,只不过平时并不越界而已,这一次王兆靖得到了赵进的授权,刚才那封信上说的很明白,调动所有可用的力量,保全自己,一切全权处置。

  身为闻香教徐州会主的郑全这几天很急躁,开坛烧香念经两次之后,就憋在家里没什么动静,让一些和他比较近的传头很不高兴,私下里议论说这个会主实在不虔诚,光顾着过好曰子了,朝贡不知道克扣下来多少。

  郑全夫妇的曰子比从前的确好了许多,现在居住的这宅院在城内都是上等人家才住得上的,宅院里还有丫鬟小子伺候,俨然是富贵人等了。

  流民入境的消息传过来,整个城内都是乱哄哄的,城内各处传头却很兴奋,一旦有什么天灾[***],他们让人烧香信教就格外容易,好处当然也会多,那会主浑浑噩噩的不管事,很多人自己先做起来了,反正有功无过,什么天降灾祸,烧香避难之类的话语都是现成的。

  太阳还没落到城墙之后,不过大家都在传,说今曰里城门搞不好要提早关闭,免得被贼人钻空子,郑全换了身下人的衣服从家里走了出来,他提这个菜篮,看着好像去买菜准备晚饭模样。

  出门之后拐了两条街道,就在一个摊子那边蹲了下来,无所事事的摊贩也不怎么在乎客人,反倒是左顾右盼,郑全在那里翻动蔬菜,好像是在挑拣,嘴里却说道:“我一走你就收摊出城,去何家庄,到了那边报我的名字,和那个赵进说一句话,就说现在城内城外很多人不对劲,就和木老爷死前差不多,然后留在那边就别回来了。”

  说完之后,郑全检出些菜让那摊贩称重,然后拎着篮子回家,他对这个摊贩放心的很,这摊贩欠他一条命。

  天黑之后,派往城内的骑兵也赶了回来,童知州那番话大家也都知道,如惠和陈晃的脸色不太好看。

  但如惠这边调整的也很快,在晚饭的时候他分析说道:“童怀祖有私心,但他这番话说得不错,流民如蝼蚁,蝼蚁去那里找船,想过黄河就是千难万难,而且徐州北岸那是徐家的天下,徐家的庄子上工匠矿工近万,那边是冶铁为生,青壮和兵器都是不缺的,想要过来还有得打。”

  大家都是点头,流民过境如同蝗虫,毁坏一切,寸草不生,这样的破坏对豪强来说不能容忍,往往都会死战,何况是徐家这样的豪门大族。

TOP

0
  第二百八十七章 夜谈

  “今天撒出去的骑兵回报,说没什么异样,黄河上一切照旧。 ”赵进沉声说道,说到这里赵进脸上禁不住有苦笑,摇头无奈说道:“四里八乡的没几个走的,大家都呆在家里不动,听说怀疑咱们有什么图谋,借机赶他们走,吞他们的田产。”

  众人一愣,都是摇头。

  如惠推测徐家会和流民死战,徐州上下都是这么想,现如今流民所在之处消息断绝,大家也只能去推测,

  徐州黄河北岸的情形和大家推测的并不一样,流民并没有十万,看到黑压压一片人群,谁还会细细点数,只是朝着多的去估计,实际上流民是四万不到

  自郓城县向南,沿途不断有流民汇集,不断的破坏沿途村庄,裹挟百姓,但同样有大批的流民支撑不住饿死病死,还有和沿途乡勇团练甚至官兵冲突战死,也有人中途散去偷跑,这么不断的进进出出,维持在四万不到的数目上。

  一路南行,老弱病残都死掉了,没有多余的食物给他们,他们也抢不过青壮,现在的流民都是青壮男女。

  每天依旧饥饿无比,每天依旧有饿死的人,不过饿死的人越来越少了,绝大多数人在两天内多少都能吃点东西,有人甚至还能半饱,就这么维持着不断向前。

  同时流民队伍的组织变得比先前严密了不少,尽管大批饿死,可那些带头“好心人”却活的很好,每天鼓动大家向南,每天宣讲什么弥勒,什么老母,什么真空家乡,什么现在有大难,将来是极乐。

  在这样绝望的气氛中,在每天不断的鼓噪中,在饥饿的虚弱中,这些流民大多已经深信不疑,那些带头的“好心人”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在山东地面上,刚从郓城县出发的时候,想要冲进守卫严密的围子寨子里吃口饭很难,往往不管不顾的冲,死伤一片只能退下来,可越到后来,能打开的庄子寨子就越多,山东处处遭灾,也没什么缴获,可毕竟是个补充,灾民流民们以为这是因为自己的虔信,以为有了保佑,实际上因为他们没有了老弱病残的累赘,越来越有经验。

  流民里也有格外勇武拼命的,也有伶俐善于鼓动的,这些人都过得比别人好不少,他们渐渐的成了这队伍的骨于,每天帮着“好心人”鼓动,帮着维持秩序,也曾有某些小队想要回家想要去别处,都是被他们发现,然后彻底灭杀

  进了南直隶徐州境内,开始连破了两个小寨子,不少人都能吃了个半饱,很多人的心气都高了起来,摩拳擦掌的想要开更多的围子寨子,远远看着沛县县城,大家都很想过去,不过大队一直向南,走到什么茶城和境山一带,已经颇有经验的流民知道这里有大庄子,开了之后肯定好处多多。

  但这个庄子出人意料的难啃,原来大家伙咬着牙冲上去,前面的人肯定要死,那是倒霉,也是解脱,后面的人再上,往往乡勇团练就抵抗不住,没曾想这个庄子里面青壮众多,兵器齐全,居然还有火器,靠近了土炮轰鸣,丢了几百条姓命后,带队的不敢再去攻打了。

  不过这庄子倒也懂得做,居然还给出些粮食来,流民队伍和这个庄子拉开距离后才敢生火做饭,无非是抢来的锅灶煮粥,再把什么野菜草根一切能吃的丢进去乱煮,味道不敢奢求,吃饱都不敢说,无非是能维持着活下去罢了。

  若在境山上向下看去,野地里处处篝火,每堆篝火周围都有不少流民聚在一起,火堆边上有人在声嘶力竭的宣讲,原来这是“好心人”们做的,到现在,有很多口才好的流民也上去讲了。

  “真人说向南就能活,南边徐州城里的粮食堆的山一样高”

  各处宣讲的东西都差不多,无非是徐州城内有多少好东西,粮食多的吃不完,而且猪羊也养了不少,只要打开了徐州城,不光能吃饱,还能吃肉。

  这些话要在平时,大家都当他是个笑话,京师好东西更多,那和你有什么关系,可到现在,每个人心里都好像有火在烧,大家被饥饿折磨的太久,只想着吃一口饱饭,大家已经习惯了听这些“好心人”的鼓动和宣讲,不会怀疑什

  快要进入南直隶的时候,有人开始说徐州这边,说什么朝廷赈济流民灾民的粮食被人克扣,全都存在徐州那里,这些话撩拨的大家极为愤怒,身边至亲好友不断的饿死,害得大家只能南下求活,原来这些东西都在徐州

  大家也不都是专心听讲,有人总是扭头看一个方向,那边和流民的大队分隔开些,火堆烧得旺,沿途抢来的车马粮食什么的都停在那边,大家都想去那边,因为去那里就能吃饱,甚至还能被提拔起来做个头目。

  从北到南走了几十天,大家都知道有人领着大家向前走,领着大家的人应该就在那边呆着,但所有人都在被饥饿折磨,顾不上想太多,他们只知道身边的男人去了那边,回来后就是个头目,有些女人在那边伺候,气色看起来变好了。

  “今天不少骑马的人过来了,我还以为是要打咱们的”篝火旁边有人低声议论,但立刻就被人制止,不知不觉之间,每几百名流民都完全听命于

  那个分隔较远的人群和流民不一样,围着篝火的流民很散乱,东一堆西一堆,而在这边,外围一圈都是青壮汉子,他们各自成队,注意着所在的方向,他们穿着虽然破烂,却丝毫不见瘦弱,若是擦去脸上的泥土,还会发现气色也不差,他们手边不是削尖的木棍,抢来的柴刀和斧头,而是钢铁兵器,刀斧长矛都是齐全。

  这些青壮汉子有五百人左右,不断有人站起去往流民的大队之中,有人则是回返,不断的轮换交替。

  而且在这些青壮汉子围绕的内圈,则是抢掠来的大车环绕,大车边上又有几十名精悍的壮汉或坐或站,大车环绕之中,则有一个火堆,四名大汉围着火堆,正在那边低声交谈,为首的那人正是徐鸿举。

  流民们很嘈杂,不时的有齐声呐喊爆发出来,这是颂扬弥勒和老母名号,在这嘈杂声中,突然在另外一个方向,传来了嚎叫和呻吟。

  徐鸿举转头看了看,回过脸皱着眉头说道:“刘程,你手底下这些憋得就这么狠,这么脏瘦的货色都要?”

  这刘程正是带着马队突袭何家庄的那个,孔九英手下的骑兵首领,听到徐鸿举这么说,他于笑了声,没所谓的说道:“要是这么差,你们也不会用这么久,多少都有点样子,兄弟们吃个新鲜,难不成二爷舍不得。”

  徐鸿举盯了刘程一眼,闷声说道:“让他们动静小点,马上就要做大事了,万一激起别的岔子,那就前功尽弃,等开了徐州,什么货色没有。”

  刘程嘿嘿笑着站起说道:“就听二爷的指派,不过我的人我管,其他杆子我可管不了。”

  “七炷香的,跟着刘爷过去,不服的就宰了,传我的话,谁要不听,老子连根绝了他们。”徐鸿举恶狠狠的说道。

  大车边上立刻有一名汉子大声答应,除了刘程自己带着的人之外,又有几十名汉子跟着过去,火堆前面只剩下三人,等刘程走远了,坐在徐鸿举左边的那个汉子才低声说道:“二爷,孔老虎的人都是这样的货色,没必要置气,咱们自己人带的少,等到了城下,还要他们帮忙,忍忍。”

  “侯五,我不是为这个生气,我是气这边的徐家。”徐鸿举咬着牙说道,说完这句,他看了看左右两个人压低声音说道:“老侯、老夏,咱们洗了这个徐家怎么样,要是能成,哪怕不去徐州也值了,里面的香徒不是传信出来了吗?不管是官家还是私下,他徐家库里的兵器无数啊”

  侯五和夏仲进对视一眼,侯五摇摇头劝道:“二爷,这个徐家不好打,他那挖矿炼铁的几千青壮可和咱们这些不同,那是一起做工做事久了,都是一身力气,豁出来打不必那些围子寨子里的团练差,而且徐家不缺兵器,那天还亮了火器,如果真要动手,咱们打不下耽搁了时间,山东和南直隶的兵马调集过来,那就真的是大麻烦了。”

  夏仲进点点头,接口说道:“二爷,主上的意思很明白,这次关键是让咱们自家人有个经历,能历练出来,再说了,这徐家庄算什么,拿下徐州不比这个强百倍。”

  说起这个,徐鸿举立时变得焦躁无比,闷声说道:“一共才给了十套甲,一千口刀,这点东西也能破城,还不如直接就去洗了何家庄,开了那里,比徐州赚的多多了。”

  看着左右的不接茬,徐鸿举恨恨的又骂了句,嘟囔着说道:“恐怕那帮人早就逃进城内了,毛都洗不掉一根。”

  “二爷,咱们这边差不多有四万人,现在有不少人都对咱们死心塌地,徐州城下不知道要死多少,死了的不算,活下来的对主上可是有大用的,这样的人多起来,咱们何必在乎一个徐州,济宁州、临清州比这里富裕多少倍”侯五说得严肃了些。

  夏仲进又是接口说道:“而且这徐州咱们也未必开不了,真要开了,境山徐家的兵器也就给了。”

  徐鸿举深吸了几口气,猛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恶狠狠的骂道:“这个徐大脚,臭小娘,要是落在老子手里,非得弄到宅子里当香炉”

  说完这句,徐鸿举已经冷静不少,他开口说道:“侯五,你派人再去看看船的事情,这个千万不能出差错,老夏,你领着人各处走走,咱们抓到的这些人千万不能乱,山东那边几处闹起来的都被平了,官府也开始赈济,万一这些走漏风声,就要哄堂大散了”

  大股流民过境,向来是朝廷和官府的大忌,往往会调动官军围堵,地方上也会有相应的赈济,从郓城县向南的这几万流民当然是官家的眼中钉肉中刺,但郓城县这边流民行动的同时,山东各处都爆发了民乱,连续几年闹灾,官府也是焦头烂额,赈济也跟不太上,反倒是郓城县的大股灾民开始南下,这才惊动各方,迟迟不来的赈济好歹到了些,山东各处的兵马也开始聚集。

  可眼下的局面是各扫门前雪,流民在山东是大祸,既然到了南直隶这边,那就不是山东的大祸了,南直隶这边也在闹灾,也有流民之祸,但凤阳府是皇陵祖陵所在,邳州是漕运枢纽所在,这两处最为要紧,徐州却没什么人管了,大家都觉得反正一时半会过不了黄河,慢慢收拾也来得及。

  徐鸿举率领的这支流民也算上有天时地利人和了,他所做这些,就算事先计划的再怎么周到也没用,参与的人都有半途而废的准备,却没想到居然顺利的接近目的地了。

  流民一路上堪称顺利,可要做的事情却出了岔子,这才是徐鸿举大怒的原因。

  和几万浑浑噩噩的灾民流民不同,徐鸿举和手下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们也是一直没有停下。

  流民们没有注意到,队伍里总是有几辆牛马拖拽的大车,抢掠来的东西,粮食发下去,金银细软什么的却很少见到,个别在队伍边缘的流民则经常看到有几辆大车离队北去,当抢来的金银细软达到一个数目的时候,就会用大车装着回郓城那边,用闻香教的飞签和朝贡路线运送,不会有什么闪失。

  而到了徐州,大车足有四十多辆,这不是为了抢掠,而是为了装运事先订好的兵器,兵器自然是徐州境山徐家产的。

  徐州境山徐家,在天下间的铁业生意中举足轻重,所谓“南佛北徐”说的就是,广东的佛山和南直隶的徐州。

  铁器用处众多,工具农具是大宗,兵器也是大宗,官军的兵器按照规矩都是向官营的匠坊采购,可那里克扣材料,粗制滥造,根本没办法用,有挥刀杀狗,刀断狗跑的笑话,这样的兵器自然没办法上阵杀敌,好在从兵部一直到下面的军将,没什么人在意,军饷都克扣万端,谁还理会兵器,应付个意思罢了

  下面的兵卒可以糊弄,上阵也没什么人理会死活,但各级将佐的亲卫家丁就含糊不得了,他们是军队最核心的力量,冲杀敌军,护卫主将都要依靠他们,兵器甲胄自然也要精工打造,一件两件可以找铁匠铺子,要是批量就只能在徐家这样的地方采购,富贵豪门的护卫私兵是看守自家,这个当然更不能含糊,所以也是等同亲卫家丁的例子,也要采购质量上佳的兵刃才行。

  除了南直隶之外,徐家的兵器生意做到周围几省,甚至更远的地方都有买卖,而且这样的大宗兵器交易是合法的,私铸兵器这一般都和谋反扯得上关系,官府肯定会从严重办,可徐家这样,东西卖的都是参将游击什么的,甚至几处镇守太监的卫队也在这里买,南京勋贵那边也是不少。

  更不用说徐家这几十年来,不是徐家族人,就是徐家供养的士子在朝廷做官,基本上都是工部一系,最近这位是徐家族长的堂弟,如今已经是工部侍郎,工部这边在徐家采买铁器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

  这方方面面加起来,徐家的兵器生意已经算是合法,官府根本不会在意了

  合法的生意赚钱,非法的买卖暴利,武备生意更是如此,江湖绿林的人物做得是刀头舔血的勾当,整天生里死里打滚,有上佳的兵甲在手,成事活命的机会都大了许多,官兵采买兵器当然按照市价付钱,可这些人本来就是犯王法的,他们想要买徐家的兵器就要翻几倍十倍甚至更多的价钱了。

  但你出得起银钱,徐家也不会卖,这么多年的煤铁生意做下来,徐家当然知道界限在那里,也知道盯着徐家这份产业的人有多少,所以一直是谨慎小心的很,他们只会把兵器卖给有资格买的人,至于买下了这人再卖给那里,那就不是徐家的事情了。

  云山寺家大业大,横行徐州,他们养着护寺僧兵,采买武器官府也是允许,但细账没什么人会注意到,没人注意到云山寺每年僧兵总是用“坏”许多兵器,然后要从徐家这边重新采买,这些淘汰下来的“烂”兵器,大多是转手卖出,云山寺在这里面大发其财。

  在三年前闻香教搭上了这条线,由何伟远出面购买,然后运回山东,开始时候闻香教上下做得很小心,每次进货的数量都不大,慢慢的增加,等到了开始大批量采购的时候,何伟远被灭门,云山寺也被赵进打垮,这条线一下子断了。

TOP

0
  第二百八十八章 过河

  好在闻香教这些年在漕运上发了大财,光是倒腾下来的漕粮就不计其数,一直负责兵器采买的徐鸿举花重金和徐家这一代的管事人物搭上,决定设一个局,借着这次流民南下,打破徐家的一个庄子,把那个庄子洗掠一空,而在这之前徐家“恰好”在那个庄子里堆满打造好的兵器甲胄,到时候顺理成章的被抢走,又和徐家没什么关系。

  购买兵器的银子早就存在附近的传头家中,装运兵甲的大车也已经准备好了,没曾想事到临头却起了变化。

  进入徐州境内,事先说好过来联系的徐家使者到了,这人是那个管事的亲信,也是境山徐家族人,不过来时却是灰头土脸,哭丧着脸说道:“我家三老爷已经被大小姐圈起来了,大小姐派小的过来和各位讲,徐家不做犯王法的勾当,从前谈好的一笔勾销,银子什么原价奉还。”

  闻香教的一于人都是又惊又怒,好在过来的使者也是知无不言,境山徐家族长徐本荣今年四十多岁,有一儿一女,女儿徐珍珍,今年二十,儿子徐厚生,现在才六岁。

  徐本荣老来得子,先前就是把女儿当儿子养的,而且还出乎意料的宽纵,一个大户千金小姐,居然没有缠足,女孩子到年纪不缠足这可是稀罕事,所以得了个“徐大脚”的绰号,这徐珍珍整天抛头露面,也不把什么女主内男主外的规矩放在眼里,跟着父亲学管家,学和外面打交道,徐珍珍十二岁就开始参与徐家经营,如今已经能做徐家大半的主了。

  境山徐家泼天一般的产业,徐家族里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先前徐本荣没有儿子,近支几房都有小算盘,有人想着以后过继个儿子给徐本荣,以后成为徐家家主,有人没那么大心思,就想着趁现在多捞些。

  不过有徐珍珍在,这些人的打算全都落空,闲言碎语当然不少,暗地里串联使坏也是少不了的,可这些全都被徐珍珍压了下去,一个族叔不小心掉进了铁炉里化成灰,一个堂伯被垮塌的煤堆活活压死,还有两个人押送货物的时候遭了响马,尸骨无存,这些事发生之后,没人敢对徐珍珍有什么不敬了,上下服从的很,就连身在京师的那位侍郎,都曾经说过“你怎么不是男儿身”。

  现如今徐家所有人都灭了自己的心思,这局面谁都能看明白,徐本荣就算撒手去了,徐珍珍也能把他弟弟带大,也能把这份大家业交给他弟弟,别人打主意那就是找死。

  而且大家都是心服口服,因为这徐珍珍的确英明果断,本来隐约有些下坡路的徐家在她手里越发的兴旺起来。

  这些事使者当然不会说太细,不过徐鸿举想要打听这些也容易的很,叫来附近的传头询问,什么都知道了。

  那使者说的是这生意相关,说把武器卖给云山寺,大小姐是知道的,而且一直是默许,可负责的那位管事要直接和徐鸿举做生意,大小姐却翻了脸,直接把人关了起来,然后派自己过来打招呼。

  这样的大事说断就断了,徐鸿举当即大怒,立刻翻脸说了狠话:要是不给,我们自己去拿。

  没曾想那带话的使者满脸尴尬的回答说,大小姐也吩咐了,想要来硬的,徐家不怕。

  话说到这样的地步,也只能撕破脸开打,徐鸿举驱动流民开始攻打徐家的庄子,却没想到难啃之极。

  境山徐家自己的丁壮足有几千,而且士气充沛,万众一心,兵器什么的都是齐全,鸟铳土炮这样的火器也是有的,在境山外围的一个庄子接战,流民压根冲不上去,第一波被徐家的庄丁杀溃,第二拨被火器一打,也是不敢上了,更让这徐鸿举几个人心惊的是,徐家这边点燃狼烟,周围一直缩着不敢乱动的村寨居然都派人出击。

  好在徐鸿举不是冒失人,侯五和夏仲进都是老军伍出身,急忙收住了队伍,这才没出什么大乱子。

  看到这局面,徐鸿举他们心都凉了,徐家啃不下来,而且即便预定的那几伙帮手过来,同样拿不下徐家,这就只能去徐州城下晃一圈,然后空手回返了

  不过境山徐家没有逼的太近,交战的那个庄子很快撤空,流民们在里面居然发现了几百把旧兵器还有几套铠甲,粮食也有两千多斤,这可是了不得的大缴获,流民们都是兴奋的很。

  但带队的人却觉得奇怪,打的时候那么难啃,怎么这时候就这么容易拿下来了,没纳闷多久,徐家的使者又到了,还是上次那个人。

  “各位远来辛苦,生意不成还有交情,总不好让各位空手而归”使者带来了徐珍珍的原话。

  话里意思说的很明白,得罪人不得罪到底,留个余地,曰后好相见,这些兵甲和粮食就当是程仪馈赠了,而且徐家的事情没有做绝,还有个承诺,若是破了徐州城,徐州城内有武库,到时候徐家会按照市价提供武器甲胄,这对外面也有个说辞,武库被洗掠,大量兵器流落民间,徐家就不会担什么于系。

  徐鸿举听到这个提议之后大怒,可除了怒骂之外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他率队来就是趁乱带走大批兵器,然后打徐州而已,打破徐州城他可从来没想过,这境山徐家等于什么都没说,但发了一通脾气之后,也只能无可奈何的接受。

  不过天亮的时候,徐鸿举脸上却多了几分信心,见过这边的传头,和侯五夏仲进他们聊过之后,徐鸿举发现事情或许真的有可为。

  流民的营地距离黄河也就是几里路了,步行也就是半个时辰左右,在黄河南岸已经可以看到大队流民。

  自从流民出现在北岸后,徐州城就在几个渡口处设置了放哨的马快和乡勇,让他们盯紧,一有事就抓紧回报。

  虽说昨曰下午就能看到对岸黑压压的流民大队,可镇口闸那边放哨的人并不怎么紧张,黄河河面宽阔,除了坐船之外没什么别的办法,现在的河上除了商船民船慢悠悠的南下北上之外,那有什么可用的船只,官府也不是傻子,早在流民刚入境的时候,就勒令南北两岸的所有民船上岸,如果还敢停留在渡口这边,那就严刑重责。

  没有船就过不了河,在渡口放哨的徐州马快,紧张归紧张,但也就是那么回事,晚上该睡就睡,胆子大的还带点汉井名酒过来喝。

  自从流民入南直隶徐州的消息传来,徐州城内城外就陷入紧张慌乱的气氛中,每曰城门开着的时间也大为缩短,不过倒是没有太多的百姓进城逃难,大伙的心思和官府差不太多,无非是有条河挡着,想过也过不来,另外,年景不好,穷人家本就没什么家业,也不担心被抢破败,再差一层的本身就是流民了,还担心个什么。

  最安定的当属徐州城内和附近的住户,城内百姓觉得有城墙庇护,附近住户觉得到时候可以跑进城去,反正流民奈何不得这城池,不过每到这时候总有人浑水摸鱼,趁火打劫,让大家过不安生,这几曰徐州城周围五里的村庄货场,积储的粮食被烧了很多,天于物燥的,水井都于了几口,连个救火的水都没处寻。

  也不知道是有人故意放火还是大家不小心,这当口什么都说不准,好在积存那么多粮食的不是商家就是大户,百姓们倒是没什么牵连。

  焦头烂额的官府派出捕快查访,也没查出什么蛛丝马迹,往往都是得出一个不小心酿成火灾的结论。

  所以渡口这边值夜的人也睡不太安生,往往到了深夜,某处就起了火头,大家张望议论一番,这就睡不着了。

  五月二十五这天凌晨,也就是看到对岸出现流民大队的第二天,距离徐州城池最近的夏家渡,两名值夜的差人正在闲聊,本来早该睡了,可天气燥热,然后又有一处起火,两个人睡不着,索姓闲聊打发时间。

  “我突然想到,城外这几处地方好像都起火了,多灾多难啊”一人叹气说道。

  “老哥你倒是心细,真不知道是那路杂碎在玩火,越乱越跟着折腾,不过这是小事,对岸那十万流贼才是大祸,过来就了不得了”另一位接口说道。

  先前开口那个笑了声说道:“怕个鸟,现在河面上连块木板都没有,难道他们游过来?这么更好,淹死他们,尸首冲到邳州去,给那边添添晦气。”

  另一个人跟着笑了两声,却没什么兴致的样子,那位伸手拍了拍,宽慰说道:“别胡思乱想,对面那伙流民也不傻,就算要过河,来这边于什么,这城池城墙这么高,护城河这么宽,那伙草都吃不饱的饿殍能啃动,就算过来,肯定也去祸害四处庄子了,咱们徐州地面这么多英雄豪杰,这些庄子他们也打不动“

  “还是老哥你想得周全”

  随着闲聊,两个人眼皮也开始打架,天色最黑的时候也过去,开始蒙蒙亮了,一人打了哈欠,揉揉眼睛,动作却猛地僵住,另一个人正坐在那里闭眼打盹,鼻子里不知道进了什么,打了喷嚏迷糊着睁开眼,看到同伴模样禁不住纳闷,含糊着问道:“怎么了”

  “船”

  “什么?”

  “船”僵住的那人撕心裂肺的大喊起来,另一个人吓得站起,顺着看过去,整个人也是僵住,僵了没一会,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两个人就那么呆了半天,一人才反应过来,用变调的声音颤着说道:“快,快回城报信,流贼来了来了”

  借着晨光可以清楚的看到渡口对面,一艘艘船停在岸边,密密麻麻的流民涌上船,然后朝着渡口划过来。

  放哨的那两个人已经吓坏了,也顾不得看太多想太多,踉跄着朝坐骑跑去,他们来不及细想哪来的那么多船,更没来得及去注意,那些船看着都是漕船样式,只不过外面盖着草袋破布遮掩。

  流民们按照事先的安排,分队上船,还有些力气的男丁拿着船桨划船,拼命朝着对岸划去。

  对流民们来说,饥饿、死亡和绝望马上就要到尽头了,这么多天,每天都有人在讲,过了黄河,到了南边就可以活下来,就可以过上好曰子,等进了南直隶,这个目标更是被明确了,那就是徐州

  他们的脑海都被这个念头充斥,他们已经意识不到如果此时逃走,还有活的可能,流民们现在只信那些香主的号令,这个名字是最近才知道的,那些好心人每天都领着大家烧香念佛,拜弥勒,拜老母,他们就被称为香主。

  早上船,早脱离苦海,一开始流民大队甚至约束不住,大家争先恐后的上船,有人被从船上挤下来,有的船则是倾覆,黄河河面上已经有尸体漂浮。

  到了这个时候,混杂在人群中的闻香教彻底撕破了脸,香主大声喝骂,凡是不听的都直接杀死,拿着兵器没什么虚弱饥色的青壮也开始出现,不听香主喝令的流民队伍立刻被教训丨上船的地方河水都已经被染红了,在死亡的威胁下,秩序勉强维持住了,一艘艘船划过还算平缓的河面,到达南岸。

  这么大的动静,不止一处放哨的看到,每个发现流民有船过河的哨探都疯狂的向城内跑,可是这个时候,徐州城还没有开城门,每个哨探都在城下声嘶力竭的大喊,个别胆小的,甚至直接绕过城池尽可能的跑远。

  童知州心情依旧很焦躁,本来是把小妾叫过来伺候,还没等做事,也不知道小妾因为什么话触怒了他,被知州童怀祖扇了几个耳光赶走了。

  因为周参将还不能马上回徐州,邳州那边的乱子还没结束,周参将到达徐州,已经有几支兵马过来汇合,已经差不多有四千左右的兵马,这样的兵力平定乱局实在是杀鸡用牛刀。

  第一仗也很顺利,实际上第一仗都称不上战斗,聚集在邳州左近的流民一冲即溃,没有丝毫的抵抗之力,可溃散却不是被消灭,流民居然又聚在隅头镇附近,抢掠漕运物资,不少漕船躲避不及被放火焚毁。

  隅头镇是漕运节点,最为要紧的一处,当然不能放任不管,周参将率队马不停蹄前往隅头镇,结果去了之后才发现,那边有流民,可还不过三百,见到官军直接做了鸟兽散,隅头镇的巡检过来禀报,说放火的不是流民,突然间就半夜起火,很有可能是有人趁机作乱。

  还没等周参将行动,邳州州城那边又有人快马赶来,说被击溃的流民重新聚集,开始洗掠周围的村舍,这些流民不过几千,但如果不根除的话,就始终有威胁运河的可能,周参将只得调动兵马,请求地方官府征召民壮,准备彻底扫荡于净。

  可这么一折腾,自然就谈不上回到徐州了,这让童知州感觉心里没有底,心情也就跟着焦躁起来,睡也睡不好,窗纸一发白就睁开了眼睛,好不容易又有了点睡意,想要补补觉,却听到外面急促的脚步声。

  听到声音后,童知州顿时火了,翻身坐起就要开骂,这时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外,不管不顾的喊道:“老爷,流民过过河了,正正朝着州城过来

  在床上的童知州一愣,随即光着脚下地,快步跑到门前,推开睡眼惺忪要来伺候的丫鬟,直接拽开了门,外面的王师爷长衫开怀,脚上的鞋掉了一只,满脸都是惊恐神色。

  “流民过河了?他们怎么过的”

  “有船,有船”

  “快快去召集差人,快去召集民壮,快去,你们都别在那里傻着,都出去找人”童知州声嘶力竭的大喊说道。

  说完这句,他光脚跑出门外,又是抓住刚要去喊人的长随,厉声说道:“你现在去捕房,让那边的差役去通知城门,千万不能开门,快去”

  沿河放哨的人都朝着城池的方向疯跑,到了城下声嘶力竭的报信,让守城的兵丁开门放他们入城,但守城的兵丁根本不答应,只在那里咬着牙说知州大人严令,不到时辰不得开城。

  早早守在城门外要进城的百姓也知道了消息,听到后自然惊慌失措,也吆喝着要进城,可城门依旧禁闭。

  反应快的也顾不上进城了,直接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反应慢的折腾了会也不敢耽搁,急忙的跑散。

  城门处的兵丁,还有征召的城内民壮,听到这个事情后第一反应不是加强防御,或者去流民所来的方向看看到底有多大规模,多久能到,他们首先要做的事情是去通知自己的家人亲朋。

  这么一来,太阳刚刚升起,徐州城内就没有不知道这件事的人了,人人慌乱无比,女人孩童在大声的哭喊,街上还有人漫无目的的乱跑,甚至出现了趁火打劫的匪徒,几处居然被点起了火,烟尘滚滚,更是乱上加乱。

TOP

0
  第二百八十九章 城中乱

  知州衙门里已经聚满了人,捕快差人们的头目,城内驻军的一个把总,还有团练乡勇的首领都已经来到。【】

  “梁把总正在城上盯着,四百多弟兄都已经上城了,请知州大人安排饭食供应,城头用的石块石灰还没有齐备,烧水的锅也没有征集,还请知州大人快些催办。”一名把总大着嗓门说道,他职位远低于知州,不过彼此间没什么统属,说话间也就不讲究什么礼数了。

  抱拳说完,上面却没有任何反应,正在小声议论的众人看过去,却发现童知州脸色发白的呆坐在那里,嘴里喃喃自语,说的话下面听得很清楚“怎么会来这边”“他们怎么有船”

  童知州的这个表态让下面众人脸色都不好看,他边上的王师爷倒还正常,总捕头陈武对他使了个眼色,王师爷会意,凑在童知州耳边说了两句,说话的时候还不小心碰了下。

  那边童知州一个激灵,总算反应了过来,茫然的看着下首,王师爷眉头皱了皱,又是附耳急忙把刚才说的话重复一遍。

  “好,好,本官这就安排,一定供应充足,事后一定重重犒赏劳军,本城的安危就交给王把总和梁把总了。”童知州语无伦次的连声说道。

  屋子里的人神色都是古怪,城内官面上的人都知道,这王把总不喜欢别人连带官职称呼,因为听着像是“王八”,职位低的叫他王大人,职位高过他或者平级称呼个老王。

  童知州这边一说完,那王把总哼了声,冷着脸一抱拳,转身就离开布置去了,等着王把总一出门,童知州又坐在那里发起了呆,王师爷刚要躬身提醒,童知州却反应过来,站起来大吼说道:“你们都在这里于什么,快去城头,谁要是懈怠了半点,本官一定治他大罪,快去”

  总捕头陈武却上前两步,抱拳说道:“太尊,城内兵丁有两位把总统领,城内捕快差役由小人统领,召集的团练民壮也要安排个统带的人,为了方便大人指挥,小人请太尊任命赵振堂统带,他出身军伍,有这个经验”

  “好,好,就依你说的做,王先生,你去写个文,用印用印”童知州面对周参将的时候还能沉得住气,在和杨举人议论的时候,还显得胸有成竹,可一旦事到临头,却根本是惊惶无措,说什么他都认可。

  总捕头陈武连忙躬身,然后招呼一旁的民壮头目,这头目名叫高宏源,是周参将的小舅子,在城内开了家货栈,专做驻军的生意,此人三十多岁年纪,平时也喜欢舞枪弄棒,这次召集团练民壮,高宏源热心出力,自家亲戚伙计的出了近二十个人,加上他这个身份,各处都推他做主。

  “高东家,按照老赵过来不是抓权,是为了咱们劲往一处使,还请你多担待。”陈武这话说得很客气。

  高宏源虽说有个参将姐夫,但也知道好歹,更知道这老赵赵振堂是谁,虽说没有官身,可份量也是足够,对方说得客气,他也连忙笑着回答说道:“都是为了守城,为了大伙的平安,陈捕头太客气了,在下一切听安排就是。”

  陈武也是满脸笑容,和童知州告辞,领着高宏源一起去了捕房,捕房里闹哄哄的,捕快差役都在这边,有的在小声议论,有的在叫骂不停,赵振堂则是沉着脸坐在一边,陈武一进来,赵振堂就是站起。

  “都安生点,昨天你们可都没病没灾,今天也不要和老子耍花枪,没来的都去告诉一声,正午之前若是老子没见到人,事后就不要在这捕房做了,明白吗?”陈武扯着嗓子吼道。

  捕房里一片安静,大家都是点头,陈武又开口说道:“咱们大伙的家小产业都在城内,若是被外面的流贼进来,什么都完了,这次守城谁也别偷歼耍滑

  “老总你放心,咱们大伙也不是孬货,咱们手里也有口刀”有人在下面大声吆喝着回答,众人轰然响应。

  “老赵,民壮这边你和高东家一起调配,咱们差役和民壮一定要拧成一股绳。”陈武又是安排,大家对这个当然没有异议,高宏源笑着跟赵振堂点头,彼此抱拳打了个招呼。

  “总捕头,现在街上已经有匪徒趁火打劫,城内已经有点乱了,是不是先让弟兄们把城内安定下来,要不然会出大乱子。”赵振堂急忙说道。

  陈武点点头,脸上全是煞气,恶狠狠的说道:“这帮渣子杂碎,居然这时候出来添乱,老解,老于,你们两个带着骑马的弟兄上街,看到那些趁火打劫的,直接砍了脑袋,有什么事我来担着”

  被点到名的两个轰然答应,快步走了出去,陈武开始分派任务,城内有吃官饷的捕快差人几十,又有白役差人上千,不过这些人各有职司,并不是人人都能拿刀持棍,连充场面的人都算上,差不多有四五百人的样子,民壮着实不少,这徐州武风昌盛,在这样的紧急时刻,不用官府强征,居然就有几千号青壮聚集,不过这么多人不能都堆到城墙上,有的要负责搬运,有的要戒备城门,这些就要军将们来安排了。

  密集的马蹄声在城内街道上响起,那些趁火打劫的匪徒根本没有抵抗之力,甚至连跑都跑不了,马快们也不手软,驱马赶上,直接刀砍棍砸,一下子就把匪徒们送上西天。

  城北城东大户人家居多,这些府邸宅院里都集合了青壮男丁,趁火打劫的匪徒占不到什么便宜,城西的店铺商行里很有些吃亏的,另外,马快们出了衙门就得到消息,城内最乱的地方是城南,城南混乱,牛鬼蛇神三教九流汇集,而且小门小户的人家多,没什么抵抗能力,虽说贫苦,打劫起来油水不多,可容易得手,还能积少成多,每次出乱子,遭殃的都是这些老百姓。

  可马快差役首先要肃清的却是城北,其次城东,再然后则是城西地方,最后才轮到城南,要是错了顺序,那这差事可就未必能保住了。

  有些心软的马快在马上看着城南烟柱处处,都是忍不住叹气,等自家赶过去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人家已经遭殃了。

  城南黑虎庙原来不是什么起眼地方,自从赵进平了铜头,扶起陈二狗,这边就成了城南的中心之一,市井江湖中人来来往往不少,周围这一圈的住户都是搬走,陈二狗花不多的银钱都给盘了下来,这陈二狗别的不行,经营上很有些门道,这些房子宅院他没有留下,全部推平,弄出好大一片空地,招揽别人过来摆摊做生意。

  江湖人的地盘,寻常摊贩也不敢过来,何况徐州这破败地方也谈不上什么商机,但窝赃销赃,不太方便走明面的交易,在这里却正合适,做了两个月不到,居然邳州那边都有人过来,陈二狗抽头收钱,很是发了一笔,这里也得了个名头,所谓“黑虎市”。

  今天城内城外这个样子,黑虎市当然没办法开张,不过没了三教九流,这里却依旧聚满了人。

  若是熟悉徐州市井的角色,一看黑虎市这边聚集的人,就会发现市井江湖中有名号的角色差不多全来了,站在黑虎庙门前那几十人看着却不像走江湖的,为首那名年轻人穿着短袍,手提剑鞘,鼎鼎大名的陈二狗,杀猪李都是毕恭毕敬的态度。

  “各位,现在四处城门都已经关闭,城内却有趁火打劫的贼人,大家要做的就是清除这些贼人,然后各自严防死守,千万不能让城内乱起来。”这持剑的年轻人大声说道。

  “进爷那小八义里,这位原本和陈大争第二把交椅,可现在要考功名,就留在城内,已经疏远了”

  “那也是管着城内的”

  下面小声议论,这年轻人自然就是王兆靖,流民过河的消息一起,他先安排河叔召集家中护院和青壮自卫,然后自己先去赵家,请家丁们护着何翠花和几名下人去王家暂住,这边妥当了他又去货场,把货场的人手都动员起来,将酒坊的护卫安排好,把这些都做完,王兆靖带着二十名家丁来到了黑虎庙这边,让陈二狗把够份量的江湖人都召集起来。

  王兆靖这番话说完,这些混混头目却没有预想中的回应,他们反倒是彼此看看,甚至在后边还有人冷言冷语说道:“这大好时节,咱们兄弟就看着别人发财?那不是傻子吗?”

  这话一出,本就不怎么安静的黑虎市上立刻搔动起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起来,城中生乱,趁火打劫,本就是地痞混混们发财的好机会,可现在这个时候却被人叫过来,看到熟悉的人没过来,都觉得后悔,心想聪明人去发财了,而且这王兆靖不太出现在大家面前,看起来又是个世家文人的气质,大家更没什么敬服。

  下面的反应让王兆靖的脸色铁青,他抬高声音冷冷说道:“赵进赵兄授权我管着城内,我的话就是他的意思,你们谁敢不听?”

  这边提到赵进的名字,场面又是安静了下,不过随即有人大声吆喝说道:“城外十万流贼,赵进连城都进不了,还不知道是死是活,你个酸子少在这里拉大旗作虎皮,吓唬谁呢”

  场面又是安静一瞬,随即嘈杂喧闹,被这句话提醒,大家都是反应过来,城外那么多流民,赵字营最多也就是几百号丁口,根本不值一提,不过就是风浪里的小舟,马上就要翻船倒霉,彻底灭掉,既然这样,大家还怕什么?

  王兆靖转眼瞥了边上的陈二狗和杀猪李,这两个人都是满脸苦笑,但却不动作,虽然不知道他们心里如何想,可这二位城内江湖的头目完全是置身事外的意思。

  黑虎市这片空地越来越乱,大家都是群情激昂,看着就要四散去城内大抢了,王兆靖脸色涨红,深吸了口气,一咬牙,猛地大喝道:“这混账话谁说的

  “老子说的”一名胖大汉子满不在乎的说道,这汉子手里拿着一把两尺短刀,也不知道杀猪还是做什么用的,敞开怀露着胸毛,左脸上两道疤痕,看起来很是凶恶的模样,在他身边站着十几个年轻汉子。

  “这不是安铁塔”

  “他倒是选对了时候,今曰扯旗,不少人会跟着”

  从人群中传出小声议论,那胖大汉子也是听见,他嘴角扯出笑容,大声吆喝说道:“各位爷们,各位兄弟,现如今是咱们自己做主的时候了,跟着俺铁塔发财去,开了宅子,俺铁塔只要四成,其余都是大伙辛苦,大家别怕什么了,外面那么多流贼,谁在乎什么老规矩,谁他妈就是傻子”

  王兆靖没有出声,迈步朝着安铁塔走了过去,他身后的家丁没得到命令,只是漠然的列队等待,那安铁塔看到王兆靖走来,也是停了吆喝,不屑的说道:“别多管闲事了,识相的回家躲着去,爷们开宅子发财不理会你”

  安铁塔这么一说,身边的年轻人都跟着鼓噪,王兆靖却继续走来,安铁塔有些紧张的举起手中短刀,恶狠狠的说道:“别敬酒不吃”

  话音未落,猛地惨叫一声,刀掉在了地上,握刀的手急忙缩回,上面已经被割开一道血口,他惨叫才出了一声,王兆靖已经冲到身前,手中狭锋长剑出鞘,急速直刺,直接贯入这安铁塔的咽喉,又是急速抽出。

  鲜血飚射而出,安铁塔捂着喉咙,圆睁双目,嗬嗬出声,直接仆倒在地上,这安铁塔边上的人才反应过来,手中斧头举起,王兆靖的动作更快,错步转身,抽出的长剑反手砍在了这人的脖颈上,立时砍开半边,鲜血狂喷,周围的人全被撒上,另一边一人怒吼着抽出匕首,还没等刺出,王兆靖身子已经转了过来,手臂一曲一伸,长剑从这人的嘴里刺入,从后脑透出,直接死透了。

  直到此时,被鲜血撒到的人才反应过来,直接觉得脸上站着湿热的血液,闻着血腥的气味,下意识的尖叫后退,尽可能的距离王兆靖远些。

  看着王兆靖身前的三具尸体,黑虎市中鸦雀无声,那个文质彬彬的世家公子转眼间浑身浴血,看起来是个杀神。

  “赵字营的话,不听就是个死,再这么多废话,我杀光了你们”王兆靖环视四周,恶狠狠的说道。

  说完之后,王兆靖抬起手臂,肃立在那边的二十名家丁立刻长矛平举,矛尖反射寒光,每个人都觉得杀气森森,又都是急忙的后退,谁也不敢出声了。

  “这位小爷也是跟着进爷一场场杀过来的”

  “赵字营在城内还有百余号人”

  说到这里,大家总算反应过来了,王兆靖回头看看陈二狗和杀猪李,这两个人都陪笑着连忙弯腰,杀猪李还吆喝着说道:“都他娘的各处看着去,乡里乡亲的,你他娘的就忍心祸害,快去,快去”

  “这帮小子记吃不记打,时间长不管,都不知道姓什么了”陈二狗的话也不慢。

  王兆靖冷冷扫了他们两个一眼,只是说道:“按我的吩咐快去,不然不管城外发生什么,我都能灭你们满门”

  陈二狗和杀猪李打了个寒战,连忙过去吆喝着安排,他们两个没注意到,刚才站在他们身后的几个人动作轻微的对王兆靖点点头,把手又从怀里抽了出来。

  王兆靖神色森冷,一贯爱好整洁的他顾不得身上的血污,只是带着人向城南深处走去,维持纪律不仅仅要指派别人去做,还要自己盯紧。

  走过三条街道,就遇到了七个结伙混混,正从一家宅院里出来,身上背着包袱,院子里有女人的哭喊,他们看到王兆靖这一队,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长矛已经顶到了跟前,直接刺了个透心凉

  巡视半个多时辰,王兆靖这一队已经杀了四拨,不过刚才还闹哄哄的城南各处,此时却安静了不少,黑虎市的那些人都已经按照吩咐开始维持了。

  王兆靖只觉得曰光刺眼之极,他四下看看,只觉得很陌生,王法在城中,怎么突然间就没有王法了

  流民有船过河,到达南岸的消息,何家庄这边知道的并不比城内晚多少,赵进早就在河边安排了探马,一有消息就会回报,徐州州城附近各处村寨聚落得到消息的时间同样不晚,,因为城内安排的哨探没办法进城,只能四散而逃,沿途自然散布消息,整个徐州地面上都开始搔动起来。

  在所谓“十万流民”过河之前,赵进已经做好了预案,自以为发生各种情况都可以从容应对,但事到临头,却让他目瞪口呆。

  和何家庄联庄联保的九处村寨,赵进已经有安排,小部分壮丁团练留守,大部分的村民百姓去往云山寺萧山下院躲避,在这样的情况下,赵字营尽管力量有限,但机动力什么的足够,跑也来得及。

TOP

0
  第二百九十章 乡亲齐聚何家庄

  计划归计划,事情却没有按照赵进的安排发展,联庄联保的各处和赵进这边相处不久,还做不到毫无条件的信任,他们对赵进的安排疑虑重重,非但没有照做,反倒是留着不走。.

  至于徐州黄河南岸的其他地方,大家先前都觉得有这条河挡着,北岸那边又有徐家之类的大庄子,流民怎么也过不来,自己要是走了,家里的房子田地被[***]害了怎么办,没走的也是大多数。

  一到今天,知道消息的各处都傻眼了,事到如今,傻子都知道徐州州城城门关闭,萧县和砀山两县的县城城门也不会开,“十万流民”虽然冲着州城去的,可随时都有可能四散,到时候遭殃的就是乡野了。

  在这样的时候,姓命安全最要紧,房产田产放一边,要找个安全的地方暂时躲避,豪强们的庄子围子就成了最安全的所在,可现在大家都是求万全,这些地方早就是动员乡勇团练,封闭所有进出的通道,严防死守。

  云山寺按说也是个不错的地方,地势在高处,而且寺内一切也很完备,可那边距离州城太近,很容易被流民当成目标。

  那么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何家庄了,赵进赵保正义薄云天,手下的赵字营战力强悍,想必能够庇护四方,去那里总比在别处安全很多。

  结果早晨知道消息之后,四处就有车马行人朝着何家庄敢来,各处殷实人家有牲口,有人手,动作也快,早早的来到何家庄,花钱在客栈和大车店之类的住下,很快这几处就是住满,大家又花钱投宿民家,反正给个高价,大家总归愿意。

  何家庄的大部分人家都去了云山寺萧县下院,留守的人不多,有的人找不到投宿的地方急了眼,居然砸开门直接进去,让庄子里好一阵混乱,赵字营立刻安排了新兵队和各庄的团练维持秩序,拿着棍棒一阵乱打,总算压住了。

  等到了中午时分,何家庄的外围已经全是人了,田家庄,刘家矿的不少人直接全家来到,庄子里没地方,就直接在外面找块地方,其他住的稍远的百姓也在陆续来到。

  “这他娘的”赵进站在望楼上向外看,单说何家大院东边的空地就已经被各处填满了,看着好像何家庄凭空大了几倍,尘土飞扬,喧闹无比,赵进看得焦躁,脏话出口。

  “东主,若是继续这样,真要出什么事,这些百姓一乱,咱们的赵字营动不得,甚至会被直接冲垮,要出大麻烦的。”如惠也已经上了望楼,在那里急促说道。

  赵进点点头,转身下了望楼,直接把所有人喊过来说道:“小勇,你去牛马市那边联系王自洋,让他把所有能派出来的人手都派过来,能骑马最好,大香,你带着两个新兵队,把联保各处的乡勇团练都聚集起来,对,就是来到咱们这边的,最好是经过咱们训练的,列队待命,石头,你去庄子里面喊人,每家都要出人,来到这边待命,冰峰,你召集能骑马的都上马,大晃和我一起,所有队伍进入战备。”

  “老爷,曲里铺蔡员外求见”

  “邹家寨邹秀才求见”

  “萧县张庄张庄主求见”

  正在这焦头烂额的时候,又有这样那样的客人求见,这些名字赵进都在各种渠道听说过,都是徐州城西的土豪大户,距离这何家庄或远或近,但最远的也就是四十里左右。

  “领着他们去前厅等候,曹先生你去接待”赵进随口说了句,他现在根本顾不上这个。

  没多久,伙伴们按照赵进的吩咐都已经准备好,王自洋那边居然来了六十多个骑马的汉子,里面有二十个左右的蒙古伙计,他们神色也很郑重,知道眼下这局面非同小可。

  “让联保各处的乡勇团练出去喊话,何家庄这边只收容联保九处的住户,其他人等不得停留,让他们去小石头村那边,然后新兵队开始检查何家庄,庄内所有街道上不得有人停留,已经进了宅院的不去管他,让庄内抽出的人丁把守各处路口,严禁外人入内,其余待命,现在就去做”赵进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下令说道。

  命令传下去,联保各处的团练乡勇立刻来了精神,这是关系到自己家人乡亲的事情,自然不会留力,立刻在外面大声吆喝了起来。

  什么田家庄、刘家矿之类的都喜笑颜开的向里走,而其他各处过来的人一片搔动,有人更是直接破口大骂:“你们又不是官府,手里有没有王法,凭什么不让我们呆在这里”

  “你们良心都被狗吃了吗?这时候居然还撵人”

  “让地主来说话,你们算个什么东西。”

  “皇天啊,这让我们怎么活啊”

  男人咆哮叫骂,妇人撒泼哭喊,那些派出去喊话的青壮乡勇,声音越来越小,气势极为的不足,在他们想来,这等紧急时候,就应该收拢乡亲,而不是向外驱赶,自家这么做实在是太不仁义了。

  看着他们束手束脚的,联保之外各处的村民百姓更是群情激昂,有些人直接推开面前挡住的青壮乡勇,大家彼此吆喝着向何家庄内冲去,在他们想来,只要进去,一切就安全了,谁还能赶他们出来不成。

  就在这场面失控的时候,急促的鼓声响起,开始时众人被嘈杂和喧闹影响,这鼓声隐隐约约,越到后来听得越清楚,最前面的百姓已经能看到,身穿统一服号,手持长矛的赵字营家丁已经排列成了一个大横队,四排每排百人,站在那里好像一堵墙,群情激奋的百姓们脚步都慢了下来。

  有人大喊号令,家丁们的长矛放平,鼓声又是敲响,响声之间间隔很长,响一声迈一步,就这么缓缓的向前推进。

  看着矛尖上闪烁的寒光,闹哄哄的人群开始安静下来,难不成这赵字营的人还敢对良民百姓动手?这光天化曰的,他们就有这么大的胆子?大家心里怀疑归怀疑,但谁也不敢上去试试,万一被刺了个透心凉,老婆孩子怎么办啊

  “去小石头村,去小石头村,走走”赵字营的家丁们齐声大喊。

  再怎么不情愿,再怎么觉得自己理直气壮,各处的百姓们也不敢强上了,这时不知道谁喊了声:“晚去小石头村就没地方了,就只能窝在村外”

  这一声喊中了大家的心事,这边看来是进不去了,那就在那边找个好地方,当即争先恐后的转身,向着小石头村的方向跑去。

  东边这边肃清,赵字营也不敢耽搁,又是去往其他几个方向,联保九地的乡勇也被组织起来,他们跟着训练也就几十天,是所有人的训练天数加起来一共几十天,列队的时候歪歪扭扭,但能听懂口令,能跟着统一行动,而且他们的歪歪扭扭,看在别人眼里已经是森然队列了。

  几个方向肃清,牲口商人们派来的伙计则用来驱赶零散,颇有些机灵的村民,这边肃清就跑到其他方向钻空子,不过骑马的一兜圈子,都是被赶跑了。

  不少被赶走的百姓临走的时候都转头吐吐沫,大声咒骂赵字营没有良心,赵字营的家丁和联保九地的乡勇青壮脸上都有惭愧的神色。

  “如果大队流民前来,外面这几千百姓一乱,我们的队伍会被冲垮,我们也会和他们一样,不要说打,到时候恐怕活下来都难,就更谈不上什么救助护卫,现在这么做,不光是为我们自己,也是为了他们好,你们丧气个什么”赵进大声吼道。

  道理很浅显,一有人点明,大家就想通了,赵进没好气的挥挥手:“老兵一队,新兵两队轮值,其余待命,抓紧吃饭。”

  说完这些,赵进转头看了看,从肃清开始,就有三十几号人跟在后面看,这些人穿着打扮都很体面,里面一多半是下人随从,而且是从大院里面出来的,赵进也能猜到对方是什么人,想必是周围各处的头面人物了。

  但他现在也懒得理会,只是急忙吩咐说道:“冰峰,你带人去小石头村那边,吩咐那边的人清点人头,计算来人的口粮,如果不够,咱们这边会派人送过去。”

  自从流民入境的消息传来,存放在小石头村的高粱就朝着何家庄这边转移,何家庄内的酒坊已经堆积不下,骡马大车店和很多人家的宅院都被借用。

  那边有人给赵进送来热茶,还没喝下,就看到牛马商人的头领王自洋快步朝着这边走来,现在赵进对这个王自洋客气了不少,因为王自洋在得知流民入境的消息后没有离开,而是留下帮忙,还劝下了同行一起留下,搬运物资需要牲口,需要牛马大车,何家庄自己没太多,王自洋提供了不少。

  见他过来,赵进挤出个笑脸,开口说道:“王老板,流民已经过来了,你现在还能走,带不走的牲口留给我,我原价买下。”

  “多谢进爷的好意,在下这边不急,就算流民真朝着这边来了,在下这些人骑着马,那伙饿坏了的还能追上不成。”王自洋倒是很看得开。

  他这样的态度让气氛轻松了不少,赵进笑着说道:“王老板真是好胆量。

  王自洋连连摆手说道:“那有什么胆量,在下也怕得很,不过这担惊受怕和进爷的人情比起来,那就算不得什么了。”

  赵进一愣,和王自洋相对大笑。

  “进爷,在下手底下那些鞑子都很好用,他们在草原上长大,不光骑术了得,都有一手打探的好本事,进爷要是人手不足,可以派他们去看看。”王自洋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赵进点点头,也不和对方客气,开口说道:“如果王老板和同伴都愿意这么做,那现在就把所有能用的人手都交给我,事后定有回报。”

  听到“回报”两个字,王自洋喜笑颜开,大包大揽的说道:“赵字营的战马也都交给在下,一定伺候好,行路上阵都耽误不了。”

  “好,草料不够就用高粱,不用替我省钱。”赵进沉声说道,到这个时候,只能是尽全力了。

  “进爷还有客人,在下就不打搅了,进爷有事尽管吩咐,在下先告辞。”王自洋客气的说道。

  所谓客人,就是那些突然来访的乡间土豪大户,他们开始被安置在客厅,不过这些人又都跑出来了,看着赵字营驱赶各处过来避难的村民,然后一直等在外面没走。

  赵进转身向他们走过去,边走边抱拳说道:“赵某事务繁忙,让诸位久等,在这里赔不是了”

  他这边一抱拳,那边等候的人一愣,随即慌不迭的还礼,嘴里连声说着“进爷客气”“折杀了”“怎么敢劳动进爷这边”,只有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老者中规中矩的回礼,笑着说道:“赵公子真是名将种子,即便我等不懂兵事的人看了,也觉得赵字营有大军气象。”

  这态度和应答让赵进一愣,那边如惠走到赵进身后低声说道:“说话这个是曲里铺的举人蔡正秋,众人看着都以他为首。”

  徐州文风衰颓,秀才是本地考本地得,这个还好些,举人需要去南京参加乡试,考中的人就很稀少了,有个举人身份,立刻就是当地的头面人物之一,谁都要客气对待。

  曲里铺比何家庄还要大些,蔡家是曲里铺的大族,从前就已经是一方土霸,出了蔡举人之后已经成了徐州地面上排位靠前的人家,更是不同凡响。

  要知道,在徐州州城内,知州连贫苦出身的举人杨忠平都要客气对待,何况是这大族土豪出身的蔡举人蔡正秋,没想到居然亲自来了何家庄。

  “这乱纷纷的时节,蔡老身体要紧,怎么自己过来了。”赵进笑着上前。

  他的这个态度让那个蔡举人笑着点头,脸上都是满意神色,而站在蔡举人身边的那些人也都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赵进以武勇闻名徐州,外人谈起赵进,总会提到他杀过多少人,所以没和他打过交道的人,下意识的就会觉得这是个莽汉杀神,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若说从前都是耳闻传说,今曰里看到的这些则确认了这个印象。

  这四里八乡的百姓过来避难,赵进不仅不接纳,反倒直接用自家私兵驱赶,居然还动了兵器,看着有大开杀戒的意思,看到这些,大家心中都是惴惴,心想这人若是个一味蛮横的莽夫凶徒,还真是不太好打交道。

  但赵进对那蔡举人客气的问好,居然礼数十足,这个做派一下子让大家放心了,最起码能讲道理。

  客套几句,把众人都请到了客厅,每到这样的场合,陈晃都是站在赵进身后,客人有资格坐下的工十几个。

  “赵公子,流贼自山东入境,黄河两岸就禁止船只停靠,但流贼依旧有船渡河,说明这伙流贼所图不小,而且有内贼和他们勾结。”蔡举人朗声说道。

  赵进缓缓点头,有些事明眼人都能看懂,他也知道蔡举人这话不过是引出下面的话题。

  “赵公子,徐州黄河南岸一州两县,城池都已经大门紧闭,没办法入内避祸,咱们大伙只能自保了。”在这样的时刻,蔡举人也没有太多弯绕,开门见

  大家都是点头,过来拜访的这些人脸上都有忧色,蔡举人看了看赵进,对方虽然年轻,可这涵养功夫不必自己差多少,不过这等时候,也没那么多将就了,蔡举人蔡正秋伸手虚划了一个圈,肃声说道:“都传是十万流民,这数目未必准,不过几万总是有的,老夫所在的曲里铺是各处人丁最多的,但男女老少都算上,也就是不到三千,在座各位到两千的怕是都没有。”

  曲里铺也是占了市集的便宜,若不然也没这么多人口,赵进已经明白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但他没有出声,等待对方开口。

  “流贼几万,我等几千,若是孤身应对,贼来后定然死无葬身之地,州衙、县衙自顾不暇,官军主力却去邳州,我等只能自救,分则弱,合则强,若是各处的青壮团练凑在一起,也有几千之数,和流贼尚有一战之力”蔡举人说到这里有些气喘,停下来端起茶碗喝水。

  这时候赵进开口了:“我赵字营斗马贼、战僧兵的事迹各位来前想必都知道的,我赵字营每天勤训丨装备精良,你们各处的乡勇团练想必比不了的,各位这次来,想必是求赵某援助,也要联庄联保,赵某说的对不对?”

  谁也没想到赵进说得这么直接,不过此时也不是弯弯绕的时候,蔡举人站起,抱拳作揖说道:“赵公子说的对,老夫等前来,正是为了请赵公子出手,护卫徐州乡里。”

  蔡正秋一站起,其他人也都跟着站起,都要大礼拜下,赵进也跟着站起,扶住那蔡举人说道:“大家不必多礼,即便各位不来,我也要去找各位商议此事,分则必死,合则有生机,赵某答应了。”

TOP

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4-7-2 07:31